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好啦?要這個啊。六塊五。”小超市裏客人不多,淩柒一個人在幾排貨架間轉來轉去,被盯了很久了。
“嗯。”淩柒微側過身掏錢,瞟了一眼并起來的前兩個收銀臺中間擺放的電腦,顯示屏被分割成十六個畫面,是視頻監控。這麽說之前走來走去猶猶豫豫的模樣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淩柒有點不好意思。
阿姨拉開抽屜找零,順口一提:“要買把鎖嗎?宿舍櫃子可以挂鎖的。”
“不用了,我住十號床,還沒櫃子。”
阿姨很熱情地推出一盒鎖:“這鎖質量很好的啦,先買着吧,你可以和其他人一起用的呀。櫃子過兩天就回來了,到時候鎖可能就賣完了要等進貨了哦。”
“……那來一把吧。”
淩柒帶着鎖鑰和一包餅幹回了宿舍,再次感嘆天天爬樓雖然不能健身但也是一種消耗,不過年輕所以爬起來還好。
然後就碰上了開朗好說話的奚星星。為了避免再一次被人說嬌氣,也确實無事可做,又只是在校園內走一走,淩柒把東西放下就和她一起出門了。
淩柒一邊下樓一邊想,得快一點适應六樓的高度啊。
眼下淩柒和奚星星草草逛了一圈小超市,等着父母回來辦理之後的手續,在天井花圃陰涼處站了一會兒,奚星星大概是覺得淩柒實在無趣,又碰上了小夥伴,和淩柒說了一聲便走開了。剩下淩柒不願意再爬樓回宿舍再下來,就站在樓前等父母。
面前人來人往的背景是日頭西斜,橘色被暈染開,與蒙上一層薄雲的藍天漸漸重疊。雖然光線依然熾熱,卻也有一種到暮年的無奈和悲壯。
日暮、日暮。
以前只是想像。
從前這樣的時間,大多是在上課,或者在玩耍于是忘記了時間。淩柒從來沒刻意注意過。
她對日光的印象按時間分為早中晚,按天氣分為陰與晴,按季節是春夏秋冬。都是幾個節點,幾乎沒有這樣看着日頭慢慢西斜的經歷。
仿佛在看着一個人,随時間向前,“一晃眼”過去許久,又不久。時間的度量很奇妙,用感覺永遠不準确,用單位又太冰冷。時間哪是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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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要呆在這裏三年,格丁中學沒有高中部,自己三年之後就會離開。
時間上是三年,感覺一定短暫又漫長。
雖說哪段時間都是如此,期間的不一樣在于經歷的事情。
我這三年,會經歷什麽呢?
淩柒帶着這樣的疑惑等到父母回來,辦好手續,把手機交給媽媽,和父母揮手告別,自己帶着新領到的單子走進了宿舍。
——一切才剛剛開始。
☆、第 5 章
【你好】
……什麽情況?!
我才下去多久?我怎麽一路上都沒覺得這麽多人?我的舍友是什麽時候都來了的?為什麽都有父母親朋紮堆?我一個人也太尴尬了吧!早知道剛剛就不應該那麽輕易地回答父母“不用啦我自己上樓就好,嗯,我知道。我舍友都還沒來,我回去等等看”了啊!
結果舍友都來了。
而且親友紮堆,三五成群。
淩柒将媽媽給自己帶的水果放到盆裏,默默地走進走出,大概有人叫住自己問了幾句名字,淩柒微笑答了。退到門口,打算按名單的名字和床號将宿舍裏的人對應起來。
靠近門口的一個卷發女生五官精致,面容含笑,眼神清亮,偶爾看幾眼淩柒,像在問“你好,你是誰,有事嗎?”
淩柒盯着她一會兒想搭話又沒搭話。那個女生很像淩柒一個小學同學,也姓黃,淩柒記得名單上有個姓黃的女生,在8號床,看了看那個女生果然是8號床!不會吧!
不,仔細看了看,真的不是她。
……都說了格丁中學不出名啊!怎麽會那麽巧碰見小學同學!而且你剛剛已經看了兩遍全年級的名單了不是嗎?
與其說是在期待那個相似的小學同學出現,不如說是期待見到熟悉的人吧?
淩柒嘆了口氣,試圖接着對號入“床”。
然後作罷。因為大家都在忙碌收拾櫃子、與人交談,分不清哪個名字對應哪個人,只有6號床的舍友坐在自己床上,家中親朋也都在細細囑咐什麽。
淩柒記下了那個名字,谷芙言。
打定主意交友,但不知道要怎麽開始。
6號床是自己正對的床,大概是之後最容易見到的人。淩柒一邊想着怎麽打招呼,一邊坐回自己床上開始收拾,将必要的紙巾、筆和筆記本從行李箱中取出來,放到枕頭靠近牆的位置,筆蓋別在筆記本前兩頁上,紙巾壓在筆記本上再用枕頭壓住。然後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按阿姨上來開門時說的方式,将沐浴露洗衣粉放在牆上兩行磚砌“架子”的上層,牙杯和肥皂盒放在下層。剛好一個舍友也來放東西,問了一句:“你好呀,是阿姨說了是這麽放的嗎?”
淩柒愣了一秒,看了看玻璃門外只有自己和她,是在問自己。答道:“嗯。大的沐浴露之類的放上面,小的像牙杯肥皂盒放下面。”
有些急切想說完,語速偏快,聲音像卡在喉嚨裏。淩柒說完之後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女生笑起來:“這樣啊,那我的和你的擺一起。”說着把各種東西和淩柒的同類擺在一起。
淩柒突然有一種“集體”的感覺。
不光是小學班主任拍案強調的“集體榮譽感”裏的集體,是真切地感覺到“一起”。
在自己離開宿舍的時間裏,已經有人把自己的個人物品放在洗漱臺上架子的一個位置。自己的東西放一起,是個人占據方寸之地,淩柒先前之所以把東西擺上去又收了回來,就是不想做那個“早早圈地占位”的人。之後默默放在沒人用的位置,與其他小範圍都隔開一定距離,突然有人主動說“那一起吧”,然後單人的物品變成雙人份,同類不同樣,比其他人的東西近,又禮貌地保留一定距離。
大概就是初見時剛剛好的距離。
有家長發現了這邊的改變,告訴自己的孩子“你看別人擺好了自己的東西,你的怎麽就只随便亂放”。然後被另一個家長聽見了,也讓自己的孩子去擺放洗漱用品。
……“別人家的孩子”式教育。
既能理解家長想讓孩子獨立、“見賢思齊”、融入集體、不突出的心态,又覺得不應随大流,看別人做什麽就做什麽。當然褒貶視具體情況而定。
淩柒發現越來越多人按位置擺放之後突然又慌了神,細細想了想阿姨的說法,确認幾遍是這樣沒錯,才減輕“萬一我說錯了,檢查寝室的時候被批評了大家都怪我怎麽辦”的焦急感。
宿舍沒有凳子,淩柒坐回自己的床上,正好坐在6號床女生的對面。
自己孤身一人,她身旁親朋數人。
被親人關注牽挂的孩子很幸福,笑得溫和爽朗又有些腼腆,應該是好相處的人。不是文爾亭之流。
淩柒再到門口名單确認了一遍,對方叫谷芙言。
然後鼓起勇氣,笑得自然,走到對方面前,擡起眼簾直視對方的眼睛。
“你好,我叫淩柒。”
☆、第 6 章
【因為是夏天和軍訓】(上)
寒暄進行的很順利,至少淩柒自認為大方得體,沒給谷芙言和她的親友留下什麽壞印象。和谷芙言在宿舍門口名單處交換了姓名,時間臨近班會,兩個女生一起下樓去教室。
淩柒先前和奚星星在樓下探索新環境時也找到了教室的位置。教學樓外側貼滿長方形瓷磚,鉛白配玫紅,總給人一種半舊不新的年代感。淩柒不适應的是,教學樓的層數計算是上了半層樓之後才算一樓。
樓梯可容兩人半并行,地面貼磚更有年代感,圖案是深墨綠色混淡黃色不規則小碎片。樓梯間面向行政樓的一側是半圓形,另一側是方形,連着的是樓層走廊。每層樓四個教室,按格丁中學的班級命名按自然數大小順序來看,一層和二層都是大一屆或者兩屆的教室。
102班在三樓的第三間。木質門邊有陳舊銅色鎖扣,門上鑲着一塊透明矩形玻璃,簡直是班主任或教導主任的凝視的标配。木門外面還有一道從右向左合上的暗黃綠褐色金屬制移動門,淩柒每次看到它都會想起來小學數學課本上“三角形結構穩定而平行四邊形結構不穩定”的示意圖。教室北側是三組大窗,從教室頂部一直開到桌子上方一小段距離。外面是白色的防盜網,裏側綠色的窗簾不知多久沒洗,灰撲撲的模樣配着空無一人的教室,像是閑置已久,在等着誰開門而入,擾動塵埃,上演一出獨一無二的青春戲。
教室前後各有一臺空調,除此之外,四個風扇六根燈管、五十六套桌椅、講臺、教具、後門角落的打掃工具都是标配。
淩柒比較在意的是,教室的南面是一堵牆。僅在頂層有一排透氣窗。雖然在位置上和北側頂部對稱,但看着玻璃窗上的灰塵、生鏽的防盜網、以及難以企及的高度,就覺得這排窗可能并沒有實際的作用。
牆的外面、走廊的位置有兩塊突出的宣傳欄。
淩柒內心暗戳戳吐槽:“為什麽每個教室外面都有宣傳欄?這樣突起的宣傳欄不會讓本來就狹窄的走廊變得更窄嗎?而且尖角的位置根本就沒有做鈍化處理啊!真的沒有人磕到過嗎!我矮是沒錯啊但是總會有高的人會撞到上層的角吧?而且!這兩大面薄薄的玻璃看起來就沒有抗打擊能力啊!玻璃是易碎品吧!”
吐槽歸吐槽,再怎麽說都是即将要在這裏度過三年的教學樓。淩柒只能選擇接受。
趁着沒什麽人的時候,淩柒還偷偷看了看一層以下的半層。從東至西分別是器材室、醫務室和圖書室。門和窗戶的設置同教學樓,只是在間隔處分別用一塊綠地栽種灌木來裝飾牆面。教學樓與行政樓之間也有一塊綠地,是淩柒比較喜歡的地方,因為綠地鋪滿了野生三葉草。
總體來說,整個學校都有一種老舊風格,建築半舊不新,操場水泥堆砌,綠地花木常見,沒什麽特別的。
下午四點二十,淩柒和谷芙言再到教室時,教室的前半部分多少都被人坐了其中一個位置。淩柒喜歡窗邊,在靠窗的倒數第三排坐下,谷芙言猶豫了一會:“真的要這麽後面的座位嗎?”
淩柒指了指教室:“因為沒有其他的再靠前一點的兩個空位了啊。”那就不能作同桌了啊。
谷芙言看了一圈:“那好吧。反正只是軍訓,開學應該會重排座位吧。”
剛坐下,淩柒就發現了無法忽視的事情。
前面坐着一個穿着綠色背心的男生。
……從哪方面來說槽點都太多了吧。
同學……你是同學吧?教學樓禁止背心短褲不是常規嗎?為什麽你穿着背心這麽坦然啊?而且剛剛宿舍樓底下報到的時候領的單子很明确說着不準穿着奇裝異服,就算今天的确很熱、綠色也很像軍訓服的顏色,但是不管怎麽說,在教室穿背心就是不得體啊!
咳,淩柒同學,請停止你的心理活動。
谷芙言發現了淩柒的異樣,問怎麽了。
“就是,之前領到的單子上說‘禁止奇裝異服’,你看前面那個男生穿的背心,算不算奇裝異服?”明明已經在心裏判定對方奇裝異服,說出來又成了商量的語氣。淩柒擔心前排男生聽到背後的話,聲音特別小,谷芙言聽了幾次才聽清楚。但聽得太費勁,內容就沒那麽重要,甚至有些無聊,她點了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第 7 章
谷芙言問:“你有小學同學嗎?我們班裏。”
淩柒搖搖頭:“只有一個小學同校不同班剛認識的同學,在樓上99班。”
“那有點慘,又有點好,像我剛剛發現一個小學同學跟我同班。”
“……挺好的呀。”淩柒雖然不希望和同鄉同班,但熟人應另當別論。“小學同班”比“同校不同班”關系更近,而且單獨提出來,應該是有交情吧。
谷芙言微怒,聲音略擡高又壓低:“好什麽呀,那不就有人知道你之前的事情了嗎?你看剛剛在路上就有人叫我外號,呸,我才不承認那是我的外號呢,都是他們亂起的。”
G市人說話有種獨特的強調,某個音加重加長,整句話聽起來語氣就很強烈,帶着抱怨和強調的意味,倒是“呸”字是說錯話了自打嘴巴不好意思,否定之前的話,語氣很輕。
淩柒想起來,之前路過小超市時有人大喊了一句什麽,谷芙言罵了回去,然後恨恨地跟淩柒往前走,淩柒問了句怎麽,果然又是被小學同學喊不懷好意的外號的情節。
淩柒有點想念那個整天用外號叫她的那個人。雖然對方已經很久沒有那麽叫她了。
但即便如此,在新朋友面前被人叫以前的外號,總是不開心的。再加上和奚星星的比起來,谷芙言的外號就是字面意思的不懷好意,所以淩柒沒有再繼續問。
剛好班主任和副班主任先後進入教室,淩柒和谷芙言不約而同結束對話,端正坐姿,淩柒再次慶幸果然是同類。
班主任是位長發紮馬尾的圓臉女生,結合奚星星的情報,的确是大學剛畢業不久的模樣。往後的很長時間裏,大家都稱她為“丹丹”以拉近距離。
副班主任是位中年……不,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間的男老師。他的氣質很奇怪,說青年又描述得太年輕,說中年又不像是中年油膩大肚禿頂的模樣,總之是一定年紀但又和學生直接按玩得來的樣子,年齡裏有沉穩感,外貌和心态又有年輕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屆流傳下來的稱呼,私底下甚至偶爾當面都有人稱他“聰哥”。
班會沒什麽主要內容,兩位老師自我介紹完之後,講述了接下來面對宿舍生活,大家需要進行的調整,重點就是洗澡時間和整理內務,按時到教室按時回寝室,按時吃飯,和舍友友好相處互相謙讓。
淩柒聽完覺得,軍訓,除了硬性要求之外,或許還有适應集體生活和規範作息的指導作用吧。
五點班會結束,淩柒和谷芙言去食堂排隊吃飯。食堂是一座三層建築,外表黃色牆面和藍色反光玻璃很惹眼,頂層挂着四個紅色行楷大字:格丁中學。
食堂的東側樓梯連接二層三層,西側有一個很寬的階梯直通二層南門。此時二層關閉,淩柒和谷芙言從靠近宿舍樓的一層西側小門進入食堂。一進門左側有個消防門掩着的樓梯間,靠近樓梯間的是餐具回收臺,兩列洗手池占據小空間兩側,靠牆是兩個綠色的大號收殘桶。食堂內都是快餐店常見的小桌,兩條塑料板凳分別連在打了廣告的桌子兩側。食堂打飯窗口在東面,淩柒走近時才發現食堂南面開着一個大門,打飯窗口的南北兩邊分別有一個臺子放着一個銀色大桶,外面紅漆寫着“綠豆湯”字樣。
淩柒沒有想象過食堂飯菜是什麽樣子,沒有期待,也就沒有失望,選了兩個自己喜歡的菜,其中一道是青椒炒木耳。
後來混了多年食堂的淩柒再回想食堂的第一餐飯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那個菜按理來說應該是某種肉菜的配菜,而已。
當時的淩柒把它很開心得吃完了,在她沒有想過以後的每道菜裏多少都會有青椒的時候,青椒只是普通的蔬菜,而已。
和谷芙言回到宿舍。宿舍裏的家長都離去,幾個舍友在或是在整理自己的東西,或是聊天,用着剛才班會的梗說說笑笑:“洗快點啊,每人只有五分鐘。”
說的是班主任計算的、自由活動時間內如果十個人都要洗澡的話每人可以用的時間。
洗澡間有兩間,只有一間的花灑有熱水。然而更重要的問題是:熱水需要用熱水卡才能用。
舍長是淩柒上鋪的九號床,黑瘦,發尾微卷,五官在膚色襯托下有書裏提到的埃及豔後的感覺。見淩柒和谷芙言回來,她又問了一遍:“熱水卡還沒發下來,我問了樓媽,樓媽說可以找學姐借,你們有認識的學姐嗎?”
淩柒搖搖頭。軍訓的時候整個學校不是只有初一的學生嗎?樓媽指的應該是宿管阿姨,阿姨的意見能不能靠譜一點。
淩柒和谷芙言是宿舍裏最後回來的,舍長終于對借熱水卡這件事情失去希望,聳肩攤手道:“那就只能洗冷水咯,軍訓真讨嫌。”
讨嫌?
聽過幾遍,結合語境判斷出來大概是這兩個字。拆開來是讨厭、嫌棄,大概是惹人讨厭、使人嫌棄的意思。
——淩柒G市用語學習筆記第二條。
……完全沒在意需要洗冷水的冷酷現實。
因為是夏天。因為是軍訓。因為是宿舍集體生活。因為曾經老爸曾說洗冷水強身健體但是在家裏絕對不會洗冷水。
此時住校,環境大打折扣,恰好沒有熱水卡,洗冷水順理成章。
淩柒對于冷水澡其實蠢蠢欲動。
……天真真好。
☆、第 8 章
【無知而無畏】
洗衣服的時候又是一位舍友的驚呼讓淩柒成了焦點:“诶你看她洗衣服動作好熟練啊。”
如果是之後的淩柒,百分百會覺得是在客套和謙虛,同時有種想立馬躲起來的感覺。
但當時的淩柒十分開心和慶幸:“因為在家裏這些衣服是自己洗的呀。”家裏爸媽的嚴格要求并非全無用處。
“真厲害。大件的衣服也自己洗嗎?”
“那個在家丢洗衣機啦,在學校只好自己洗了啊。”
“是欸,學校沒有洗衣機就是不好。”
“嗯……”其實如果每天洗衣服的話,要洗的衣服也不多啊。
總之,離開父母後十人宿舍的第一次集中交流顯得十分和諧。淩柒帶着“先按規定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再處理其他”“與人交流大方微笑禮貌回答”的想法和做法,把衣服洗完晾好,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六點四十和谷芙言一起前往教室集合。
下午半小時班會時間短暫,淩柒對于接下來即将經歷的事情,除了報道單子上的五天訓練加晚自習之外毫無頭緒,而且在納悶為什麽軍訓會有晚自習。
又想:不晚自習作什麽呢?
毫無頭緒。
同樣是懵懵懂懂地被安排,淩柒不報期待、沒有想法地既來之則安之的作為,和教室裏七點過後仍然鬧騰的衆人成明顯又不太明顯的對比。
不太明顯的原因是,同桌的谷芙言也保持安靜,只在教室裏看了看,和淩柒沒有什麽話題。前桌和後桌也詭異地安靜,再遠一點的座位有聲音,但淩柒小學時坐在前三排,吵鬧的人被安排在後三排,整個六年下來,淩柒被培養出了“只要聲音在一定遠的距離外就能選擇性忽視”的能力,像是自帶邊長半米的過濾結界,只固定接收來自講臺的聲音。
于是周圍很安靜。窗外的天空逐漸暗淡,樹影蟬鳴,是淩柒腦海裏“萬籁俱寂”的模樣。
“遠處”的喧嚣與她無關。
所以,在班主任生氣地把一個吵鬧的同學點起來,說“你看你們這麽鬧後排同學都聽不見我講話的聲音!全是你們的嗡嗡嗡的聲音”的時候,淩柒心裏說了句,我聽得見的哦。
因為班主任發作,教室裏終于安靜了下來,淩柒才對先前嗡嗡嗡的環境有了反應。不過也沒多大區別,淩柒聽的還是老師的聲音。
那名同學手足無措,班主任達到了讓教室安靜的目的,遞給他一疊信封讓他幫忙發下去就算放過他了。
但是大家互相都不認識,那名同學也很為難地看着老師。
文爾亭在第二排大聲出主意:“你就念名字一個一個上來領就好了啊。”
他看向班主任,待她點頭後拿起了第一封信封。
“朝……”
不會念。
文爾亭暴躁又大氣地伸手:“哎呀什麽字啊這麽難念!拿過來我幫你。”
那個男生看向班主任,文爾亭發現他的視線不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伸出去的手也不收回來,對着站在門邊的班主任喊話:“老師我可以幫他嗎?”
丹丹點頭,文爾亭起身直接走到講臺上,扯過男同學手中的信封,也只念了一個字:“朝……日……楊樹的楊去掉木字旁!是誰?自己名字這麽難念不應該聽到開頭就起立了嗎!”
一個矮個子男生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我以為有同姓的啊。”
取信的時候文爾亭攔住他問:“所以你的名字到底怎麽念?”
“朝旸啦,朝旸。”
後來淩柒看全班學號表的時候,才知道是哪兩個字。
朝是多音字,作姓的時候念成朝代的朝,同潮音。文爾亭和那個男生都念成朝陽的朝,同昭音。後一個字倒是和朝陽有關,是太陽升起或晴天的意思,旸音同陽。因為聽說過北京市朝陽區的朝陽的發音,所以往後大家叫他的名字,都還是正确的音,“朝代的朝,陽光的陽”的音節。
在發信封的過程中,去領取軍訓服的同學回到教室,分發軍訓服之後又多說了一會兒,淩柒等到班主任的指示才拆開信封,裏面是很長的兩張信。
一張是常規的學校官方歡迎信,另一封是班主任的寄語。
官方信千篇一律,班主任的寄語主題是“讓他人因為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已經從先拿到信的同學叽喳聲中聽到了這句話,被劇透之後再看就沒了驚喜和期待,只剩按部就班。淩柒耳朵還注意聽着丹丹的聲音,閱讀就沒那麽專心。心分三用的結果是歸為一體,淩柒只聽見了嘈雜中,自己內心的聲音。
存在是什麽呢?幸福的定義也那麽寬泛,可以很小,可以很大,因人因事因地因時各有不同,對于他人而言,我又是什麽呢?
淩柒沒有“長遠”的概念,尤其在小學畢業之後。雖然想象過各奔東西,但真正離開家鄉小鎮的是少數,如淩柒。剩下的人只是進入了初中不同的班級。是遠了,又沒多遠。
淩柒是真的遠了。
小升初時,大家對“距離”沒有多少認知,淩柒說要前往G市上學,小學同學也就只有“哦”“好遠”“羨慕”之類的不痛不癢的回應。
于他們而言,自己算什麽呢?
淩柒忽然想起來六年級的某天,班主任茶哥沒有征兆地停下講課,扶着講臺,滿懷惆悵,一副“我看透了”的模樣,語氣篤定得很:“十年之後,或許還不到十年,你們就不會有像現在這樣的聯系。到了大學、高中,你們就會徹底失去聯系。甚至都不到那個時候,你們中的有些人,畢業了就不會再聯系。”
那是淩柒第一次覺得在“時間”面前,什麽事物都顯得渺小,什麽情感都是過眼雲煙。又暗自賭氣,覺得到時候一定能和他們中的某些人保持聯系,而且比現在更要好。
……可是沒有。
畢業之後,記憶突然只剩下開始和結束,中間的過程快速飛逝,只剩下一些想記住或想忘記的事情,而那些事情也終将逝去。
淩柒的情緒有些低落。
像擁有了上帝視角,漂浮在半空,俯瞰喧鬧人群。
我現在不認識你們是誰,往後三年裏,大家同窗而學,再往後便是各奔東西。
對我而言,“與你們在一起學習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
我的存在大概是,“從外地考來的同學,後來沒了聯系”。
三年時間,漫長又短暫。
原本無知而無畏,一旦預見了未來的分別,就變得傷感和孤寂,與周圍的躁動更格格不入。
——淩柒的開始是這樣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了四千字……原本想斷在三千字,但是這一節不好分開更,所以一起發出來了。
☆、第 9 章
【多年以後誰還記得】
軍訓第一天,知道要早起不能睡過頭,意識在起床哨吹響之前已逐漸恢複,六點一到,樓底的哨聲沖破天際。大家一邊感嘆昨晚小聲嘀咕的“吹哨叫起能聽見嗎”是多餘,一邊掀被子翻身坐起,梳頭疊被,從陽臺收下昨晚剛洗的軍訓服換上,“居然這麽快就幹了嗎!”“要不是夏天也不敢昨天就把剛發的衣服洗了啊。”
丹丹在宿舍門口隔着防盜網推開玻璃窗,探頭望進來:“大家都起了嗎?”
2號床的女生沒來報到,1號床的妹子趕緊下來開門:“老師好早啊。”
“來看看你們,大家都會疊被子嗎?啊,這誰呀,快起床了,六點半下樓集合。早訓之後吃早飯,再集合前得把內務都收拾好,昨天分配的每個床的任務大家都記得吧?”
“記得!”
“行,我們班有個宿舍在樓下,剛看過也都起了,我先去602看看,一會兒樓下見。”
“老師再見!”
六點二十七,匆匆忙忙下樓,周圍都是不認識的同學,幾位老師朝着樓道招手:“快快快跑步找到自己班的位置,跟着班主任走,就等你們了怎麽這麽慢呢!一會兒就鎖門了!”
……誰讓宿舍在六樓。
淩柒吐舌,站到丹丹身後的隊列。
往後幾天都是六點起床,六點半集合早訓,早飯,收拾內務,訓練,午飯,午休,訓練,洗漱,晚自習,休息。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其中一天晚自習是英語測試,據說是為了開學後的分小班教學摸底。當年的小鎮小考不考英語,小學只注重語文和數學,淩柒在招生考試時全靠語數拉分才被格丁中學錄取。為了開學能跟上進度,原本應該放飛自我的六年級暑假被用來惡補英語,所幸努力沒有白費,軍訓時的摸底考試都會做。後來一次計算機課程,老師拿那次測驗的成績單作例子講解excel表格工具的篩選功能,淩柒瞥見自己考了103分(滿分120),雖然還是倒數,但已經比睜眼瞎要好很多了。
軍訓時最希望下雨,也的确下了幾場雨。南方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偶爾中斷了訓練,給人休息和喘息的機會。好不容易撐完一周,拍集體照留念、家長撐着傘在高了幾級階梯的籃球場圍觀驗收軍訓成果,就各自回家休息兩周,準備正式開學。
開學後,淩柒的床旁邊多了兩個小櫃子,分別用紅色油漆标着9和10,淩柒在10號櫃子裏放入自己的東西時,谷芙言對“櫃子居然離床這麽近”表示羨慕嫉妒恨。
“怎麽感覺你們這兩個櫃子比較大?”
“沒有吧,錯覺啦。”
谷芙言眼裏閃着狐貍的狡黠:“我們換個櫃子怎麽樣?”
“……不換。”
畢竟新的櫃子就在床邊,重點是“不用下床就能拿到東西”,就距離上來說,9號床雖然距離比6號近,但因為是上鋪所以也仍然麻煩了點。
說到這,601宿舍與軍訓時的另一不同是,原本9號床的舍長兼班長範範開學後外宿,而且原來的2號床的“楊瑜瑾”同學沒有來格丁就讀,于是有兩個女生從樓下的506搬了上來。
軍訓時,各個宿舍多少都有些鬧騰,尤其是休息時間聚在一起,除了3號和7號舍友是小學同校之外,大家來自不同小學,有過不同經歷,有時候提到一件事情,九個人能有不同的聯想,常常七嘴八舌哈哈大笑。有交流便會相互熟悉,也就與其他宿舍的人分了親疏。想來那兩位女生也是這樣,所以和601“原著民”們有些隔閡感。
淩柒在軍訓期間和舍友們互換了QQ號,因為離家距離遠,所以回家路上花的時間也長,等到能用電腦登陸QQ的時候,又被在群裏說“好啦最後一個進來啦”。
……軍訓報道那天我是第一個到宿舍的好吧。
住宿其間無法使用手機,淩柒将手機上交給班主任,開始了第一天晚自習。主題是分發課本和選課代表。
第一個是語文課代表,淩柒身體不動,僅頭微微偏向左邊,四周無人舉手。聰哥在臺上準備教育“你們一個個的不該說話的時候老說話,現在讓你們說話了你們怎麽又一個個不作聲了”的時候,淩柒舉起了手。
淩柒自忖語文還不錯。而且對語文足夠喜歡。
——她的選擇憑據是能力與喜好。
因為沒什麽人競争所以輕易拿下,這也太簡單了吧?
之後是數學、英語、政治、歷史、地理、生物、美術、體育。
選到美術課代表的時候,淩柒悔不當初。早知道就選美術了啊!
——喜歡之上有更喜歡。
正式上課的第一周,班主任日常巡堂,語文課前讓淩柒和語文老師打了照面。
語文老師姓李,是位中年長卷黑發的女老師,溫和中透着嚴厲,作風端正老練,教學經驗豐富。別問淩柒怎麽感覺出來的,問就是和小學五六年級的老師感覺相似。
課上文爾亭為首的幾名同學說着網絡流行起來的“火星文”“有木有”和模仿外國人口音的中文,正沾沾自喜,卻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