第16章 (14)
笑容來,道:“你等我,我便要來?”
明德聽出了怨氣。
果然,下一刻,王令宜眉眼冷若冰霜,氣勢全開:“憑什麽?李景文,憑什麽全是你怎麽怎麽樣?在你看來,我就是一個廉價到随時可以丢棄的人是麽?你拍拍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以前哪件事我沒順着你?如今我不跟你一起了,你倒後悔了?”
“你恨我。”明德語氣肯定。
“不。”王令宜低頭掰明德的手。明德使了勁,王令宜就有些吃力,但還是邊掰邊咬牙道:“你是誰?南楚明德公主。我是誰?一個小貴妃而已。我恨你?不是你瘋了就是我瘋了,你于我而言,只是公主,沒有其它,還請公主自重。”最後幾個字已然加重語氣。
明德剛松開手,便按住了王令宜的肩膀,她不由得加大了聲音:“我沒有一刻想放棄你!”
王令宜還沒來得及說話,明德便急急地道:“你以為我不願意同你在一起?你以為我願意讓你挂秦王妃的名頭?你以為我不願意帶你走?我不是不願,我是不能。”
“我不信。”剛說完這句,王令宜就想咬了自己的舌頭。
明德眼眸果然就亮了。
“不管我信不信,事情既已發生,時間也久遠了,一切多說無益。”王令宜靜下來,慢慢道,“景文,那些事都不是主要,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就是……”
說到這兒,王令宜不知怎的,就沒有那麽容易說出來了,她擡手拂開明德的手,難得心平靜氣道:“就是你已經對我不滿意了。你先別否認,你想做什麽,我不清楚,也不打算知道,所以其它事我都不會在意,但當你覺得我不夠好,那麽這些都會愈演愈烈,千裏之堤毀于蟻穴,早晚都會出問題。真的,你要的那些,我可能真的都沒有,我只是一個王令宜。”
“那時我不懂。”明德捏緊了手,“可我現在總是懂了的。”
“又有什麽用呢?我已經有謝寶林了。”王令宜眼眶紅了起來,過去的事她從沒有忘,但是又怎樣?萬事萬物不都是在向前走?
她後退兩步,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禮,就如同她們第一次見面,她笑着說:“公主,我這禮行得對不對?”
明德定定地望着她,忽而沉默良久,再開口時,她聲音已經稍稍哽咽:“不太好,你得多練練才是。”
王令宜起身,又走上前,湊過去低聲說了句什麽,而後方才挺直了背,繞過明德,徑直往自己的華陽宮去了。
明德背過身子,沒有目送王令宜。霧氣似乎開始慢慢散盡,陽光越發明媚,明德擡手掩住自己濕潤的雙眼,仰頭長舒了一口氣。
是了,為什麽還不死心呢?好像王令宜不直接說,她就還抱着一絲僥幸。想着,或許王令宜心中還有那一點點的位置給她呢?或許,王令宜還會回頭呢?可是,她為什麽還不了解王令宜?所以她才不知道王令宜的決絕?
那場漫天大雨裏,王令宜哭了許久,那個時候,或許她就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明德将手移開,終于又變回了那個明德公主,她道:“也好,我就再也沒有軟肋了。”
王令宜回到華陽宮外不遠處時,見到了合姜。合姜等在外面,見王令宜過來了,她便揉了揉睡得發腫的眼睛小跑過來,道:“別人都以為今早奴婢随您出來遛彎了。”
“甚好。”王令宜誇了一句。
合姜就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洗漱的都準備好了?”王令宜擡步跨進華陽宮的宮門,随口問。
合姜點頭:“流芳姐姐準備的。”
華陽宮中灑掃的宮人見正主來了,忙停下動作,讓開道路行禮,恭敬等待王令宜走過去。
流芳就在淨房裏頭候着,王令宜伸手捧起一捧熱水,仔仔細細地洗了幾遍,起身接過毛巾稍稍按了幾下,道:“合姜,本宮的茶呢?”
合姜遞了過來,随即又退後兩步。
用的是王令宜心愛的一套茶具中的一只小茶碗。茶碗內的茶溫度适中,正是可以喝的時候。王令宜接過,正要往嘴邊送,忽然就松了手。
就在茶碗落地之前,合姜即刻上前,俯身穩穩當當地接住了茶碗。
流芳驚訝地瞧着合姜。
王令宜似乎并不怎麽驚訝,垂眼道:“你功夫不錯,難得能派來我身邊。”
“娘娘?”合姜面容終于有了波動,“您何出此言?”
王令宜點點自己的頭,笑了:“合姜,我不是傻子,你诳不了我。不然公主為什麽會在那條路等着我?三年前你到我身邊也是機緣巧合吧?”
“奴婢确實有些拳腳功夫,可不說卻并不是因為真想瞞着您啊。”合姜伏地,含淚解釋,“若是別人不知曉,奴婢就可以暗中相護。”
王令宜擺擺手,顯然不想再多提:“我和皇後的事,旁人哪有機會知曉?明德常不在宮中,若不是有內線,哪裏能知道得那樣清楚呢?”
合姜自然不肯起身。
“非要我一項一項說給你聽才甘心?”王令宜語氣平緩,似乎沒有什麽喜怒,“那枚玉戒,即便你早先解釋過了,我還是心存疑慮,那枚戒子成色很好,市面上價格不低,你的月例如何買得起?後來皇後問我你怎麽樣,我當時就覺得皇後為什麽會問起,所以便留了心。你們上山去那道館裏頭,山路難行,你卻走得輕快,試問哪一個沒有功底的宮女做得到?再者便是我和皇後消息的走漏。即便說公主了解我的細節,但如何能一開始就試探呢?這就說明,來之前,她便收了消息,一時不确定,方才如此。你偶爾會不在華陽宮,那個時候你去了哪?最後便是今天之事。我說的可有遺漏?”
合姜不語。
“方才我已經同公主說過了,你的任務算完成了,便回到她那兒去吧。”王令宜轉身往淨房門外走,步履輕緩從容,“這三年,但願你是真心。”
作者有話要說: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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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侍女
合姜仍在華陽宮,但因着貴妃貼身事宜已經不再由她經手,所以明眼人還是一看就能明白合姜已然不受貴妃信任。但即便如此,合姜還是留了下來。只是頂紅踩白的那些看着上頭的态度,開始慢慢對合姜不尊重起來。
王令宜聽聞此事後,剛準備好的那桌菜就基本沒怎麽動過了,只喝了兩口湯了事。
可這事怎麽能瞞得了謝寶林?
她問起,王令宜就一五一十地同她講了。
謝寶林這時剛喝完藥,渾身還很暖,聽了王令宜的話,便放下藥碗,捏起帕子文雅地按了按嘴角,才問道:“那為什麽不放她走?”
王令宜面上迷茫,眼眸中卻隐隐希冀,緩聲道:“我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回到明德身邊,還是在我這兒,她總得選擇一頭。三年朝夕相伴,其實我何嘗不是給我自己機會?我是不是太過優柔寡斷?”
謝寶林卻道:“若是說我的私心,那定然不希望明德的人在你身邊。然而我必定不是你,不能完全體會你跟合姜的三年相處,所以你猶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機會你只給一個就好,以後是如何,你都不會再後悔了不是?”
這時門外有個宮人等候通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看樣子謝寶林是想單獨同這人說話,因此還未等到謝寶林說什麽,王令宜便起身道:“我去你廊下看看。”
謝寶林也站起來,走向王令宜,伸手勾了勾王令宜的小拇指,低聲道:“等我。”
王令宜鳳眼微眯,妩媚一笑:“誰要等你?”說罷,便姿态妖嬈地走出月門,而後拐彎踏出正廳。
外頭的的确确有個宮人恭敬站着。王令宜路過他身邊,偏頭瞧了一眼,只看他微微低着頭。不過即使這樣,還是能輕易看出宮人普通的面容,大概是扔在人堆裏就完全不會給人留下任何印象的這種。就這麽一瞥,王令宜轉眼就忘記這人的容貌了。
謝寶林這兒見什麽人實在太正常不過了。王令宜沒在意,徑自往旁邊走了。走了五六步路,她就走上了抄手游廊,百無聊賴地溜達。初冬清寒幹燥,草木葉子落盡,王令宜出來時忘記披上披風,在游廊裏坐了不一會兒,手便有些發涼。
遠處便輕輕淺淺地傳來腳步聲,和着飛檐下的風鈴聲,緩慢而好聽。
王令宜懶懶地倚在欄杆上,目光漫無目的。聽見聲音,便循着望去,在光禿禿的交錯樹枝後,她看到了一個纖細溫婉的身影。
這女子便離王令宜越來越近,最後展現了全貌來。
王令宜笑了:“是你。”
“貴妃娘娘。”榕西便即刻行禮。
王令宜這才看見榕西懷中抱着她的兔毛披風,心道榕西可真是有心,比她主子還有心。
榕西慢慢走過去,擡手将披風罩在王令宜身後,确認披好,她才繞到前面來,替王令宜系住了帶子,邊系邊道:“天冷了,貴妃娘娘還是多穿些。”
這話說得有些意思。既不像是情敵,又不像是主仆。
“合姜要是有你這麽貼心便好了。”王令宜随口說了句。
榕西的動作微微一滞,轉而垂眼安靜道:“貴妃娘娘自然清楚合姜的好。”
“本宮可不清楚。”王令宜怔然,“或許這宮裏不适合她,便叫她遠走高飛了吧。”
榕西道:“适合不适合,貴妃娘娘當真判斷得出?”
這話并不是對貴妃說的,卻是對王令宜。而王令宜不反感這樣的談話,所以她便眯眼笑起來,輕聲回答:“那麽又該誰來判斷?她自己?還是你?”
“娘娘說笑。”榕西打好了一個精致的結,而後起身恭敬退到一邊,頭低垂,嘴巴微抿,否認了王令宜的話。
王令宜道:“合姜定然要走,恐怕以後你們都再不得見了,所以有機會,你也去華陽宮看看。”
榕西這時擡頭了:“奴婢不會去的,娘娘,奴婢有事,先行一步。”
沒想到榕西還是如此,王令宜回過身趴在欄杆上,極淺地嘆了一口氣。
話說那相貌不起眼的宮人就站在屏風前端正行禮,未曾起身,然後道:“主子,有外頭的消息。”
謝寶林便在裏面,稍稍往椅子邊緣挪了挪。
“謝桢回來了?”
宮人應是,從袖筒裏摸出一個細小的紙筒,在得了謝寶林許可之後,方才敢起身繞過屏風進去,他的腳步輕得完全聽不出,進去後就雙手奉上。
謝寶林左手接過,打開紙筒,在右手上磕了三四下,一個細小的紙卷便從裏頭掉了出來。展開一看,上面幾個蠅頭小楷寫着:公子已歸。
謝寶林看完就不由得微微阖住眼睛,将紙攥在了手中,來回搓撚,直到把紙搓爛了,她才睜開眼,輕聲道:“他在何處落腳?”
“城東郭府。”
謝寶林颔首:“你替本宮向六姑娘帶個話。”
“六姑娘?”宮人語氣些許驚訝,謝寶容?
謝寶林示意不錯,道:“就說本宮惦記城東的酥餅,讓她進宮時帶些。”
宮人沒有出聲相問,領會了意思,垂首再次行禮,離開這裏。
謝寶林敲了敲平整的桌面,若有所思。
王令宜似乎在外面吹風吹得狠了,剛一進門來就連着打了兩個噴嚏。屋裏暖和,王令宜就又想将披風解開。可榕西打得這個結不知道怎麽回事解不開,王令宜坐在椅子上,頹喪地松開手,便放棄了。她打算從領口處直接把頭伸出來。
“外面有什麽好看的?”謝寶林伸手點了王令宜的腦門一下,“還坐那麽久。”
王令宜任由謝寶林給她解披風系帶,那發絲間的淡淡幽香便滲透進她的每一寸呼吸,直到進入肺腑,與身體融為一體。她湊近了些,跟謝寶林咬耳朵:“還不是怕你事情講不完?”
謝寶林被她擾得手上動作也忘記進行到何處了,按在披風系帶上的手不知怎麽的就滑到了王令宜領口裏,觸碰到了她滑膩的肌膚。
“你留一次多難。”謝寶林嘆道。
王令宜被她觸摸得不自在,卻也不忍心叫她停下,只漲紅了臉,佯做大膽,道:“青天白日的,你想做什麽?”
謝寶林手還在王令宜衣服裏,然而神色無辜:“貴妃有何指教?”
“松手。”王令宜終究還是臉皮薄,有氣無力地斥責了一聲。
這樣的話不痛不癢,甚至可以說軟糯,輕輕搔着謝寶林的心尖尖,惹得謝寶林心中癢極了,卻又不能撓,百般不得法。
“王令宜,”說着,謝寶林就忍不住輕輕捏了一把,神色有種說不出的又愛又恨,道,“你可比妖精還妖精。”
王令宜:“……不怪我。”
謝寶林不能更進一步,心下悵然,只能攬過她,吻上她的唇,最後低聲感慨:“你怎麽偏偏是貴妃呢?身份誤事啊。”
謝寶容在第三日來到了鳳儀宮外,她下了小轎,不經意地回頭掃了一眼身後的侍女們,方回過神,款款走進鳳儀宮。
謝寶容來一事并非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因而謝寶林照例給宮裏頭提前打過招呼。
這次剛來,謝寶林便不可避免地問她“婚事怎麽說”。畢竟謝寶容之前因為種種原因黃過一樁,謝寶林也不知道她現如今是怎樣的心境。
“皇後娘娘。”謝寶容做得讓人挑不出一處的錯來,“民女心中什麽波瀾也不曾有了。”
謝寶林看她還算看得開,心下也稍稍放松幾分。她的目光便挪到謝寶容此次帶來的侍女們身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快樂,中秋加更,這會先睡了。
☆、蛀蟲
謝家的侍女樣貌不說一頂一地好,但都是氣質出衆。謝寶林的目光掃過站在最後的那個身形颀長的侍女,未曾停留。看過之後,謝寶林方才開口道:“你們先退下吧。”
一幹侍女順從地退出門去。
——“寶榮,此事,除卻祖父,便只有你知道了。”謝寶林給她遞了一小碟子糕點,順嘴道。
——這事,謝寶榮倒不甚驚訝,畢竟謝桢母親在家裏的狀況她不是不清楚。但她詫異地瞧着那碟糕點,問道:“娘娘之前,可是不愛吃這些的。”
——謝寶林自己倒沒注意,如今謝寶榮一提醒,她才恍然發覺,平日準備甜點給王令宜已經成了習慣,來個人就下意識把糕點推過去。
——“來宮裏的人多,總有人愛吃。”謝寶林幾不可見地一笑。
——謝寶榮看謝寶林面上長了些肉,比之前起色好了不少,心下寬慰。只是想起謝家境況,有些擔憂:“謝竹現下越發膽大包天了。”
——謝寶林蹙眉,不輕不重地把茶杯放到桌面上,随着一聲清脆的響聲,謝寶林道:“一個庶子,怎麽能到這個地步?”
——“還不是三叔那上不得臺面的外室?”謝寶榮再好的涵養,也依舊忍不住提及此事,很是看不上,“仗着在外頭,便無法無天。”
——謝寶林心覺不好,這謝竹此般行事,大大的不妥。
——“可是三叔的事,咱們做小輩的又不好管,跟長輩提這事的時候也只能提醒着,不能明說。”謝寶榮心懷憤懑,但眼下又無計可施。
——謝寶林思索片刻,道:“那外室就是仗了這個兒子,沒了兒子她還有什麽倚仗?”
——“這事之前也有說過,但是說句實在話,三叔要是能治得了那外室,還能容她帶着兒子在外頭逍遙這麽久?”
——“此事關鍵不在三叔,”謝寶林輕輕搖頭,“而在于祖父,祖父嫌謝竹丢臉,可實際上,謝竹總歸是謝家的,進不進族譜又如何?旁人看來都是一樣的。”
——謝寶榮颔首。
——“所以,”謝寶林繼續道,“在謝竹犯下更大錯之前,控制他。可以不上族譜,但務必控制好他,是把他關起來也好,送到外地看管着也罷,總之,不論用什麽辦法,絕不能讓謝竹繼續自由下去。這話你說給祖父聽,祖父會明白的。”
——謝寶榮面色也凝重起來,點點頭。進到宮裏,得了皇後的口令,比什麽都要管用,謝寶榮站起身來,就要告辭。
——“也好,這事越早越好。”謝寶林吩咐了一句。
——謝寶榮明白謝寶林的意思,也道:“回去就說,辦好了就跟娘娘回個消息。”
——謝寶榮這樣的姑娘配之前的那個男人實在是虧了。謝寶林不由得感慨,不過趁着她還有能力,自當為謝寶榮尋個好的。
——謝寶榮離開時,她的侍女們一個不少,還都恭謹地跟在謝寶榮身後。只是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最後那個侍女如今衣服卻沒有十分合身了。
——謝寶榮的轎子方才出了宮門,便下轎換了馬車。馬車緩緩駛動,拐上東西福壽街,不出多久便陡然停住了。
——謝寶榮沒防備,往前猛然一沖,險些摔了。
——“姑娘,您沒事吧?”馬夫忙出聲相問。
——謝寶榮坐直了身子,舒了口氣,道:“無礙,外面發生何事?”
——“對面好像是……”馬夫也是跟着謝家見得多,看着對面那人的衣飾氣度後,确認道,“秦王。”
——李景煥騎着高頭大馬走到馬車外不遠處,語氣中帶着幾分愧疚:“可是謝家的馬車?對不住。”
——“秦王殿下不必如此,還請殿下先行。”謝寶榮從容道,“給殿下讓路。”
——李景煥原本想讓,但見對面馬車已然靠邊,便也不再推辭,讓馬緩緩往前走。他忍不住偏頭瞧了瞧那個車窗簾垂下的馬車,馬上要路過之時,忽有一陣風吹動窗簾。李景煥便自那掀開的車簾後,瞥見了謝寶榮精致的下巴。
——他不由得想看全貌,可車簾已然又重新垂下了。
——回過身來,看着馬車漸行漸遠,李景煥不由得問旁邊的随從:“這裏頭是謝家哪位姑娘?”
——“聽說今日是大房六姑娘進宮去了的。”
——“哦,好。”李景煥有些失神。
——謝寶林在書房習字,門外便傳來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來。
——“娘娘。”榕西在外頭恭敬喚道。
——“進。”謝寶林寫字的手未曾停下,随口道。
——榕西推開門。她卻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後還跟着一個身量很高的侍女。
——侍女進來後,榕西卻垂首退出了書房,等在了書房臺階之下,為謝寶林守着門。
——謝寶林頭也沒擡,一個字也沒有再說。倒是面前的侍女撲通一聲結結實實地跪在了謝寶林跟前,出口卻是個青年男子的音色:“娘娘。”
——這侍女正是謝桢。
——“回來了。”謝寶林收完最後一筆,方才涮洗了收拾好,捏起那張宣紙,對着紙輕輕吹了幾口氣。
——謝桢道:“此番,是我錯了。”
——謝寶林放下宣紙,瞧着謝桢如今黑瘦的臉,心知謝桢在外頭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的,因而便不打算再多為難他。于是她便擡步繞過書桌,走到謝桢面前,彎身扶起了謝桢,聲音無波瀾:“為時不晚。”
——“對不起。”謝桢艱澀開口。
——謝寶林卻沒有應,書房這邊總讓謝寶林想起那天的事來,于是便先走到書房正中間的方桌前坐了下來,然後招呼他過來。
——書房中央放置了一個小火爐,謝寶林聽水沸騰了,便自己提起茶壺,沖泡了兩杯茶出來,嘴上問了句:“誰害你?”
——謝桢沒言語。
——“你連這個都不清楚?”謝寶林顯然不算滿意。
——“知道。”謝桢放下茶杯,捏了捏自己的手,沉默一會兒,方才回答,“袁家。”
——謝寶林嗤笑了一聲:“果真是,難怪嚣張。”
——“娘娘在宮中也有所察覺?”謝桢立刻擡頭。
——“袁夫人就要騎到王貴妃頭上了。”謝寶林想起這事,冷笑道。
——謝桢經過這一遭兇險,已然明白過來謝寶林在宮中也并非順風順水,此時謝寶林說什麽,謝桢就越發覺得自己先前念頭不對。聽了這話,謝桢道:“貴妃就容忍了她?”
——“袁夫人肚子裏頭有塊寶貝疙瘩,誰都碰不得。”謝寶林腦海中便浮現出了王令宜張牙舞爪的樣子來,“王貴妃明白這理兒,只是袁夫人若是真有本事,便叫她的孩子一直在肚子裏。”
——謝桢望着眼前眉目冷淡的謝寶林,回想自己在江南那帶的事,便大致同謝寶林講了一遍:“到那兒之後,我發現那邊對潰堤之事稍顯漠然,心裏頭就存了疑慮。後來跟水利同僚和工匠讨論過後,便拟了一個法子來。誰知那圖紙不翼而飛,到最後,竟是袁文提出的了。我當時沒曾想過袁文做這等偷雞摸狗之事,也因此動了殺心,我便找他理論,可袁家應當在那邊有勢力,一路下來,我竟然求助無門。我便想着,先将大堤修了再說,也不再提這事,每日都去堤邊看進度。哪料,有天,我還正在路上,便有人放箭殺我,我當時受了傷,又不能以一當十,便即刻駕馬離開,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走到哪裏,暈倒了。後來便就是婉婉救下了我。”
——謝寶林輕點桌面,道:“袁文可不是那會才想殺你,應當說,從你要去江南時,這事就定了的,又或者,就算你不提,最後也還是你去。所以,怕是袁家給你下的套。”
——“我謝家擋了他的路?”謝桢雖是疑問的話,但語氣卻還是肯定的。
——謝寶林想起什麽,神色肅穆起來:“江南那邊,災民如何?朝廷救濟款撥下去,有多少到了災民手裏?”
——謝桢沉重搖頭:“沒有救濟款。”
——“災民何其多?江南那些蛀蟲是要将這些人逼死才算了事?”謝寶林憤怒之極,當即怒拍方桌,“這麽大的事,他們也敢這樣猖狂,看來這種事,絕不是一次兩次的了。”
——謝桢垂首,滿心痛楚:“還是富商出錢蓋的粥棚。”
——“這些事,到不了宮裏。即使到了,也晚了。”謝寶林捏緊了手,“他們的眼睛,只看得到歌舞升平,看得到金銀珍寶,而面對災民時,卻一直都是瞎子。”
——慨嘆過後,謝寶林收拾好情緒,想起那個不怎麽聯系過的姑母來,轉而問:“梁王也算得是姑父,就在江南,為何你就能落魄至此?”
——又或者,災情嚴重至此,為何皇帝四叔梁王不作出反應呢?為何……放任?
——“我所在之地距那兒少說也有五百裏,傷勢不好,外頭又在追查,便在鬼山躲着,不好出去。”謝桢眉頭微皺,“只是聽說梁王病了,也不知具體是如何。”
——本章完——
☆、探望
謝寶林道:“梁王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紀了。”
——“的确。”謝桢剛想擡擡腿,就覺得腿被裙子束縛住了,低頭瞧了瞧,有些擔憂地問:“只是娘娘,這……我還要在這兒呆多久?”
——謝寶林瞧他難得有些局促的樣子,心下了然,道:“穿不得了?”
——謝桢硬着頭皮:“穿得。”
——“不會太久了。”謝寶林意味不明地嘆了一句。
——王令宜打算今日去看謝寶林的,出發前對着銅鏡來回看了許久,再三确認自己狀态還不錯後,她才肯出門。
——流芳和另一個信得過的侍女随同王令宜出去。
——路過小偏房時,王令宜不由得稍稍駐足。這裏如今是合姜的住地。合姜此時就站在門口,向王令宜安安靜靜行了一禮,沉默寡言,眸中不知是什麽神采。
——王令宜卻并沒有停留,擡步繼續走了。
——合姜一言不發地遠遠跟在了後頭。對此,王令宜心知肚明,卻還佯做不知道的模樣。
一路就這樣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在路過一處圍上棉簾的涼亭時,王令宜決定在此稍微歇一歇。流芳将涼亭內的暖爐生起火,又烤了烤厚實的軟墊放在石凳上後,王令宜才坐了下來,伸手接過流芳遞來的手爐,呵了一口氣,白氣便頓時消散開,吩咐道:“你們可以在附近走走,也好熱熱身子。”
——流芳知道王令宜這是要單獨跟合姜說話,因而便應聲,帶着另外一個退出涼亭。
——合姜道:“奴婢從來沒有害過您。”
——“本宮知道,”王令宜端詳着自己大紅的丹蔻,捏捏指尖,漫不經心道,“你要是害本宮,你哪裏還能到現在呢?”
——合姜這次跪在地面上,背部挺直,她道:“娘娘,鳳儀宮不可再去。”
——“哦?理由?說來聽聽。”王令宜沒有惱,直接問。
——合姜先起身,走到涼亭旁邊,稍稍掀開暖簾,确認周圍沒有其他人在,才又回過身來,壓低聲音道:“娘娘,奴婢發覺這段時間有人似乎盯着您,尤其是在您去鳳儀宮的時候……”
——“有人想知道本宮和皇後關系好的原因?”王令宜不用怎麽想,便明白了。只是這種事,又哪裏來的真憑實據呢?王令宜并不怕此事,但她自己臉皮厚,向來是不怕流言蜚語的,就是謝寶林,誰知道她聽了又要轉什麽主意出來呢?
——王令宜琢磨了一下,問:“袁夫人?”
——合姜搖頭:“不知。”
——“是不是無所謂,她挺着個大肚子,本宮不去瞧瞧,似乎說不過去。”王令宜忽而一笑,“也不知道她聽說皇帝和鄭奕情誼漸濃,心裏頭是個什麽滋味。”
——這話講得刻薄。
——王令宜破天荒地讓合姜随行。畢竟,有人能掩了身份跟蹤她,只怕也有點功夫底子。不是就還好說,如果真是袁夫人的人,帶上合姜也能稍稍安心。
——“合姜,你武功如何?”路上,王令宜順便問。
——合姜回道:“還不錯。”
——她說還不錯,想必應該很好了。王令宜放了心,又吩咐道:“流芳,空着手不好看,免得皇帝說本宮欺負她。”
——流芳有些為難:“娘娘,這……萬一她們做了手腳,咱們摘不幹淨啊。”
——王令宜狡黠一笑:“你可真是個老實的姑娘。”又想起了什麽,王令宜道:“本宮記得,那次她還和萬之一起來華陽宮,誰知道那時她想做什麽?”
——要是當時她沒有趕回去,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咱們不能自己去。”
——袁夫人正在屋中來回走動,聽見門外有低低說話的動靜,便停了步子,道:“雪枝?”
——雪枝忙打了簾子進來,上前扶住袁夫人,壓了壓語氣,道:“貴妃和淑妃一起來了。”
——“她來做什麽?”袁夫人蹙起眉頭。
——雪枝道:“小李方才回來,道是貴妃先去了淑妃那,拉着她便往咱們這兒來了。”
——“這是怕我在她跟前出事呢。”袁夫人冷笑,“王家的人果然改不了骨子裏那股商人的奸詐。”
——話音落了沒一會,門外便有宮人進來相報了。
——袁夫人位分低,自然不可能将她們拒之門外,不但不能拒絕,還要出門相迎。
——她剛踏出寝殿門檻,便見王令宜和淑妃站在院中,似乎還在評價什麽。
——袁夫人想起王令宜充滿銅臭味的宮殿來,而現在那個銅臭味的貴妃還在評價自己的院子,袁夫人眼角當即抽了抽。
——“哦?袁夫人,你這院子,實在雅致。”王令宜率先瞧見袁夫人,笑道。
——只是這話在袁夫人聽來,總覺得哪裏是不大對味的。
——“見過貴妃娘娘,淑妃娘娘。”袁夫人挺着肚子剛要行禮,淑妃就忙攔住了她。
——袁夫人道:“失禮了,二位娘娘進正廳一敘吧。”
——這波剛過去,袁夫人坐到正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王令宜擺了擺手。合姜便捧着一只錦盒進來,遞到雪枝跟前。
——“我也沒什麽好送的。”王令宜笑吟吟地說道,“還請袁夫人不要嫌棄。”
——淑妃的侍女也捧着錦盒遞了過去。
——袁夫人忙道:“二位娘娘來秀林宮,已是給足了妹妹面子,不用見外的。”
——王令宜笑而不語,低頭用茶蓋撥了撥茶湯表面。淑妃則瞧了瞧還在正廳裏的宮人道:“咱們說些話,叫她們自己忙去吧。”
——雪枝難掩擔憂地看了看袁夫人。
——袁夫人神色不變:“你們都退下。”
——合姜退出之際,擡眼看了看王令宜,見王令宜漫不經心地用食指敲了敲茶杯邊緣,合姜重新低下頭,離開了這裏。
——王令宜跟袁夫人沒什麽好說的,倒是淑妃起了作用,同袁夫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沒讓冷場。
——“袁夫人身子有六月餘了吧。”王令宜冷不丁問了句,這話便讓袁夫人心生警惕起來。王令宜的目光便繞着袁夫人的肚子打轉,輕輕淺淺地說道:“本宮倒是很喜歡孩子呢。”
——“貴妃自然也會有的。”袁夫人聽出了弦外之音,面上平靜道。
——王令宜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