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8)
旁邊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謝寶林沒伸手。王令宜就在她腰身處輕輕掐了一把。
謝寶林這才別過臉,伸出手來。
徐太醫原本微微笑着,可搭上脈之後,面色卻又狐疑起來,反複确認,每确認一次,徐太醫的臉色就沉下一分,最後幾乎烏雲密布,再也望不見一絲笑意了。
徐太醫聲音陡然嚴肅起來:“娘娘,您每月葵水時,是否絞痛不止,藥湯也難以止痛?”
謝寶林颔首。
“徐太醫,可是有什麽問題?”王令宜見狀,也愈發小心地問了一句。
徐太醫看了王令宜一眼,道:“皇後娘娘,您是否要獨自聽?”
王令宜本想着謝寶林不會讓她走,可謝寶林道:“貴妃,本宮想同徐太醫單獨談談。”
皇後有令,王令宜自然也就得離開,她叫一個小宮女去小廚房看看晚膳是否做好,有沒有水煮蘿蔔和炒青菜,得了準确的信兒之後,她便又無所事事,在院中來回走。
“娘娘,晚膳已經備好,是否現在就用?”流芳驗看過小飯廳裏的菜品,方才出門相問。
王令宜道:“不急。”
謝寶林同徐太醫相談甚久,王令宜甚至在草叢裏拔了幾根草編了幾只小兔子出來,謝寶林還沒說完。
不知多久,正廳中徐太醫背了醫藥箱出來,恭恭敬敬向王令宜行禮,方才離開華陽宮。
王令宜便拿着兔子回正廳找謝寶林。
謝寶林面上全然看不出什麽,她留意到王令宜手中的草編兔子,笑着誇道:“你手巧。”
雖然只有三個字,但王令宜相當确定,謝寶林有事。否則她怎麽舍得誇自己?看來這次事情有點大。
“謝寶林,你……”王令宜再三思忖,揚起笑臉,明媚妖嬈,“有你喜歡吃的菜,你要不要留下來跟我一起吃飯?”
謝寶林雙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留下吧。”王令宜伸出手,用小拇指勾住了謝寶林的,“看,你已經答應了,走吧。”
王令宜的小拇指輕輕勾着她的,會讓謝寶林恍然中以為,兩人似乎做了什麽重要的約定。面前的王令宜在燈下讓人越發覺得驚豔,她素來慵懶的神情消散得一幹二淨,目光認真堅定,還有些小心翼翼。這樣的王令宜與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不同。
別人都不曾見過這樣的王令宜吧?謝寶林想。
于是拒絕的話便胎死腹中,怎生都說不出口。
整頓飯下來,王令宜勸謝寶林多吃,自己卻沒怎麽吃,給謝寶林夾了滿滿一碟子的青菜。待到鳳儀宮那邊榕西尋了來,謝寶林放下碗筷,溫聲道:“我吃好了,先走了。”
“謝寶林,”王令宜心頭忽然猛地連跳起來,她出聲問,“明天,你還會讓人給我送藥的吧。”
謝寶林聞言稍稍愣神,眉頭舒展,笑了笑:“自然。”
“那我明天這裏還會有水煮蘿蔔。”王令宜這次就沒再看她,反倒盯着桌面了。
謝寶林在她身旁站定,趁着飯廳外宮人說話未曾注意,忽地捏了捏王令宜的耳垂,然後走出了飯廳。
王令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飯碗,還剩下許多,卻也沒心思吃了。她看似并不在意,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的……在意極了。
她迫切想知道謝寶林身上到底有什麽事,她不想再被人抛下,為什麽不能攜手一起往前走呢?為什麽非要一個人自己走呢?
念及此,她便沖到華陽宮門口,門外已經空無一人。風直直撲到面上,讓她收回些許理智。她思量了又思量,最終沒有追過去。
在謝寶林那裏,對于“懂事”的認知又是什麽呢?
對于這個問題,是的,她承認,她很在意。
☆、233333333333333
翌日一早,王令宜正讓人梳頭,就聽見門外合姜不知道跟誰嘀嘀咕咕說什麽。不出一會兒,合姜就匆匆走進來,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榕西跟你說什麽了?”王令宜随口問了一句。
合姜的神情頓時很精彩。她不明白,為什麽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想接近榕西的事。
合姜站在梳妝臺旁,幫梳頭丫頭遞了根發釵,順嘴道:“昨日徐太醫不是跑去袁婉儀那兒麽,今日便來消息了,說是袁婉儀有了。”
王令宜一開始沒明白:“有什麽?”
合姜迅速在自個兒肚子上往外虛空比了半個圈,道:“孩子呀,三月餘了。”
懂了後,這下王令宜險些從凳子上摔下來。
“紅紅,你先出去一下。”王令宜便把梳頭的小丫頭支開,自己則倚到梳妝臺上,單手把玩一支金簪,鳳眸中難得興致勃勃,她笑道:“喲,皇上這四五年沒動靜,如今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我看呀,趕明兒他就得給袁婉儀封個妃什麽的,放大炮仗慶祝慶祝。”
這話說得諷刺意味十足,再加上王令宜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眼把白眼兒風情萬種地那麽一翻,這種感覺別樣奇妙。
不過王令宜話糙理不糙。
皇帝聽後的确龍顏大悅,當即下令拟了旨意來,将袁婉儀晉升為夫人,從一品。與王令宜的品級只有一步之遙。
其他三妃有些坐不住,便來最不受皇帝待見的王令宜這裏了,興許能找點安慰。三妃委委屈屈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袁夫人的事,聽得王令宜心中越發煩躁起來。
“我看袁妹妹可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淑妃掩了嘴唇道,“如今坐穩了胎方才公開這事,也是防着咱們呢。”
王令宜沒吭聲,這點心眼要是沒有,袁夫人也別呆着了。
也不知說多久,三妃看王令宜不曾表态,心下也沒底兒,摸不準王令宜是個什麽意思。但王令宜這時卻笑着推脫,語氣慵懶道:“姐妹們問我,我哪裏懂?與其想着袁夫人,你們還不如找皇上呢。”
“貴妃姐姐,咱們可沒那個意思。”
承不承認跟她有關系?王令宜才懶得跟她們扯,便笑道:“也是,姐妹們素來高風亮節,絕不會有什麽龌龊心思的,此等小人行徑,姐妹們是絕看不上的。”
一番話說得三妃也不知道回什麽好。
合姜機靈,看時間約莫有一刻鐘了,便垂首走進來,行禮,輕聲道:“娘娘,是時候去鳳儀宮了。”
王令宜心中愈發滿意,面上卻稍顯遺憾:“對不住了,皇後娘娘召見。”
三妃始終沒得到王令宜的立場,但因着有王令宜那番夾槍帶棒的話在前,三妃不能再多說,只能悻悻地離開。
王令宜把無關人士攆走,心情頗佳,神清氣爽,她搖曳生姿地回到寝殿內,吩咐道:“合姜,幫本宮挑件好看的裙子。”
“娘娘,您身上這件不是今早剛穿上?這會兒又要換?”合姜忍不住問。
王令宜輕飄飄地瞪她一眼:“話多。”
合姜挑了幾件出來。無奈王令宜看來看去,嫌東嫌西,最後還是覺得身上這件最好,便作罷了。
“本宮口脂是不是掉色了。”王令宜湊近落地銅鏡,朦朦胧胧地看了個大概。
合姜道:“娘娘,沒有。”
王令宜這才肯道:“那便走吧。”
前段時間王貴妃經常來跟着謝皇後學詩的緣故,鳳儀宮的宮人見王令宜來了也不覺得稀奇,反倒恭敬回道:“貴妃娘娘,實在不巧,今日皇後娘娘有客來。”
謝寶林的客人?除了皇帝的那群小白花們,王令宜還沒有聽過謝寶林有什麽客人的。
“昨日已經同皇後娘娘約好,不若本宮先等着。”
王貴妃這麽說,宮人知道王貴妃是不會走的了,斟酌再三,道:“那奴婢先進去通報……”
宮人話音未曾落幹淨,王令宜便遠遠地望見自正廳中款款走出的錦繡身影來。女子面生得很,興許這就是謝寶林的客人了。王令宜站在門口,不動聲色地将女子打量了一遍。只見女子面容溫婉,細長柳葉眉下一雙杏眼似會說話,很是秀麗,不過整個人卻過分清瘦了些。
“姑娘慢些。”女子身後的婢女忙扶了女子一下。
待到那女子看見臺階之上那個美得驚心的宮妃正神情淡淡地瞧着自己,帶着三分審視,七分不經意,女子便即刻緩緩福身行禮:“小女謝寶容,見過貴妃娘娘。”
謝寶林的妹妹?王令宜道:“免禮。”
說罷,她便笑問:“皇後可得空了?”
“回娘娘,正是。”謝寶容回答。
王令宜颔首,繞過謝寶容,步伐稍稍加快,走向正廳。她還是在廳外等候通傳的,得了裏面确切的信兒,王令宜方才擡步跨過門檻。
正位之上,謝寶林面容些許蒼白,她正捏着眉心,嘴唇緊抿。
王令宜一進來,謝寶林便睜開雙眼,望見陽光中慢慢走近的王令宜,她便道:“怎麽這會兒來了?”
王令宜四下看看,見沒有宮人在,便自覺往離謝寶林最近的軟凳上一坐,道:“還不是袁夫人的事?三妃來找我說說。”
“跟你說能說出個什麽。”謝寶林顯然很了解王令宜那怠惰的性子。
王令宜有些不服氣,不過她卻想起方才的謝寶容來。那次謝家有人要見皇後,王令宜還是幫着推了的,怎麽這次來了便要見了?
謝寶林見她不言語,便漫不經心地多解釋了一句:“方才那個,是我六妹。”
“誰要聽你解釋這個了?”王令宜話雖這麽說,但禁不住眸中的笑意星星點點。
謝寶林向她伸出了手:“你上前來。”
王令宜下意識看看門口,只見廳門大開,保不準有宮人能看見。王令宜別扭着不想過去,可見謝寶林不是開玩笑,很是堅持,王令宜便輕咳一聲,慢慢站起來,邊走邊留意正廳外。
王令宜剛至謝寶林身前,謝寶林便拉住了她的手,稍稍使了勁,往自己身跟多帶了帶。
“你瘋啦?”王令宜急急地壓低聲音。
謝寶林擡眼,靜靜地瞧着王令宜,道:“王令宜,我沒瘋。”
“那你不怕人看見啊?”王令宜提醒。
謝寶林道:“看見便看見吧。”
王令宜覺得這語氣不對勁,可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她就感覺到腰被人抱住。動作很輕,抱住時卻很用力,讓王令宜幾乎感覺到了疼。
王令宜心中酥酥麻麻的,更多卻是對謝寶林的疑問……和心疼。
她緩緩擡手,撫上謝寶林的背,輕輕拍了拍。
“王令宜,你為什麽要來呢?”謝寶林問,“為什麽要來找我?”
王令宜張了張嘴,本在猶豫,可聽了謝寶林所說,便靜靜地反問道:“想知道?”
謝寶林卻搖頭了。
“娘娘。”門外榕西剛喚了一聲。
王令宜立刻推開謝寶林,往旁邊站了站,面色潮紅,還有些不知所措。
榕西見狀,只垂了眼眸道:“娘娘,方子取回來了。”
謝寶林道好,簡單跟榕西說了幾句,便讓榕西退下了。
王令宜耳朵動了動,待榕西一走,她就問:“是徐太醫開的方子?你要調理了?”她美豔的眉眼中,欣喜漸生。
謝寶林道:“有那麽高興?”
王令宜連連點頭,她原本擔心着謝寶林聽了徐太醫的話後心裏有事,不願意治,可如今謝寶林自己願意,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王令宜蹲下身來,伏在謝寶林膝上,終是按捺不住,握住了謝寶林的雙手,低聲道:“對,我很高興。”
盡管謝寶林還什麽都沒有同她講,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謝寶林終于要善待自己。
下一刻,不僅謝寶林沒有想到,就連王令宜自己都未曾想,王令宜吻上了謝寶林的手心。
謝寶林感覺手中被王令宜灼燒得厲害,頗有燎原之勢。她的嘴唇柔軟而豐潤,貼在自己手心,而這一刻,謝寶林深覺心跳快速,血液放佛在血脈之中叫嚣奔騰。王令宜仿佛無限貼近了自己的心。
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呢?
謝寶林很久很久以後才意識到,那是被愛的感覺。
“王令宜。”謝寶林出口之時,方覺自己嗓音低啞。
王令宜紅暈滿面,她将嘴唇緩緩從謝寶林手上撤開,而後擡眼,靜靜望去。
謝寶林只覺得,所有美麗都毫不吝啬地集中在那萬般風情的一眼。
“你不喜歡?”王令宜紅唇輕啓,問。
謝寶林将手撫上王令宜的耳垂,順勢滑到她精致的下巴。謝寶林只覺得指尖所觸碰之處,細膩柔軟,她忍不住緩緩俯身,向王令宜慢慢湊近,小心翼翼,而隐隐急切。
“我很喜歡。”謝寶林最後輕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3000字出個頭,所以我放了本文第一章的三千字來。
☆、233333333333333
王令宜不由得輕輕閉上眼睛,那雙潋滟的鳳眸此刻斂住所有光彩,睫毛微微顫動。她覺得謝寶林身上極淡的香味漸漸包圍住自己周遭的空氣,讓她避無可避。
剛要睜開眼看看,她就感覺到謝寶林的唇落在自己的鼻尖上,淺淺地印了一下,蜻蜓點水一般,又迅速離開。但她知道謝寶林并未離自己太遠,因着謝寶林的呼吸和她的就交融在一起,似乎再也牽扯不開。
王令宜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你……”王令宜忍不住要說話,卻被謝寶林輕輕按住了嘴。
謝寶林的手指才堪堪拿開,王令宜就感覺到更柔軟的覆在自己唇上,然後略略擦過幾下。兩人的唇細細輾轉,難舍難分,有如細水長流。
王令宜似乎覺得這樣太輕巧,還輕輕咬住了謝寶林的下嘴唇。
她随即聽見謝寶林的一聲低笑。
王令宜如夢初醒,連忙張開雙眼,往後一退,卻是全然忘記自己是蹲着的,猛地便坐到地面上。
“門還開着。”謝寶林笑着提醒。
王令宜心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忘記門開着了,這要是讓別人看到了,還能有個好?
謝寶林伸手拉她起來。
王令宜起了壞心思,握住謝寶林時便陡然拽了拽。
謝寶林哪裏有防備的?她身形一個不穩,便朝王令宜撲了過去。王令宜也沒成想謝寶林就這麽輕飄飄的一拽便拉過來了,也來不及反應,直直地被謝寶林撲了個正着。
此時門口卻傳來一聲:“梓潼。”
謝寶林還未曾起身,門外那個明黃色的身影便大步走進。
“貴妃?”看到眼前這一幕,皇帝臉色并不算好看。
王令宜立刻快哭了,道:“皇上,妾身摔得可疼着呢,妾身不會不能走了吧。”
王令宜簡直不能更有自知之明了,皇帝每次見她時候,都像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憋壞了肚子。這下好了,如今又叫皇帝瞧見她跟皇後這副樣子,如若不給個解釋,這下場,王令宜根本不敢想。
“皇上。”謝寶林起身行禮。
皇帝來來回回在兩人身上掃視,心覺奇怪,但又說不清楚。他自己則坐到主位上,半晌沒有言語。
“貴妃怎麽有空來鳳儀宮?”皇帝問。
短短時間,王令宜便鎮定下來,笑道:“回皇上,妾身一直跟随皇後娘娘學詩來着,您忘記了?”
“你還是別學了。”皇帝顯然十分嫌棄。
王令宜笑意一僵,卻只能應是。她想學麽?她也不想學啊。王令宜控制着自己,方才能不對着皇帝翻白眼兒,也不往謝寶林那兒看。
“先起身入座吧。”皇帝擺擺手,待到謝寶林和王令宜都坐下,方又道,“景文前些日子不是說要來梓潼這裏學詩,怎麽不見人?”
謝寶林聲音溫和:“公主素來是才女,哪裏用得到妾身?”
“梓潼過謙了。”皇帝笑笑,道,“梓潼體弱,調養身子慢慢來,需要什麽直接叫人去庫房取。”
謝寶林聞言,只颔首,神色淡淡。
王令宜低頭撇了撇嘴,心道皇帝國庫都快虧空成那副樣子了,還不知道省省,她王令宜的錢也不少,還不能給謝寶林弄點東西來?
皇帝又簡單說了幾句,最後連個眼神也沒給王令宜,便徑直走了。
王令宜看謝寶林還發着呆,伸手推推她的胳膊,沒好氣地問:“你要什麽?我讓人給你弄來。”
“講話像個匪似的。”謝寶林随口道。
王令宜不放心,多囑咐了一句:“你少用他的東西。”
“你管起我來了?”謝寶林當即問。
王令宜挺直了腰板,神情認真:“你都那什麽我了,我當然要管你。”
謝寶林扶額,眸中卻笑意隐隐,道:“那本宮就麻煩了,後悔。”
“不準反悔。”王令宜抛了個媚眼過去,語氣卻強硬起來。
近日大江流域連日暴雨,河水暴漲,造成萬畝良田被毀。而曾經號稱三十年無需修葺的江百大堤終于在前些日子決堤,洪水如猛獸,造成死傷無數,方圓五裏竟無人煙。
消息火速傳回京都,霎時間震驚朝野。皇帝大怒,當即要派人過去斬殺劉方,懲其治水不力,然被一幹老臣及時勸住。
商量兩個時辰,皇帝最終問:“我朝能人衆多,南下治水一事,不知可有推薦人選?”
官場之人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聾子啞巴,誰也不肯率先表态。治水一道,治好了,居功甚偉,但治不好,烏紗不保尚且是小事,頭掉了才是大事。況且他們摸爬滾打至今,誰又不是慢慢走上來的?為一場水患受了責難,丢了前程,不值。
卻有一人在寂靜中走出。
皇帝看見,松了一口氣,笑道:“謝愛卿。”
謝桢手持笏板,雙目看向上方,緩緩道:“臣願往。”
“謝桢。”謝老在隊列之前,忍不住回頭低喝了一聲。
謝桢擡眼,眸光堅定:“臣願往。”
似乎是被謝桢的堅決感染,又有一人朗聲道:“臣亦願往。”
皇帝當即道:“好!”
下朝之後,謝老一言不發。而謝桢就跟在身後,也未曾言語。一路沉默,謝桢卻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宮人正在宮門處候着,時不時來回張望。
那宮人也望見謝桢,面上一喜,走至跟前,行了大禮:“見過謝閣老,見過謝大人。”
宮人禮畢,方才笑道:“奴婢是鳳儀宮的顏中,皇後娘娘許久未曾見家人,特命奴婢在此相候,請二位至鳳儀宮當面一敘。”
謝閣老道:“娘娘如此說?”
顏中點頭,笑了:“奴婢拿了腰牌出來,怎敢欺瞞大人?”
沿途中,謝閣老問了顏中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顏中回答得恭敬而滴水不漏。謝閣老居然獲知的消息寥寥。
鳳儀宮大門敞開,內裏宮人各司其事,井然有序。院中早有宮人等候,想必是等了有一陣子,見謝閣老和謝桢來到,顏華主動上前引路。通報的宮人便已經向正廳去了。
正廳之內,謝閣老一看見上首的謝寶林,見她氣度又更勝從前,欲要行禮,卻被謝寶林出聲攔住:“祖父,不必多禮。”
謝閣老便沒有繼續堅持。不過輪到謝桢,即便謝寶林攔了,謝桢還是行完禮,方才肯依了謝寶林坐下。
“不知娘娘今日召見,所為何事?”謝閣老小嘬兩口茶,才不緊不慢道。
謝寶林道:“自然是大江水患之事。”
謝桢擡頭,問道:“娘娘是作何想麽?”
謝寶林語氣輕描淡寫:“堂兄,我知道你心中有大抱負,你想把事做好。不過這治水,誰都可以去,唯獨你不行。”
“那又為何?”謝桢乍一聽,覺得刺耳,便問。
謝寶林面上一絲笑意也無,道:“我明白,你在水利下了多少功夫,可治水不可紙上談兵,你從未有過經驗,此為原因一。所有人都不去,這就說明他們明白這燙手山芋實在不好接,燙手山芋之所以燙手,不單單是因為災情嚴重,江南路遠,諸多內情你遠在京都又從何而知?此為原因二。謝家嫡系如今只有你擔得起來,你若是離開……”
“所以,娘娘就是想要将臣困在京都?”謝桢道。
謝寶林神色不變,坦蕩承認:“對。”
“所以娘娘并不在意那些百姓?”謝桢問得刁鑽。
謝閣老輕咳一聲,示意謝桢适可而止,謝桢卻并沒有理,反而道:“因為你曾經的錯,便要來掌控我?”
“謝桢!”謝閣老許久未曾動氣,這次便厲色喝了一句。
謝桢自知失言,當即語塞,随後思忖片刻,方沉聲道:“娘娘,這次,臣定要去的,還請娘娘莫要阻攔了吧。”
“你要想好。”謝寶林心中沉了下來。
謝桢道:“娘娘若真心擔憂臣的安危,就力求讓謝家有所依仗,無需瞻前顧後。”
謝寶林轉着腕上的羊脂玉镯,垂眼,語氣再輕緩不過,道:“依仗?皇後這位子也不夠麽?”
謝閣老卻不能不再說話了,他徐徐說:“謝桢言辭不當,請娘娘恕罪,不過道理卻還是有的。聽說袁夫人懷了龍胎?”
見謝寶林未曾表态,謝閣老繼續道:“原本此事,老臣不願拿來打攪娘娘,只是……衆人頗有微詞。”
“所以?”謝寶林眉眼淡淡,不見喜怒。
“龍子是最大的依仗,娘娘,請三思。”謝閣老拼着古稀年紀也要向謝寶林跪下。
謝寶林起身相扶。
“此番前去治水的,還有袁夫人的兄長。”謝閣老又補充道。
謝寶林望着眼前的兩個人,身上所有的氣力仿佛一瞬間被抽光殆盡,但她只能越發挺直了身子,面上分毫不顯,道:“我身體虧損嚴重,祖父,你不曉得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三千字。
☆、233333333333333
言罷,謝寶林松開手,轉身回到上位,面目沉靜,看不出絲毫破綻。
謝閣老語氣一滞,方徐徐道:“娘娘,謝家如今比之前艱難許多,老臣一直未曾讓娘娘知曉,就是怕娘娘心中憂慮。娘娘也知道謝家嫡系一脈薄弱,如今謝桢等子弟根基尚且不穩,若在此時失了宮裏的依靠,只怕對謝家大大不利。而謝家若是式微,娘娘地位又能何嘗穩固?”他停頓片刻,又道:“聽聞娘娘已經開始調養,老臣只能盼望娘娘顧全大局。”
這麽段話下來,謝寶林聽得已經滿心瘡痍,她以為長好的傷口居然依舊在內裏潰爛。她素手端起茶杯,略略晃了幾下茶杯,目光就落在澄澈的茶湯裏,輕聲道:“六妹過來,又是什麽意思?”
謝閣老這話有些說不出口,主意并非他出,但卻也是默認了的。如今謝寶林問起來,謝閣老還真講不來。
“本宮記得,六妹有個自小定了親事的,去年也中了進士。難不成,謝家如今想反悔?”謝寶林眼眸微擡,語氣霎時冷下來。
謝閣老不說話,自然就輪到了謝桢,他道:“謝家自然不會反悔。”
謝寶林聽話音不對,謝家不會反悔,難道是謝寶榮定親那家要反悔?難怪那日謝寶榮看起來氣色并不是很好,或許,不,定然在中間生了變故。只是她還暫且未曾聽過什麽風聲。
“謝桢。”謝寶林失了喝茶的心境,便立即放下茶杯,沉聲道,“本宮今日只勸你一句話,你若想振興謝家,就不該将一個家族的興亡維系在謝家女兒的婚姻上。江南治水,你勢在必行,本宮不會橫加阻攔,你小心為上,本宮祝你馬到功成。言盡于此,二位請回。”
謝桢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謝閣老攔住。
謝閣老行禮道:“娘娘,老臣告退。”
謝桢也只得跟着行禮。
直到遠遠離開鳳儀宮,謝桢終于忍不住道:“祖父,她如今怎可……”
“怎可如何?”謝閣老問。
謝桢垂首,恭敬答道:“怎可置家族于不顧?”
“謝桢,你要知道,今日我站在你這邊,不是因為她錯你對。”謝閣老聲音蒼老,“你要想得深一些。家族道理,她遠比你明白,但她的位置,讓她與你所想又大有不同。你不可因此,便對娘娘不恭。”
謝閣老擡眼望向從枝丫上抖落葉子的灰色飛鳥,繼續道:“至于子嗣,不能逼得太緊。”
謝寶林自謝閣老和謝桢離開後,頭便隐隐發疼,也無心用午飯,只将自己關在寝殿之中,再也不肯踏出一步。
這消息傳到王令宜那裏時候,王令宜剛吃完一小盤片好的魚肉,還沒來得及喝湯。聞言,王令宜連湯也喝不下去了,只想着去鳳儀宮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可上次皇帝突然去了,王令宜也不知皇帝心裏會怎麽想。自那日開始,王令宜就主動避嫌,算下來,她已經好些天沒有見到謝寶林了。
“合姜。”王令宜放下剛剛拿起的銀勺,喚了一聲。
合姜腳步輕快地走進,笑吟吟地問道:“您還想用些什麽?”
這話聽得可不太舒服。王令宜心道在合姜眼裏,自己除了吃就沒別的事了?
“本宮今日似乎有些積食,正巧今日陽光甚好,本宮打算獨自出門溜溜彎。”王令宜吩咐道,“不許跟着。”
合姜這才覺得稀奇。往日午後時分,都是貴妃午睡的時候,一睡兩個時辰,天大的事都不能在此間擾亂。如今貴妃放棄午睡,要獨自出去遛彎,合姜有充分的理由懷疑王令宜是想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然後事情被人發覺,發覺之後,貴妃情況就會艱難凄慘,宮中到處落井下石,最終貴妃凄凄慘慘,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想到這兒,合姜當即便哭道:“娘娘,您太苦了。”
王令宜看她哭得真切,身子便不由得往後躲了躲,有些發憷道:“本宮就出去溜達。”
“您去哪兒啊。”合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王令宜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合姜,無奈道:“就去廉明湖畔走走,看你哭的,真該叫榕西看看。”
合姜立刻止住了哭聲:“為什麽要榕西看?”
“成色那麽好一個玉戒,想必貴重非常,你就這麽給她了?”王令宜笑意淡淡。
合姜臉色白了白,哽咽道:“奴婢,奴婢以前攢了好些銀錢,那次托人買的,娘娘信奴婢。”
“我又沒說什麽,你抖個什麽勁兒?”王令宜起身,款款地向外走去,聲音略略拖長了調子,“別跟來。”
合姜剛動了一步的右腳就生生停下。
九月中旬的京都已經十分涼爽,不過正是午後,陽光還算暖融,王令宜也未曾多穿。廉明湖就在華陽宮南邊,往南直走,然後向東拐兩個小彎就能到。
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在午睡,外面都沒什麽人。王令宜自己一個人沿着湖邊走,覺得好生沒勁。不過她再一想,走走,也就能正好溜達到謝寶林那裏了。
王令宜心道她可不是自己非要去找謝寶林的。
可大中午的,她去鳳儀宮不合适,只怕人還當王貴妃連口飯都吃不起呢。可不去鳳儀宮,又怎麽能偶遇謝寶林?王令宜邊走,腦筋裏頭便不住地想。
她忽地福至心靈,想起謝寶林那次神出鬼沒出現在鳳儀宮書房的事情來了。那次鳳儀宮宮人分明就不知道謝寶林進了書房!王令宜感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王令宜開始提起了興致。
謝寶林那次肯定沒有通過宮人衆多的前院,也就是說,謝寶林應該直接就從後院進去的。
越臨近鳳儀宮後院的那面紅牆,王令宜心頭就突突地越發厲害。
不過,王令宜來來回回看了三圈,确認後院牆面上沒有小門可以通過。王令宜心中的猜測就越發鮮明——不必說,謝寶林定然有她的小密道。王令宜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她今日便要戳破謝寶林擁有密道的秘密。
她轉而在附近的地面找,地上有青磚松動起來的,王令宜便用腳踩一踩,看是不是活動的。樹幹敲一敲,看是不是中空的。草叢扒一扒,看是不是有密道入口——
嗯?王令宜扒草叢的手就暫且停住了。
不過仔細說起來,草叢掩蓋之後的這麽個方方正正的狗洞,似乎也是可以進一個人的。
可她謝寶林那麽高高在上,怎麽會鑽狗洞!
對于這個狗洞的出現,王令宜顯然是不能接受的。她迅速又把長長的草倒在洞口上,蓋了個嚴實,起身拍拍袖口沾染上的灰塵,然後搖頭笑着反駁自己:“謝寶林怎麽會爬狗洞呢?我真是想太多了。”
下一刻她轉身又尋找別的入口。
一盞茶的功夫,王令宜黑着臉回到草叢跟前,盯着那個被蓋住的狗洞,陷入了沉思。
她并沒有遲疑很久。她先四下來回眺望,發現四周并無人,心下安定幾分,然後佯作不經意地用腳踢開那堆草,再次查看周圍的情況,随後……鑽進了洞。
王令宜進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把外面的草又撥回來。撥得差不多後,王令宜方才起身,撣去膝蓋和裙擺上的浮灰,而後擡頭。
這狗洞所在之處是竹林。所以進來一個人,并不容易發覺。
謝寶林這會兒定然是在寝殿,寝殿外宮人服侍伺候着,人肯定少不了。王令宜如何手眼通天,只怕都繞不過那麽多人了。不過不去謝寶林的寝殿也沒有關系,左右謝寶林的書房是沒有人盯着的。
王令宜優哉游哉,閑庭信步,自在得仿佛是走在自己的華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