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要倒了。
早知道便帶着合姜一起來了。
禦花園裏的茅房不少,不過這會兒暈乎乎地找起來就比較麻煩。
“不就在這附近麽……”謝寶林蹙眉。
正當兒,謝寶林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那聲音越臨越近。
謝寶林立刻靠在路邊的樹上偏頭向聲音來源看過去,只見王令宜亦步亦趨地跟着,這會兒才走上前來。
謝寶林瞧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離開,顯然是不想搭理王令宜。
王令宜哪裏肯這麽便宜了謝寶林,于是笑眯眯地跟在後頭,問:“你這是要往哪兒去?”
“你來做什麽?管好你自己就得了。”謝寶林撂下一句。
王令宜看她來回兜圈子,還弄不清方向,忽然小聲問道:“要如廁?我帶你去?”
謝寶林用昏沉的頭想了想,決定跟着王令宜走。
謝寶林本想着獨自出來透氣,但見眼下的狀況,她忍不住又一次想:如果她早知道王令宜這副身子酒量這麽差,她如何也要帶人出來的。
王令宜看謝寶林身子往一邊歪,也顧不得落井下石,只伸手拽住謝寶林的胳膊,哂笑道:“平日裏看你聰明得很,高高在上的,連我的小把戲也看不出,真當我能喝?”
跟謝寶林換身子已經有段時間了,王令宜雖然習慣了從別人的角度看自己本來的樣貌,但見醉成這樣兒,王令宜還是有些不習慣。
“到了沒?”謝寶林語氣不再平靜。
王令宜道:“快了。”
“你真慢,慢死了。”謝寶林說,“比我小時候養的烏龜還慢。”
王令宜十分肯定謝寶林這會兒已經醉了。
堂堂皇後謝寶林,滿腹才情,宛如一朵高嶺之花,如今醉酒,她話比誰都多。
“真到了。”
王令宜想着送佛送到西,把謝寶林送進去。畢竟謝寶林現在頂着自個兒的身子,丢人也是丢的她王貴妃的人。
“用不着你。”謝寶林甩開她。
王令宜基本可以得出結論,雖然謝寶林話多了,但對自個兒的排斥還是一貫的。
王令宜就待在外頭,聞言也不惱,笑道:“那你就進去吧。”
謝寶林在裏面好一會兒,還不出來,王令宜也覺得有些不對,這才收了笑進去看看。
只見謝寶林正低着頭,兩只手翻來覆去地解自己的衣服,解不開便也罷了,竟還有越解越緊的趨勢。
謝寶林在酒醉時放棄掙紮,放棄身為皇後的尊嚴,向王令宜招招手:“你幫我。”
“我幫你?”王令宜控制着音量,音調拔高,“幫你解這個?”
謝寶林皺緊眉頭,催促道:“你快點。”
給別人解褲腰帶簡直可以列為王令宜這輩子目前最尴尬的事,更何況這副身子裏,藏了個謝皇後的芯兒。
可剛剛謝寶林已經來回系得太緊,這時候王令宜再解又難了些。
彎腰不舒服,王令宜便蹲了下來。
但是……
王令宜解着腰帶,擡眼順着往上瞧,不知道為什麽,感覺似乎更尴尬了一些。
“你別碰我腰。”謝寶林忽然說了一句。
王令宜只得更小心些,把腰帶往外扯了扯。
因着謝寶林習慣性把指甲修剪得比較平整,所以榕西也是三天兩頭給王令宜修指甲。結果現在王令宜不用指甲還解不開這個結。
王令宜掙紮許久,把嘴湊了上去。
“我快不行了。”
謝寶林本就喝了酒,面色潮紅,現在又因為尴尬,臉越發紅了起來。可這個時候,謝寶林來這麽一句……語氣還少有的嬌嗔。
王令宜:剛用牙把死疙瘩咬開,好好的話不能好好地說?
外頭不知道誰在等着,聽見裏頭有動靜,立刻和同伴低聲竊竊私語,不知道談論着什麽離開了。
總歸不是什麽好事便是了。
“不行也得等着。”王令宜這會兒可沒那麽好脾氣跟她磨。
酒這東西,不是什麽好的。喝了酒的謝寶林絕對比不喝酒的王令宜還要麻煩。
死結松動,拆了一會兒,總算開了,王令宜舒了口氣,看謝寶林沒什麽其它問題,剛走出去,只聽謝寶林在身後冷聲道:“你敢走。”
王令宜被驚得一個激靈。
謝寶林這麽快清醒了?
王令宜回頭看謝寶林面色通紅,雙眼隐約還有水光,還是醉着的。
“舍不得我?你既然舍不得我,那我就過來了?”王令宜挑挑眉。
王令宜本來不願在現在這類地方跟謝寶林纏鬥太久,但謝寶林既然不仁,那麽她王令宜自然也不義了。
王令宜笑意淺淺地湊到謝寶林跟前。
“娘娘~”王令宜的聲音壓得極低。
謝寶林鳳眸也如原本的王令宜一般眯起,望着王令宜,這時也未曾言語了。
“嗯。”謝寶林應聲。
謝寶林還能意識到自己是娘娘,顯然已經十分不易了。
王令宜權當面前這張臉原本不是自己的,伸出食指來,順着謝寶林的耳朵往下巴上滑,輕聲道:“娘娘,你最近都不理我。”
謝寶林斬釘截鐵道:“活該。”
聞言,王令宜的手就僵在謝寶林下巴處。
這謝寶林醉歸醉,說話讨人厭的功夫可是見漲。
謝寶林忽而低了低頭,她的嘴唇就輕輕擦過王令宜的指尖。
作者有話要說: 補了五百多個字……然後我寫到了現在,這章還是1號的,2號的晚上接着更……
昨天忘說了,謝謝sukina砸的地雷~
就醬,碎了,大家晚安。
☆、王貴妃與謝皇後的夢境
指尖的經絡似乎忽而熱得膨脹,血液瘋狂叫嚣,霎時便沖上頭腦,耳朵裏便隐約嗡地響起。
王令宜猛地後退一步。
謝寶林看她的眼神還很迷蒙,看起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其實說起來,也到底沒發生什麽的。
不就蹭了一下?王令宜琢磨着,自己最近可能對謝寶林的身子做了奇怪的事情,所以才有了這種錯覺。
不過……謝寶林的身材是真好。王令宜默默地捂住臉,先謝寶林一步撤出去了。
于是花叢中的皇帝再次發覺,回到宴會上的王貴妃與謝皇後,兩人之間有種比漠視更不能言明的詭異氣氛。
因着謝寶林醉了,王令宜還要給她安排轎辇送回華陽宮,兩人便留到宴席最後。
此時謝寶林趴在矮桌上,頭枕着合姜的胳膊,雙眼緊閉,似乎是睡着了。
合姜見榕西也留下來,連忙用另一只手向榕西揮一揮,她聲音壓低,卻難掩話中的歡喜,笑得眉眼彎彎道:“榕西姐姐,記得我嗎?”
王令宜冷眼瞧着頭慢慢從合姜胳膊上滑下來,然後砸到桌面上的謝寶林,心道:合姜你還記得你主子的頭麽?
榕西微笑:“記得。”
絕對是謝寶林式的标準微笑。
明明只是客套,合姜卻聽得眉笑顏開。
王令宜實在看不得她那副缺根弦的樣子,于是提醒道:“合姜,王貴妃的頭。”
合姜這才又趕緊把謝寶林扶起來。
華陽宮跟鳳儀宮不是一條道上的,轎辇來之後,王令宜讓榕西幫着合姜把謝寶林扶上去。王令宜看兩個人扶謝寶林還很吃力。看看,合姜的臉都憋紅了。
王令宜在心裏反思了一下,是不是沒換身子之前吃得有點多。
“王……”謝寶林忽然沖着王令宜喊了聲,聲音居然很軟。
王令宜怕這一路露餡,立即出聲打斷謝寶林的話:“王貴妃放心,本宮送你回去。”
榕西略略詫異地望向王令宜,但終究什麽也沒說,順從地應了。
兩頂小轎一前一後地在朱紅宮牆之間緩緩而行。王令宜右手支着額頭,時不時回頭瞧謝寶林,看她從轎子上摔下來沒。
謝寶林坐在轎上搖搖晃晃的,看見王令宜回頭,就笑了起來。
王令宜:!!!
笑?謝寶林居然對她笑?
是她眼睛瞎還是謝寶林剛才腦袋磕壞了?
“王……”
“馬上就到了。”王令宜心有些累。
她了解情況,知道謝寶林是在叫自己,可不知道的呢?不以為王貴妃閑着沒事學狗叫?
謝寶林一躺到床上就老實得多,鳳眼靜靜地望着她。
王令宜乏得很,便道:“本宮先走了。”
謝寶林說:“你敢。”
合姜在床邊,攥着謝寶林的手,看起來都要哭了。王貴妃跟謝皇後說“你敢”?
不知道這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還是其它,合姜的心簡直提在嗓子眼兒,遲遲不敢往肚子裏咽。
王令宜幾不可見地翻了個白眼,道:“王貴妃還是好生休養。”
“本宮要盯着你。”謝寶林說完,就當真睡也不睡,只瞪着王令宜。
王令宜扶額,她真想知道,謝寶林這種喝了酒性情大變的情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會兒簡直就像另外一個人,似乎就是盯準了王令宜。
王令宜剛想說話,倒是合姜伏地道:“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喝得多了,請您不要怪罪。”
合姜如此,王令宜忽而舒心了起來。
“你先退下吧。”王令宜語氣還算平淡。
合姜應是。
謝寶林明明困了,卻還不肯閉眼休息。王令宜有些好笑,勸道:“娘娘,睡吧。”
謝寶林伸手抓住王令宜的衣袖,方才側身沉沉睡去,也不知是為何,謝寶林緊蹙起眉頭來。
“怪我。”謝寶林倏地呓語道。
只是這晚,王令宜反而睡不着了。
她偏頭瞧着從窗戶映到屋內上的月光,正如湖一般靜谧澄澈,而她似乎就在湖底。借着月光,隐隐約約看得清屋中的陳設。
王令宜身着中衣起身走到窗下,垂眼看角落的蓮花漏,已經是子時了。
左右也睡不了,王令宜便穿上外衣,抱起醫書,踏出寝殿門檻,輕手輕腳地向書房去了。
後院的竹林湖水也在月色中蕩漾,在夜間別有一番風致,書房檐角下的風鈴卻倦怠了,偶然才響上那麽一下。
王令宜把書放到書房矮桌的坐墊旁,起身從上次榕西開過的三層小櫃第二格抽屜中摸出火折子。她接連吹了兩下,火折子才點起來。興許哪個窗戶未關,風便鑽了進來,擾得屋中燈影幢幢。王令宜忙罩好燈罩,方才将燈放置到矮桌上。
借着燭光,王令宜攤開了醫書。
一刻鐘過去,王令宜已經倒在一邊的地上,昏睡得不省人事了。
大概是睡夢中,王令宜感覺自己被困在一片輕紗薄缦之中。紗幔柔軟無害,卻蒙蔽她的眼,擋住她的去路。她焦急地四處亂跑,卻只有滿眼揚起的薄紗,而沒有任何出路。
此刻,她似乎聽到有個飄渺的女聲喊她:“王令宜。”
這聲音冷淡而不容置疑,聽起來有些許相熟。
王令宜循着聲音過去,只見重重曳地紗簾之後,隐約站了一個人,高挑而身姿筆挺。
她心忽然跳快幾分。
只是,風不夠大,掀不起遮住女子面容的薄紗,單單依稀能望到女子的嫣紅菱唇。女子遠遠地回望王令宜,旋即轉身離開,飛揚的裙角也變得鋒淩。
王令宜追了過去,只覺深陷迷茫天地。
這一追又不知去了何處,只記得又似乎是蒸騰着水汽的溫泉,有一女子伏在岸邊,長發撩到一旁,露出一片光潔如玉的美背來,左邊背部中央似乎還有一顆紅痣。
女子緩緩偏過頭來,只露出精致的下巴。
王令宜直覺這兩個女子不是同一人。
她不由得走進溫泉,衣服立時便浸透,牢牢貼在身上。她緩緩走向女子,伸手輕輕撫上女子的頭發。
女子随即看她。
王令宜這才看到女子的相貌。
居然是謝寶林!
謝寶林赤着身子,在齊腰的溫泉水池中,朝她張開雙手,面上似有笑意。
王令宜心知不可能,但不知為何,還是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
“娘娘,娘娘?”
榕西的聲音在耳邊逐漸清晰。
王令宜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淡,最後立即灰飛煙滅。她睜開眼時,便留意到榕西通紅的雙眼,随即問:“榕西,你怎麽了?”
話一出口,王令宜就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榕西笑笑,輕聲道:“奴婢沒事,倒是娘娘,身上還發着熱。”
榕西沒提,王令宜便沒有注意到。一提,這會兒她的頭便開始昏昏沉沉地疼。她四下看看,才發覺自己已經在寝殿了。
王令宜有氣無力道:“什麽時辰了?”
“酉時剛過三刻。”榕西垂眼輕聲回道,再次伸手給王令宜壓了壓被腳。
王令宜點頭,卻心不在焉。
榕西只道她是生病,情緒不高,卻未曾想到,王令宜悵然若失的原因并非這個。
王令宜望着床頂上的精工雕花,三魂六魄似乎丢了一縷在那夢境裏,怎麽也找不回來。她想到謝寶林的背來,也不住回想其它,越想便越覺得奇特。最遺憾不過是她還未曾來得及觸碰到,便醒了。
王令宜嗓子又幹又疼,像是燃着火的尖石子辣辣地劃過,耐不住有些癢,便咳了幾聲,咳完又更難受了。
不過為什麽是謝寶林?王令宜雖想起那副場面便心中異樣,但好歹惜命。
王令宜仔細思考後,總結道:夢通常跟現實相反,昨日定然是謝寶林失常的關系,加之于她燒昏了頭,這才出現這種情況。
“娘娘,藥已經涼溫了。”顏華端了托盤進來。
王令宜被扶着起身,靠在身後的靠墊上,就這麽動一動,王令宜都覺得手腳有些虛,沒什麽力氣。她看着碗中深棕色的藥汁,目光便移到托盤上。
托盤上除了藥罐子,一只空碗和勺,再別無他物。
王令宜又趕忙掃了眼圓桌,桌上除了茶碗茶壺,也沒有其他東西。
難道以往謝寶林都是直接喝藥的?
王令宜也不好意思問蜜餞的事,忍着一口氣喝完,差點沒吐出來。
顏華遞了一碗清水來。
待到王令宜漱完口,榕西方道:“娘娘,今日上午,家裏遞了消息來,說過些日子抽個時間進宮看看您。”
王令宜腦中想着,卻還沒應。
榕西道:“您若是不想見,奴婢照慣例回了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群麽麽~
感謝_B醬和吃貨貨慘不忍睹的體重⊙︿⊙的地雷~
PS:祝我今天晚上能夢到樸寶劍……
大家晚安。
☆、王貴妃與謝皇後的探病
上次因着想給謝寶林調理身子這事,就已經沒顧及謝寶林的想法了,這次更是謝寶林的家事,王令宜是絕對不會插手的。
王令宜說:“去吧。”
不過還是要跟謝寶林知會一聲。
王令宜想着謝寶林可能架子大,随便一個宮人派過去,只怕人還不樂意來。略一思忖,便同榕西又吩咐道:“今日晚了,明日你去華陽宮一趟,把王貴妃請來。”
“是。”
因着皇後生病不起,請安便都免了。王令宜本指望能多睡會,可這段時間每日早起似乎也成了習慣,到了時辰,王令宜就醒過來。只是起身後,頭卻也還昏沉着,她就只能躺下,生生挨到了榕西出門去請謝寶林,方才感覺有些許盼頭。
華陽宮裏,謝寶林頭發松松挽起,坐在圓桌旁邊,持象牙箸夾了一片蓮菜送進嘴裏,細細咀嚼,十分文雅。她眼睛卻微眯着,還正睡眼惺忪。
合姜向謝寶林通傳時,謝寶林如夢初醒:“讓她進來吧。”
合姜眼睛笑起來便如月牙一般。聽了吩咐,她便輕快地出去迎榕西進來。
剛踏過門檻,合姜便看見榕西身着鵝黃宮裝端正地站在原處,既不東張西望,也不過分冷淡,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榕西面容生得清麗,只是因着性格,便顯得少有生氣,今日這宮裝倒襯得榕西眉眼十分嬌俏。
“榕西姐姐,娘娘讓你進去呢。”合姜笑眯眯地和榕西一起,“吃過早飯了嗎?”
榕西道:“吃過了。”
“我還沒吃呢,榕西姐姐再陪我吃一點?”合姜試探着問。
榕西但笑不語。
合姜在貴妃跟前行走多年,這點意思她不會看不出來。合姜也不願強迫,引了榕西進去,便自己為謝寶林打起扇來。
“見過貴妃娘娘。皇後娘娘想請貴妃娘娘到鳳儀宮做客,今日便派了奴婢來請您。”榕西行禮自是沒有一處差錯的,言語态度溫和而不卑不亢,“車辇已經備好,不知貴妃娘娘可有空?”
榕西不知為何,擡眼迅速看了王貴妃一眼。
王貴妃面容不用上妝便已經妖嬈,行動更是沒有太多章法。私心裏,榕西是不願自家皇後娘娘跟王貴妃多有牽扯的。
榕西以為王貴妃定然也不買皇後的賬,早就做好了請不動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王貴妃語氣随意道:“好。”
榕西這才訝異起來。
合姜再同她說什麽,榕西也聽不進耳朵裏了。
到了鳳儀宮,按王令宜的意思,榕西直接将謝寶林領到了寝殿。
寝殿窗戶除了正對着王令宜床那扇,其餘的全都開着通風。謝寶林略略垂眸,右手單食指中指将珠簾向旁邊撩起。若随手放下,珠簾相擊起的聲音便清脆而雜亂。謝寶林剛走進月門,手卻攥住珠簾不松,而後才在身後輕輕放下,緩步走近那張床。
王令宜此刻正睡着,頭歪在一邊,左手就大大咧咧地放在頭頂,和頭形成一個有棱有角的圈。整體看來,她整個人在床上都還是歪扭着的,像一把擰歪了形狀的鑰匙。
這就是王令宜素日的睡相?
這種有損形象的事,謝寶林絕對不能容忍。于是她回頭看了看,發現宮人在外間正各自輕手輕腳地忙手頭事,無暇顧及這邊,她才伸手将王令宜的左手放下。
這麽一動,王令宜便醒了。
謝寶林俯着身子,還未來得及站直,和王令宜對了個正着。
王令宜以前看自己的眼睛并不覺得,如今換做謝寶林是王貴妃,她才發覺眼中的氣質變了。
清晰明朗,卻又拒人于千裏之外,正如以前謝寶林的雙眼。
“你來了。”兩人一個上一個下沉默對視,體驗并不太好,至少王令宜便有些怯,沒過一會兒便偏過頭,笑道:“你想幹嘛?”
謝寶林卻沒起來,道:“那你想讓我做什麽?”
王令宜暗罵她狡猾。
“王令宜,你罵我,我都知道。”謝寶林陡然壓低了聲音。
“就像你少罵了我似的。”王令宜心虛,說起來,自然是她罵謝寶林多,“你起來吧,本宮要坐起了。”
謝寶林面上難得露出一絲微笑:“我不讓你坐了?”
王令宜眼珠轉了轉,笑容狡黠,顯然是想到了什麽主意:“你若是不走開,我便要将你拉下來了。”
謝寶林只當耳邊刮了一陣風。
王令宜猛地支起身子,嘴唇便幾乎要觸碰到謝寶林的臉頰。
王令宜面朝的方向,恰恰是謝寶林的右耳,此時因着王令宜發熱而越發灼燒的氣息便攪擾着謝寶林耳朵的安寧,又燙,又癢。
“娘娘?”
身後珠簾倏地響動,謝寶林陡然站直身子,立刻向外邊走了兩步。
榕西望着眼前隐約慌張的兩人,停頓片刻才輕聲道:“娘娘,病中吃油膩的胃口不好,奴婢給您端些白粥小菜來吧。”
“嗯。”王令宜并沒有多說。
謝寶林似乎又恢複原狀,坐在床跟前的圓凳上,問:“找我來什麽事?”
“謝家來消息,說要見你。”王令宜坐了起來,靠在墨綠色卷草紋靠枕上。
謝寶林面上表情忽而有了波動,但只有一剎那,這一剎那的表情代表什麽,王令宜并不能讀懂。唯一能讀懂的,是謝寶林霎時便冰天雪地的聲音:“你應下了?”
王令宜笑了:“這是你的家事,我懶得管。”
謝寶林之前的郁結,似乎掃了個七七八八。王令宜也還算不是蠢得無藥可救。
王令宜自醒來到現在還沒用飯,自然餓得狠了,榕西端來的清粥小菜現在在王令宜眼中,比得過山珍海味。因此,王令宜忙着吃飯,顧不上同謝寶林說話。
謝寶林就在寝殿裏四處看看。行走間,她幾乎都生了錯覺,似乎她還是謝寶林,沒有同王令宜互換過。
謝寶林餘光望見五層箱櫃中,最上面那層的抽屜沒關嚴實,露出一張紙的一角來。
王令宜正欲回頭同謝寶林說話,見她往那抽屜邊上去,已然将那張紙捏在了手裏,當即吓得花容失色,下床便要沖過去搶。
謝寶林動作快,抖開一看,上面赫然是她之前習的字。
偷偷拿了人家廢了的字便也罷了,現如今還被正主逮了個正着。這就十分尴尬了。
“你拿這個做什麽?”謝寶林晃了晃手中的宣紙。
王令宜一把搶過來:“學詩!”
“你?”謝寶林充滿懷疑,卻也并不拆穿,“既如此,我便教你,左右到時候中秋你還得作。”
王令宜深刻感悟到,謝寶林每一次的“好心好意”,都會讓她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
這事就這麽定下了。
王令宜原本也只是發熱,但不知為何,幾天下來也不見好。雖也沒有更糟,但王令宜每天喝藥,又不能吃蜜餞,胃口就傷到了,連飯也吃不下去,眼看着臉上就沒什麽肉了。
太後聽聞,來探病時,一瞧王令宜的臉便詫異起來:“怎麽這麽瘦?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身體底子薄,便顯得嚴重。”王令宜回想那日,還是謝寶林讓合姜請的太醫,“休息幾日便好了。”
太後嘆氣:“這次便一并讓太醫給你看看其它的?”
王令宜知道太後指的是什麽。
謝寶林成為皇後已經有四年光景了,卻還無所出,京中風言風語早已經不知傳了多少遍。連王令宜也是聽過的。
太後年紀大了,怎麽能不惦記子嗣?
可又怎麽辦?太後語氣雖不強硬,但她真的能容忍謝寶林一直如此?
“兒臣……已找過徐太醫了。”王令宜說的模棱兩可,“也尋了好些醫書看,兒臣想着,何時調理好了,便同您說不遲。”
話已至此。
太後跟前的大宮女進來同太後低低耳語,太後聽了,沒再說其它。只叮囑了幾句,便離開鳳儀宮。
太後走得匆匆,有什麽急事能讓太後這樣趕?王令宜這邊也沒有消息,看來對宮裏而言,應當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次謝寶林來的時候,便狀似不經意地丢給王令宜一個香囊。
王令宜接過,拉開一看,上一刻滿心歡喜,下一刻幾乎淚流滿面。
裏面裝了王令宜心心念念然而謝皇後從來不碰的蜜餞。
然而只有一顆。
沒錯,一顆蜜餞!
王令宜雖然沒文化,但數數總還是過關的,那麽大一只香囊,無論怎樣翻來覆去地找,裏面就孤零零地躺着一顆梅子。
王令宜說:“謝寶林,咱們是不是有仇?”
謝寶林輕飄飄地掃她一眼,冷哼:“誰說本宮磕碜來着?”
“我錯了,是我比較磕碜。”王令宜立刻改口。
謝寶林道:“晚了。”
王令宜秉承聊勝于無的理念,對于大雪天送了一小塊炭的謝寶林還是心存感激。于是王令宜好聲好氣地主動找話題同謝寶林說話:“我看太後出去得很着急,出什麽事了?”
謝寶林瞧她一眼,似乎覺得不可思議,道:“自然是明德公主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晚安,然而我知道,現在你萌都睡了。
︿( ̄︶ ̄)︿
☆、王貴妃與謝皇後的道歉
王令宜道:“她在西南封地呆的好好的,回來做什麽。”
“挑驸馬。”謝寶林言簡意赅,“明德回來并未大張旗鼓,想必确實不想聲張,至于辦不辦接風宴,你可以先問過太後的意思。”
王令宜笑笑:“你這消息比我知道得都快。”
謝寶林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合姜打聽的。”
王令宜無言以對。
“王令宜。”謝寶林忽然喚她的名字。
王令宜:“娘娘又怎麽了?”
謝寶林身體略略向前傾,鳳眼望着王令宜的,沒有嘲諷,也沒有其它,她神色認真,說道:“省親那日傷了你,抱歉。”
許是謝寶林從未這樣不帶任何色彩地看她,又許是王令宜從未懷着公正去對待謝寶林,此刻謝寶林的話,讓王令宜有些許無所适從。
“你這道歉也太沒誠意了。”王令宜面上神情微滞,轉而笑道,“你再多賠我點梅子,我便原諒你。”
謝寶林道:“這個沒得商量。”
王令宜翻起舊賬來:“謝寶林你可太摳門了,我說之前我的月例怎麽總就不夠呢?”
“你經常吃荔枝,荔枝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謝寶林回想一下,繼續道,“真按錢算,你的月例就得扣完了。”
末了,謝寶林補充:“你知足吧。”
謝寶林總不能在鳳儀宮多待,便又指指桌上的空藥碗,道:“按時喝藥,興許你還能長點腦子。”
王令宜當即把靠枕抽出來扔了過去。
謝寶林走後,寝殿中便只剩下王令宜一個人,她還得起身下床,把靠枕撿起來抱懷裏。她赤腳站在地上,茫然四顧。謝寶林今日的道歉,明明同一些事沒關系,不知怎麽,便讓她想起那句:“王令宜,你能不能懂點事?”
王令宜想,她現在是挺懂事的了。
病愈後,小白花們的第一次請安,讓王令宜心生諸多感慨。
小白花們這樣的姑娘,清純可人,滿腔詩意,偶爾幽怨。接觸得多了,王令宜心會累,一段時間不見,再看時便只覺得賞心悅目了。
“皇後娘娘可算是好了。”有朵小白花長得很是精致,說話聲音便如黃鹂一般宛轉好聽。
王令宜聞言一看,這不是那次頓悟了的小白花麽?不由心生贊許,果然人漂亮,心思也靈巧。
王令宜面上笑容端莊,內心如沐春風。
小白花緊接着又道:“上次受皇後娘娘提點,妹妹們回去仔細品評研讀,方又作了幾首,不成樣子,還想請皇後娘娘閑暇時點撥一二。”
這朵小白花不經誇,剛想說她心思通透,下一句就又詩詩詩。這皇帝的喜好大有問題!
衆人散去,王令宜就問榕西:“剛剛那個說要點撥的,本宮怎麽不記得。”
榕西語氣平緩:“是去年同王貴妃一同進來的袁小儀,她運氣不太好,所以到現在也一直沒什麽起色。”
王令宜認為榕西這話有點問題,這是對王貴妃抱有偏見,态度是不可取的。
不過,王令宜哂笑:原來變成貴妃就是有起色了。皇帝三宮六院,多多益善,憑什麽女子就要被所謂“品級”捆住了手腳?如此一想,世間也是如此。地位由高到低,三教九流,永遠在劃分,永遠在區別。誰又沒有被桎梏呢?
想起明德的事來,王令宜便去了太後居住的泰禧殿。泰禧殿位置算不得最好的,論程度,也就比皇帝的幾位夫人宮殿位置稍微好一些。說起來,先帝同太後伉俪情深,這泰禧殿還是先皇為太後親自設計整修的。
皇帝後來曾建議太後換到榮安殿,但太後在這裏住了一輩子,始終不願意離開。太後堅持,皇帝自然也只能作罷。
不過,此處的景致到底是比榮安殿更妙。
王令宜的轎辇就停在泰禧殿外平坦的石板路上,其實離泰禧殿還有些距離,但王令宜知道太後不喜轎辇到門口,便步行過去。
泰禧殿裏很靜。
宮人做事麻利又不會發出多餘的聲響,甚至走路時連衣物摩擦的聲音都不曾有。
秦嬷嬷出來見禮,笑道:“見過皇後娘娘,太後娘娘現下正在小憩,請您先稍事休息。”
王令宜從不知道太後平日還有小憩的習慣,聞言卻也只能等。不過好在王令宜沒什麽事,等等也沒有所謂。
王令宜坐在正廳裏喝茶,不過一兩盞茶的功夫,太後便慢慢走進來。
太後還是上些年紀,兩鬓斑白,顯了老态。小憩過後,精神卻很足,太後坐下,擺手攔住王令宜不讓行禮,開口道:“明德回來,想必你也知道了。”
王令宜點頭。
“明德的意思是,該拜訪的,她一一會去,接風洗塵就不必了。”太後知道王令宜來的目的。
王令宜颔首應聲,沉默片刻,她擡頭,望着面容祥和的太後,問道:“明德公主此次回來……”
太後并不瞞着,左右也還要皇後幫着參考人選,便道:“明德前幾年,心還大,如今收收心,該選驸馬了。”
說着,太後便欣慰地笑起來,繼續道:“你可不能躲懶,有合适的人選,便同哀家說說。”
王令宜也随這句話笑了:“明德公主還不是要一錘定音的。”
“她主意大着呢。”太後心情不錯。
也是,明德公主遠至封地,一去不回,全都是她一個人拿的主意。任憑別人怎麽勸都勸不住。
“母後,您又背着兒臣說兒臣壞話了。”
這聲音幹淨利落,每一個字都不拖泥帶水。
王令宜一怔,回頭向門外望去。
明德公主一襲男裝,身材筆挺,遠遠走來,從容不迫,氣度萬千。她跨過門檻,見皇後也在,便作揖笑道:“皇後嫂嫂。”
王令宜沒想過謝寶林見了明德會是什麽反應,于是只能硬着頭皮道:“何時回來的?”
“也就前兩日,長途奔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