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然而,韓玹還是不懂昭芫公主。
太醫往公主府去一趟,很快禀了原委:原來,昭芫公主突然小産,腹中胎兒不保,已無力回天。
韓玹和秦柏得到消息,都震驚不已,韓玹在殿內轉來轉去,胸腹之中一口惡氣實難平複。秦柏拿起桌上的一只茶盅遞給他,韓玹接過看了一眼,問道:“貴麽?”
秦柏搖搖頭。
韓玹手起盅落,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狠狠出了口濁氣。
“真是……真是!把她給我弄回來,抄了公主府!”韓玹怒道,“給臉不要臉。”
蔡平自去傳旨,殿內卻是再次陷入沉寂。
二人各自沉默半晌,還是秦柏道:“不若,把此消息透到十五王爺和韓昱耳中,看他們作何反應?”
“嗯,死馬當活馬醫吧。”韓玹沒脾氣道。
秦柏見他情緒終于穩定了些,這才道:“其實,雖然看眼下形勢,她自己已是沒了出路,可這孩子畢竟是條性命,怎麽也得留下來啊,昭芫公主……實在狠辣。”
韓玹冷笑道:“她是怕我不給她孩子活路。”
秦柏蹙眉:“她也知道見不得人……”
二人正義憤難平,蔡平卻帶回了一個好消息,太後再過兩日便入京了。
韓玹大喜,一把抱起秦柏轉了個圈:“母後回來了,我們要大婚了!”
秦柏大窘,自顧掙紮不已:“表哥你做什麽,快放我下來!”
“表哥,我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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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玹把秦柏放下來,見清平和素雲都恨不得把腦袋紮地縫裏去,不由撇了撇嘴,道:“說什麽?又要哄我。”
“真的。”秦柏整理衣襟,臉上依舊還有潮紅之色,道,“我突然想起,如果按你說的,公主府的地道與醉月樓相通,那豈不是每一個進入醉月樓的人都有可能進入公主府?這公主府不就變成醉月樓的後院了麽?”
韓玹怔住。
午後,陶然居理出了一份半年內在醉月樓出入的名單,韓玹在那名冊上某個不顯眼的角落裏,竟還看到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名字,甘露。
這個甘露出身貧寒,三十來歲年紀,是先帝年間進士及第。甘露三年前為官時,已做到了丞相長史,是一極有才情之人,只是正在他事業鼎盛的時候,與其相依為命的母親竟突然離世了,甘露傷心欲絕,誓要替母守孝三年,所以與皇帝請辭回了家。
秦柏道:“算起來,到去年底,他離開朝廷就已有三年了。”
韓玹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這朝堂之上情勢大變,所以他才沒再回來吧……他不回來,朕請他回來便是。”
蔡平做事向來利落,午後用過膳,甘露已被接到了宮中。
韓玹品着茶細細打量,見此人容貌俊美、風儀若竹,竟是一儀表風流的人物。
韓玹暗暗打量他行止,淡淡道:“甘卿,當年你向皇祖父請辭,言道守孝三年便即歸朝,朕可是一直等着你呢。”
甘露道:“草民惶恐,家中之事剛剛料理完畢,草民也正準備上折子請回呢。”
韓玹笑道:“既如此,明日上朝你便來吧,其他事情日後再說。”
“謝皇上。”
“嗯,朕記得你當初說,同母親相依為命,所以悲傷傷思,如今你又一人在家,便是說一直未曾婚娶?”韓玹道。
甘露臉色微變,低聲道:“草民……家道貧寒,不願奢求攀附,只求随緣,能得一知己良人相伴便罷。”
“看你,朕就是随便問問,眼下雖然貧寒,不過你若用心當差,朕自然不會虧待于你,他日定有飛黃騰達之日,到那時,你可要記得今日之心。”韓玹笑道,“賜座。”
“是。”甘露道。
“小柏,你說該讓甘露負責哪一塊呢?”韓玹随口問道。
秦柏認真想了想,道:“眼下戰事剛過,天氣轉暖之後陛下正要着手南北之地複建之務,甘大人正好可以監管土木水利改造要務,替陛下分憂。”
“嗯,不錯。”韓玹點點頭,又問甘露道,“甘卿家中,現如今便只你一人了?”
甘露道:“還有一個堂妹,剛接回家中,年紀還小,還需要我照應,如今只我二人。”
“哦。”
韓玹抓着新下屬東拉西扯聊了半晌,直到連天色都暗下來,才終于把人打發了,秦柏簡直不知道他想做什麽,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新下屬都被他聊得開始緊張了。韓玹兀自嘆道:“甘露長得可真好看啊,你說他去醉月樓,是消遣別人還是被別人消遣呢?”
秦柏:“……”當初陛下勾引緋衣,可有這種自覺?
且不說韓玹閑來無事便在人前抽抽風,卻說兩日過去,太後終于在衛長青的護送下到了長安。自從當日被先帝一紙诏書遣往揚州,誰能想到母子這一別便是數年,再見時死的死散的散,一個曾經完整幸福的七王府已是再不見端倪。
韓玹和秦柏帶着姜長辛等一衆大臣親自接到宮門之外,迎到長樂宮又重新大禮拜過,人人只覺噓唏不已。
多年過去,這秦氏幾經家道中落,夫妻相別母子分離,眉目間也染了幾分滄桑,不過其他之處倒也沒大的變化,如今華冠錦服上身,倒別有一番莊重清和之美。
秦氏看着衆人,自是先問各臣工好,待得韓玹犒賞了大家,把人都送走,終于只剩下母子三人,可以說說話了,秦氏卻是先問秦柏道:“你父親可好?”
秦柏道:“這幾日天氣突然轉涼,父親便又有些不大好,這幾年父親沉疴病榻,身子到底受不住,如今已是全憑湯藥支撐了。”
秦氏聽了眼圈不覺紅了,嘴唇緊緊抿了會兒方道:“多派幾個太醫跟着,一應所用莫要節儉,照應仔細一些,說不定能好起來。”
秦柏垂眸道:“是。”
韓玹道:“母後也許多年沒見過舅舅了,等安頓下來,可回去說說話。”
秦氏點頭道:“你舅父大我數十歲,你外祖父又去得早,自小便是你舅父帶着我,長兄如父,母親在揚州這些年……最挂心的便是你二人了。”
“母親。”韓玹擡頭叫道。
秦氏伸手撫摸兒子臉頰,看着韓玹英俊的眉眼忍不住珠淚漣漣:“當初把你一人丢在京中,母親每每夜不能寐,只不敢多想……誰曾想,到最後卻眼睜睜看着你大哥被人構陷,禍起蕭牆……那些日子長安城中又詭谲莫測,母親這心裏……”
韓玹忙道:“母親,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秦氏抹了眼淚,想起已去的大兒子只覺身心疲累。
秦氏又把秦柏拉到跟前,看着這張年輕的臉龐,姑侄相對半晌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嘆息不止,秦柏感覺到她的手指一點點變冷,溫聲道:“姑媽可是累了?不若先用了膳,早些歇下?”
秦氏看着侄兒關切的目光,輕笑了下,眼眶卻是又紅了,含淚道:“我們秦氏一門,自當年跟着□□皇帝南征北戰打下這大辰的天下,世代為官,到你父親……到你,對朝廷皆忠義仁勇、鞠躬盡瘁、視死如歸。可時至今日,我秦氏竟要,要……”
“姑母。”眼見秦氏情緒難控,秦柏臉色不由變得蒼白,低聲叫道。
韓玹暗暗握住秦柏手指,安撫秦氏道:“母親,小柏一次次出生入死,如今能好好的,母親該高興才是,其他之事來日方長,母親莫要太過心傷。”
秦氏長長嘆息,拉着兩人起身,道:“今日見到你二人,母親心裏太過激動,你們都回吧,讓我靜靜……玹……皇上也要注意身體,莫勞累了,你們自己去用膳吧。”
“是。”
韓玹叮囑秦氏身邊的人好生伺候,兩人這才退出長樂宮,韓玹的一顆心也終于落下了:“母親情緒不穩,剛剛連我也吓到了,小柏,我們等她好些了,再帶她回秦府裏去看舅舅吧,我實在怕他二人突然相見,情緒大起大落各自傷了神。”
秦柏也點頭道:“我明白。”
韓玹又道:“當日也是糊塗了,明兒個得叮囑程引,萬不能拿婚事來擾母親清淨。”
秦柏白他一眼,道:“你知道便好,性子一上來什麽都不管不顧,盡做些丢人事。”
秦柏先腳走開,韓玹便笑嘻嘻跟上去:“偶爾麽,一般時候表哥還是靠得住的。”
“這事兒別說姑母,父親定也咽不下,這些日子來父親的身子每況愈下,我知道他心裏也是難過,只是無法同他提說。”秦柏淡淡道。
韓玹抓着他手指,只覺冰涼入骨,不由輕輕摩挲安撫,低聲道:“要不,你自族中挑一不錯的孩子過繼到舅舅名下,日後也可慢慢教導成事。”
秦柏回頭看他一眼,抿唇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何況偌大的一個家族?秦家赫赫揚揚百十載,也……此事還是日後再說吧。”
韓玹道:“小柏,是表哥對不住你。”
“又來。”秦柏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