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王令宜從來也沒曾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坐到了死對頭的身上,這個死對頭還是當今皇後娘娘。
她後背僵直,一動不敢動,眼睛慢慢往下看,果不其然,正對上謝寶林充滿殺機的雙眼。
當今皇後謝寶林,端莊賢淑,人品貴重,母儀天下,乃是世間女子的典範,本應當高坐廟堂之上俯瞰衆生,此時卻被她王令宜坐在身下。王令宜用她肚子裏不多的墨水想:這算不算暴殄天物?
“王令宜,給本宮下去!”謝寶林壓低聲音威脅。
王令宜聽了這話,腦筋一轉,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了。她捏了嗓子,柔聲細氣道:“娘娘要奴婢下到哪兒去?”
謝寶林冷笑:“我看你是要反了。”
“謝娘娘誇,不過奴婢可沒那麽大膽子。”王令宜笑意妩媚,她幾乎向前傾身,緊盯着謝寶林的眼睛,“娘娘可是喘不過氣了?”
謝寶林忍無可忍,伸手攥住王令宜的手腕,往左一扯。
王令宜沒防備,一下便倒向床裏,來不及反應,她的額頭便猛地撞上了牆。
重重的那聲悶響敲得謝寶林心頭一跳。
王令宜伏在床內,半晌沒有動靜,不出聲,也不肯起身。
謝寶林坐起來,瞧着王令宜略微起伏的背影,遲疑剎那,還是伸手撫住王令宜的肩頭,輕聲問:“你……”
王令宜卻直起身子,回過頭來。她額上已然紅了一大片,眼眸清亮,眼眶卻通紅,淚水止不住地順着臉頰砸到她的衣裙上,漸漸洇開來。她卻笑了:“我沒事,不怪你。”
王令宜此刻的神情,似乎又是另外一個人了。謝寶林心中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
“合姜。”謝寶林起身走到外間,推開門喚了一聲。
合姜笑道:“娘娘醒了?方才夫人剛叫人送了冰酥酪來。”
“這個待會兒說,有藥膏麽,治磕碰的。”
合姜面色緊張起來:“您磕着了?可嚴重?讓奴婢看看?”
“不必了,你只管找藥來。”謝寶林吩咐完,便重新關上房門,轉身對王令宜道:“怎麽樣了?”
“還能忍。”內室裏,王令宜聲音還有點小,沉默許久,她又繼續道:“可是謝寶林,我想吃冰酥酪。”
謝寶林駐足,應了一聲,回身複又開門道:“合姜……記得把冰酥酪端來。”
合姜沒能把冰酥酪和藥膏送到內室。謝寶林自己端了托盤進了內室,輕放到床頭邊上的高腿小方桌上。
王令宜原本躺着,東西放好後,她便立時坐了起來,伸手将酥酪碗端了起來。
骨瓷小碗上升騰着稀薄的水汽,碗外面則凝了一層細細的水珠。端在手中,冰涼感覺便從指尖順了脈絡延伸到四肢百骸。
酥酪上撒了滿滿的杏仁幹果,舀一勺上來,奶香撲鼻,吃進嘴裏,唇齒間便留下幹果的濃郁香味來。
謝寶林從不會伺候別人,她原本打算讓王令宜自己塗藥,可看王令宜吃得正歡,謝寶林便取了藥盒來,用食指沾了藥膏,而後在王令宜額頭上慢慢塗抹開。
吃了幾口,王令宜忽然把碗跟勺子遞到謝寶林面前,問:“吃麽?”
冰的這些東西,謝寶林是不吃的。
“那正好,我也就随便問問。”王令宜咬住小銀勺。
謝寶林心知王令宜并不誠心,可王令宜真這麽說的時候,謝寶林便道:“給本宮遞一勺。”
王令宜驚詫地看着她,挑眉時候,連帶着額頭上的包也疼了起來。王令宜迅速舔了勺子一下,才問:“真要?”
謝寶林盯着王令宜明目張膽舔過的勺子,還是不能忍受自己用這勺子舀東西吃,也就沒再吭聲。
王令宜看她神情不自在,樂不可支,當即放下碗躺到床上,把頭埋進薄被裏笑個不停。
房外檐下老夫人那邊此時差人來問,看貴妃醒了沒有。合姜有些拿不準,便說問一下,于是輕敲門道:“娘娘,老夫人請您去留春住聽戲。”
“知道了。”謝寶林回了聲。
王家聽戲這園子之所以叫留春住,是因着裏面種了幾十種花草樹木,大多是難得一見的珍稀花木,花開滿庭時仿佛便能将春日留下。正巧,如今正是百花齊放的好時候,在這裏聽戲再合适不過了。
留春住中有一湖,湖面上有涼亭兩座。一座是戲臺,另一座自然是看臺。
衆人入座,便有人從戲臺那邊劃了一葉小船來。
劃船的小厮機靈,上來便向謝寶林行了大禮,而後向在座諸位問好,此時他便奉上了戲單供謝寶林選。
謝寶林未選,反而遞給老夫人,道:“您是長輩,還是您先選。”
老夫人卻認為貴妃尊貴,自然應當貴妃先來。
兩人推辭來去,衆人皆笑了:“只怕要推到傍晚了。”
老夫人拗不過,便先選了一個。
謝寶林掃了一眼戲單,上面的戲大都中規中矩,皆是名段。只唯有折頁最後那個十分奇怪,極少見的選段,像是另外加上去的。謝寶林留了心,卻并沒有點這個,只點了王令宜來之前提過的一段。
劃船小厮聽謝寶林選的戲,便道:“娘娘不再多選了麽?”
“這就夠了。”謝寶林心覺奇怪,但眼下也只能如此。
兩場戲中間的空閑時間長,謝寶林便趁此機會邀王夫人一同走動走動。
湖上長橋迂回曲折,兩人步子極慢,後頭王令宜以及王夫人的丫頭也只能遠遠地慢慢跟着。
王夫人問:“合姜做錯事了?”
謝寶林回答:“沒有。”
王夫人便回頭看了王令宜一眼,她只覺得這個婢女有些眼熟,但仔細看,眉眼也是陌生的,不過神情卻莫名有種熟悉感。
只看了一眼,王夫人便沒再回頭。
王令宜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夫人,想問安的心忍了再忍,生怕一個不留神,便叫人起了疑心。她只能聽着王夫人同謝寶林溫聲囑咐着什麽,好像同她有關,卻又更沒有關系。
幾場戲下來,衆人有些乏,眼看着天色不早,暮色四合,衆人都去往聽風閣,晚宴此時已經備好。
王令宜垂首跟在謝寶林後頭,比上午時步子慢了許多。她也并不累,為什麽步子沉得讓她怎麽也走不動?
現下戲散,她也該回去了。回想過去整整一年,她都未曾見到王夫人,如今只短短一個下午的遠觀,又怎麽夠?
謝寶林和王夫人走一道,待到其他人都離得遠了,謝寶林忽然站定,回身向王令宜招招手:“你來一下。”
王令宜頭腦忽而有些發暈,她快步走上前,向兩人行禮:“娘娘,夫人。”
“娘,您向來聰慧,便幫女兒提點下她吧。”謝寶林語氣學了王令宜撒嬌的時候,竟十成十地像。
王夫人果然溫婉一笑,道:“你自己還不會麽?”
下一句,王夫人便向王令宜道:“在宮中,你要知道只有娘娘才是你的依靠。對娘娘忠誠,同時要敏銳警惕,幫助娘娘化解一切困難。你也是娘娘的臉面,更應當謹言慎行。起居方面,娘娘晚上睡覺不踏實,你和合姜要随叫随到,讓娘娘安心。娘娘也愛吃甜食,但你莫讓她吃太多……”
王夫人同她說了很多。
王令宜連連應着。
言罷,王夫人便先進了聽風閣安排。
王令宜頭低着,似乎不敢擡起來。
謝寶林隐約聽到了她細微的啜泣聲,她沒言語,片刻後,謝寶林道:“回去吧。”
王令宜點點頭,居然十分順從地轉身向離開聽風閣的路上走去。
謝寶林回過身子,走了幾步,當她右腳剛跨過門檻,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小跑的腳步聲,還未來得及看,那腳步聲停住。
“我還是覺得你讨厭。”王令宜帶了些哭音。
謝寶林道:“彼此彼此。”
謝寶林再次回頭時,王令宜已經離開了。
天邊晚霞像是誰裁了最絢麗的彩綢懸在天際,夕陽不見頹色,映在背後,居然十分和暖。影子投在謝寶林前面,逐漸拉長。
王家隔壁街上的一座簡樸的別院之中,樹影深深,樹下擺了一張石桌,上面黑白棋子縱橫交錯。一只修長的手捏了黑子,攥在手中把玩起來。這手十分靈活,棋子久久不掉。
門響起來。
小厮放下手中的花,走去開門。
進來一個看起來十分機靈的小厮,這小厮向樹下的人行禮道:“貴妃并未點那出。”
“哦?”樹下人語氣平淡,手中的棋子卻“啪嗒”一下,落在棋盤之上。
樹下人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應聲離開別院。
棋盤之上黑子本被逼到看似無退路,方才的棋子一掉,卻砸出一條蹊徑。
“王令宜,為你準備的,你不歡喜麽。”樹下人話得極輕,溫柔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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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貴妃與謝皇後的偶遇
王令宜回到宮中時,宮裏各處已然點了宮燈,處處燈火輝煌。幸而鳳儀宮尚未落鎖,王令宜找準時機繞到後院書房中,就在黑漆漆的書房中換回皇後的衣服,還沒來得及将婢女服裝收放好,榕西便來到門外,輕聲問道:“娘娘?”
王令宜坐在坐墊上,擡腳把換下的衣服踢到月門後的角落,手上拆了丫鬟的發髻,迅速用象牙梳梳了幾遍。
“方才困倦,便休息了,原來已經這麽晚了。”她語氣慵懶,似乎是剛醒過來。
榕西道:“奴婢為您掌燈吧。”
“進來吧。”
即便摸着黑,榕西也能準确地拿到火折子,站到燈臺邊。
書房逐漸亮了起來,但一盞燈亮度還是有限。榕西回過身來,看見王令宜就于燭光之中坐在矮腿方桌邊上,長發還算整齊地披在身後,面容倦怠。
“娘娘,回去睡吧。”榕西說着,目光便掃過月門所在的地面,而後躬身扶起王令宜。
榕西發現了王令宜額上的傷,低呼道:“您額頭怎麽了?”
怎麽了?王令宜心想:問你家真正的皇後娘娘去,怎麽平日裏看起來也是個窈窕淑女,下手的時候可一點都不留情。
“磕碰了一下,無礙。”王令宜出聲寬榕西的心。
榕西堅持回去給王令宜上藥,這才肯作罷。
這一夜,王令宜睡得十分踏實,第二日一早,甚至都不用榕西喚她。
今早,榕西特地讓梳頭宮女給王令宜梳了一個別致的發髻,發飾垂下的流蘇正好擋住傷處,很是巧妙。
如此美好的清晨,就在這樣一個連王令宜最讨厭吃的花生也似乎變得美味的早上,小白花們卻在前廳喝茶,氣氛十分融洽地談論詩詞歌賦。
“妹妹以為,前朝路芩的詩言辭簡樸,卻意蘊悠長。”
“姐姐說的是,不過妹妹覺得……”
王令宜面無表情地坐在上位,感覺自己就是一匹孤獨的狼,被一群小白羊圍在中間。小白羊努力向她“咩咩咩”地說話,可她全然聽不懂。
其實這些小白花們完全可以讨論別的啊,比如說禦前的張公公似乎瞧上了負責禦花園的言姑姑,但他每次走到禦花園找言姑姑時候都會出虛恭,于是最近張公公尋了太醫院,求了藥方,結果沒成想,沒用藥之前,出虛恭聲響方圓一丈內聽得到,用藥之後,方圓三丈都聽得到。
又比如千金聖手徐太醫媳婦有了三月身孕,但三月前徐太醫根本不在家,于是徐太醫憤而離家,常住宮中。
諸如此類,都可以。但為什麽要傷害一個不讀書的人?王令宜心如死灰。
“皇後娘娘,您認為呢?”
小白花們分了幾撥,這會兒争辯得僵持不下,便将裁決權交與素來公平公正目光如炬的皇後娘娘。
王令宜:呵呵,你們剛剛說的什麽?
可謝皇後是誰?七八歲時候就出口成章,是無數少女耳中“別人家的姑娘”,無數少年的夢裏人。
她王令宜能不說出個一二三來?
寂靜了一小會兒,王令宜放下茶碗,冷不丁問了句:“今日的茶是什麽?”
衆人答:“君山銀針。”
“可都喜歡?”
有人說不喜歡,有人說喜歡。
有朵小白花像是頓悟了,道:“娘娘的意思是,茶是确定的東西,大家對此便沒有異議,但這茶到底好不好,大家标準卻不同。标準不同,觀念便不同,自然不能相比。”
王令宜略略驚詫地瞧着這朵小白花,幾乎就忍不住脫口問:你是怎麽從我的話裏聽出這麽多東西來的!
然而她只是單純問問茶是什麽,随後借機把話題岔開啊。
但鑒于效果不錯,王令宜還可以繼續裝高深,她便贊賞地看了那朵小白花一眼,心道:少女,你很有前途啊。
當日傍晚,謝寶林一回來,王令宜便接到了消息。
王令宜迫切想知道王家的事,可如今她是謝皇後,而謝皇後怎麽能無緣無故去找王貴妃呢?
随後的消息是謝寶林第一時間去找乾德宮找皇帝謝恩了。可一般這個時候,都是皇帝開始和小白花們玩不可言傳的游戲的時候,謝寶林頂着她的身子去打斷,真的不是要害她?真的不是跟皇帝有仇?
只是,很好,這個找死的行為很王令宜。
王令宜都已經完全想象得出來,皇帝興致中斷時一副想掐死她的模樣。
念及此,王令宜騰地從榻上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語道:“真的不會被打死?”
皇帝這個對人全靠心情的,當真能按耐住?
于是好心腸的王令宜帶着榕西借着散步的由頭從鳳儀宮一路散步散到了乾德宮外,來來回回溜達了三圈,才把謝寶林從乾德宮裏盼出來。
合姜在前面掌燈,謝寶林在後面彳亍而行。
謝寶林還沒有看到王令宜。
王令宜狀似無意地出現在路面上,迎了過去,而後似乎才發現道:“妹妹便從乾德宮出來了?”
“原來是皇後娘娘。”謝寶林神情并不太好,“既然同皇後娘娘偶遇,便是有緣,一同走一段吧?”
兩個人接頭的感覺鬼鬼祟祟,欲蓋彌彰。
前面王令宜謝寶林并肩而行,後面合姜和榕西則不近不遠地跟着。
“榕西姐姐,久仰久仰。”合姜笑容燦爛。
每類人裏都有佼佼者,也有邊緣者。榕西無疑是貼身宮女中名字最響的那個。因為據小道消息,謝皇後不是一般的難伺候,榕西能從一個在廚房做粗活的下等婢女一路成為謝皇後的貼身大宮女,可見十分不易。
榕西禮貌颔首,卻并不答話。顯然是跟了她主子的關系,謝皇後看不慣王貴妃,榕西自然也不會同王貴妃的人多有接觸。
合姜卻似乎完全聽不出,自顧自地說道:“榕西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榕西腳步不停,對這話沒有任何反應。
“真的,我之前見過一副《仕女圖》,你比畫上的人還好看。”合姜再三強調“好看”,并沒有多餘的詞來說。
盡管榕西為人并不刻薄,此刻她難免也忍不住想:果真什麽樣的主子,什麽樣的婢女。
“哪裏,過獎了。”榕西言語謙虛,語氣疏離。
識趣的就應當結束話題,然後兩個人各走各的路,不必強行搭話。
可合姜顯然是個例外,她認真道:“哪裏都好看,尤其是嘴巴。”
榕西已經完全不再說話了,唯有合姜一個人說個沒完。榕西後來試圖打斷她,可她待會兒還能居然接着茬繼續,榕西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而前面謝寶林語氣淡淡道:“你娘……”話說了一半,頓住了。
“你罵我?”
謝寶林看着王令宜,只覺得原本屬于自己的臉上大字寫了個“傻”。
“你娘親沒事,只是離開時,她哭了。”謝寶林回想起王夫人那雙朦胧的淚眼,眼淚砸到她手上,似乎灼熱得生疼。
王令宜“嗯”了一聲,道:“還好不是我在。”
不然,這種時候,她就會後悔,後悔當初的選擇。
除此之外,王令宜也沒什麽好同謝寶林講的了,就要打道回府。就在王令宜剛要喚榕西時,她小腹便突然一陣絞痛。
王令宜登時臉色煞白地向謝寶林身上靠了過去。
見前面突生異狀,榕西趕忙跑上前去,攙扶住王令宜。
謝寶林扶着王令宜,在心裏算了算,才想到今日這副身子是來葵水了。
“怎麽這麽疼……”王令宜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
榕西看王令宜的樣子,急得眼圈也紅了,趕忙道:“娘娘,沒事的,奴婢這就去叫人。勞煩貴妃娘娘暫時看顧我家娘娘,奴婢去叫人來。”
謝寶林吩咐合姜:“你也去,分頭找人。”
兩人應聲,匆匆跑開了,榕西還差點摔了一跤。
王令宜由謝寶林攙着,自己則捂着肚子,直不起身來。
“疼……”王令宜喘着氣,“太疼了……”
“先別說話。”謝寶林知道那種痛,換成自己或許咬咬牙還能忍過去,可王令宜……
王令宜從沒受過這個罪,如今腹中像被刀片肆意亂絞,她疼得站不住,一只手便摟住謝寶林的脖子,挂在她身上。
謝寶林為了吃勁,伸手摟住王令宜的腰,往上稍稍帶了帶,她難得跟王令宜溫聲說話:“那就蹲下來吧。”
可即便蹲下,疼痛感絲毫沒有減少。
謝寶林想到昨日,王令宜還吃了涼東西,心下更是愧疚,道:“我給你揉一揉。”
王令宜後背已經被汗浸濕了,此刻她捂着肚子,根本不敢松手。
王令宜哈着氣,斷斷續續地說道:“謝,謝寶林,你可真把我坑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請
☆、王貴妃與謝皇後的分歧
謝寶林右手扶住王令宜的右肩,左手輕輕按到王令宜捂住小腹的手上,道:“你手涼,我來。”
王令宜這才敢把手松開,她靠在謝寶林肩上,感覺臉上的汗已經浸濕了謝寶林的衣服。她問:“你……每個月都是這樣?”
“嗯。”謝寶林神情平淡,似乎對自己的這種事并不在意,“你先別說話。”
王令宜稍稍蹭了一下,額頭就蹭到了謝寶林的下巴,低聲說道:“你跟我說說話,不然我只想這件事……”
謝寶林本來話不多,和王令宜素來也并不交好,突然要她說,一時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略略一想,謝寶林道:“你真不會作詩?”
王令宜忍着痛翻了個白眼,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會不會作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可真不會談天。”
這一年多的鬥嘴,也讓謝寶林多少知道了點王令宜的脾氣。以前一提詩,王令宜就裝不舒服,總得逃了。現在比從前更嚴重,連聽都不能聽了。
王令宜心道要不是自個兒這會兒虛,早就把謝寶林撂這兒了。謝寶林這樣的文人閨秀,怎麽能理解她這樣的俗人呢?
謝寶林繼續給她揉肚子,像是想起了什麽話題,道:“去年你剛進宮第一次見皇上的時候,我記得你頭上別了一大朵月季,出門時候好像還招了三只蜜蜂。那會兒你打扮得富貴,耳朵上的寶石金耳環看起來重得快把你耳朵扯壞了。一般皇上都會問幾句詩詞的問題,那會兒看見你,直接就沒打算問。”
“聽着就沒點好的。”王令宜聽了,眼淚又止不住了,“你還是別說話了。”
謝寶林從善如流。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娘娘在那裏”。
謝寶林偏頭看過去,宮人們正擡着一頂小轎辇,緊跟榕西,往這邊一路小跑。
“娘娘怎麽樣了?”榕西撲過來,面上罕見地驚慌起來。
王令宜擡手指指轎子,一句話也不說。
衆人将王令宜扶上轎。
榕西匆匆向謝寶林行了個禮,趕忙催着宮人加快速度往回走了。
臨走之前,王令宜回頭瞧了一眼,謝寶林站在那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王令宜自嘲地笑了笑:王貴妃凄涼得很哪!
鳳儀宮寝殿裏的床又多鋪了三層褥子,湯婆子也早早放到被子裏暖着了。顏華照例熬了紅棗糖水,一聽皇後回來,趕忙盛了一碗,腳步很快地送去寝殿了。
王令宜怕熱,但如今在手腳冰涼的時候窩進被衾之中,實在是舒服許多。
一碗熱氣騰騰的紅棗糖水下肚,過了一會兒,王令宜就感覺身下猛地一湧,痛感便小了許多。
王令宜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葵水這事過去以後,王令宜就怕得很,倘若兩個人一直換不回來,以後不還是這樣?但轉念想,就算換回來了,謝寶林不還是這樣?
不管謝寶林這人怎麽損過她,但省親這事上,還是幫了她的,總不能眼見着這副身子這樣下去。
王令宜打定主意,找千金聖手一次。
千金聖手徐太醫最近就住在太醫院,找倒也好找,不過聽徐太醫的小童說,徐太醫這段時間不知道忙什麽,深居簡出,飯也不怎麽吃,眼看着就瘦成一把骨頭了。
王令宜看着小童,控制住自己才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王令宜點頭,讓小童先下去,自己站在挂着寫有“千金”木牌的房間門口,擡手輕輕叩響了門。
“沒空!”徐太醫在裏面吼了一聲。
氣性還挺大。但王令宜知道徐太醫的遭遇,無意落井下石,便沒笑,直接道:“是本宮。”
緊接着,王令宜就聽見屋裏“蹭蹭蹭”走過來一人,“吱呀”一聲響,門從裏頭開了。
王令宜不是第一次見徐太醫,以前王令宜就向他要過好多美容養顏的方子,還算相熟。可如今,門這麽一開,王令宜定睛一看,當即心裏就吓了一跳。
現在的徐太醫哪還是人啊,原本二十出頭白幹洗淨的小夥子,如今臉瘦得全凹了不提,兩只本來就大的圓眼這會兒看起來越發大了,讓王令宜不禁想起了自家農莊上頭的小牛犢的眼。
徐太醫幽幽地行禮:“見過皇後娘娘。”
“免禮。”王令宜道,“本宮這次來,想請徐太醫幫本宮把個脈。”
徐太醫訝異道:“您向來不讓太醫把脈的。”
徐太醫這麽一說,王令宜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了,畢竟,如果謝寶林排斥,而她擅自做了,只怕到時候謝寶林拆了她的心都有了。
把脈還是不把?
王令宜并沒有思考很長時間,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她借了徐太醫幾本書,回去自己研讀。
到時候,結果是自己琢磨出來的,總也不是別人把脈把出來的。
其實王令宜多少知道一些,像謝寶林身子這種情況,大概就是體寒宮寒,但具體的,肯定還要往細了看。
榕西用布包了書,抱在懷裏,低聲道:“娘娘總算想調理了,沒得便宜了別人。”
王令宜眉毛略略上挑,便宜別人?看樣子,謝寶林是自己不想把身體調好的,不是找罪受麽?
“身子是自己的。”王令宜說。
興許是聽說了王令宜去太醫院的事,謝寶林第二日下午便約她去了禦花園最偏的角落。
王令宜到的時候,謝寶林已經坐在千名湖邊的涼亭之中等了許久。
王令宜從小路上不緊不慢地走向涼亭,踏上臺階。
還沒等王令宜上去,謝寶林冷聲問:“你去太醫院做什麽?”
“借醫書。”王令宜道。
謝寶林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道:“醫書?你如今是皇後,借醫書做什麽?”
王令宜心知瞞不過,便坦白說:“想調理身子。”
“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王令宜?”謝寶林一字一句道。
王令宜素來只覺得謝寶林損,卻未曾想過謝寶林的話還能鈍刀子傷她。
王令宜定定地看着她,問:“那你想怎麽樣?月複一月的這樣,你瘋了?”
“那也不關你的事。”謝寶林眉目間寒風朔朔,“王令宜,不關你的事,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分分的,然後我們尋了方法換回來,你可明白?”
“我不明白。好,我承認,我是怕了,我怕不僅僅是這個毛病,我害怕。你說不關我的事?可我現在不就是皇後麽?我現在承受這些,那為什麽不關我的事?”
王令宜繼續說道:“謝寶林,你要是覺得我好心是給你辦了壞事,你最好跟我提一個合理的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啊……今天回來寫得比較慢,沒夠三千,今天先兩千發了,明天在明天的章節裏補夠。
感謝
☆、王貴妃與謝皇後的尴尬
謝寶林語氣淡了下來:“我為什麽要解釋?王令宜,我無意改變你的一切,就連你淨房裏的香爐,除了第一次我太不适應讓合姜滅了,後來我還是照着你的習慣來了,因為我現在就是王貴妃,我不能改變你的習慣。可你現在是在做什麽?”
王令宜坐到涼亭欄杆邊的木椅上,只覺得謝寶林一根筋,氣急了,忽然莞爾笑道:“所以你的習慣就是讓自己受罪,那你直接出家不得了,當個苦行僧普度衆生,你當什麽皇後?你都這麽對待你自己,那誰又會心疼你?痛苦給誰看呢?”
謝寶林目光沉沉地瞧着她,一言不發。
話不投機半句多,王令宜當即決定自己回去看醫書去,理謝寶林做什麽?她還能沖到鳳儀宮去?反了她了!
王令宜忽然發現,做皇後還有一點威壓的好處。
“還有,忘記告訴你了。”王令宜回過身來,笑意盈盈,“我喜歡享福,一點罪都不想受。”
草叢樹木忽然飒飒地響動,原是湖對面吹來一陣風,帶着湖水的清冽,又不知從哪沾染了花香。謝寶林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王令宜難得瞧書沒睡着,眼看着天黑了,王令宜方才把書放下,起來伸了個懶腰。剛想離開,她又想起上次謝寶林直接進了書房也沒人攔,要是謝寶林進來把醫書拿走了呢。謝寶林對自己的書房很了解,說不定有什麽其它路,那麽既然有第一次,就難保沒有第二次。
王令宜不放心,自己又把書抱回寝殿,壓在了枕頭下。
“你想拿,就來吧。”王令宜自己挑釁似的說了一句。
王令宜卻是沒想到,這些書也并非什麽珍貴的孤本,沒了還會有,所以謝寶林壓根就不會過來。
可是,越到晚上,王令宜想起這事來就越氣,于是一個人沐浴時候就忍不住捏自己的腿,邊捏邊憤憤道:“不識好歹,對她好點還不樂意了,疼死她算了。”
“哦,不對,疼死我了就。”王令宜又報複性地往自己身前的軟肉上捏了一把,“不讓我弄,我偏來,什麽時候我還用聽你的了?嗯?”
嘴上嘟哝着,不出一會兒,王令宜的注意力完全轉移開了。
“真好捏啊……”王令宜嘆,臉上有些發燙。
王令宜的氣頓時煙消雲散。
在王令宜看來,身上這些,總歸還是謝寶林的,跟她沒什麽太大關系,下黑手也就沒什麽所謂。只不過後來她想起來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王令宜不由得想:要是換回來還能捏一把,可能又是另外一種感覺了吧?
下一刻,她就連連否認自己的想法。謝寶林那個書呆子,道理一大堆,看自己總不順眼,要是換回來之後自己還敢這麽對待她,她定然會對自己趕盡殺絕的。
王令宜對皇後娘娘素來只騷擾,不動真格兒的。
畢竟一國之母啊。
不過,現在想想,謝寶林可以多氣氣她沒關系,反正她還是要“報複”到謝寶林身上的。
王令宜深感自己還是一個十分良心的貴妃。
最近一段時間,連流連于小白花叢中的皇帝都後知後覺地發現王貴妃跟謝皇後之間有些不太對勁。哪兒不對勁呢?皇帝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王貴妃跟謝皇後言語上總會有摩擦,但也總不至于到了要相互漠視的地步。
就比如現在,皇帝在禦花園開個茶會,還算其樂融融,但貴妃那邊明顯就壓抑許多,居然沒找麻煩。
而皇後這邊,居然也沒刺貴妃一句。
共同點就在于,兩個人完全沒有任何眼神交流。
王令宜維持皇後的表情已經很久,她臉都僵了。
明明謝寶林也并不熱衷做皇後,真不知道當這個皇後有什麽勁。雖說富貴榮華在手,可要說謝家缺錢,打死皇帝王令宜都不信。要說跟皇帝有感情?王令宜呵呵一臉。皇帝見皇後的次數恐怕還沒王令宜多呢。
這麽想來,謝寶林挺可憐的。
王令宜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居然去可憐天下女子的典範謝閨秀。
遲疑片刻,王令宜還是趁着低頭飲果酒時候,暗中看了謝寶林一眼。
謝寶林面上笑容有些冷,坐姿不甚好,素手捏着一顆果子在手裏轉來轉去,最後在手裏捏爆,果子便濺了一手的汁水來。看起來跟原版王貴妃差得也不算太遠。
學得這麽像,看來以前沒少觀察她啊。王令宜越發端莊地微笑起來。
宴席中間,謝寶林起身離開了座位,沒讓合姜跟着。
王令宜瞅準時機,趁人不備,緊随其後。
謝寶林扶着樹走得踉踉跄跄。
她不知道原來王令宜的酒量這麽差。以前看王令宜喝酒,一杯接一杯,跟喝茶似的,怎麽如今她喝起來,就醉得這麽快,兩三杯下肚,走了沒多遠便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