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韓玹剛剛當政,每日都忙得焦頭爛額,秦柏每每見他愁眉不展,心下就覺難受,是以閑下來之後,便想着如何幫他一把。
卻說秦柏一人喝茶想着心事,卻有人報宋玉來見,便使人請進來殿內:“宋大人有何事?”
因着秦柏到底不是女子,之前又替韓玹臨政數月,所以便是如今,宋玉有事也習慣了見韓玹忙着就來找秦柏,二人倒比之前更相熟了許多,秦柏見他為人處事嚴謹公允,倒是極為欣賞,也多有敬重之意。
宋玉道:“公主府來報,昭芫公主突然染疾。”
秦柏放下茶盅,擡起手指按壓着鬓角,沉吟道:“陛下如今忙于政事,分身乏術,竟是要把她忘了,這倒好,她竟終是給了我們一個機會,當是替陛下分憂了……如此,宋大人,既然公主染疾,便接到宮裏來吧,随身服侍的丫頭願意跟着的就帶上一個,無人跟着也無妨,讓蔡主事挑幾個機靈的伺候,就……先安置到栖霞殿,殿外禁衛還麻煩宋大人妥當安排。”
宋玉道:“臣明白。”
宋玉自去辦事,秦柏剛想出去走走,卻見素雲來報,道:“公子,太子鬧着要出宮,無人敢帶他去,宋大人剛剛碰上,便讓奴婢報您,拿個主意。”
“出宮?”秦柏嘴角微翹,倒是有了一個主意,便道,“正好宋大人要去辦事,素雲,你讓他帶着太子去公主府裏玩兒吧,記着早些回來。”
“是。”素雲道。
晌午剛過,外頭日頭暖烘烘的,秦柏見此便讓人在殿前的石桌旁放了軟榻,一人自斟自飲曬太陽消遣。
韓玹忙完前朝之事,回到宮中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情景,秦柏身披白色皮毛的大氅,斜卧榻上眯眸假寐,日頭暖烘烘的籠罩着他,連發絲都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看着安詳惬意,宛若一只慵懶的貓咪。
韓玹放輕腳步慢慢靠近,揮手讓下人都退下去,低頭認真端詳秦柏白皙的面龐。這人從小到大,肌膚一直是細細嫩嫩如若女子一般,便是多年在外征戰風吹日曬,也不見有絲毫損傷,依舊細膩剔透,吹彈可破。
韓玹正看得出神,卻見秦柏嘴角微翹,輕聲笑道:“表哥忙完了?”
韓玹道:“我以為你睡着了。”
秦柏這才笑着坐起身,讓出身邊的位置讓韓玹坐下,道:“早便聽到你回來了,立在這裏卻不說話。”
“不忍擾你清淨,在想什麽?”韓玹坐下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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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柏随手斟茶,遞給韓玹,道:“看你如今忙碌,我便想起一事,日後,或能助你一二。”
“哦?何事?”
“當年,程引的父親為相府長史時,曾經拿出過一個政改的提案,提議加強六曹實權,依《周禮》六卿官制改設六部,并入九卿事務,各部按品級增設官員,可處理日常政事,分擔丞相政務。丞相府掌佐天子,助理軍政、民政、蕃貢、宗禮諸事,忌一人弄權,可由六部長官共事。武官兵将分制,由朝廷統轄,上至王府下至将相,限制府兵數量,其他所有軍營兵士,由朝廷掌理。地方州郡縣各級官吏均由朝廷按品級分派,政、法、軍分設三司,由朝廷統一考核,也按品級擢升降黜,各州郡駐軍由朝廷轄制,可加強集權,避免割據勢力。”秦柏道,“當時陳相當政,此提案并未通過,不過如今朝廷官吏不均,表哥和程大人幾個日夜為政,有些人卻拿着朝廷的俸祿自在逍遙,所以有些事情,交給他們去做也罷了。”
韓玹聽了秦柏的提議,兀自沉吟,良久未曾開口。
秦柏詫道:“表哥?”
韓玹回過神來看着秦柏,依舊眸色凝重:“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秦柏道:“程大人的折子已經蒙塵,我那時不是做了幾日尚書仆射麽?整理文書時偶然一次看到的。只是覺得比我們現在的機制更完善一些,尤其裏面的官吏考核升遷、丞相府議政、以及地方分制、軍政集權制度,都極為嚴謹,如若一張政法之網,制約到了方方面面,若能推行,當可大大規避掉當前的一些政事疏漏之處。”
“這個折子可還在?”韓玹道。
“在的,都被我收起來了。”秦柏笑道。
韓玹點點頭,認真道:“取來我先看看,若是可行,再同程引共議,政治變法都是敏銳之事,一旦運作就得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後果,比如有些人失了權勢,有些人失了斂財之道,有些人甚至會失去官位……他們都會站出來阻撓,到那時當如何推行下去?甚至得考慮到如何最大限度的将新的法制糅合到當前的政體之中,減少甚至避免一些激烈的沖突……這些當得仔細斟酌,非是一日可為之事。”
秦柏笑道:“我明白。只不過,或者你沾不上光,但是到下一位或者下下一位當政者時,再有生病的時候可以什麽都不用管,自有人把政事料理得妥帖。”
韓玹笑道:“嗯,或有一日如果朕的子孫實在荒唐,能有人有權利約束他一二,甚至有一個機構能推舉出更為優秀的兄弟取而代之。”
秦柏臉色大變:“表哥,你……”
韓玹哈哈大笑,道:“好了,說笑而已。”
秦柏舒了口氣,不再說話,自顧沉思起來。
韓玹扭頭看着他暖陽下溫潤的神色,心底泛起淡淡的溫暖之意,低聲道:“小柏,有一句話,表哥一直想問你,但是一直沒有機會。”
“什麽?”
韓玹道:“曾經,你是我大辰百姓心目中定海神針一般的戰神,可如今,你被我關在這後宮之中,行止不過方寸之地,小柏,你……恨表哥麽?”
秦柏沉默了下,回頭看了韓玹一眼,笑了起來:“表哥此問也太見外了,從小到大,一直是表哥守護我、照顧我,無微不至。曾經在西涼北漠征戰的那幾年,我經常會特別害怕,害怕真的回不來……表哥可還記得我肋前的那道傷疤麽?當時,匈奴人的弧刀歇着死亡的寒意刺向我時,我心裏唯一的念頭是,我就這麽死了麽,表哥還在等我回去……直到那夜兵變,我帶着人殺進皇宮的時候,我終于不再害怕了,我知道這一次表哥需要我,我也終于,有能力守護表哥了,這一次,哪怕百年之後千夫所指,我也一定守護表哥安危,讓表哥踏着那血與火的煉獄走出來,走到最高處,坐擁天下。”
韓玹靜靜的看着秦柏,秦柏擡起手,摸了摸他硬朗的臉龐:“表哥,我做到了。”
韓玹擡起手,抓住秦柏手指,緩緩摩挲:“小柏。”
秦柏笑道:“表哥,可還有話說?”
秦柏的笑容幹淨清澈,一如往昔般讓人心動。
韓玹站起身,單膝跪地,伸手握住秦柏手指,低聲道:“小柏,你讓表哥坐擁天下,表哥讓你坐擁這天下之主,你可願意?”
暖陽将二人籠罩在金色的柔光之中,此時此刻,這殿前的方寸之地無限祥和,與溫暖……
秦柏眼圈微紅,甚至失了心跳,只嘴角卻挑着笑意:“表哥此意,何,何時起的?”
韓玹看着他形容,有種抱住他脖頸狠狠親上去的沖動,不覺便有些緊張,道:“大,大概在你一次次替我整理衣冠,催我去上朝時罷,或者是你替我操持政務,忙得眼圈發烏之時,或者是,那日于皇宮中,看你一身血氣立在我身邊,宛如修羅時,或者,是你從涼州回來,一身傷痕之時,或者……是那個深夜,你在我府上的花燈前等我,回頭對我笑時,也或者,是在蔔天河放完河燈,我攬着你往客棧走時,也……也或者是在北關那夜,你将身心都托付與表哥時,你……你說,只要能活下來,方不負我。”
“表,表哥……”
秦柏拉着韓玹起身,韓玹一點點湊過去,看着他臉色一點點變紅……
“公子。”素雲突然從外頭進來,看到韓玹也在,忙道,“皇……皇上……”
秦柏的臉瞬間漲紅,韓玹轉身走開,暗自咬牙切齒。
兩人互看一眼,秦柏這才拉了拉衣襟,故作鎮靜道:“何事?”
素雲好像也發現了什麽,只遠遠站着不敢靠近,低聲道:“宋大人和太子回來了,讓奴婢來禀,公主說病突然好了。”
秦柏挑眉,嘴角勾了勾:“既是病了,就得好生就醫,怎可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姑娘家就是任性。此事不能聽她的,倒害了她,按照我的吩咐,把公主請回宮中,不可有絲毫拖延,去吧。”
“是。”素雲一轉身,風一般退了出去。
韓玹無奈嘆息,坐到石桌前喝了口涼茶,懶懶道:“他們又來煩你?”
秦柏笑道:“早間太子鬧着要出宮玩,我便讓宋統領帶他去了趟公主府,恰好公主府有人來報說公主病了,我也想着讓太子代你我去探看,誰知看過之後公主病就好了,我才剛剛吩咐了讓人請公主回宮就醫,到栖霞殿安置呢。”
韓玹聽了挑了挑眉,笑了起來:“你竟然還要把她弄回來,看着不嫌煩心?”
秦柏道:“到底是表哥的至親,終得好生養着。”
韓玹沉吟了下,點頭道:“來宮裏也好,省了不少麻煩,順道你讓人經些心,公主府上也幫着拾掇拾掇。”
秦柏道:“好的。”
韓玹這才長舒了口氣,沉吟道:“是時候騰出手料理這事了,等表哥把她的釘子一個個□□,再同她新賬舊賬一起清算。”
“那孩子……當如何?”秦柏蹙眉。
韓玹笑道:“如今先讓她留着,這個孩子或者就是我們的突破口——我們還有點兒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