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八
[貪狼星君|無畏|挾仙樓|八]
山高水長,一路跋涉。
過了橫跨峽谷的這座吊橋,出浮雲關就是小半日的事了。
峽谷裏的風很大,吊橋搖晃得厲害,無畏另有想法,便說這橋久經風雨摧打,看上去很不結實,不如先讓他獨自牽馬過去試試,萬一真的不安全,少一個人在身邊,他也好靈活應變,荀櫻沒有多想,就依他所說點頭答應了。
無畏牽着兩匹馬,安然無恙地走過吊橋,去到了峽谷的另一邊,荀櫻見如此,就也走上了吊橋,無畏将缰繩在橋頭木樁上纏了三兩圈,重新走上了吊橋。
荀櫻見他迎面走來,說道:“你在那邊等着就好,幹什麽又要走回來?”
無畏臉上笑意淡淡的,他說:“你看見我在,就不會害怕了。”
風吹得吊橋東搖西晃,似乎是很危險的樣子。
荀櫻不由得心裏發笑:“再艱險的路也走過了,就眼前這幾步路,我怎麽會害怕呢?”
心裏是這樣想的,她也是想這樣說的,但是沒來得及等她張口,吊橋突然斷了,她整個人跟着墜落的橋面往下落,她大驚失色,下意識伸手去抓最近的繩索,但是抓空了,萬念俱灰中,有人抓緊了她的手腕,風呼嘯從耳邊過去,她掉進了冰冷的河水裏……
峽谷地勢險峻,河水奔湧而下,水速極快,盡管有心想要攀援上任何可救命的崖壁或者樹枝,于此境遇下,都顯得徒勞,所幸是無畏一直都不曾松手,直至被沖到下游水流和緩處,他們也還沒有失散,兩個人互相攙持着精疲力竭地從水裏爬上岸時,天已近晚,遠處傍山的村落裏升起了陣陣炊煙。
無畏刻意隐瞞了自己趁系馬時故意用刀割開吊橋繩索的事,荀櫻內力遠不及他,自然也察覺不了是他傳力震斷了繩索,他渾身濕淋淋的,低頭坐在河岸上,微微喘着氣,故作失落地說:“大概是老天有意不讓我們找到……”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在三川并流之處,山高谷深,習習涼風吹得人身上發冷。
荀櫻不語,她傾身向前,撥了撥另一側大溪流中下來的水,沉吟了片刻,說,“這也未必。”轉過頭,見無畏正目不轉睛神色怪異地盯着她,荀櫻愕然,摸自己的臉道,“你怎麽用這樣沉的目光看我?直瞧得我心裏發毛……怎麽,是我臉上有什麽……”
無畏捉緊了她的手臂,搖頭道:“你不是荀櫻。”
“啊?”
“涵姐姐……你是涵姐姐……”
“你胡說什麽!”荀櫻登時杏目圓睜,勃怒着推開他,慌亂踉跄地爬起來,背對着無畏整理濕漉漉的衣裳,臉色十分嫌惡,“什麽姐姐!亂說些個什麽!誰人是你……”
荀櫻摸到自己額間,驚白了臉,暗呼一句:“糟糕!”
額帶……在水裏沉浮許久,額帶不見了……花钿剝落,顏料的色澤也淡去……她額間的疤痕一覽無餘。
荀櫻的指尖觸到額心的痕跡,在極度的驚慌和錯亂過後,反而迅速地鎮定了下來。
崇山峻嶺的夜晚是屬于孤寂的。
夜鳥和夜蟲低一聲高一聲遠遠近近地叫着,在空蕩的回響裏、在流淌的水聲裏徒添伶仃與哀思。
荀櫻仰起頭,幽幽地嘆了口氣,問:“都成這樣了,你還能看出來嗎?”
那疤痕叫無畏心裏難過,他吸了吸鼻子,別過臉看向其他的地方:“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麽你的眉間會有傷,所以看得仔細,雖然你的樣子變了,也嘗試抹去那一點朱砂的痕跡,但你沒有将它……除得太徹底……”
荀櫻苦笑:“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我想過很多法子,但最後傷口痊愈,它總有跡可循,好像是有心智一般,非要跟定了我一輩子。”
“為什麽?”
“我不喜歡。”
在挾仙樓酒醉的夜晚,在山腰情動的夜晚……原來都是糊塗!都是錯!
無畏痛苦地閉上眼睛:“涵姐,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荀櫻回頭看着他,卻很無所謂地笑了起來:“無畏,你首先是一個男人。”
無畏下定了決心:“我……我會娶你。”
荀櫻好像早就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一絲別的神情也沒有,只是依然似方才一樣笑了笑:“可我不想嫁給你。”
“涵姐,我是認真的!”
“好了,這件事回了泉州再說。你過來看這條溪流,”不顧無畏的懇切,荀櫻指了指三川中水流最湍急的一支,“這水裏有極微量的金砂,順着它往上走,或許可以找到我們想找的地方。”
村落近在眼前,但他們沒有前去借宿,而是在岸上點了一堆火,烘幹衣服、烤魚充饑……
從那之後,無畏幾乎不再說話。
“是這條河。”
順着溪流往上,荀櫻找到了分流前的大河,河水豐沛,岸兩邊以及再往前都是茂盛的叢林,不遠處是高聳的雪山,她追尋河的源頭而到達了這裏。
的确,這就是玉河的上游了——
可是無畏搖頭:“不對,它太普通了。”
“是這裏!”荀櫻肯定地說,說着,她取劍,涉水,劈石,抱回來半塊中心瑩翠的石頭,“如果那些人知道‘玉河’真正的玄機,早就應該自己找到線索,而不用再來求我了。”
荀櫻高興極了,笑容都顯露在臉上。
無畏心憂,想勉強地陪她笑一笑……
“什麽人!”
聞得一聲暴喝,叢林中數道身影閃過,有幾人倏忽間已至無畏身後。
既然煥真宮就在咫尺,荀櫻猜也猜得到那些人的來歷,只是沒料到他們布防這樣嚴密、來得這樣快,她背上一冷,十分驚怕,不由自主地往後瑟縮退卻。
無畏下意識伸手護她在身後,轉身面對着前來的人。
領頭的是翼、轸二人,他們看清無畏樣貌,急忙俯身下拜:“屬下參見貪狼大人!”
其他人也都紛紛收了劍,跟着低頭跪下:“屬下參見貪狼大人!”
無畏總以為離煥真宮的入口還遠,他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後巡守的範圍已經擴大了,來不及阻止一切的發生,他眼睜睜看着所有人在面前跪下,那一刻,他只覺得心裏猛地一空……
緊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松開了。
無畏回頭,看到有淚水從荀櫻的眼睛裏奪眶而出:“原來,你是煥真宮的貪狼星君。”
他張皇失措:“涵姐你聽我解釋……”
荀櫻的內心有洶湧澎湃的情緒在翻騰,她握住雙拳,隐忍了所有的悲和痛,兩行淚以後,她再也沒有了眼淚:“不用了。”
十七年,他們之間有着一場長達十七年的分別。
時間,永遠不可能回到最初的那一刻——分別已久的兩個人,最終唯有越走越遠。
“貪狼……很好。”荀櫻獨身走入了叢林中。
人已進入巡守的範圍,翼、轸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此事該如何處置。
翼低着頭,小心詢問無畏:“大人,她……”
“告訴所有人,由她經行浮雲關,不準傷她分毫。”無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