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是我
又是一聲急剎車。葉瀾轉過頭,看見有兩個人影逆着光向他跑來。
……太好了,有人來了,趕快叫他們來幫忙。
是應該先把車門打開?還是應該先叫救護車?葉瀾拖動着麻木的雙腿向前幾步,張口想求救,卻發現來的人是覃健柏和葉瑩。
轎車的左側撞在綠化帶上,前門被擠壓變形,覃健柏靠近車窗朝裏看了一眼,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急救中心,告知出事地點和傷員情況。然後他看了看時間,又打了個電話通知市中心醫院準備外科手術。
葉瀾遠遠地站着,報廢的轎車宛如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靠近。
可是他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敢挪動一下腳步。覃健柏面沉如水,立在轎車旁邊。往日的和煦儒雅統統消失不見,狂風暴雨之中,像一頭雄獅守護着自己的領地。
葉瀾很想問他男神的傷勢,可他嚅喏許久,還是開不了口。
是他,是他把男神害成這樣的……自己為什麽要跑出來呢?明明知道這是無濟于事的行為,為什麽那一刻,還是忍不住想要逃離?
就像初三那年,為什麽不能忍住揮出去的拳頭呢?在他人生崎岖的旅途中,總是有一只上帝的手,在關鍵時刻扳動道岔,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列車開上絕路,漸行漸遠。
是不是哪裏出錯了?一定是哪裏不對……男神不是出門辦事了麽?怎麽可能又會拐回來找他?不可能,車裏面的一定不是男神……
也許這是個夢,夢醒了又是一個美滿幸福的早晨。現在天還黑着,必須在天亮之前回到床上去,他必須回去……
葉瀾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忽然一痛,他轉頭,發現葉瑩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不知在他身邊站了多久。她的手指冰冷徹骨,像鐵鉗一樣桎梏着他,葉瀾不禁困惑起來,為什麽,為什麽要阻攔他?
葉瑩獨自撐着一把蕾絲邊的小傘,在風雨交加中飄搖不定,她緊握傘柄的手指泛起青筋,臉上全是雨水,唯有一雙眼睛張得很大,黑黝黝的眼珠水汽迷蒙。
葉瀾張了張口,想叫她松手。葉瑩像觸電般抖了抖,更加用力地抓着他,飛快地說道:“不是你的錯。”
葉瀾不明所以,空洞的眼睛朝向她,瞳孔深處的死寂讓葉瑩再也忍不住洶湧的淚水。她哽咽着,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小瀾,這不是你的錯,別責怪自己。”
可是……這不是他的錯,又能是誰的錯呢?葉瀾困惑地擡起頭,任由雨水砸落在他臉上,一點點帶走身上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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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仿佛無窮無盡,黑暗籠罩了天地,路燈齊齊黯淡了下去,冷雨統治了世界。
在世界終結之前,救護車終于匆匆趕到。由于覃健柏準确無誤的描述,救援人員帶了專業的工具,卸下撞毀的車門,從車廂裏擡出了一具鮮血淋漓的身軀。
葉瀾幾乎不能相信那是覃溱。
他的眼睛緊閉,鮮血染紅了半張面孔,眉眼更加英俊得驚心動魄。襯衫和西褲到處血跡斑斑,看不清原來的顏色。救援人員小心翼翼地把他擡上擔架,葉瀾盯着擔架邊緣無力垂下的手腕,突然痛苦地彎下腰。
——這是真的。
這痛苦是實實在在的,心髒每一下劇烈的收縮,都在提醒着他,這是現實。
再也沒有比這更痛苦的夢境,只有現實才會如此殘忍。
擔架被擡上救護車,其中一位救護人員走到覃健柏身邊,小聲問:“覃院長,您看您是上我們車呢,還是……?”
葉瀾看見他點了點頭,接着走到葉瑩身邊,伸手攬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抽泣。葉瀾猜不透他的想法,站直了背等待預料中的責罵。
覃健柏拍了拍他的肩膀,威嚴的氣場消失不見,又變成了那個和藹的伯父:“救護車只能坐一名家屬,你去吧,我跟你媽随後就來。醫院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到了就能立刻開始手術,別擔心。”
葉瀾愣了愣,一時間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覃健柏溫柔而有力地把他往救護車的方向推了推,語氣急切又認真:“快去吧,時間不等人。”
喉嚨口滾過千言萬語,葉瀾往前撲了幾步,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沖向救護車。
雨停了。
從車窗向外看去,這座城市已經悄然恢複了往日的沉默。靜谧的夜色深沉而濃郁,各種污穢被徹底清洗,天幕愈發清晰明澈,月亮從天邊探出一角,照亮了心裏的陰霾。
空氣中有清新的泥土氣息,車廂裏沒人說話,只有呼吸聲交錯起伏。葉瀾動了動,悄悄地握住覃溱垂在擔架邊緣的手指。
那手指冷得像冰,卻讓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真實。
到了市中心醫院,果然見到醫生護士在急救大樓門口焦急地等待,葉瀾跟在醫護人員身後,推着擔架在醫院一路暢通無阻。
擔架停在手術室門口,醫護人員友善地提醒葉瀾該止步了。葉瀾放開拉着擔架的手,不舍得又看了一眼。
覃溱不知何時醒了,額頭上的血跡被醫護人員擦去,重睑下的眼眸燦若星辰,直直地望着他。
葉瀾眼眶一熱,急忙伏在他嘴邊側耳傾聽。
覃溱的聲音幾不可聞,像一根羽毛,輕輕地拂過葉瀾的耳朵。
他說:“別怕。”
葉瀾咬住嘴唇,身上的力氣瞬間抽離,差點抑制不住倒在擔架上。他松開手,緩緩站直了身體,目送覃溱被推進手術室。
也許是看他全身濕透太過于凄慘,有個護士跑過來,帶他到空的病房,讓他沖個澡,換上一套病號服。
葉瀾道了謝,坐在病床上,痛苦地抱住頭。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為什麽一夕之間,事情會變成這樣。
那些被污蔑的痛苦和不堪,登時煙消雲散,只留下茫茫然的無助。可能丢掉的工作、毀掉的事業、以及背叛的傷痕,在此時此刻,似乎都可以被輕易原諒。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男神安然無恙。
可怕的是,在沉重到難以呼吸的自責中,還有一絲絲難以言喻的甜蜜。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病號服進了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沖涼也許能讓頭腦清醒,但他現在不能感冒,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覃溱的手術進行得很快,葉瀾剛剛在手術室外坐下,沒多久就看見覃溱被重新推了出來。
覃健柏送完葉瑩,帶了姜湯給葉瀾驅寒。他看過覃溱的狀态,上前詢問主刀醫生手術情況。
葉瀾握着姜湯,緊張地聽他們的對話。大部分醫療術語他并不懂,只模糊聽到“很順利”“沒有大礙”“靜養為主”。
片刻之後覃健柏走向他,臉色比先前緩和不少,葉瀾心裏一顆大石頭落了地,忐忑不安地開口:“手術……”
覃健柏催促他把姜湯喝完,和顏悅色地說:“沒事了,手術完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我先送你回去。”
葉瀾本想留下來陪護,随即想到自己邋遢的樣子,終是不好意思開這個口,點點頭跟他走了。
一路上葉瀾想問問覃溱傷情的詳細情況,又不敢開口,只好惴惴不安地偷看他的臉色。
覃健柏開着車,面上一片平靜,沉穩而自持,看不出絲毫對葉瀾的責難和厭惡。
葉瀾頓時愧疚起來,讷讷閉上嘴,轉頭看車窗外即将破曉的天色。
家裏還維持着他出門前的樣子,葉瀾關上門,喉嚨很幹,可他連倒水的力氣都沒了,走到床邊直直地倒了下去,瞬間陷入黑沉的睡眠。
經過昨晚的折騰,他根本沒能睡到幾個小時,早早爬起來做了早飯帶去醫院。覃溱還沒醒,他也不介意,守到中午,把帶來的早飯當中飯吃掉了。
傍晚的時候,葉瀾接到了樊越的電話。樊越先是痛罵了他一頓,狠狠表達了自己的擔驚受怕,然後喜滋滋地告訴他,萬華向媒體澄清了新品發布會上的抄襲事件。
這樣還能澄清?葉瀾不解:“萬華怎麽說的?”
“他們說收到的的确是夏熏的設計稿,由于工作人員失職,誤寫成了你和麗美的名字。”樊越感慨着,“我就說嘛你怎麽可能抄襲!不過萬華也太不靠譜了吧,這麽個大公司連這種錯誤也能犯!你說,會不會是那個渣做的?”
闵溫韋?想到他,葉瀾再沒心思跟樊越聊下去,匆匆挂了電話。
思來想去,他認識的人中只有闵溫韋有這樣的權勢,可以左右萬華的決定,而且他承諾會擺平這件事,那應該就是他了吧。不管之前再怎麽不愉快,這次他也算是幫了自己,于情于理,都要主動道謝。
這麽想着,葉瀾撥了闵溫韋的電話,剛響了兩聲系統音,對方直接把電話挂了。
也許是現在不方便接電話?葉瀾想了想,反正就算電話通了他也無話可說,索性寫了條短消息發過去:新品發布會的事情謝謝你。
很快,他收到了回複。
【不是我。】
不是他?
葉瀾皺起眉,這種事情,闵溫韋沒必要說謊。可不是他,又會是誰?
他遲疑着,手指猶疑不定,不知道該不該問個清楚。
還未等他決定,闵溫韋的短信又來了。
【你去問覃溱。】
男神?葉瀾下意識轉頭看向身後的病房,難道是男神做的?他究竟……做了什麽?想到男神跟闵溫韋那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系,葉瀾收起手機,下定決心等他清醒之後一定要問個清楚。
病床上的覃溱還在沉睡,葉瀾也不急着回病房。他趴在醫院窗戶上眺望遠方的夕陽,夏天的風裹挾着柳絮和花香,肆意吹拂在他臉上。紅日沉入西山,那些困擾他多日的流言蜚語也如同這漫天紅霞般消失不見。
雨過天晴,又是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