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25 着迷
所謂超高校級幸運的奇妙才能,到底是會指引他走向什麽模樣的未來呢?
苗木握着手中的簽,忍不住輕笑了一下,心裏有些意外而又不意外的感覺。大概對于他和狛枝前輩來說,彼此交錯糾纏的運勢也擾亂了本就模糊不清的命運軌跡。
運氣是他們與生俱來的一種天賦,命運起起落落,但人生的路一直向前延伸。才能的意義并非是為了比較到底誰強誰弱孰優孰劣,而是将成為他們手中的一股力量,因而最重要的不是眼前的結果,而會是造成的影響。
下意識的,苗木的視線又一次停留在同樣陷入沉思的狛枝身上。
他大概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柔軟,澄淨得好似雨後的煙柳,綠意細韌而又濕潤,又帶着一絲讓人說不分明的纏綿悱恻。
那神态,就宛如毫無防備地、懷着無限的耐心和期待,溫柔地等候着某個人的回眸。
好似,早已深陷愛河。
倏然間,日向創猛地別過臉,過大的動作驚得站在身側的小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顧不得同學的疑窦,勉強撐着鎮定說了句“抱歉”便死死地閉上嘴巴,态度看似如往常一般有些冷淡,然而誰也不知他內心裏已經掀起了翻江倒海的驚駭。
剛剛苗木看狛枝的眼神,怎麽會那麽、那麽……?
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詞,日向的表情有些少有的怪異和僵硬,實在對自己的猜想過于難以置信。因為任他怎麽也沒料想到自己的一名男性友人會對另一名關系也還不錯的男同學抱有這種超出正常朋友尺度感情。這才認識兩三天而已。是狛枝性格還不錯的緣故?還是說那家夥的臉——越是思考越是糾結,五官随心緒變化,他冷然的表情隐隐有破冰的趨勢,一時竟然比當事人還多幾分尴尬。
苗木的滿心滿眼都是狛枝,尚不知自己的表現不經意已讓觀察力足夠細膩敏感的日向發覺端倪。晨間的短暫聚會很快就宣告結束,大家四散離去,他也轉而考慮起當下的任務。清理舊館一聽就不是個輕松的活,看來這一整天都有的忙了。這樣想着,褐發少年呼出一口氣,轉身慢騰騰地走下樓梯。
吱呀——
老舊的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随着門扇的移動,上方的積塵簌簌而落,苗木後退了一步,手指掩住口鼻,忍不住斂眸咳嗽了兩聲。
這座舊館果然如兔美所說的年久失修,他往裏面看了眼,來自外界的光線投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束,将黑漆漆的廊道照出幾分不甚清晰的形跡,黯淡而壓抑,古舊而滄桑,好似已然長久地陷落在恒遠的時光中。
陰森的氛圍好像很适合冒出零星半點不屬于人間的有趣生物。
這、這不會真的有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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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木微汗,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如果他也像其他人一樣以為這裏是現世的世界,恐怕還不會想那麽多,然而他知道這是個虛拟現實的世界,鬼怪什麽的,程序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心态就像是一個人站在鬼屋門口,哪怕心知裏面的鬼怪都是別人假扮,也還是忍不住害怕……或者說就是因為已經知曉會有但又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反而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越加受不了。
“苗木君?”
眼見着褐發少年的背影驀地一僵,狛枝難得眼底無笑,只輕輕一挑眉,唇角卻習慣性地彎起來,很容易令人卸下心防的溫和神情。
雖不知對方為什麽忽然緊張,但這卻不妨礙狛枝心裏對苗木的興趣越來越濃。
該怎麽說呢,盡管一貫以謙卑口吻自貶,以超高校級的幸運之名入學希望之峰的狛枝凪鬥實際對自己的才能有很明晰的認知,并且也恰是因為他極為聰慧敏銳,才不會将遭遇過的種種際遇當作巧合輕易疏忽過去,。
像是之前那種抽簽結果出他所料的情況,可以說是前所未有。
錯愕……是有一點,更多的是勾起了他探究心和挑戰心的刺激感。
打破他預料的情況唯有兩種,一種是由于當下的不幸将導向以後更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幸運,而另一種,則是被他深深期待傾慕着的某種偉大才能的作用。
呵,會是哪種呢?
狛枝有些掩不住自己內心的雀躍,面上不免顯出三兩分痕跡出來。
苗木正沉浸在自己吓自己的想象中,這麽被熟悉的聲音一喚,登時回神,不假思索便轉過頭,正逢白發少年微微垂目打量自己,眼珠半掩在睫羽下的昏昧光影中,長長的睫毛似少女般秾麗漂亮,眸色好似深潭映月一般清遠幽深,唯有一點昭示着興味的浮光熠亮。
不過目光輕輕相觸,他冷不防地就心尖一燙,呼吸微亂,耳根也燒得厲害,猶如被他染上熱度的視線輕輕吻了一下。
這樣的神情,苗木早再熟悉不過。往往當狛枝露出這樣的表情來,那就代表、那就代表——
“狛、狛枝君?”他試探地應他。
苗木此時的表情很有意思,甚至有幾分可愛,如果換個地方,說不準狛枝都要支起下巴惡趣味地端詳許久。
真不妙啊,該怎麽辦呢……
他垂在身側的食指和拇指幾下摩挲,指甲輕輕搔刮指腹,終是耐不住心癢的感覺,對着苗木笑道:“吶,苗木君,請讓我來幫助你吧?”
狛枝伸出修長的手指,指了指門內黑魆魆的舊館,笑得幾多純良友善。
苗木答應得非常迅速。
雖然他感到些許猶疑,憑經驗感覺狛枝的行動和目的或許不會像是表面看來那麽簡單,不過到底還是心寬的樂觀占了上風,何況他也不會拒絕任何一個能和狛枝相處的機會,苗木很珍惜他們在一起的時光。
“當然可以,狛枝君,我很高興你能來幫我。”他這樣高興地說。
超高校級不幸的體質總是不期而至地發作,苗木才懷着雀躍的心情邁過門檻,就被地面翹起的一塊木板絆得一個踉跄,整個人往前傾,差點就要摔了個狗啃泥。
說是差點,還是狛枝下意識地伸手撈了一下,攬住少年過于纖細的腰肢,直接就帶到了懷裏。
“抱、抱歉!”苗木赧然。
“沒關系。”狛枝微笑道,在松手前又輕扶着他幫助站穩。
館內所有的東西都蒙了灰,都不知系統是設定這建築被棄置了多久,到處都給人一種略顯森然的年代感,走廊裏點亮的燈泡也不如其他地方的明亮清澈,而是昏黃中充斥着一種黯然的壓抑感。
兩個人一起清掃自然要有個任務分工。苗木一貫是不太擅長發號施令的一方,才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很乖地看向狛枝,說是來幫忙的白發少年立刻心領神會,一起繞着舊館走了一圈,他很快就有了想法。
“這裏的空間太大,一天內肯定沒辦法全部掃除完。既然十神君的打算是開個通宵的party,那我們只需要把需要用到的房間打掃出來就可以了。”
這樣說着,指出室內走廊、廚房、主廳、衛生間等處,劃分了他們各自分工的區域。
“走廊最裏面的房間是倉庫,苗木君先去打掃走廊,我去找找有什麽東西能用得上,缺的物品去旁邊超市補齊,然後主廳也由我來掃除,苗木君清洗完走廊以後就去整理廚房,等下誰先完成自己的部分誰就去幫另一個人,怎麽樣?”
苗木覺得這個安排很合理,于是無可無不可地點頭。他的注意力顯然不在什麽掃除,清澈的眼底一片安靜恬然,看着狛枝笑了笑,又說了次“謝謝”。
于是很快各自開始忙碌起來。
苗木其實很不明白程序的設計者為何會在旅館的邊上放置這麽一個塵封老舊的別館。
如果說這是現實,有這麽個荒廢的建築還情有可原,但這畢竟是虛拟世界,而且還是用途明确的心理治療型的世界,這種一看就很多餘的舊館究竟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嗎?
就像每個在做大掃除的人會在心裏随意地吐槽一兩句一樣,苗木也漫無邊際地神游了。
或者說,這是賈巴沃克島原址就有的建築,所以被完美無缺地複制到了這個世界?
好像有點道理,畢竟77期的前輩們也有索尼娅學姐和那位學長那般擁有頗廣的見識,要想徹底蒙蔽過他們,不致使他們對世界的真實性産生懷疑,這種程度的景色還原還是很有必要的。
就是明明心知眼前的都只是數據,自己卻還得苦哈哈地辛苦清掃,髒亂和勞累都是如此真實,讓人心裏總耐不住産生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抱怨。
将洗幹淨的抹布搭在旁邊的架子上,苗木用手背拭了拭額頭的汗水,手掌扇風吹動額發,環顧一圈被自己打掃得四處閃閃發亮的廚房,心裏很有些成就感。
先前花村來過一趟,順手給掃除得忘記了時間的苗木和狛枝前輩帶來了便于食用的三明治作為午餐,順便來巡視一圈他預備晚上将要大展身手廚房,笑眯眯的模樣叫深知這人本性的苗木眨了眨眼,笑着道了聲謝,然後好聲好氣地送走了心情甚好的主廚學長。
唔,記得狛枝前輩好像不太喜歡吃三明治……但是這時候也沒的給他挑剔,苗木原則堅定又有些寵溺地想着,那等會該怎麽讓他高興起來呢?
這樣一邊提着食盒一邊往主廳走,冷不防轉角撞上一個人影,苗木吃痛地悶哼一聲,後退一步,詫異地看着原以為已經離去的花村。
“怎麽了……花村君?你臉色不太好啊。”他擔憂問。
花村輝輝的神态有些古怪,他喘着粗氣,臉色隐隐發青,仿佛遭遇了什麽令他驚吓不已的事物一般,擡起頭看向苗木,凝視着他關心之情溢于言表的臉孔,眼神驀地閃爍一下。
“苗木,啊,哦,是苗木啊。”花村看起來心情非常混亂,都已經語無倫次了。
“是我啊,花村君,你怎麽了?”
他定定凝視着他,忽然用力地抓住了苗木的衣袖。
“小心狛枝,那家夥是個瘋子。”說着就拽着他要往外走,“苗木你離那個人遠一點,他會殺了你了,他正謀劃着要殺了你,殺了你他就能離開這個困住大家的孤島了……”
拽着人,苗木卻分毫不動,花村有些不解的回頭,正撞上他分外澄澈的目光,堅定而又溫暖,既像是絲毫不被外物動搖的純粹信任,又像是早已預料到的從容了然。
“花村君,你說什麽呢?”他失笑,眼眸中倒映出來他的身影就好似小醜般滑稽,偏偏他态度仿佛格外認真一般,顯得溫柔又包容,“狛枝君是不會對我這樣做的,你是不是對他有什麽誤解?”
不是誤解啊!
花村在心裏大喊着,然而看着苗木溫潤明亮的眼神,心生猶豫和不忍,诋毀的話語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反正自己已經發現了他的陰謀,狛枝敢對苗木不利就肯定會被他揭發出去,聰明人肯定不會現在動手。而且看他的布置,應該是打算在大家聚會的時候渾水摸魚……花村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倏然飄忽,旋即擡頭,慢慢地對着苗木強笑了一下。
“哈哈,你說得對。可能是我精神過度緊張了,因為之前黑白熊說的事情,忍不住就以不好的心态臆測同學……哈哈,誤會,誤會,哈哈……”
他魂不守舍地走了。
然而苗木站在原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卻逐漸收斂了唇邊的笑容。
他不笑時眉宇間就顯出幾分歷經世事的沉穩氣息,翠玉般的眼珠一眨不眨,似是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了無奈與意味深長交織的複雜神情。
沉默須臾,他沒事人一般地轉過身,仍是提着食盒往主廳走去。
“廚房部分已經清理好了,狛枝君你那邊進度怎麽樣?”
打開廳門,狛枝正在鋪地毯,正半跪在地上,聞聲擡起頭來。
“我這邊也差不多了,總算可以按時完成十神君的要求了。”他笑道。
“辛苦你了!”苗木說着舉了舉手中的食盒,“剛剛忙得都忘記吃飯,正好花村君給我們帶了一份,狛枝君也先休息一下吧。”說着就向狛枝走來。
這裏的地板設計相當奇怪,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木板之間還有不小的縫隙,甚至可見下方的地面,非但不能防水防蟲,甚至還極易容易絆人。
苗木心裏想着事,難免心思沒放在腳下,狛枝剛站起來要接他手中的食盒,腳下未穩,就聽褐發少年突然意外地“嗚哇”了一聲,就又被地板的縫隙絆了一下。
狛枝想也未想,就伸手要去扶他,苗木也反射性握住了他的小臂。兩人都不太穩當,力道拉扯間重心略一偏移,就誰也未能幸免,眼見狛枝也被自己扯了下來,苗木心裏一慌,下意識地攬住了對方。
擡手間仿佛打到旁邊桌上的什麽,苗木後背猛一鈍痛,讓他不禁咬唇哼了一聲。乍一睜眼,剛想歉意地對狛枝說什麽,冷光卻在視野中倏然而至,尖刀從上落下,正好紮在苗木脖頸側邊的位置。
恰到好處的距離正好連一絲皮膚都未被割破,卻能讓人感到那無形無質的危險和刺痛,感官上敏感的肌膚好似被那過于凜冽的鋒利所刺痛了一般。
苗木:“……”
瞳孔驟縮,他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出給駭得不輕,顫顫栗栗地躺在地上,吓得一動都不敢動。
狛枝壓在他身上,雖未出聲,心裏的微妙卻也不比苗木少多少。
非常困惑,陷入兩難。
所以說,這到底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
傾天覆地,屬于狛枝凪鬥的氣息籠罩着苗木。
那身體上無比熟悉卻略顯久違的感觸刺激着敏感的神經末梢,情動來得非常細微但又無比鮮明,從心髒奔湧出涓涓滾燙的血流,仿佛浪潮一般,轉瞬就将熱度席卷全身,燙得指尖都微微發顫。
苗木難以自制地失神了一瞬,他的瞳孔漫無焦距,只是無意識地凝視着上方的天頂,稀薄的天光透過邊上久未擦拭的窗玻璃,顯得光影黯淡壓抑,仿佛到處都蒙着一層朦胧的灰紗一般,浮塵在視野中緩緩沉降。
空氣寂靜,時間與呼吸都好似在這一刻無限延長,噗通、噗通,唯有胸腔當中那顆髒器的跳動越見失序。聲聲鼓動循着體內的通路傳至腦海,苗木不知他的耳廓一點點染上了紅色,鼻翼中呼出的氣息都是帶着潮濕的顫意。
那細細密密宛如細雨般的欣喜和懷念浸潤着心尖,在不自禁感到歡愉的同時,又有一種不甚分明的痛楚泛了出來。
有那麽一瞬,苗木連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在想着什麽。
或許是因為他還能清楚地意識到,此刻的狛枝凪鬥其實也并非與他擁有着無數回憶的狛枝前輩了。
雖還是同一個人,卻有一些對他無比重要無比珍視的東西将徹底不再,注定被遺落在舊時光的深處。
或許狛枝曾經的作為确實是成功的,他刻意早早教會他情窦初開的滋味,什麽是愛,什麽是思念,什麽是唯你不可,經年久月,用溫柔耐心而偏執暗沉的愛意澆灌出的花朵早已深深紮了根,叫人稍一觸動就牽扯心臆,就是此刻,連他自己都無法令苗木真正放下。
沉默須臾,他雙手搭在狛枝肩上,輕輕地推了推,然後在對方起身以後也順勢坐了起來。
方才有些意亂神迷的時候苗木不自覺地動了一下,脖子貼上鋒利的匕首時那冰冷刺痛的感覺還殘留在肌膚上,他擡手捂住頸側,垂下頭,齒間輕輕“嘶”了一聲。
苗木的手指指骨很纖細,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溢出了一點,襯着白皙通透的肌膚,觸目望去很有些令人驚心的意味,偏偏他一聲痛也沒叫,就這麽安順地坐在原地,自顧着緩慢呼了口氣,眉頭舒展,眼眸溫潤沉靜,仿佛很慶幸自己劫後餘生。
這麽看着,讓人總覺他乖得讓人心疼。
狛枝細細觀察着他的神色,心念電轉地思考着等下該怎麽回答苗木可能的質問,本懷着一種極微妙極興味的心态,卻在看他頸上受傷的一刻臉上微微一僵,眼底忽然有些微後悔的情緒湧出。
尤其當苗木出聲時,那絲後悔就變得越發鮮明起來,甚至表情隐約都變得古怪起來。
不是質疑這裏為何存在兇器,也不是對他的诘問,褐發少年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匕首,十足慶幸地嘆了一句:“幸好沒出什麽事。”
他擡頭望着一時怔然的狛枝,清澈的眼底仿佛帶着一種洞若觀火的了然和包容,卻顯得一派若無其事,不過有些突然地揚開笑容。
“真是太好了呢,狛枝君。”
是有多心大啊,竟只是這樣單純的感嘆而已。
然而狛枝凪鬥還是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一他一眼,目色如晦,幽暗難辨。
有一種感覺,從相遇伊始就若有似無的,起源于苗木誠對他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關注時就被狛枝模糊察覺到了,如今那感覺更像是逐漸浮現出了水面,令敏銳如他再也不能忽視自己心中一個隐約的猜想。
苗木誠,似乎在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
一個本性可能和他很相似的人。
……多麽令人不快。
才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心登時就是一沉,整個人難以自控地陷入一種陰郁嫉恨的心态中。
結果,打破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緊繃氛圍的卻是提着幾顆椰子的日向。
“喂——苗木,掃除進展得怎麽樣了?需要我幫忙嗎?”來人先聲而至,封閉的室內回廊将腳步聲放大得鮮明,腐舊的木地板發出不堪重荷的聲音。日向走到主廳門前,擡眼就見苗木與狛枝位置極近,狛枝背對着自己看不清神情,但苗木是面向他的方向,正好坐在地上仰起頭看着狛枝,笑容溫軟幹淨。
“呃,狛枝你怎麽在這……”他想到了什麽,話到一半就卡了殼,臉上忽然有點不自在,甚至下意識倒退了一步,“我就是來送點慰問品。”說着提了提手上網兜裏的椰子,小心解釋,“剛才我跟左右田、終裏和邊谷山他們一起在沙灘的椰子樹上摘的……應該沒打擾你們吧?”
最後一句話問得實在是尴尬,至少對日向來說是這樣。
他沒想到狛枝這時候也和苗木在一起,怎麽說呢……果然他們感情變得很好?他忍不住嘴角微抽,有種自己好像無意間撞破什麽的不妙直覺。
“沒有啊,謝謝日向君。”苗木笑道,說着曲起腿,稍稍側過身體,一邊掩飾自己頸側的傷,一邊擋住了邊上的刀。
狛枝也回眸看了日向一眼,眼中神色一時喜怒不明。
日向:“……”
他真的有一種自己非常多餘,很不适合出現在這裏的感覺。
“那既然狛枝你也在,那我就先走了。”他硬着頭皮告別,離開的架勢幾乎迫不及待,“我還要去給旅館那裏的七海和花村他們送椰子,先走了。”
苗木:“诶……?”
他愣了一下,尚不太明白日向的态度怎麽實在像是落荒而逃,卻又不像是發現此處不對勁的地方,疑惑不解,臉上不禁就流露出幾分無辜的茫然。
倒是狛枝眉骨微微一挑,睫毛掀動,眸中微漾,波光中倏然掠過一道驚魂攝魄的光影。
他一瞬間意識到什麽,唇瓣微微翕動,欲言又止。
然而狛枝很快想到苗木現在還借住在日向的宿舍那裏,他其實心裏總是有些難與人說的微妙和不滿,仿佛該被自己獨占的……被染指了一般,感到不悅和別扭之餘,便有意地沉默了下來。
“狛枝君。”
最終,還是苗木打破了沉默。
他略略垂下眼睑,聲調輕柔地喚着他的名字,那語氣中的珍視和平和令狛枝不自覺地将目光停駐在他的臉龐。
注意到這點時,他才驀地恍然,發覺自己對苗木誠投入的注意力大概實在太多了,多到已經超乎了自己最初的預料,竟然比他那些擁有超高校級才能的同學更令自己在意。
“苗木君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呢。”
最終,竟然是他自己挑破了那層窗戶紙。狛枝言笑晏晏的,眼中深意似有還無,彎下身,輕輕籠住他的手指,眼見着自己的指尖也沾染了稀薄的血色,唇邊的弧度顯得無比玩味。
“我發現,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他的嗓音漸次降低,沙啞中透出一絲魅惑的氣息,手指近乎旖旎地摩挲苗木的手背,掌心的熱度透過薄透的肌膚沁透到深處,就這樣緩慢擡眼,眼梢尾的上翹極為撩人,分明是笑的模樣,近乎凜冽的眸光卻如利箭一般向着他直射而去。
“不責問我緣由嗎?還是說,已經猜到了?”
“嗯……嗯。”他在他的目光中忍不住赧然,眼眸濕潤,回答得格外老實。“大概有一點思路……倘若狛枝君的行為會給大家帶來困擾,我會阻止你的。”
還很有原則。
“哦——?”
居然反應是這麽可愛的嗎?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真是了不起,好棒啊,苗木君……”
他低垂眼睑,目光落在苗木褐色發梢間因驚訝而睜大的灰綠色眼眸,以及微微開啓的唇瓣。
狛枝的氣息浮在他敏感的頸上,苗木耐不住腰背發軟,聽他在自己耳邊似笑似嘆:“你真讓我着迷……”
苗木本該是正要說什麽的模樣,但又因他傾壓下來的姿勢,身體微微後仰,臉頰上飛快浮出一抹豔色,好似半透明的肌膚下血液在沸騰般的鮮潤色澤,一直彌漫至小巧的耳垂,臉孔竟然完全都紅了起來。
完全無法錯開視線,他們之間的對視興許只是短暫瞬間而已,卻在感官中變得格外漫長,好似無窮無盡的所有的時光都網羅在彼此之間。狛枝凪鬥深深凝視着苗木誠,眼底有什麽略略一掙,最初本是沒想到那個意思的,身體卻情不自禁地貼近,沾了血的手指輕撫少年柔軟幹淨的側臉,喉結滾動,眼底生火,宛如着魔一般,在對方緊張得眼睫顫顫之時沉迷地垂首。
衣料摩挲的聲響窸窸窣窣,苗木細細喘息着,毫無抵抗力地就被驟然壓下的黑影禁锢得再也無處可逃。
連意識也陷入了混沌。
溫熱的吐息,從唇齒相貼之間逸散出來。不知是來自于誰的呼吸,又是濕潤又是灼熱的氣體浸潤到胸腔深處,恍然間便有一種醺然的感覺。
僅是瞬息,瘋狂的情緒一下子就驅散了理智。
視野中的俊秀臉龐也在熱氣的氤氲中變得模糊起來,所有官能性的感官都被來自對方的甜美氣息所侵占,一切都變得朦胧而迷醉,唯獨唇上的感觸越發鮮明。
是有多久的暌違了呢?對方的唇輾轉摩擦他的唇瓣,舌尖被旖旎地輕輕舔吮,無論是溫度還是觸感,燃起的情與熱都令身體無比熟悉。屬于在記憶中曾經親密而溫柔的戀人,哪怕閉上眼也能描繪出他嘴唇的形狀和棱角,然而如今卻夾雜了一絲不容他忽視的陌生,那一塊殘缺的空白就像硬生生從他心口挖出。
沒關系,一切都會好的……他心裏這樣說,眼尾卻微紅,泛出動情一般的色澤。
呼吸在彼此貼近的距離交融不分,身體上的溫暖就像是苦海中的舟楫,苗木有一刻喉間将溢出近似于哽咽的聲音,他不願被狛枝察覺,胸膛起伏,心潮波瀾,不自禁仰起了頭,抑制不住鋪天蓋地湧來的貪戀與渴求,無比熱情地糾纏他。
意亂神迷間,狛枝的指尖與他的指尖輕輕相觸,就像相互吸引的磁石,他的手指插進他的指縫,肌膚相貼的觸感溫暖而柔軟——苗木竟覺得仿佛自己的心也被他捏在掌心。
是有多喜歡你?
僅僅是十指相扣,心裏就湧現出無限歡喜與疼痛,連靈魂都要被你揉碎了一般。
燭淚流淌,火焰的輝光将溫暖柔和的色澤映在肌膚上,不甚明亮,卻也縱容得一些極細膩也極晦澀的暧昧在昏暗中悄然滋生。
不知過了多久,狛枝才有些不太舍得地松開了苗木。
醒神的時候,太過親密的接觸大概就有些不太值當。他松開自己無意識間扣緊了苗木的手指,眉頭微蹙的模樣仿佛很疑惑自己怎麽會做出這麽親昵的動作。然而心理上的沖動卻比理智的行動來得更快,松開了相牽的手,同時又緊緊地握住的對方的手腕,緊張得像是害怕苗木立刻逃開一樣,狛枝的手指壓着少年光滑的肌膚,力道用得用力又隐忍,指腹撫摸他腕上突起的那塊骨。
那手指骨節生得蒼勁修長,肌膚如絲綢般滑膩,糅合着绮念的撫摸也被他體現出一種優美、典雅的韻味,不起眼的動作将他心緒的起伏闡釋得淋漓盡致。
為什麽會這樣做呢?為什麽會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呢?想要靠近、想要接吻、甚至是想要更多的念求是那麽突如其來,在狛枝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的情況下,他就擅自做出了過界的舉動。
對這個人的渴求和迷戀,就像是本能一樣。
他一時分辨不清自己失控的緣由,也吃不準苗木的态度,他沒有拒絕和推拒,甚至後來還……至少算不厭惡的?狛枝不由屏息垂首凝望躺在地上的苗木,對方也有些失神恍惚的模樣,但那雙溫潤又清澈的眼眸裏分明還全然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忽然擡手掩住了他的雙眼,難得神情狼狽地輕嘆。
“苗木君,別這樣看着我了,我會忍不住的……”
低啞的嗓音猶帶濃郁的色氣味道,無奈的,意味深長的,甚至都顯出幾分刻意暗示的笑意。
褐發少年幾乎秒懂他的潛臺詞,臉頰騰地紅了起來,手肘支着身下的地板,身體不自在地挪動兩下。
“抱、抱歉,狛枝君,我……”他嗫嗫喏喏。
“該說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對啊。”他失笑,睫毛低垂,眼睑下方落下一小片精致的扇形灰影,“嗯……抱歉,雖然這樣說來可能會有狡辯的嫌疑,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想到,自己會對同樣性別的人……”
“诶?你不是嗎?”苗木忽然拉開他的手,臉上露出了震驚詫異的神色。
“呃——我……我大概是?”狛枝有些不确定地看他。
苗木:“……”
狛枝:“……”
聯想到他們兩人真正意義上的那次初遇,苗木誠表情有點微妙,從知曉隐藏在希望之峰學園地下的那個希望通感裝置開始,一直隐隐約約被他猜想到的可能性再度浮出水面,他們的相遇和相識很可能并不是完全純粹的偶然,而是狛枝前輩有意在尋找接近自己的機會……
他忽然用力地咳了兩聲,不動聲色地掩飾自己暗地裏的丢臉。他現在到底是尴尬還是竊喜啊,搞不懂,明明是越多想越細思恐極的事情好嗎?
要命了,真是很要命了……
“……苗木君?”狛枝試探地喚,圈着苗木手腕的手指緊了緊。
怎、怎麽了——
他被苗木古怪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倏然有種似乎事情不妙的感覺。
視線游離,觸及到少年的嘴唇,就像是被火焰撩到了一樣躲開,然而出色的記憶力還是能将那一眼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描繪出來。苗木的唇瓣特別紅潤,而且還因為被他含着吮了許久,上面帶着點水光,被人疼愛過的暧昧痕跡鮮明得外人也能一眼看出來。而且他記得那柔軟的觸感,還有他的溫度……
狛枝的臉頰也泛起了紅潮,他的肌膚清透白皙,那臉紅的變化就格外顯眼。
苗木的眼底湧現出笑意,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定和猶豫躊躇,是因為此時的狛枝所處的狀态更為被動的緣故嗎?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比之記憶中總顯得溫雅從容的狛枝前輩,态度更為謹慎和真實,多疑多思,也更青澀一些。
狛枝見他搖頭,心頭驀地一凜,正待開口,就聽苗木溫和的話語傳至耳邊。
“狛枝君不用對我道歉的。”他微微笑着,眉目舒展,帶着溫柔如水的神色,“因為是你,所以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他也不想只活在過去,那裏只有泛黃的回憶,卻沒有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