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卻。
世間能把投胎這項技術活練的如此熟練的人不多,恰恰好他便是一個。
元後嫡子,從小尊榮加身,十一歲時被立為太子,如果沒有意外,幾十年後他便是這諾大王朝的主宰。
不知有多少兄弟明裏暗裏的眼紅着他所擁有的一切,就連那些臉上每一個看似坦然恭順的笑容都仿佛在隐秘的角落裏含着如同霧霾一般隐隐若若的嫉妒與惡意,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糾纏着他。
他就像是無邊黑暗之中唯一靠近那高不可攀的燈塔的凡人,身後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的湧向他企圖将他拉扯下高臺,繼而取而代之,而引起這一切的燈塔只是沉默着誘惑着他們,他孤立無援,或許只有那塔中明滅不定的洩露出的些許亮光可以給他少許慰籍,讓他在黑暗之中得以繼續堅持。
這是一個輪回,燈塔誘惑着別人,被誘惑并且最終勝出的人再取代它成為新的燈塔,然後在越來越微弱的火光之中,守候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下一個被火光吸引并誘惑的人,周而複始,沒有盡頭。
季長安不想要這樣被規定好了的命運,可是他走的這條路沒有退路,黑暗之中,前進才有可能獲得希望,而後退等待着他的就只是深淵。
轎子很穩,一路低調的沒有人會想象的到堂堂太子會坐在這麽一頂近乎是簡陋的樸素轎子之中。
昏暗的環境似乎是讓他放松了些許,他流暢的臉部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細膩又蒼白的光澤,沉毅的眼眸微微低垂,往日溫和而又不露聲色的視線無意識的投注在輕輕搭在腿上,修長而蒼勁的手上,近似于凝固的眼神意外的顯出了一點沉靜又溫和。
轎身突然一晃,季長安一愣,蒼白的手及時抓住窗框,繃出了一根根青筋,他穩住身體,放緩呼吸,沉靜溫和的眼神瞬間如同出鞘的利劍一般鋒利,不動聲色之間全身蓄勢待發。
晃動并不是意外,因為下一秒防護單薄的轎子在一個劇烈的碰撞下,直接落到了地上。
“砰!”
此時的太子在距離太子府老巢只有一個街道的距離。
幾個牆角下倒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乞丐在轎子經過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地上一躍而起,紛紛從懷中抽出閃亮的長劍,迎上了這頂普普通通的小轎。
唰唰!
四個擡轎的轎夫尚來不及喊出“有刺客”,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位于前面離幾個刺客最近的轎夫躲閃不及,被刺客的利劍削斷了四根手指,他憨厚的臉上頓時便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慘白着一張臉,出乎意料的沒有慘叫,反而是鎮定的抽出綁在腿上的利刃擋住了那乞丐筆直往轎中襲去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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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太子!”轎夫聲色俱厲,随即扔出了一個東西。
刺客顯然是知道他們扔出的東西是什麽,來不及阻止,其中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速戰速決!”
像是被一把粗糙的沙粒塞進了耳朵裏,讓人難以忍受。
幾個轎夫也紛紛抽出武器,加入其中,與這幾個扮作乞丐的刺客打鬥了起來。
一時只見刀光劍影,雪白的刀刃利器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夾雜着空中灑落的豔紅血色。
幾個轎夫密密的圍在轎子四周,不給刺客半分機會,可是再怎麽嚴絲合縫的護衛也有疏漏的地方,且幕後主使雖然因為礙于距離太子府太過近,派的人少,可是還是比太子一方多兩個,幾個轎夫身手高強,一開始尚可勉強抵擋,可是刺客畢竟占了先機,此時那一開始便被削斷四指的轎夫臉色已經越來越白,刺出的劍随着身體血液的流逝已經開始有了破綻,刺客抓住機會,在他一個微不可察的停滞下趁機撕開了一個口子。
兩個一直在外游蹿的刺客抓住機會逼近安靜無聲的轎子,兩柄利劍一聲嗡鳴,雪白的刀刃上用鮮血描繪的花被速度生出的風吹散,暈染成一片,勢不可擋的朝轎中刺去——
“太子!”幾個抵擋刺客的轎夫驚呼。
——唰!
一柄突如其來的長劍從轎中伸出,沉穩的架住兩柄襲來的利刃。
只見那長劍輕輕一旋,流暢而又潇灑的招架住兩柄長劍,兩個刺客眼神一凝,感受到劍下那穩如泰山一般的力道震的他們虎口發麻,正欲收回攻勢,誰知往日使得靈活的長劍此時就跟被看不見的線牽制了一般,不受控制被那長劍主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刺客臉上有細汗冒出。
雙方交手感覺時間漫長,其實只是過了不到一刻,那被轎夫第一時間抛出的信號終于起了作用,招來了府中衛隊。
刺客見雙方交手已是處于劣勢,領頭那人想着走前那人說的話,止住了想要立刻退走的想法,眼神陰戾,打了一個手勢。
六個穿着破爛的刺客同時放棄了正在交手的對象,拼着受傷也要孤注一擲的向至今還躲在轎中的太子襲去。
“堂堂太子,居然連露面的勇氣也沒有?!”那沙啞的嗓音帶着令人骨子裏發寒的陰冷嘲諷再度響起,“要任憑這幾個走狗來拼死保護你嗎?”
幾個轎夫早已是傷的傷,氣力早已不支,此時正拼命纏着幾個刺客期盼援軍快點到來。
坐在轎中的季長安此時情況遠沒有刺客預料的好,他的臉色蒼白的好似凝固的石膏雕像,握着長劍的手也泛着紫,抿着蒼白的唇瓣,他不發一言的聽着刺客頭領那挑釁的激将法,緊握手中長劍。
沒有時間了!
領頭刺客聽着不遠處的動靜,咬牙,眼神發狠收回刺向擋路轎夫的長劍,拼着受傷,伸腿踢開轎簾,向着季長安刺出長劍——
“噗——”刀劍入肉聲。
與此同時——
“護駕!太子遇襲!”
姍姍來遲的衛隊終于趕到。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睡個午覺睡到了六點多,真是整個人都睡死了。
沒有存稿,但是我還是要作這個死,往後一章可能就只有二千多字了,但是日更!十條留言有加更哦(?-ω-`)
☆、太子遇刺
如果說之前的京城是看似平靜的蔚藍大海,所有的礁石暗流都完美的掩藏在它平靜溫順,風平浪靜的海面,那麽現在,京城內裏掩藏的波濤暗流終于忍無可忍的擊穿了平靜的表皮,将洶湧澎湃風起雲湧的大風大浪徹徹底底的攤開,暴曬在陽光下。
京中僵持了一年多的局面終于被太子遇刺這件事給打破。
局勢一觸即發。
京中人人都在觀望,等待着太子要如何應對,是如以往那樣輕描淡寫的略過,還是大刀闊斧的砍了那些個不該伸的手。
無數朝臣借着探病的借口登門求見,進進出出,其中多少是敵是友,那恐怕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就連多日不曾過問太子,仿佛已經要将自己這個兒子給忘了的皇帝也動作了,一邊病怏怏的享受着幾個兒子跟前跟後,噓寒問暖的孝敬,一邊輕描淡寫的派身旁大太監孫無雙孫公公帶着慰問品前去太子府慰問。
而此時牽動京中無數人物的心的太子,此時正學着他那病秧子的爹,病歪歪的歪在榻上。
當日衛隊來的前一刻,那一群刺客眼見此次就要空手而歸,發了瘋,拼着一條命也要給他身上添點彩,削他一條胳膊或者拿他一個腦袋,也好回去複命,彼時季長安身有內傷,雖然勉力支撐,卻也還是讓那刺客頭子給他肚子上破了個洞,他也反手一劍,削斷了刺客頭子半截子使劍的手。
刺客頭子雖然還想拼着再補上一劍送他上西天,奈何力有不殆,只能含恨帶傷退去,臨跑之前還勉力結果了幾個逃脫不了的下屬。最後,幾個僞裝成轎夫的護衛則全無幸免,兩死一重傷,剩下一個先是被削斷了手,後又被砍斷了手臂,身中幾劍,算是廢了。
衛隊趕到,面對這一地血淋淋的屍體,呼啦啦跪了一地,那帶頭的險些就要以死謝罪,可憐季長安一個重傷號還要拖着病體去安慰一個人高馬大,虎目含淚的漢子,實乃慘絕人寰。
太子家門口遇刺,如今驚天動地的消息不到一刻滿京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倒是老百姓被這家門口發生的事給瞞的死死的。
季長安被擡進府裏的時候,一隊隊披盔執甲的精兵把那諾大的太子府給圍了個嚴嚴實實,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禦醫呼啦啦的全給帶到太子床邊,站的後面一點的連太子的頭發絲兒都看不着。
戰戰兢兢忙活了幾個時辰,終于把太子給弄醒了。
一地禦醫這才松了一口氣,幾個白花花的老頭子捧着系在褲腰帶上幸免于難的腦袋,精神一松,險些差點就要被這口氣給松過去,索性有驚無險,太子平安無事,禦醫們的項上人頭外加一家老小的項上人頭也有了保障。
季長安歪在榻上,臉色白的跟一張白紙似的,唇無血色,疲憊的靠在榻上,面無表情的聽着那前來救駕然後又要以死謝罪的衛隊首領給他彙報那從刺客身上查到的消息。
太子府衛隊首領周塵此次救駕來遲,害的太子差點一命歸西,差點就要以死謝罪了,好在最後沒謝成,這回查這群死刺客可是一點不敢疏忽,卯足了勁,細致的差點沒把這群刺客給一點點剁碎了,看看身體裏面是不是能有什麽标記什麽的。
最後連刺客們身上有個什麽胎記他都給查的一清二楚,京城的乞丐都給一個個的審過了,最後什麽也沒審出來,只帶來了一個東西。
周塵伸手入懷,摸出了一面令牌,雙手呈了上去。
那是一方小孩巴掌大的牌子,躺在周塵寬大的手掌裏顯得頗為小巧,黑鐵泛不出一點亮光,乍一看黑乎乎的一個玩意,扔在地攤上都沒人要的東西,正面上卻刻着一個端端正正的柏。
即使已經不是第一次見着這個東西,周塵依舊還是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與凝重。
當今天子的名諱便是季瑾柏。
看着這個,少不得得讓人多想一番:是不是皇帝真被幾位皇子動搖,見太子勢大,自己不甘心讓權,見幾個兒子們不行,有心想要親自動手?
周塵心中驚疑不定,感到太子目光朝他掃來,連忙收斂心神,再不敢多想。
季長安淡淡的看着周塵手中令牌,他從令牌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是這副寵辱不驚心神不動的樣子,甚至就連目光都沒有絲毫變動。
就連周塵也被他傳染,漸漸平靜下來。
他是太子心腹,太子于他又有救命之恩,他一個孤家寡人,早在跟着太子之時就已經做好決定,等下不管太子下什麽命令,他也把這條命豁出去了,舍命陪一回君子!周塵如此想到。
季長安沒有理會旁邊下屬心中的波濤洶湧,徑自伸出蒼白修長的手,拿過令牌。黑乎乎的令牌一面沾染上了周塵掌中的溫度,而令一面卻是如同冰塊一般刺骨的冷。
他一語不發的置于眼前,仔細觀察了這枚令牌,沉穩的眼神似有譏諷一閃而過。
周塵沉下心神等着太子發話,誰知等了半晌,太子卻又揚手将令牌抛了過來。
“殿下,這……”周塵接住令牌,心中不解。
季長安睨了周塵一眼,“假的。”他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卻依舊有種像是沉澱在骨子裏的緩慢優雅。
周塵聽此,瞪大眼睛将手中牌子翻了又翻,實在是沒找出什麽造假的痕跡。
這牌子辨識率極高,且材料特殊,絕不可能随便仿制。
周塵不語。
見他實在傻的不行,害怕他腦汁給絞沒了,季長安唯有一扶額,道:“別看了,這牌子是真的。”
周塵也不是全然的榆木疙瘩,腦子一轉,便想明白了。
只是……不管是誰下的手,太子已經沉寂太久了,這就是一個借口,一個光明正大動手的借口。
“想必是我哪位好兄弟迫不及待了。”季長安嘴角挂着笑,眼神冰冷。
周塵濃眉皺起,眼中不解,“為什麽殿下不懷疑那位?”他隐晦的問道。
滿朝文武百官都知道,自從元後病逝,季長安被立為太子後,原本就對太子不甚親近的皇帝便越發冷淡,動驟便是毫不留情的斥責,态度冰冷。甚至曾經還揚言四皇子季長青有治國之才,等到季瑾柏纏綿病榻之後,更是變本加厲的打壓太子,擡高幾位皇子。所有人都想着,若不是季長安已然勢大,且無行差就錯,約莫這太子之位早就換了人坐。
有如此前情,且有手中這個不軟不硬的證據,太子竟然絲毫沒有懷疑那位,也是讓周塵有些不明所以。
季長安輕輕一笑,微微垂下眼睑,感受着手中仿佛還殘留着的涼意,意味深長道:“虎毒不食子,豈能是他?”
他說的語氣輕緩,周塵一時竟看不透他究竟是自我嘲諷還是真心實意。
聽見門外響動,季長安眼神一轉:
“該換藥了……”他看了一眼被纏了一層又一層的腹部,隐隐作痛。
“你先下去吧,将府中一切恢複原狀,行動不要輕舉妄動,等我下令。”他淡淡囑咐。
“是,屬下遵命。”
周塵收斂起滿心的疑問,将令牌塞到懷中,懷揣着這個燙手的山芋退了出去,與提着藥箱進來的禦醫擦肩而過。
禦醫年歲不算大,最起碼是比那群不知是給人看病還是被人看病的老頭子年紀輕,一臉儒雅。
季長安垂下眼睛,見禦醫給他解開腹間裹着的細布,見那血肉模糊實在沒有什麽好看的,只能輕輕擡頭移開視線,無意中掃過禦醫那張臉,腦海中似乎閃過些什麽,他微微一蹙眉:這禦醫似乎有些眼熟……
沉吟半晌,方才記起,他聲音輕緩,難得多嘴問了一句:“宋家小姐身體可還好?”
禦醫手中動作一頓,沒反應過來,擡頭望去。
季長安腦海中那個記憶随着回憶越來越清晰,一個身穿鵝黃色裙裝的少女一筆一劃的勾勒出形跡,季長安的眉梢眼角不由沾染上點點笑意,他稍稍提醒:“那日宋太傅愛女生病,可是你去看的診?”
禦醫這才想起,思及後來的遭遇,喉中一哽,面色僵硬的跪到榻前,不敢隐瞞:“禀太子殿下,正是微臣。”
季長安緩緩點頭,繼續問道:“那宋小姐身體可還好?”
宋恒現在提都不想提這遭子事,只是太子親自開口聞訊,他滿心無奈,只得老實回答:“宋小姐身體過于孱弱,微臣無法,後面是微臣師傅看的診。”
季長安臉上笑意微斂,輕輕開口問道:“那你可知後來如何?”
“師傅醫術高超,奈何宋小姐生來體弱,藥石于她效果甚微,聽說是要送到外面養病。”
“哦。”季長安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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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炎熱了幾天的榮城今日終于有幸得老天爺開眼,從早上就陰下來的天兒,到了晌午,終于淅淅瀝瀝的開始下起了雨。
一開始只是零星兩點,不足為慮,誰料這不過幾息功夫,老天爺那臉就唰的變了顏色,那雨就像是被老天爺踢倒了的隔夜尿壺,嘩啦啦的從天際傾倒,用心險惡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将那些閑的沒事不在屋裏貓着胡亂溜達的一群凡夫俗子給澆了個底透兒。
不巧便将這閑來無事瞎溜達的洛沅也給囊括了進去。
彼時正在思考家國大事的洛沅還來不及跑進亭子裏,劈頭蓋臉的大雨瞬間便将她淋成了落湯雞。
怎也想不到這在自己家裏溜達也會有天降橫禍。
幸好沒帶青玉,不然淋這一場雨,她估計要生病。
洛沅尚還有功夫閑閑的想着。
周圍一個丫頭也沒有,索性身上也淋濕了,倒也不怕這雨。
她往亭臺中間走去,長長的裙擺滴答出了一地水痕,小亭之中擺着石桌石凳,周圍也沒有個遮攔,四面通風,大風攜着細雨呼嘯而至,就連亭子裏也沒個躲雨的好地方。
雨停就讓人給這周圍圍上點東西,不然無遮無擋的,也太過随便這漂亮的小亭子了。
洛沅分神如此想到,下一秒便被攜了雨的風給吹的打了個寒戰,回神左右張望了一下,只得一臉無奈的上了桌。
好一盤生冷不忌的落湯雞。
她哆嗦着蹲在石桌上,有心想要吟詩一首,奈何少時不學無術,天天淨想着鑽狗洞了,倒是無師自通學了一手撒嬌蠻橫,然而到了此時屁用也沒有,肚中筆墨也不足以支撐她如此高難度的風雅,無奈只得讪讪住口。
石桌位于小亭中間,洛沅端坐其上,任它東風刮西風,雨水刮到半路便後繼無力,只能恨恨撲了洛沅一臉涼風。
風趁雨勢,雨趁風勢,小湖旁栽種的柳樹在風中刮的幾欲傾倒,雨聲幾乎要将這世間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它的威勢下,處于這樣的大雨中,很容易便會産生一種這世間獨剩她一人的錯覺。
水滴從額上滑落,洛沅的臉在雨水滴落下,有種冰白的質感,像是一塊被白玉雕琢而成的頭顱,冷漠的沒有絲毫人氣。
不知這雨什麽時候能停……
天知道她臉已經凍僵了。
果然還是最讨厭大冷天了!
洛沅僵硬着一張臉,默默想到。
……
外面雨勢頗大,青玉回屋換下措不及防之下被雨撲濕的衣服,坐在屋中低垂着眉眼輕輕抿了一口熱茶。
她的臉色極白,室內光線昏暗,猛的一看就跟鬼一樣的慘白。
早上撲在臉上的胭脂早就被雨水給沖刷了個一幹二淨,此時蒼白的臉上竟是一點血色也沒有,泛着一股子病态。
一會兒還得再補上。
她放下手中杯盞,手指上杯盞殘留的少許熱氣立時便毫不留戀的從手上散去,就像是她正在緩緩消融的生命,若是此時有人牽住她的手,便會發現她的手現在一點熱乎氣也沒有,非得捏在手中許久,方才能感受到那微不可察的一點屬于活人的熱氣。
除了還有呼吸,別的簡直就像是個鬼一樣。
或許已經是個鬼了。
她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似是嘲諷又像是做好了十分的準備而平靜。
在心中又喊了幾聲,她不出意料的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系統不見了。
果然……是不行了。
所有的一切不甘、失控、絕望的滋味早已經在這兩天讓她嘗了個遍,到了現在,她已經能輕松的維持住自己平靜的情緒了。
從她下到榮城這個地方的那一刻,她就能隐隐感覺到了。
日漸虛弱的身體,和那幾乎可以感受到的,生命的流逝。
維系着她這個人靈魂與生命的東西被無形中切斷,此時的她便是那斷了線的風筝,或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跌落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快要死了吧……
……本來也就是偷來的這麽些年,多活了這麽多年,還免費來了一次古代單人游,說起來也算是不虧了,其實也沒什麽好不甘的,不是嗎?
她也沒什麽好留戀的,這裏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朋友,她所熟悉的一切在這裏都找不到蹤影,至于洛沅……都已經确定洛沅是重生了的,不管她上輩子到底經歷了什麽,想必這輩子她有了那份經歷,總是可以先知先覺的避開許多彎路,再不濟她還有疼愛她的父親,大哥,而自己只是一個貼身丫鬟,在這些古代人心裏,只怕也值不了什麽重量,說不定沒過幾年便會被她給忘了個一幹二淨……
人一生能遇見多少人?至親父母、親□□人都能在時間的沖刷下淡忘,更別提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宋清。
——啪。
青玉木然的低頭,便看見那在她手中粉身碎骨的杯盞——以及她兩敗俱傷的手。
此時,那放置在桌上的修長白皙手背青筋畢露,被攏在手心的杯盞碎成幾塊,露出了它粗糙廉價的內裏,深深的嵌入細嫩的血肉之中。
平日裏青玉多是與洛沅同吃同住,倒是鮮少回被分配的院子,屋中物件也是之前下人留下的,王來福對自己大方,對別人吝啬,下人房中配備的一溜兒都是這種粗瓷茶盞,不甚結實,勝在便宜,一捏就碎,倒是成全了她的威名。
怔怔的看了良久,待到血色已經漫延到桌面,染髒她袖口的布料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了疼,眨了眨烏沉沉的眼睛,随後面容平靜的松開手。
該走了。
随手将沾着血跡的碎片扔到窗外,擦幹淨桌子。翻找衣物時,意外的從疊的整齊的衣物裏翻找出了一件洛沅的衣裙,她伸手摸了摸淺綠色的柔軟面料,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瓣,将它輕輕的放置在一邊。
想必是路途中塞錯的衣物……她頗為平靜的想着,換下了身上沾染着豔紅血.跡的衣服。
空蕩蕩的梳妝臺前擺着一個小玉盒,玉盒子小巧玲珑,孤零零的放置在銅鏡跟前,寂寞的都要成雪了,她伸手打開玉盒,輕輕拈起了一點胭脂,在臉上拍了幾下,熟練的在臉上塗抹出了一層人造的血色,手指頓了頓,最後又往唇間抹了一點,合上玉盒,抱起旁邊的衣物便走了出去。
一路雨勢絲毫不見停歇。
“青玉姐姐。”守在洛沅門口的兩個百無聊賴的丫鬟見着來人,乖巧的叫了一聲。
“嗯。”青玉臉上重新挂上了一抹溫和的笑意,抱着懷中衣物朝着面前人點了點頭。
“青玉姐姐可是來找小姐?”其中一個年紀小點的丫鬟見她要往裏進,多嘴問了一句。
青玉止住腳步,“小姐不在?”
小丫鬟見她問自己,小臉上立馬盈上笑意,連忙點了點頭,“小姐下雨之前說要出去走走,現在不在屋裏。”
看了一眼外面毫不停歇的大雨,青玉臉上溫和笑意幾乎瞬間便淡了下去,“小姐身邊有人跟着嗎?下這麽大的雨可曾派人去找?”
“這……”
小丫鬟瞪大眼睛,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結結巴巴說不出來話了。
這麽大的雨,淋一場怕是要生病的……小姐總不可能淋着不知道躲雨吧……
另一個稍微大點的丫鬟悄悄瞪了她一眼,眼看青玉臉色越來越冷,連忙開口解圍:“小姐走時說不讓人跟着,且這雨下的這樣大,估計小姐現在不知在哪躲雨呢,青玉姐姐不用太過擔心,在這府中小姐定是不能走丢。”
她話音剛落,随即附送上了一臉笑意。
此時,正在亭中躲雨的洛沅一聲驚天動地的“阿嚏”,哆嗦的跟個病雞兒似的打了個大大的寒戰。
才想着她能放心這一下沒看住就又出了事……
青玉有些氣悶,閉了閉眼睛,原本看着平靜實則死氣沉沉的陰霾從眼中稍稍褪去,她淡淡的看了兩個丫鬟一眼,抱着懷中衣物毫不猶豫的沖進了雨中。
也罷,她若是死了放着這麽個麻煩精不管豈不是要禍及他人?
雨點噼裏啪啦的落在她的臉上身上,瞬間便讓她濕了一層,她黝黑的眼睛中恍然好似燃起了一把火,縱使是這漫天的瓢潑大雨也澆不息的火焰從心底燒到了眼底。
而此時被贊譽為麻煩精的洛沅已經抱着胳膊想着是不是要冒雨回去了,瞅着這老天爺像是要把着地上都淹了的樣子,再不回去估計她就只能游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禦姐女王攻神馬的最有愛了’小天使的地雷!
感謝老爺打賞,你是我開始發文以來第一個給我投地雷的人,太破費啦!小的我受寵若驚啊!旁友要不要以身相許?!
然後其實我并沒有簽約,地雷我還是看那個文章上面那個霸王票榜單才知道的,看到時簡直是心花怒放,然而又有點患得患失害怕自己寫的讓你失望,而且留言就好了,那些東西我目前還不敢期望,總有種誠惶誠恐的趕腳,想要退給你但是我一不知道怎麽退,二又害怕讓你感覺我不識好歹,三是感覺文章首頁上面有個霸王票排行真好看——現在寫有話說我腿都在打哆嗦,特麽的我又丢人了,我是不是有點慫?
☆、沒有标題
洛沅猶豫了幾番,最終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待在亭子裏,等雨停。
相比起在大雨中淌一遍,當個勇敢的水鬼,她更傾向于待在原地,做一只勇于直面狂風暴雨的烏龜。
雖然是有點冷。她悻悻的抱緊了自己。
青玉找到她的時候,洛沅正卷縮在石桌上,抱着膝蓋沒有動靜。
青玉臉色當即一白,扔下手中竹傘,快步上前,用她那帶着冰涼雨水的手輕輕捧起洛沅的臉。
“洛……”
洛沅驚醒,下意識的先看了看外面,還在下。
“青玉,你怎麽來了?”她有點茫然的問,睡的正香的臉上還帶着些許暈紅,一陣寒風吹來,她徹底清醒了,順便哆嗦着打了個寒戰。
“我不來讓你在這凍死?”青玉滿腔擔憂被打了回來,憋了她個氣悶,她心情惡劣的快速收回手,難得惡聲惡氣的沖着洛沅發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火。
洛沅眨了眨眼睛,清醒之後智商也跟着回來了,見勢不對,當即乖巧一笑,從善如流道:“我錯了。”
不管錯沒錯,反正先認錯!
“我不該自己一個人出來,”洛沅邊看青玉臉色邊說,“我更不該在要下雨的時候出來,我真是太可惡了,回去之後我就罰自己吃一塊綠豆糕,好不好?”她眨了眨眼睛,特意賣乖。
青玉的火氣就像那流星,一閃而逝,壓抑的深沉而厚重。她垂下眼睛看她,看她眼中清晰的倒影出自己的影子,沉默一會兒,方才收拾好心情,輕輕說道:“下次出來要先告訴我,不然我找不到你了怎麽辦。”
洛沅眼中笑意一閃而過,伸手就想抓青玉垂在身側的手。
“好啊好啊,下次我一定告訴你,青玉你病好了嗎?”
青玉不着痕跡的避開洛沅的手,眼眸低垂着略過洛沅的問題,“回去綠豆糕不用吃了,這兩天每天兩碗姜湯。”
沒有抓到青玉手的幽怨立馬就被這個消息給蓋了過去,她退而求其次的扯住青玉腰帶,哭喪着臉:“不要不要啊,我不喜歡喝姜湯,我還是喝、吃綠豆糕吧……”她勉為其難,一臉幽怨的撒着嬌。
洛沅撒嬌功力深厚,青玉差點就想要摸摸她腦袋了。
真難養……青玉默默想到。
“不行。”青玉冷酷的拒絕了她,見她身上衣服都已經被風給刮幹了,只有頭發還有些潮,一縷一縷的,跟切好的挂面一樣,也就沒有管她身上的衣服,展開懷中披風,将洛沅給裹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有些蒼白卻精神十足的小臉。
撿起地上的竹傘,青玉猶豫了一下,伸手牽住洛沅被衣袖裹着的手腕,“我們走吧。”
洛沅皺着臉,點頭,任由青玉牽着她,頭頂一方竹傘,步入雨幕。
大雨連綿不絕,一把竹傘密密綿綿的擋住從天而降的雨水,在漫天大雨之中,獨立出了一片小小的空間。
早已經将剛才撒嬌失利的事情給選擇性的遺忘了,洛沅心情好轉,小臉輕輕蹭了蹭柔軟幹燥的披風,漸漸蔓延全身的暖意直直暖到了心底,咂了砸嘴巴,她莫名的嘗出了一點甜蜜。
她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微微側頭,視線從青玉單薄挺直的肩膀,浏覽到她精致俊秀的側面,細細密密的睫羽遮住了她黝黑的眼珠,挺直的鼻梁下單薄的薄唇…………
視線循環了幾圈,最後還是情不自禁的落在了那雙薄薄的唇間,察覺到好像有些不妥,洛沅臉頰爆紅心虛的移開視線。
她心突然跳的很快,臉頰溫度逐漸攀升,視線時不時稍顯木然的凝滞在青玉那有些蒼白的薄唇間,好似有清甜的滋味從舌尖綻開,她咬了咬唇,呆呆的被毫無察覺的青玉牽着走。
她突然……想要親親青玉……
不不不,她怎麽會能有這種想法呢!一定是被雨淋昏了頭!
就算兩人都是女子,可是如此親密……還是不太妥當……
洛沅心思幾番起伏,眼睛也不由越發關注,而越關注她心思就越發浮動……
她一直都知道青玉很好看,但是具體怎麽個好看法她也形容不出,她看過自己的長相,也見識過前世後宮環肥燕瘦的妃嫔們的長相,甚至還曾癡迷過季長安的俊美容顏,但是這一次,她居然會對這個從小陪伴在她身邊,親如姐妹的青玉,起了一親芳澤之心!
不不!不要啊!
感覺洛沅越走越慢,時刻防備着洛沅碰觸發現異常的青玉眼神詢問,回頭看向洛沅。
“怎麽了,是不是累了?再堅持一會兒,一會兒就到了。”青玉輕聲開口安慰,此時她們已經走到了主院前的小花園裏,小花園中境況凄慘,修剪的嬌弱而美麗的鮮花被這毫不停歇的大雨打的是一地狼藉。
洛沅面對着青玉溫和沉靜的眼神羞愧的低下頭,心中暗暗唾棄自己,着急忙慌的将那大逆不道、慘絕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