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火之中
江婉婉輕輕擡眸, 冷靜道:“有遺書在,不用怕。”
她……許仲壬氣不打一出來,什麽叫不用怕?這件事若是鬧起來, 就算是有遺書又如何?外人的閑言蜚語, 他承受不起啊!
陳家兩兄弟商議了一陣子,随後轉過身來, 陳大說:“大公子,事已至此, 我們兄弟兩人也就直說了, 我們對于母親留下的這封遺書,很是有疑慮, 所以想請官府來人,查探一番, 畢竟我娘的遺體……也頗為怪異。”
話音一落,許仲壬的眼珠子瞪得老大, 氣息都浮躁了:“陳大,你說報官……是懷疑姑姑的死……”
乃是人為嗎?
陳大也不否認, 只看着他們說:“畢竟我娘說過了,她老年是要回家去頤養天年的, 所以還請公子原諒, 我娘的死,必須得弄清楚才是。畢竟話本上不是有說嗎, 有些大戶人家為了到陰間也能有順手的奴仆使,強要人陪葬這種事也是有的。”
這話……殺人不見血!
已經明着在指摘,許家強迫下人陪葬了!
許仲壬一股氣堵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差點沒把他噎死過去,他面色發青, 擰眉看着陳大,緩了緩說:“陳大,都有姑姑的親筆遺書在了,你們也是親眼看過的,怎麽就不能相信呢?更何況,姑姑可是我母親身邊最親信的人啊,她陪在我母親身邊幾十年了,且不說她們之間的感情如何深厚,就連我都是姑姑一手抱大的,姑姑平日裏也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所以就憑着我們之間的深厚情誼,你覺得我會在母親死後,喪盡天良的脅迫姑姑做陪葬之事嗎?”
“我們又不是只見過幾面,這麽多年來我許家待人如何,待你們陳家如何,你們心裏難道沒有一杆秤嗎?”
陳大陳二相互看了一眼,默默的別開了臉,雖說許家對他們很好,可是……他們作為兒子,親眼見着母親之死有異,又怎能充耳不聞?那等不孝行徑,與禽獸又有何異?
可若說是許仲壬逼迫母親做夫人的陪葬,看着也不像……
一時間,陳家二兄弟有些為難,但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一咬牙,拱手道:“對不住大公子了,我兄弟二人,實在是對母親之死難以接受,若不請人來探看一番,解了心中疑慮,我們兄弟二人實在是枉為人子。”
“所以,還請大公子,莫再阻攔了!”
許仲壬聽了陳大堅定着想去報官查驗的決心,臉色難看的都快哭出來,大喘一口氣說:“陳大,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啊,在你眼裏我許仲壬是那種狠心絕情的人嗎?如今姑姑遺書都在,你卻不認,非要去報官,非要毀了我許家名聲,叫整個京城都揣測我許家是否迫人陪葬……陳大,你這般做事,是否太絕了?”
陳大聽得許仲壬這重話,眉頭緊皺,也知道一旦報官事情就傳揚開了,到時候不論是什麽結果,遺書是真是假,許家的名聲的确都會有損,可是……他回頭看看母親那可怖的遺容,拳頭緊緊握着,狠狠咬了咬牙,沖陳二說:“二弟,莫再耽擱了,你去官府請人吧!”
Advertisement
這一句話一落地,許仲壬眼底都氣到發紅,怒意深深的看着陳大道:“行,陳大,你這般決絕不顧我的好言相勸,非要置我許家與水火之中,這一樁,我記住了!”
陳大扛着壓力,正要叫陳二離開時,一直沉默靜觀其變的江婉婉突然開了口:“陳二哥莫急,且聽我一言。”
她一開口,陳二的腳步不自覺的停下了,許仲壬生氣的眼神也落在她臉上,似乎是疑惑又期待着,她能有什麽辦法,阻止他們去報官。
江婉婉輕嘆口氣,上前一步看着陳大和陳二說:“我知道二位,對姑姑之死萬分悲痛,也知道二位是難得的孝子,可二位可有想過,請來官府之人後的結果?”
陳大和陳二聞言,目光疑惑的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少夫人的意思是?”
江婉婉看着他們輕輕搖頭,說:“看來你們也不太了解官府如何查案的,我簡單點說吧,就如姑姑這般已經去了的,官府一旦接到報案,來查案的人裏必定會帶仵作。仵作是做什麽的,二位想必很清楚,輕則将遺體革衣落發,重則将遺體開膛破肚。要說這是為了查案,驗屍也是勢在必行,如今我就是想問問二位,是否受得了姑姑遺體如此這般,被人糟踐?”
一番話,陳大陳二二家人,已經有些亂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仲壬也不是傻子,恰逢适時的說:“最主要的是,聽說一般官府裏的仵作都是屠戶出身,開刀剁骨在行,可是據說給遺體複原時,就馬馬虎虎了。”
江婉婉看着他們,深吸口氣,又道:“其實,若真是能查出點什麽,姑姑這般遭罪也就罷了,可若是到最後官府來人了,能證明這遺書不假,姑姑遺體無異,到那時,姑姑豈不是白受這一遭?若二位回頭帶姑姑遺體回鄉下葬,別人又會怎麽說二位,二位對此是否也有過準備?”
這……陳二一下就心慌了,對啊,這要是叫了仵作來驗屍,糟踐了母親的遺體,回頭傳揚的四處都是,等回了鄉,他們不還得被人等吐沫星子淹死!
陳大此刻也擰眉不語,難以做決定了。
許仲壬見江婉婉不過短短幾句話,就将事态轉圜了過來,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看着江婉婉的側顏,眼神中不禁多了幾絲贊嘆,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小姐,說話辦事就是頗有能力。
江婉婉見着他們亂了陣腳,就趁熱打鐵道:“其實我真的明白二位心中所想,但其實大家有話可以慢慢商量,二位也知道我夫君是做官的,也明白為官之人對名聲的看重,說句不好聽的,不僅是去了的姑姑,就連二位不也是在許家的庇護下才能在郊縣謀了那麽多的良田嗎?若真是二位一意孤行,回頭許家倒了,那對二位來說,是不是也不太好?”
這話捏到了陳家的命門上,陳家兩個兄弟如今正是依仗着許家,才能在郊縣謀了不少田産,更是還給許家看管着一處田産莊子,若真是許家倒了,對他們的确沒大好處。
話是難聽,可卻是實話,陳大看了看陳二,最終面露難色的看着江婉婉:“可是,我娘她死的的确是蹊跷啊,我們不能看見了裝沒看見啊……”
江婉婉有些疲憊的笑笑,說:“我明白,所以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能即不傷和氣,又能叫二位安心。”
陳大深吸口氣點點頭:“少夫人請說。”
江婉婉垂了垂眸,緩緩道:“城南的義莊想必大家都知道,在義莊裏看守屍體的老者,他們都積年累月的和遺體打交道,送去義莊的遺體是怎麽死的,何時死的,他們大多都能瞧出大概來。最主要的是,他們與官府無瓜葛,只要咱們悄悄的将人請來,回頭這裏發生何事也不至于宣揚的到處皆知,此法,二位覺得可否?”
陳大陳二相互看了看對方,思索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看守義莊的老頭,有幾分仵作的本事這基本是人人皆知的,最主要的是,不經過官府那邊,就不至于把許仲壬得罪的太過,畢竟若真是惹急了許家,回頭田産莊子那邊,怕是就要換人去守了。
許仲壬見着陳家人點了頭,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難看的臉色也恢複了往日的道貌岸然,看着陳大說:“那陳大,你看是叫誰去義莊請人比較妥當?”
陳大想了想,說:“叫我二弟去吧,不過眼看着天要黑了,公子這邊再派個人陪同,他們二人也好做個伴。”
許仲壬想了想,點了點頭出去找了個信得過的人,和陳二一起往城南的義莊去了。
江婉婉這邊,是淡定的很,絲毫不怕義莊請來的人能看出什麽來,別說義莊來人了,就是官府的仵作來了,估計也看不出一個自願吊死的人,能有什麽蹊跷!
商量好了,接下來就是等,江婉婉叫人安排了陳家人的休息之所後,靜園那邊許楊氏的遺體已經入棺了,夜裏是要晚輩守靈的,江婉婉病着沒打算守一夜,能躲着回去休息還是要回去的,畢竟那棺材裏躺的是許楊氏,給她跪靈,她也配!
冬天,夜色很快上來,一到了夜裏寒風就呼呼的吹起來,靈前到處挂着的白幡随着風狂亂的搖擺,案上的香燭都是用燈籠罩着,不然早就被吹滅了。
迎迎本來過來想要也在這裏跪着,在許仲壬面前表表孝心,可許仲壬哪裏舍得,直接将她送走了,倒是一回頭,就将還躺在床上不能動的許仲華叫人給擡了過來,愣是叫他在這靈前呆了一個時辰才叫他走,看着兩個弟弟之間這般水火不容,許榮音更是傷心的低頭垂淚。
到了戌時,陳二他們終于回來了,寒冬深夜,他們一行人即便是坐着馬車也是凍的夠嗆,幾人一進府管家便立即将人安排在了溫暖的廂房裏,喝了好幾口熱酒後,一行人才到了安置陳姑姑的屋子裏。
燭光點了七八支,屋子裏亮堂的很,江婉婉頭暈暈的坐在桌邊,一旁許仲壬大氣不敢出的看着正在床前查探遺體的老頭,老頭圍着遺體好一陣子,都不說一個字,緊張的許仲壬是直想撓頭。
可是他不經意間,發現江婉婉居然是坐在那裏面無表情不動如山,他忽然發覺,自己身為一個男人,居然是連個女人的沉穩定力都不如,一時間內心頗為別扭。
又過了沒多久,那老頭從遺體前直起了身子,陳大陳二便急忙湊上去問:“老先生,如何?”
這一問,許仲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裏,連江婉婉的眸光都向老頭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