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韓玹聽到宋玉奏報,接口道:“此女握着太多不可告人的宮闱秘辛,當初朕也曾勸說于她,是她不肯回頭,落至此境,如今,卻是留不得了。宋玉,你去帶她來見朕。”
“是。”
秦柏回到內室,見韓玹想要起來,蹙眉道:“陛下……”
“叫表哥。”
“表哥,事已至此,還有必要見她嗎?”
韓玹道:“眼下,還有一只漏網的大魚,只有她牽得出來。”
“昭芫公主?”
“嗯。”韓玹道,“昭芫公主行事,都在背後,無法落實罪證,可是以韓昱心思,不可能處心積慮那麽久,連大哥都折了進去,這個女人必須挖出來。”
秦柏拗不過他,只得道:“我扶你。”
秦柏親自替韓玹整理好常服,披上外袍,扶他到大殿坐了。剛揮退衆人,宋玉便果真帶了緋衣進得殿內。不過此時的京都第一花魁,已是另一番頹廢之相,再無當初的明豔。
韓玹靜靜注視着緋衣,良久嘆道:“看着如今落魄的你,朕想到的,卻是當日醉月樓前初次相遇,姑娘紅衣如火、光彩照人的樣子。那日姑娘一曲《離人》如泣如訴,讓朕驚為天人,深感姑娘內心之澎湃豪情,也曾一度,将姑娘引為知己紅顏,何曾想……我等還有這般相見的光景。”
緋衣猛地擡起頭,雙眸中盡顯驚詫之色,韓玹笑道:“姑娘猜對了,我是韓玹。”
“皇……皇上。”
“想來,我韓氏的宮闱秘辛,姑娘心裏頭都要裝不下了吧?也不差這一個。”韓玹道,“何況朕是誰,也已不那麽要緊了。”
緋衣眸中的神色暗淡下去,低聲道:“果然,最終坐收漁利的,還是你。”
韓玹笑道:“此事,可全拜姑娘所賜,那夜這皇宮中一場大火,不知多少無辜的性命命喪黃泉,朕這條命,也差點葬于姑娘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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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衣搖頭,無奈道:“陛下實在擡舉緋衣了,緋衣不過是替人做嫁衣罷了,哪裏有這般通天能事?”
“是啊,朕也勸過你要盡早退步抽身,可惜……”
“是我明白的太晚了。”緋衣道,“作為一顆棄子,只有一個下場,緋衣……自作自受。”
“你是個聰明人。”韓玹嘆道。
緋衣苦笑:“皇上謬贊了,緋衣當不起。”
韓玹淡淡道:“如今,我也有一問,你可悔?可怨?可恨?”
緋衣靜默片刻,終于失了方寸,哈哈大笑:“如今想想,真是可笑……終于,這句話你還是還了我……”
“朕并非取笑于你,緋衣,對于你,朕一直深覺惋惜。”韓玹道,“人與人的情意,與其心胸同比。你可想過,當你将自己托付于她時,她眼中看到的是什麽樣的你?在朕眼中,這數十年來的争鬥,耗盡了我大辰的財力、物力與民心,先皇數十年的政績,全被她踐踏于腳下,朕痛心嫉恨的這些争鬥,全由她一力挑起!在她眼裏沒有骨肉親情,沒有家國天下,沒有江山社稷!她以為,我皇室衆人的性命都是用來血染宮城互相踐踏的,可你懂麽,我們每一個出身宮廷之人,生來的願望都是浴血疆場,血祭大辰河山!緋衣,身為皇室公主,她連天下蒼生都看不到,能看到你麽?”
緋衣的眼角流下了清澈的淚水,她笑道:“你果然,是最适合這裏的。”
二人靜靜對視,韓玹從緋衣妩媚的眸中,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時光如若停駐,緋衣也看到了那個曾經随心所欲、心思豪邁的自己。
緋衣終于道:“你說的沒錯,當年七王爺出事,是她一力策劃,十五王爺被圈禁,也是她出的力,甚至她的父王,都被她算計在內……”
“加害玹……大公子,是她一手促成,先皇的藥,是她所下,連韓昱,韓昱不過也是她的一顆棋子罷了。,那夜韓昱逼宮,她想要的是兩敗俱傷,皇上您身陷囹圄,最後只有她站得出來……只不過沒想到走漏了消息,禁衛軍與京衛司全部連動,倒叫你得了手……”
“她眼裏看到的也是天下,只不過……與陛下看到的不同罷了。”
秦柏聽得滿目震驚,韓玹卻笑道:“你說得對,看到的不同,得到的便不同。這些陰詭手段,便是得到了天下,又能如何?大辰遲早敗在她手中。”
“其實,當她第一次染指無辜親人的鮮血時,就該想到必有一日當以血償還。”
緋衣低聲道:“皇上。”
韓玹道:“朕只是想聽聽你這些話,想證實她到底做過的都有哪些?可嘆,比朕想的還要多,還要兇殘百倍。”
緋衣道:“緋衣将死之人……”
“緋衣,我們每個人活着,都為求一安心。”韓玹道,“朕應你,待你去後,赦罪厚葬,讓你瞑目長眠,為此,你可願替朕,做一事。這是我韓玹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你我君子之交,此事你自己斟酌,我不逼你。”
緋衣沉吟良久,擡眸問道:“皇上,皇上覺得,我與她,并無情意?可她也曾,待我如若姐妹……”
韓玹笑道:“沒有情意如何相攜扶持?只不過,當情意與其它之事相遇時,你會如何取舍?跟着你的心走便是了,如果你的情意讓你死不瞑目,那麽,它一定欺騙了你。”
緋衣道:“皇上可遇到過難于取舍之事?”
“有過,比如當年,皇祖父下旨留下大哥為質時,我面對的是自己的性命與我七王府的未來。”韓玹嘆道,“那日宮變,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活下來,因為在當年抉擇之後,我便替自己選好了一條死路,無怨無悔。”
緋衣笑了起來:“所以……皇上置生死于度外,才得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皇上有今日,緋衣真心替你高興。”
“多謝。”
緋衣道:“我會全部寫下來的,寫好之後,贈于你曾待我的情意。”
韓玹起身,鄭重拱手道:“朕替天下蒼生,謝緋衣姑娘厚德。”
緋衣苦笑。
宋玉帶緋衣離開,韓玹也終覺得乏了,秦柏便帶他回裏頭歇着,道:“陛下……”
“叫表哥。”韓玹道,“以後,你只可叫表哥,其他我都不聽。”
“你……這又是怎麽?”
“我喜歡。”
“好吧,表哥。”
“傻瓜……”韓玹笑了起來。
“表哥與緋衣姑娘一番暢談,連我聽着都覺得喟嘆不止,此女真是一通透之人,只可惜命不好。”秦柏道,“如此知己紅顏……表哥真舍得?若是想要留下她,你有無數種法子。”
韓玹道:“便是留下她又當如何?或者她也希望能自此消失、煙消雲散。”
“果真是知己啊。”秦柏笑道。
韓玹坐在榻上,微微擡頭看着秦柏神色,笑了起來:“我此生舍了無數次,無一次後悔過,今日也不會。小柏,知己可以有許多,然而情意卻各不相同,但是……放在心上的人、所愛之人一個便夠了,你說呢?”
秦柏抿唇。
韓玹道:“我同緋衣所言,俱是真心之語。身為皇室之人,當心胸寬廣、海納百川,當有情有義、嫉惡如仇,方看得到民生疾苦,方懂得取,懂得舍,方裝得下這個天下,方不負我大辰臣民以身家性命相托。”
“小柏,你是我的皇後,聰慧善良、忠正果敢,這是我的福氣。自此之後你我二人性命相關、血脈相融,記住我的話,不論何時何事,用你的心,去取舍。”
秦柏動容,道:“表哥乃長情之人,有你掌此天下,是百姓的福祉。”
韓玹笑了起來,道:“這是我很小的時候,母妃對我和兄長說過的話。”
“我記住了。”秦柏沉默片刻,低低道,“只可惜,表哥此生再無機緣,求一所愛之人了,你眼裏,只能是我。”
韓玹暗暗嘆息,拉了人在身邊坐下,一如往昔摸了摸他的頭,道:“沒有人可得應全部所求,何況眼前有你,我已經知足了,小柏,莫非你真的不明白,只有你,是我想要攜手一生、守護一生的人……”
秦柏深吸口氣,擡起了清澈的眸:“此話聽着……”
“陛下,該用膳了。”外頭傳來清平的聲音,兩人的交心之語被無情打斷。
韓玹暗自磨牙不止,卻無可奈何,只得讓人進來伺候,又道:“蔡平,宣蕭沉衍觐見。”
“是。”
蕭沉衍很快再次入宮,韓玹心裏最大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道:“蕭卿,馬上重兵圍困公主府,給我暗暗探查明白,裏面有多少人,都是誰,之後,公主府內一只蒼蠅也決不能再讓它飛出來!”
“是。”蕭沉衍道:“她還在麽?”
秦柏笑道:“必定在,她深信陛下手裏沒有她任何把柄,更堅信我們拿不到證據,或者,她根本就不認為有人會疑到她。何況,自宮變以來,長安城早已如鐵桶一般被亞父監視了起來,她若有旁的動作,我們必能知道。”
韓玹道:“此刻就去。”
“是!”
……
隔日,姜長辛等人終于看好了秦柏的莊子,宋玉和蕭沉衍共同商議,布置出莊上的宮禁巡防名單,遞與韓玹過目。程引已親自着手,規劃皇宮的修繕整改之事。
五日之後,姜長辛舉兵南下,直逼南疆。
揚州之地也傳回捷報,叛逆副将落網,被衛長青就地斬首替韓玠祭靈,韓玠的棺椁,也終于被送回了長安。
太史令看好吉日,皇宮內全部遷移,至此,韓玹自登基以來終算暫時安頓了下來,可以喘一口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中間貌似漏放了一章?目前籌備婚禮中,等我回去了再補上,哈哈哈要被自己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