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些日子韓玹極少出門,七王府裏氛圍壓抑,連下人們都沒有敢高聲說話的,只怕觸了哪一個的黴頭。
秦柏一大早過來時,見韓玹正在習武,便立于一旁的樹下等着,看着他衣袂飄揚自顧發呆。丫頭一直跟着韓玹,知道他二人親近,見狀忙送了杯熱水過來:“秦公子,這裏站着到底涼些,您先到屋裏坐坐?”
秦柏回頭,看着那丫頭笑了笑,低聲說:“你去給玹表哥收拾收拾,我們出去幾日,多帶些防寒的衣裳。”
丫頭:“……出門子?沒聽公子提起呢?”
“去吧。”秦柏接過丫頭手裏的帕子,讓她把水也放到身邊的石桌上,“我在這等他。”
“是。”丫頭将信将疑的離開了。
韓玹聽到兩人說話,瞥眼看到是他,即刻停了動作走到面前:“小柏。”
秦柏拿着帕子替他擦汗,笑道:“玹表哥,過些日子你們要離開了,可有興致再同我出去走走?上次說帶我去看日出,結果提前回城也沒去成。”
韓玹心下一動,接過帕子在熱水裏投了投自己擦臉:“你想去哪兒?如今天氣有點兒涼,我讓丫頭去收拾東西。”
“我已經安排好了。”
兩人一起回屋,果然見丫頭們都已忙碌了起來,秦柏站在門口沒動,又像剛剛那般發起了呆,眉尖微微蹙着。韓玹扭過頭看着他清冷的臉色,心裏突然就湧起了難以壓抑的情愫。
秦柏不慣與人親昵,即使那日雖說是不得已做了那事,可之後他卻一次都不曾提起過,但是韓玹還是能感覺得到他對自己的不同……雖說韓玹有其他的打算,但是秦柏并不知道,對于他來說,二人離別在即,也許,秦柏一直在等着自己與他道別……
韓玹暗暗嘆口氣,手指伸開拉住了秦柏微涼的手,秦柏手指一頓,低下頭望向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屏住了呼吸。
“小柏。”韓玹低聲道,“這句話一直想同你說,卻沒想拖到了今日……玹表哥這輩子注定要負了你,能許你的,就只有這一顆心……”不知道誰的手指在發抖,二人相貼的掌心裏,溢出了粘膩的汗水,“你拿去玩兒吧……自己要好好的。”
秦柏扭開頭,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到:“玹表哥,你……想多了。”
丫頭們收拾好行李,韓玹又去同父母道別,韓玠聽說他二人要出門子,很快又命人送了一堆不知道什麽過來,讓一起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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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冬日的日頭暖暖的照下來,二人才終于上了路,跟着的還有宋玉和衛長青。
四人沿着出京的官道一路飛馬狂奔,晌午過後才到了一個京郊的山上,韓玹一路上心事重重,這會兒感覺到連馬都累了才猛地回過神來,四周看看,不由詫異:“這地方怎麽看着有些眼熟?”
秦柏皺着眉看他,哭笑不得道:“幾個月前你還帶我來這裏吹風喝酒,這就忘了?”
韓玹:“……是了,我說看着像是來過一般。”
宋玉和衛長青牽着馬遠遠墜在後面,韓玹拉着秦柏踩着厚厚的積雪往山頂走:“累麽?這裏的風還挺涼。”
“還好。”
本來走出一身汗,可涼風一吹,又都涼絲絲的散了,韓玹不由打了個寒顫,忙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了秦柏身上:“冷不冷,怎麽想起來到這裏來了?”
秦柏看他一眼,伸手抓緊了脖子處的衣襟,道:“聽說冬天下雪之後可以打獵,我們抓只兔子烤着吃——十年前你就說帶我抓野兔,抓到現在都忘了吧?”
“……”韓玹是真的要忘了,哭笑不得道,“你說了算,把我曾經答應過你的一一還清,這幾日随你差遣,可滿意了?”
秦柏怔了怔,道:“還是不要還清的好,恐怕……你也還不清。”
韓玹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所以,有的你也忘記了嗎?”
“倒是沒忘記。”秦柏扭頭看着他,臉上也浮起了笑意,突然眼角餘光一撇,順手把背上的弓箭抓了下來,“噓……”
韓玹笑着退了兩步,閑閑看着秦柏拉弓搭箭,微微眯眸轉向山下的密林中……
身後,傳來兩個極小聲的聲音。
宋玉:“糟了,我好像忘了帶酒,二公子最愛喝酒了,怎麽辦……不知道山下有沒有賣的,要不你等我下,我這就去看看。”
衛長青:“你這忘東忘西的毛病還能不能改了?跟着韓二公子就沒罵你幾回給你長長記性?到底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宋玉:“行了,等我回來你再唠叨,看好馬……”
衛長青:“我帶着呢,這種地方你還能去哪兒換酒?”
宋玉:“呼——太好了!衛大哥,多虧你了!”
韓玹回過身,悠哉悠哉朝着二人走來:“你倆認識?”
宋玉的臉色有些蒼白,像是有點冷,這孩子稍微有點兒不自在臉色就會變得特別慘,幾次讓韓玹覺得跟虐待了他似的:“我們打小就認得,沒少打架。”
韓玹笑了起來:“是麽,你跟他打架能有贏的時候?”
宋玉的個頭一直跟秦柏比着長,小小的就像個少年,韓玹總會忘掉這家夥一個過肩摔能給他扔出數米的恐怖力道。然而衛長青卻是練武的身架子,那高大的身材流暢的肌理連蕭沉衍都羨慕不已。
宋玉面無表情的看一眼韓玹,沒說話。
衛長青卻笑道:“宋玉厲害得很,侯府裏沒幾個能從他手裏走出去的。”
“是麽?”韓玹笑眯眯。
“在聊什麽?”秦柏拖着一只肥胖的兔子,艱難的踩着雪走過來,蹙眉道,“是不是哪裏不太對?為什麽你們兩個在這裏躲着風聊着天,而我卻漫山遍野的追兔子?”
衛長青和宋玉對視一眼,忙低下頭讓自己假裝已經隐了身,只有韓玹走過去接住秦柏的兔子丢給宋玉,給他搓着臉頰取暖:“冷?小柏別生氣,一會兒烤好了我們自己吃就是,讓他們站身邊看着。”
宋玉:“……”
衛長青:“……”
秦柏眉尖兒一挑,韓玹三人也同時屏住了呼吸,繼而秦柏一個轉身,還不待人回過神來,一枝箭已嗖的一聲離弦而去……
“為免苛責,這一個就勉為其難給你倆打打牙祭吧。”秦柏道。
宋玉和衛長青對視一眼,各自松了口氣。
随着一聲小動物的嗚咽聲傳來,四人已是沖了過去,果然看到一棵樹根的雪地上趴着一只受了傷的野雞,野雞的背上插着一枝箭,身邊的雪地上也插着一枝。
一時另一邊果然也傳來了人生,四人看時便見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在樹叢中繞來繞去走到了跟前,二人身上的衣裳都是補丁摞着補丁,一看就是山下的農戶人家。那少年看到幾人,先便緊張的開了口:“我們的獵物。”
秦柏聳聳肩拎起野雞,随即又踢了踢腳邊的箭,道:“這枝箭才是你們的。”
少年看了看地上的箭,果然不再說話了,默默撿了起來沮喪的走到另一個男人身邊:“爹,被他們打到了……晚飯又沒得吃了。”
男人抱歉的看了看秦柏,拉住兒子的手轉身道:“走,再找找看。”
“一會兒天都黑了,還能找到什麽,要不回去吧,娘親該等急了……”
“再試試,爹答應了給你過十歲生日的。”
二人說着話走開,衛長青和宋玉都默默看向了秦柏,秦柏抿了抿唇:“看我做什麽?你們要是不吃,就拿去送人。”說着把野雞往衛長青懷裏一丢,轉身走了。
韓玹挑了挑眉,憋着笑跟着秦柏回到山頂,秦柏煩躁的說:“真的是我的箭。”
韓玹終于笑了起來:“沒說你搶人小孩子的生日禮物。”
“喂!”
“好好好,是你的箭。”
秦柏蹙眉:“你這什麽口氣?”
秦柏不理韓玹了,直到宋玉兩人回來,這邊的還在鬧着脾氣,氣氛有點讓人壓抑,宋玉自覺的拎着兔子去生火烤肉了……
不吃就不吃吧,餓一頓而已。
韓玹把脆生生香噴噴的兔肉撕好片送到秦柏嘴裏,親自把酒壇子啓了封遞給他:“今天随你喝,喝醉了表哥背你下山。”
秦柏把肉片一口吞掉,眼睛亮了亮:“真的?”
“真的。”韓玹笑道。
秦柏這才開心了,撕了兩條腿丢給宋玉兩人:“宋玉手藝還不錯。”
宋玉看一眼衛長青,道:“衛大哥烤的。”衛長青沒接話,把較大的一條丢給宋玉,兩人在一邊默默啃了起來。
“天色不早了,晚上住哪兒?”韓玹并沒多吃幾口,酒倒是喝了不少。
秦柏搶不過他,不過也吃的開心,滿爪子流油:“後面就是農戶,我之前來時下去轉過,咱們可去找一家借宿。”
“明兒上來看日出麽?”韓玹撕下一片包裹的碎布,牽着秦柏的手給他擦,衛長青看了他們一會兒,有樣學樣也撕了一片,順手丢給宋玉示意他擦手,宋玉撇撇嘴,擦了手起身去牽馬了,于是衛長青也跟了過去。
秦柏見兩人走開,低聲道:“不看了,留着以後的。”
韓玹怔了怔,站起身把秦柏也拉了起來:“随你。”
冬日的天氣實在短,黑的也分外快,四人還沒下了山天色就完全黑了下來,好容易摸到農戶家裏借宿,連被褥都不夠,還又潮又薄不避風寒,幾乎都凍個半死。秦柏這才發現這個時節實在不宜出游,剛剛半天過去就有點兒想回家了,後悔的要死。
其實仔細想想,就算每天呆在屋裏,和韓玹說說話喝喝茶,也比出來受這種罪要舒坦得多,怎麽就一時心血來潮想出來了?
可是若真的說回去的話……會不會被韓玹嘲笑?
“還沒睡?”韓玹說話帶着鼻音,啞啞的竟然莫名性感。
秦柏道:“睡不着。”
“不習慣吧?”韓玹低笑道,“上官昭你還記得嗎?他前陣子寫信,說游歷了大半個大辰,要回揚州準備明年下場了,現在正在這邊兒,明兒咱們找他去吧,也很久沒見了。”
“上官昭?就當初在上書房裏給你做了幾日伴讀的那小孩?”
韓玹笑不自已:“小孩?他比你大一歲,如今個頭也必定比你高了。”
秦柏翻個身轉到裏面,悶聲道:“我困了,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吧,睡了,玹表哥晚安。”
“晚安。”韓玹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