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冰選手參加競賽,一半在實力,還有一半在運氣。”
“所以還需要考慮的是字母在單詞裏出現的位置,以及字母之間的連續性。”繪楠把下颌擱在我肩頭上,蘋果派的馥郁香氣随之鑽入我的鼻子,實在是惹人分心,“比如說,雖然在整體的英文文本中'e'比't'出現頻率更高,但對于單詞開頭的字母而言,'t'的出現頻率要遠高于'e'。類似的,同樣是常用的字母,'he'在英文單詞中的出現頻率顯著高于'ho',而'th'也高于'tm'或者'tn'。”
“再往後就是三個字母的頻率,比如'the'了?”
“沒錯,”繪楠說着,想要伸手去掏衣兜,又在看到自己被蘋果派染得黏糊糊的手指時停了下來,示意我去翻他的睡衣衣兜,“我手機裏有完整的頻率圖表,青浦先生幫我拿一下。”
“手機嗎?放在你床頭了。”我說着,起身往繪楠的卧室走去,“昨天回家時怎麽也叫不醒你,只好麻煩代駕的司機先生幫忙,兩個人齊心協力才把你運回房間。怕你睡不好,我還幫你換了睡衣。很貼心吧?”
不知道為什麽,客廳裏繪楠的聲音完全停止了,連啧啧有聲吃着蘋果派的響動都聽不到。我拿着手機和錢包走回客廳時,正看到繪楠僵直地坐在原地,姿态生硬得好像原野裏的稻草人。
利用手機裏記錄的大量頻率圖表,繪楠和我最終解開了除6餘1的密文字母裏全部的明文密文對應,卻沒有繼續用紙筆往下解密全篇。
“……青浦先生沒有借助計算機,就這樣用紙和筆計算出了重複字母間隔和餘1字母頻率嗎?”繪楠露出混雜着欽佩與好笑的奇妙表情,“很高興看到青浦先生固執一回,但是啊,這種重複性勞動全部可以交給計算機,人類只要負責創造和抉擇就好。”
——果然是有創造力的人才能講出的傲慢臺詞。
筆記本的計算力不如繪楠研究室的終端,解密需要的時間也更長。風扇飛轉起來的時候,我想要趁機躲去房間休息,卻被繪楠抓住了胳膊。
“青浦先生又想逃跑了。”
繪楠的态度很尋常,語調也顯得平淡,我卻無由地察覺到了暴風雨臨近的危險預兆,蹙眉道:“我只想去休息片刻——還有,那個‘又’是怎麽回事啊?”
“休息一夜還不夠?”繪楠垂下眼睛,無視了我驚訝的表情,“跟青浦先生不一樣,就算喝醉之後的事,我也全都記得。
“上午這樣努力地嘗試破譯,是為了扯開話題、躲進日常的堡壘裏嗎?在安全的地方證明自己,失敗了也可以随口自嘲了事,果然是青浦先生的作風。可是,我沒有時間與青浦先生繼續跳探戈舞了。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一次嗎?”
握在我小臂上的手掌越收越緊,繪楠以完美的敬體和完全沒有敬意的冷淡聲音,如此對我宣戰。
Advertisement
“……要談什麽?”
漫長而尴尬的沉默之後,率先失去耐心的是我。
開口時視線仍持續地游弋于方寸木地板上,仿佛試圖通過其上的圖案判別今冬的氣候。我明知這樣很不禮貌,卻難以鼓起勇氣面對繪楠。
居酒屋那番言論給了我太大的打擊。
“‘安于現狀、自欺欺人,永遠沉浸在虛幻的安全感中,因為畏懼失敗而不肯為真實的心意付出任何努力’——要談論這個嗎?”一字不錯地重複出繪楠傷人的話語,我苦笑道,“可是繪楠,你怎麽會知道我真實的心意?”
“我知道,”繪楠一如既往傲慢地答道。他漂亮的眼眸閃耀着的光芒,豔麗的姿容因為某種情緒而變得極富有攻擊性,“青浦先生不是知道我擅長解密嗎?像人心這樣不可靠的加密方式,破譯簡直再輕松不過了——如果我知道,青浦先生要怎麽做?”
……
假設太過荒謬,我失去了反駁的能力。室內安靜到可以聽到座鐘的催促。
“又不說話了。上次問青浦先生假如我死掉會怎樣,也沒有得到回答……是不擅長展示自己真實的想法,還是不擅長回答假設的問話?”繪楠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忽然放開了我的手臂,“那麽,這次不是假設了,青浦先生願意為我付出努力嗎?”
他彎腰撿起錢包,從中抽出了一張藍色的JR乘車券,強硬地塞進了我手裏。
繪楠說:“青浦先生,我要走了。”
茫然地看着票面上劄幌至東京的行程,還有其上2月9日的乘車信息,我實在是無法理解狀況。先是突如其來的大批判,然後是信息量爆炸的假設題,最後竟然是一張明天的JR車票。
我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聲音裏的顫抖:“不、不是說春天才——”
“是春假,”繪楠以非常官方的語氣回答道,“雖然北海道現在遠不是春天,也已經到了春假的時間。我的交換時限在昨天就結束了。”
啊,對,繪楠只是北大的交換生,最後還是要回到東京的,就好像解噩天使也不會永遠停留在人間。我頹然地退後一步,又想起手中還握着繪楠的車票,趕緊彎腰放在了桌案上。
我的掌心濕漉漉的,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冷汗,最好還是不要接觸到票面。有聽說過類似的烏龍事件,最後旅程就那樣半途而廢的,繪楠的歸程絕對不能這樣不順。
不知道繪楠打包好行李沒有,暴君先生最近完全沒有整理的舉動,不過家裏也只有一些帶不走的日用品而已,都是百元店的便宜貨,沒有帶回東京的價值。
告別儀式在哪裏更合适呢?昨天已經去過柚柚了,劄幌也沒有更喜歡的居酒屋。懷石料理雖然高檔卻不适合告別——實際上,只有酒最合适了,灌醉之後什麽都不知道,再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時過境遷,好像無痛手術一樣。
還有禮物。配得上繪楠的禮物實在太難選,我能不能先欠着?以後也好有借口去找繪楠談談心、念念舊——啊啊,真是糟糕的想法,這樣會帶給人困擾的。要幹淨利落地道別,一個擁抱,不能再奢求更多,以後街巷裏偶遇能夠覺得熟悉、點頭致意……
腦子裏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念頭,我逐漸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必須默數着心跳、狠命地催促肺葉去翕合,才能将攫取血泡中的氧氣。就這樣調用了滿身氣力去維持着呼吸,我勉強從唇齒間擠出告別的祝福: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真糟糕,我都沒有準備——”
戛然而止的句子就像戛然而止的思緒,我見到繪楠頗為氣惱地瞪了我一眼,忽然向我微微躬身,萬分誠摯、萬分優雅地伸出右手,仿佛謝幕的魔術師,又好像期待着安可的鋼琴家。
繪楠問:“青浦先生,你想要挽留我嗎?”
繪楠專注地看着我,眼神明亮得像星星一樣:“青浦先生,我在詢問你真正的心意。以自己的意志作出判斷、不要屈從于我的願望。告訴我,你想要挽留我嗎?”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倘使繪楠像平時那樣強硬地要求了,我無論如何也會給予回應,哪怕是駕駛潛水艇地去到馬裏亞納大海溝都在所不辭。我全身心地信任繪楠,信任他的判斷與決定。因為憐愛、習慣、與這樣全然的信任,只要繪楠提出,再瘋狂的念頭我也願意去執行。
可是這次繪楠絲毫沒有平時暴君的氣場。他就那樣向我伸出一只手,使用了最平等、最溫和的問句。他把發球權讓渡給了我。
“青浦先生再強硬一點……就好了”、“青浦先生希望我去學嗎?”、“青浦先生想聽嗎?”、“你其實更喜愛那樣吧。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判斷、不需要取舍、不需要改變”、“人類只要負責創造和抉擇就好”……繪楠曾經那些表意不明的句子,如今全部揭開了面紗。他是真的知道,而且他在期待我的判斷。
“你想要挽留我嗎?”
繪楠不是在“需要”我,不是在“說服”我,他向我伸出手,等待着我的判斷與決定。
座鐘吵鬧仿佛心跳,耳鳴淹沒了一切聲響,我屢屢張合的嘴唇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那雙星星般明亮的眼眸,逐漸地黯淡了。
課間的5.39106·咫尺之間
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夢見清晨的陽光從落地窗慷慨地灑落。繪楠穿着修身的淺色大衣,露出精致的襯衫領口,樣貌比陽光更耀眼。他拖着拉杆箱走出這幢房子,前方是廣袤又有趣、愛他也值得他愛的世界;
夢見自己呆愣地坐在樓梯口,一牆之隔傳來收拾東西的窸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