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1)
是我沒有能救下他,如果當初出事的不是問杉,是我,是不是所有人都皆大歡喜?”
——謝母緊閉雙眼,淚如雨下。
——“是不是?”謝寶林問。
——謝母轉過身去,看着站在身後的謝寶林。謝寶林此刻長發披散在身後,面容蒼白憔悴,唇上幾乎無血色。
——這是她的謝寶林?
——“我從未怪過你。”謝母嗓子一陣陣發緊,她停頓半晌,繼續道,“你和問杉,都是我千辛萬苦生下的,你若出事,我又怎會好過?”
——謝寶林咬緊牙關,道:“可我留下又有什麽用?若是問杉……”
——謝母垂眼,打斷她道:“寶林,或許問杉命該如此,逝者已逝,你也當往前看。”
——“父親至今都無心為官,母親依舊深居簡出,”謝寶林聲音低啞,“那麽,父親和母親往前看了嗎?”
——王令宜心頭像被壓了一塊極重的石頭,再也無法聽下去。她輕手輕腳地回到桌前,端起托盤,又慢慢出了寝殿。
——門口的小丫頭見王令宜從裏面出來,當即要驚呼,王令宜沖她搖頭,壓低聲音道:“你端着,待會兒裏面空閑了,試試熱不熱,再送進去。”
——“娘娘吩咐過不讓人進的。”小丫頭接了托盤,急得快哭了。
——王令宜道:“本宮不是人。”
——小丫頭此刻顧不了,大着膽子攔住王令宜不讓她走,生怕王令宜聽了什麽不該聽的出去亂嚼舌根子。
——“本宮若真聽到了什麽想出去說,你攔得了?”王令宜端起架子來,“再者,你不要跟皇後娘娘提本宮來過的事麽?你還怕什麽?”
——小丫頭現在油鹽不進,王令宜索性道:“本宮去後院等着,不離開鳳儀宮。”
——小丫頭将信将疑地同意了,目送王令宜往後院裏去。
——鳳儀宮後院竹林漸漸轉黃,王令宜走在林下小徑上,耳邊是竹葉聲響和風鈴叮咚,她邊走,淚邊順着臉頰往下|流。
——謝問杉只比謝寶林小一歲,那時謝寶林也是京中才女,姐弟二人頗有才名。
——謝家問杉,學富五車,年少成名。因着謝問杉天賦異禀,謝家在謝問杉身上投注了最大的心血,從謝問杉的書院老師,到起居生活,無一不細致入微。而謝問杉的确争氣,作出的文章雖非詞句錦繡,卻文字樸實而深厚。當時皇帝甚至直接點名謝問杉,讓他伴君讀書。
——皇帝之前還是太子時,謝閣老為太子太傅。皇帝登基之後,謝問杉又是天子伴讀,一時間謝家風光無兩,京中無世家能出其右。
——就是這樣的謝問杉,五年前為馬賊所害。謝家損失了一個最有天分的孩子,謝問杉的父親自那開始,身體狀況便大不如前。
——具體情況是如何,在謝家有意隐瞞的情況下,似乎其它世家都并不甚清楚,王令宜也單單只知道謝問杉的離去,和當時謝問杉的父親帶人怒平馬賊窩之事。今日聽來,謝寶林只怕當時是和謝問杉一起的。
——她在後院的湖邊不知坐了多久,身後響起輕而緩的腳步聲來。
——王令宜忙回頭望,看見謝寶林,于是立刻揚起一個燦爛的笑來:“你怎麽出來了,紅棗糖水喝了嗎?”
——謝寶林搖頭:“還沒。”
——“那怎麽行,我親手熬的。”王令宜特地加重了“親手”二字的語氣,好像謝寶林不喝就十惡不赦似的。
——謝寶林也不在意湖邊石凳上的灰,剛要坐,王令宜就眼疾手快地攔了下來:“石凳涼,不然回你寝殿,不然去書房,這種凳子你還是不要坐了。”
——謝寶林沒有繼續坐,她站在王令宜身後,瞧着王令宜梳得松松散散的發髻,和她若隐若現的修長脖頸,輕聲問:“你方才聽到了。”
——王令宜承認:“本不是有意的。”
——王令宜聽後頭又沒了動靜,她斟酌着開口道:“我以前見過你弟弟一次。那時候我也就十一二歲,愛玩得很,在寺廟下的官道上看見你弟弟騎着高頭大馬,生得十分俊秀。”
——“問杉特別愛馬。”謝寶林擠出一句話來。
——王令宜稍稍起身,摸了摸身下的石凳,感覺暖得差不多了,方才回頭,自然而然地拉過謝寶林的手:“來這兒,我給你暖好了。”
——謝寶林任由她拽着坐下,石凳還很溫熱。
——王令宜自己坐到旁邊,偏過頭去,問她:“所以……是因為你弟弟愛馬,所以你才學的麽?”
——“是。”
——王令宜道:“問杉一定很喜歡你。”
——“我不知道。”謝寶林眼中迷蒙,“他是恨我的吧,那時他才十五歲,才十五歲。”
——王令宜心中大恸,她猛然抱住謝寶林,頭就偎在謝寶林的肩膀上,溫熱地呼吸就噴在謝寶林的脖子上。
——“我欠問杉一條命,我怎麽還?”
——謝寶林偏偏頭,嘴唇便印在王令宜的額頭上。
——許是因為情緒緊張,這樣清爽的天氣裏,王令宜額頭還微微發汗。吻上去時,還有些潮濕。
——“王令宜,為什麽你要進宮來?”謝寶林吻過王令宜的額頭,眉毛,此刻吻上王令宜閉起的眼眸。她甚至能感覺到王令宜的睫毛微微顫動,掃動她的唇。謝寶林邊吻,邊含糊不清地問:“為什麽進宮來,平日跟我作對?嗯?”
——王令宜輕輕喘了起來:“分明是你先看我不順眼的。”
——謝寶林吻上她的鼻尖,聞言,便咬了一口,道:“你先挑釁我的。”
——“我不記得了。”去年的事,王令宜哪裏還能記得清楚?
——謝寶林閉起眼睛,吻住王令宜的嘴唇,她細細描繪王令宜的唇形,耐心而缱绻。謝寶林的手就撫住王令宜的脖子,随着幾番輾轉,她的手就不由得往後衣領伸了。
——“在外面呢。”王令宜心中一驚,意亂情迷便登時消散了幾分。
——謝寶林定定地瞧着眼前的王家姑娘,伸進衣領的手卻還沒有抽出來。王令宜眼含水光,嘴唇紅得讓人驚心,此刻王令宜也回望着她,眼神楚楚動人。
——謝寶林偏頭,輕咬王令宜的耳垂。
——王令宜感覺渾身不自在起來,後背發毛,卻又不想停下,她覺得自己慢慢失了氣力,似乎掙脫不開。
——謝寶林素日哪裏是這樣的?
——只怕是謝寶林心緒煩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罷了。
——“你過得辛苦,又怎麽對得起問杉?你若有心,就當把問杉那份一起活下去。”王令宜聲音輕柔。
——然後她就感覺到幾滴熱淚砸進自己的衣領,灼熱得可怕。
——王令宜也忍不住,右手撫上謝寶林的面龐,無聲地哭了起來。
————本章完————
本章3097.
☆、鬼山
“去書房。”謝寶林忽然說。
王令宜:!!!
王令宜淚痕未幹,就迷迷瞪瞪地被謝寶林直直地拉進書房。剛一進去,謝寶林就帶上門,把王令宜按到了門上,吻上了王令宜的脖子。
“你別急……”王令宜嬌喘微微,連連道。
然後謝寶林低頭看了看自己不整的衣領,問王令宜:“那你扯我衣領做什麽?”
王令宜再仔細對比自己的衣服,發現謝寶林還沒有開始扯她的衣服,反而是她自己先對謝寶林下了黑手。
“是我比較急……”王令宜快哭了。
謝寶林擡手按了按王令宜的眼角,溫聲安撫道:“不急。”
說罷,謝寶林的手從她臉上滑下,到肩膀處略略停下,又順着胳膊滑到王令宜手腕處,而後捏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身前帶了帶。
謝寶林一言不發,将她拉到書房方桌後的坐墊之上。
王令宜心跳得越發快了,她跪坐在謝寶林面前,手放在謝寶林背上,覺得不對,又放在謝寶林肩上,還是覺得奇怪,思來想去,到底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放在哪裏合适。
謝寶林兩手輕輕按在王令宜的腰側,略略使了使勁。
王令宜只覺得腰際仿佛被火燙着,又仿佛那力道有千鈞。她忍不住推了推謝寶林的肩膀,道:“你還是謝寶林麽?”
謝寶林仰頭瞧她,便笑了:“怎麽才是謝寶林?”
“就是……好像什麽都不用放在眼裏的,也不會你現在這樣。”王令宜說到最後一句,伸手勾了一下謝寶林的下巴,頗有些輕佻。
“哪樣?”謝寶林順勢咬住王令宜的食指,然後松開道:“這樣?”
王令宜心煩意亂,耳朵裏頭嗡嗡響,她已經全然不知道謝寶林在說什麽了。她眼前的謝寶林,因着方才哭過,眼圈還紅着,神情卻毫無變化,唯有嘴角的微小弧度可以看出謝寶林的心情。
謝寶林恍然想起什麽事來着,道:“王令宜,我記得你之前用嘴扯我的腰帶。”
王令宜的回答有氣無力:“你記錯了。”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謝寶林一本正經地點頭,下一刻,她俯下頭去,張嘴咬上了王令宜的腰帶。
王令宜當即吓得往後撤,沒成想直接躺到了地上,撞得七葷八素。
王令宜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謝寶林的牙被那腰帶拽了一下。謝寶林揉揉嘴,嫌棄道:“牙都要拽掉了。”
王令宜躺在地上,原本撞得疼,此刻看見謝寶林的樣子,便笑得樂不可支,道:“堂堂皇後娘娘要沒牙了。”
然而謝寶林卻并沒有接她的話。王令宜順着謝寶林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去,原來方才那一扯,王令宜的衣服已然被拽開了,此刻在衣衫之中隐隐露出鵝黃色的肚兜來。
王令宜立刻伸手去整理,卻被謝寶林按住了手。
謝寶林慢悠悠地問:“這樣的天,穿這麽少,你冷不冷?”
“不,不冷。”王令宜警惕心大增。
謝寶林俯下身來,認真地說:“怎麽辦,我冷。”
王令宜揚起笑,眼睛往外看了看,道:“天還亮着。”
“閉上眼,”謝寶林道,“天就黑了。”
王令宜發覺自己居然沒有什麽話可以用來反駁謝寶林,可是她卻陡然想到一件事,忙道:“可是你會嗎?”
可是你會嗎?
五個字一個一個撞到謝寶林頭上,謝寶林就有些愣神了。
看謝寶林的神色,王令宜就可以基本确認,謝寶林不會,于是笑容滿面地向她勾勾手,媚笑道:“你不會啊?”
“你會?”謝寶林顯然很不習慣王令宜鄙視的語氣。
王令宜:“我也不會。”
于是王令宜坐起來,兩個人面對面,相顧無言。
然後謝寶林轉念一想,解釋道:“什麽叫也,本宮會。”頓了頓,她繼續道:“就是本宮還在小日子裏,你懂個什麽。”
話音剛落,榕西的聲音便從書房門外響起:“娘娘,該吃藥了。”
王令宜身上衣衫不整,一時半會也整理不好,便立即起身,蹑手蹑腳地躲到一個隐蔽處了。
謝寶林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還很完好,便道:“進來吧。”
榕西端着托盤穩穩當當走了進來,放到方桌之上。托盤上面放置一個小藥壺,一小碗清水和一只空碗。
榕西跪坐下,為謝寶林倒了一小碗,雙手遞了過去。
在謝寶林仰頭喝藥之時,榕西輕聲問道:“娘娘,貴妃娘娘已經走了?我看合姜她們也不在鳳儀宮。”
王令宜在裏頭暗暗贊道:孺子可教。
謝寶林道:“已經走了。”
“可方才久久說貴妃來後院了。”榕西道。
謝寶林多看了榕西一眼,道:“榕西,你好像很關注貴妃。”
榕西垂眸,說的話雖然還算平靜,但語氣中卻多了幾分不情願:“娘娘,您素來只與志同道合之人來往,何時同貴妃娘娘如此相熟?”
“榕西,你逾越了。”謝寶林放下碗,碗底部邊緣便在托盤上落下一聲幹淨清脆的響聲。
榕西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止住話頭,反而擡眼,目光堅定道:“娘娘,奴婢打小跟在您身邊,您什麽樣的脾性,可以說沒有人比奴婢更了解。夏日裏頭,有段時間您有時的反應根本不像您,貴妃省親那日當晚,奴婢看到了您沒藏好的侍女服,便知道您不在鳳儀宮。直到您狩獵大會受傷後才又恢複成以前的模樣,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您與貴妃娘娘交往過密。”
謝寶林蹙起眉頭。
“奴婢便大膽猜,是否在您和貴妃身上共同發生了什麽?可奴婢想着,既然娘娘後來已經無事,想來也不會跟貴妃娘娘再有瓜葛。可最近看來,好像并非這樣。”榕西講着講着,聲音便哽咽了,“娘娘,貴妃娘娘如何能跟您是一路人?”
謝寶林輕輕按着太陽穴,沉聲道:“榕西,本宮知道你心細,聰明,所以從未要求過你什麽,可,你今日全然失态了。”
榕西抿緊了嘴,眸中漸漸泛起水光。
謝寶林道:“罷了,你退下吧。”
“娘娘,只怕貴妃娘娘同公主也是極有淵源的,奴婢怕您受了騙。”榕西伏地,泣道。
謝寶林垂眸瞧她,淡淡道:“你又從何得知?”
“之前有一次,明德公主進宮來,奴婢親眼看合姜同明德公主站在一處說話,約莫有一刻鐘的時間。”榕西言辭肯定,“若是平常見面行禮,何至于要這樣久?”
謝寶林道:“本宮明白了。”
“娘娘,奴婢是一心一意為了娘娘的。”榕西先直起身,方才又重新行禮,“娘娘三思。”
謝寶林長舒一口氣,緩緩道:“今日,本宮就在書房歇着了。”
榕西險些控制不住自己想看看書房裏面的念頭,可無奈,只能垂首回道:“是。”
王令宜在裏頭,聽得心中極不是滋味,原來在別人眼中,自己和謝寶林之間竟是隔着天塹。
待到榕西退下,謝寶林來到王令宜藏身之處,但看王令宜坐在角落,擡眼的時候神色迷茫可憐。
“不是她說的那樣。”王令宜艱澀開口。
謝寶林慢慢蹲下,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王令宜急急地拽住謝寶林的衣袖,道:“那次是李景文來找我,我不願去,便叫合姜去回話的。”
“我信你的。”謝寶林道。
王令宜忽而問:“別人都認為我和你相差甚遠,那麽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謝寶林任由她拽着袖子,思忖片刻,方道:“這世間也不容許女子和女子在一起,既然在這件事上,你已經獲得了勇氣。那麽我們之間,除了不能在一起,又有什麽是值得去怕的?況且,你到底如何,別人并不清楚。而我本人到底是不是別人眼中的謝皇後,他們也是不懂的。”
“那你是不是那個謝皇後?”王令宜問完就覺得問錯了,因為相處下來,謝寶林全然不是啊。
謝寶林微微笑了:“我不大度,我有仇必報,我從來就不是那個為人稱道的皇後。”
王令宜心中恍若有一片汪洋,謝寶林的話便讓她這片汪洋止不住地沸騰,難以平靜。
“我覺得……”王令宜像發現了什麽秘密,壓低聲音,“我覺得榕西喜歡你。”
遠在千裏之外的江南地帶,因着水災,江柏大堤附近村莊悉數被毀,幾無人煙,幸存百姓被一并轉移到江柏大堤十幾裏外的通縣。但通縣知縣卻稱未收到命令,不肯開縣城大門安置災民。災民們又不能再回家,于是便聚居在通縣外,搭起草棚,每日只靠着富商救濟的米粥勉強過活。
一個看不清楚樣貌的乞丐少女從粥棚處領了兩個玉米面窩頭,揣進懷裏幹淨的小布袋中,匆匆退出人群,低着頭一路繞道,便遠離了災民草棚區,直直地往通縣後的鬼山上跑去了。
鬼山之所以叫鬼山,是因為早先裏面死過不少人,有人入夜上山,便道聽過小兒夜啼,慢慢一傳十,十傳百,上山的人便少了。
少女腳步很快,在山林中繞來繞去,最終鑽進了灌木掩映的小山洞裏。
她剛一進去,便道:“诶,你好些沒有?”
☆、對症
洞中盡頭地上鋪着厚實的幹草,在那草床之上端正坐着一個形容狼狽的年輕人。
年輕人聲音還嘶啞着,氣力稍顯不足,道:“好多了。”
少女轉身又把洞口的灌木撥了撥,方才小跑過去,從懷裏掏出小布袋來,蹲下身子,遞給年輕人,聲音清脆婉轉,笑道:“還熱着呢。”
年輕人拿出一個,剛要咬,見少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問道:“你吃了嗎?”
“吃了,我還喝了好大一碗粥。”少女憑空比了比。
年輕人道:“那就好。”
少女四處看了看,然後起身走到火堆旁,看那口鍋裏還有些水,便要生火,給年輕人熱一熱。
“不必麻煩。”年輕人阻止,他拿着那個窩窩,忽而垂下頭來。
少女看他頹喪,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麽事,但是我覺得你什麽人有天相,都會好起來的。”
“婉婉,多虧了你。”年輕人認真道。
婉婉眼眶一紅,忙道:“你快休息休息,我也要躺一會。”
說罷婉婉就躺到另一叢幹草上,閉上了眼睛。不出一會,她聽到年輕人往這邊走的聲音,她的心便跳亂了幾分。
緊接着,年輕人就在她枕邊放了個什麽東西,又回到自己的草床上,躺下了。
婉婉睜開眼,看見那個小布袋,布袋還鼓着,應當是另一只窩窩。
婉婉笑了起來。
她想起第一次見年輕人的時候,他那時渾身血污,身上的衣服已經全然看不出是什麽顏色和材質了。她當時吓了一跳,當即就拔腿跑開了。
可是終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又悄悄折了回去。歷經掙紮,婉婉咬咬牙,把年輕人拖到了隐蔽的地方,找了些水,給年輕人擦了擦。月光之下,便照出了年輕人俊朗的臉。
她留了一部分錢,把另一部分用來請大夫。大夫說年輕人身上很多傷口,活到現在已經是求生意志相當強了。
不管如何,年輕人在第三日醒了過來,那雙眼睛就如同婉婉想象中的那樣好看。
“婉婉,我之前太過天真。”年輕人此刻忽而開口。
婉婉不知道年輕人到底是要訴說還是要回應,遲疑着沒有應聲。
年輕人繼續道:“我的命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可有人卻還要取走它,我怎麽能讓他們得逞呢?”
婉婉之前就猜想年輕人身份可能不尋常,否則他怎麽會傷得這樣重,還要躲在這鬼山裏?
婉婉開口輕聲道:“你是不是還會走。”
“嗯。”年輕人應聲。
婉婉背對着他,沉默了。
年輕人拿出一塊玉佩,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這玉佩先給你作為憑證,待到我走,日後可以找我。”
王令宜嫂嫂尋來的千金聖手此刻就随着嫂嫂一同進了宮。
王令宜接了消息,忙叫寝殿裏的謝寶林換了侍女服。
謝寶林蹙眉:“我怎麽總覺得你在報複我。”
王令宜原本給她整理衣服,聞言便翻了個漂亮的白眼,哼聲道:“就因為你不會那事?放心吧,謝大皇後,就算你不會,本宮也不會歧視你,更不會小肚雞腸。”
謝寶林難得被王令宜說得啞口無言,可最可恨的是王令宜說的還句句不假,這便讓謝寶林心中惱火,卻暫時無可奈何。
“娘娘,王夫人到了。”流芳在寝殿門口傳話。
王令宜便叫謝寶林躺到榻上,然後拉住了專門圍住美人榻的簾子。
簾子合上的那一剎那,謝寶林忽而拉住了王令宜捏住簾子的手。
王令宜回眸,隔着縫隙瞧過去,向謝寶林妩媚一笑:“娘娘怕了?”
“我怕什麽。”謝寶林反駁,她的手撫在王令宜手背上,按着不動,她開口,緩緩道:“王令宜,我小日子過了,且我在調理。”
王令宜面紅心跳,最終彎起嘴角:“皇後娘娘意圖不軌,我好怕。”
“就你話多。”謝寶林松了手,老老實實地躺下了。
王家嫂嫂一見王令宜,忙道:“上次見娘娘心裏高興,便忘了問,回去母親問起,我才想起來,娘娘可是身體不适?”
“我宮裏的小丫頭覺得不适,我便想着請人看看。”王令宜即刻否認,“嫂嫂回去也同母親說說,別讓母親擔心。”
“我就說,娘娘整日裏精力好的不得了,哪裏能有什麽事?”王家嫂嫂放下了心,笑了,繼續道:“這兩位都是我父親認得的數一數二的,娘娘大可放心。只是我覺得那小丫頭福氣不淺,還能勞駕貴妃娘娘,也算值得了。”
王令宜微笑颔首:謝寶林攤上自己,說句厚臉皮的話,那當真是豔福不淺。
李大夫先進了月門,來到窗下的美人榻前,放下醫藥箱,坐在榻前,伸手撫了撫自個兒的山羊胡,道:“症狀。”
謝寶林并不別扭,詳細同李大夫說了。李大夫又問了平時習慣,一條一條問得仔細,最後方道:“還請姑娘将手伸出來,老朽也好切脈。”
謝寶林依言照做了。
李大夫但看這手細膩白皙,一看便知是養尊處優的,可大內秘事素來多,他也并不多問。
李大夫不緊不慢地搭上了脈,切了半晌,忽然“啧”了一聲。
王令宜故作沒有那麽關心地随口一問:“大夫,這是怎麽?”
李大夫皺眉道:“奇怪。”
說着,李大夫便起身,抛下謝寶林往外去叫張大夫了:“你來看看這個。”
張大夫神色原本輕松,但切了脈之後,便疑惑起來:“怪了。”于是兩個人去到月門外,湊在一起探讨了半晌。
探讨過後,李大夫同王令宜壓低聲音道:“娘娘,我們也不敢絕對肯定,但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姑娘……似乎是因為藥物才虧損了身子的,且時日不短。”
藥?王令宜腦殼裏登時便炸開了一般。
“你仔細說。”
李大夫斟酌詞句:“這藥毒性應當不大,然後慢慢滲透進體內的。”
“也就是說,有人害她。”王令宜聽見自己冷靜到極點的聲音。
李大夫擦了擦冷汗,不敢接這個話。
王令宜又說了句“稍等”,便将自己收好的小瓷瓶拿出來,道:“這是最近她一直在喝的藥,不知道對她身體有沒有好處。”
這瓷瓶裏是徐太醫所開之藥的藥渣。
李大夫将藥渣抖落在左手手心,觀察色澤,随後嗅了嗅,再以舌尖嘗了味道,方才确認道:“這藥的确是調理女子身體的藥,并無異常。”
王令宜問:“那為何她仍不見好,反而有些糟了?”
李大夫便答道:“這藥雖好,卻不對這姑娘的症。不過吃了也無大礙。”
“怎麽治?”王令宜多問了一句。
李大夫仔細想了想,道:“不知道姑娘之前吃了什麽藥,老朽也不敢随意開方子,不過可以給些方子,慢慢調理。”
待到王令宜回到寝殿內室時,謝寶林已經拉開簾子,坐在了美人榻旁邊,背挺得筆直,道:“在外面說什麽?”
“哦,我問他有沒有女子和女子生孩子的法子。”王令宜面上淡定。
謝寶林耳朵熱了起來,慢慢道:“我發現最近幾天,你都在想這種事。”
“飽暖思yin欲。”王令宜大言不慚地回答。
明德和秦王終究解除了禁足,第一件事,便要來宮中向皇帝謝恩,在禦書房談了許久,秦王眼圈通紅地從禦書房裏走出來,留下明德還在裏面。
皇帝看秦王出去,方才同明德玩笑道:“聽聞孫家齊最近一直去秦|王府?”
明德垂眼笑道:“皇兄又在打趣妹妹了,孫家公子忙,哪裏有空總去?”
“朕知道你聰慧,自然也察覺得到朕的用意。”皇帝合上了奏折,“孫家齊,明德以為如何?”
這個問題遲早都要回答。
明德笑道:“挺好的。”
“明德,你的婚事,朕早先就審慎考慮過,如今是想問你的意思。孫家齊,可堪良配?”
明德面上神情一如既往,手指卻在玉戒上來回摩挲,然後她嫣紅菱唇邊便綻放出一個無比美麗的微笑來:“孫家齊?”
“明德可是不願意?”皇帝溫和問道。
明德也不說願意,也不說不願意,反倒開口道:“孫家齊去七條街的事,皇兄可知?”
“男子,有些玩心也在情理之中。”皇帝道。
明德似乎有些遺憾:“可皇妹卻認為,皇妹要找,就要找一個舉世無雙的,這個人無需多優秀,皇妹也不指望他能有所成就,皇妹只盼望着,未來的驸馬能本本分分,和皇妹白頭。”
作者有話要說: 媽呀,手機碼字
☆、原因
皇帝笑道:“當今女子也可以有番作為,景文是我南楚公主,且是有才之人,哪裏只能想着風花雪月?未免太可惜。”
“皇妹自小就沒什麽志向,皇兄是知道的。若是皇妹連未來的婚姻也丢了,只怕不知道過成什麽樣子。”明德連連搖頭,神色清明。
皇帝道:“你啊,朕都不知該如何說你。也罷,且先看着,你也好好勸勸景煥,叫他收收心,別老是整日玩樂。”
明德苦笑:“只怕是不成了,景煥那脾氣,又豈是拉的回來的?便随他吧。”
自禦書房出來,明德遠遠地瞧見秦王就等在樹下,雖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從他腳下的動作可以看出,秦王此刻有些焦躁。
明德不疾不徐地往那邊走去。
見狀,秦王忙迎上前來,眉眼中難掩憂慮,低聲道:“他同你說什麽了?”
明德面上仍舊微笑着,擡手替秦王撥開肩上的那片黃葉,漫不經心道:“還是孫家齊的事。”
“他明知那孫家齊是個庸才,卻仍舊不死心。”秦王轉而與明德并肩而行,聲音小到幾乎不可聞,“都是我拖累姐姐,若是當初我能娶了王令宜,如今或許還能好些。”
猛然間聽見王令宜的名字,明德心思便有些飄忽,不過也僅有一瞬罷了,她道:“你娶不到王令宜。”
“為何?當初就只差她同意了。”秦王不解。
明德像是回憶起什麽,莞爾一笑:“且不說皇帝不會讓你娶金窩子裏出來的王家女,就是王令宜本身,她也用事實告訴你了。”
“那為何姐姐當初還讓我如此做?回來接風宴自己又不出面,還讓我帶話給她?”秦王還不知情之一字,對于明德的舉動,有些他并不算明白。
明德面上笑容微微斂起:“那時我也不知道會是如此。至于回來之後,我原以為她一如既往,可聽了你轉述回來的話,我便知道,她已經往前走了。”
那時她未必走到了謝寶林那裏,只是……明德有些後悔,她是否應當直接一些,再直接一些,坦坦蕩蕩地站到她面前,親口問她,親耳聽到回答,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試探,最後失了先機。
“回府嗎?”一到王令宜的話題,秦王便知情知趣地轉開了。
明德抿抿嘴,倏地笑了:“我恐怕要去皇後娘娘那裏一趟。”
路上,她走得很慢,猶如閑庭信步,可或許只有她最親近的人才知道,通常這種時候,明德都在思考。路上有充足的時間供她翻來覆去地琢磨事情。
明德垂眼看着地面上排列整齊的青磚,無心留意周遭。直到她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雙鞋,而那雙鞋,之前她在七條街時也看到過。
她駐足擡眼,就看見孫家齊站在路上,向她拱手作揖。
“公主。”孫家齊語氣恭敬非常。
明德應了一聲,顯然是不太想理。
“最近,公主似乎在躲在下?”孫家齊問。
明德面上流露出淡淡的不虞,話到嘴邊,她反而笑了:“用不着。”
孫家齊以為然,可面對着明德冷淡的面容,他卻什麽都說不出,單單一笑,很是尴尬。
明德擡頭望望日頭,溫和而有禮道:“孫家齊,本宮先離去,你随意。”
孫家齊開始沒有回答,待到明德與他擦肩而過,他方才如夢初醒,轉身對着明德的背影道:“公主,與我成親,于公主無半分妨礙。”
“那麽,你要什麽?”明德回眸,紅唇中吐出的話簡潔又刻薄,“你下這樣大的決心說出這番話來,定然要有所求。”
孫家齊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明德便瞧出他的神情來,先行道:“不必說沒有,誰也不是聖人。或許等到你知道用什麽條件來跟我交換的時候,我們便可以談下去了。”
這次,孫家齊沒有再叫住明德,明德也沒有再回頭。
孫家齊久久地望着明德的背影,抿起嘴來,轉身向另一個方向去了。
無端被孫家齊攔了個正着,明德心中有些惱火。臨到鳳儀宮,她簡單調整了一下情緒,上前去叫人通報。
不出一會兒,裏頭傳消息來,讓請公主進去。
明德覺得有些稀奇,她原以為謝寶林會将她擋在門外不給進的。
她剛進到正廳裏,此時的謝寶林正端着一碗補湯,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裏送,細細品味,眼眸微阖,神情略略陶醉。
“皇後嫂嫂。”明德道。
謝寶林放下小碗,笑道:“公主怎有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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