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卻全程無聲地散發着想去看夕陽中的利尻山的怨念情緒。
對上繪楠暴君,不要說我,就是淳樸的租車行老板都毫無勝算。于是繪楠和我以均一價租到了一輛看起來最帥氣結實的大切諾基,換好了雪胎,趁着下午時分順利地出發了。
我們先是繞禮文島環游了一周,然後因為我的堅持去參拜了完全沒有人也沒有狐貍的稻荷神社,最後把車子停在了會津海角附近。兩人心滿意足地窩在車裏欣賞着火焰冰淇淋一般瑰麗又奇特的暮色利尻,心情浪漫得好像電視劇大團圓結局。
世事無常、盛極必衰,今天份的好運就是在這個瞬間用完的。
夕陽最後一縷光沉到海平面以下的時候,繪楠打開了車前燈。前方是十來米白茫茫的雪地,生長着零星枯黃的野草;再往前是礁石與流冰,夜色裏的海水直通向惡魔的深淵,唯有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提醒着此處尚屬人間。
“租車行的拖車好像出故障了,說是很快能修好,午夜之前一定能趕過來。”我挂掉了電話,向繪楠轉述道,“也去問了駐在所的緊急救援,說是可以立即出動,但因為是休息日的加班時間,要付三倍的救援費。我想我們還是等拖車吧。”
靠獎學金生活的院生與沒人氣的三流專欄作家,生活就是這麽貧困清苦。
背包裏好像有兩罐冰啤酒,雖然現在沒有配菜,也只好将就了。我扔給繪楠一罐,看着他仰頭喝掉一口之後拿手背擦嘴角的動作,視線聚焦在昏黃燈光下、繪楠泛着水色的濕潤嘴唇上。
繪楠唇形很好看,要挑哪裏有缺陷,大概是上唇略薄,不笑的時候顯得傲慢又冷酷,再加上很有壓迫感的身高優勢,有時會被不認識的人評價為“看起來很兇”,實際上只是個臭屁又任性的小鬼。
單單這樣說好像也不符合事實。非常偶爾的時候,繪楠會莫名地固執與正經,一雙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過來,乍看冷清清全無動靜,要靠近到貼面相擁的距離才能看到春日流冰下、最深沉的溫柔幻影。
——明明只認識了半年多一點點,不知道怎麽就熟悉至此,甚至想起明年春假繪楠要返回東京的事情,內心就難過得要命,眼眶也會莫名其妙地泛酸。太糟糕了,這把年紀還沒能徹底地告別感傷,根本不能算合格的社會人啊。
陷入思索的我,連手裏的啤酒也忘了打開。
繪楠好像察覺了我的目光,側頭看過來:“青浦先生無聊嗎?”
——不,我可以這樣看着你整整一天。
這當然是不能出口的禁忌話語。實際上,我只是簡潔地回答說:“還好。”
繪楠卻完全不理會我的回應,徑自邀請道:“趁着拖車到來之前,一起來解謎怎麽樣?第三篇密文,青浦先生有帶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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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是繪楠自己無聊了而已,何必拿我做幌子。這樣想着,我慢慢回憶起來。的确,我出發的時候順手把整本活頁簿都打包進了行李,可是——
“沒有計算工具啊。”我茫然道。
第二篇密文相較第一篇密文,計算量飙升了不知多少倍。按照繪楠的“難度區分”理論,第三篇密文計算量只會更大。因為是旅行,繪楠和我都沒有帶筆記本,手機上的計算器只能完成簡單的計算,根本不可能像在繪楠的研究室那樣輕松破譯吧。
“不需要額外的計算工具,”繪楠一臉理所當然地答道,“有我就夠了。”
……
我想繪楠很快就會後悔的。
在出發前我就将所有密文分別歸類整理好了,第三篇密文占據了整整24頁稿紙,這個數目比之前之後任何一篇密文都要長。
“就算用第一篇的Affine加密方式,也不是能夠徒手解出來的計算量了哦。”我警告道。
繪楠在剛剛看到頁數的時候明顯吃了一驚,現下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依舊從容地翻閱着稿紙。
“仍然是毫無意義的信息,”我回憶着之前通過閱讀得到的信息,“但奇怪的是,這次不再是全文大寫英文字母了,反而是大小寫間雜着,空格也非常不規律,還出現了非常多的連續的字母——在之前的Affine加密或者Vigene加密法裏,這種連續重複怎麽想都是不會出現的。”
“的确,”繪楠颔首認可了我的判斷,将稿紙交到我手上,“青浦先生,請離我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舉起這張稿紙。”
“哎?”
雖然不解其意,還是下意識照做了。我仿佛已經被繪楠培養成了思維定式,因為全然的信任,完全不覺得這種令行禁止的舉動有哪裏奇怪。
繪楠眯起眼睛瞧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字母排布太整齊了,形式感強烈到不像是文字。”
聽繪楠這麽一說,我也盡力把腦袋伸到遠處再去看,每兩排文字之間都有一種形式上的規整感:“很像具象詩啊……”
“那是什麽?”
“詩的斷句是比較随意的,”我解釋道,“那刻意調整排版之後,一首詩在視覺上可以呈現出特別的形狀以幫助表意。比如說,我要寫一首關于時間的詩,特地排版成沙漏的樣子,就變成了一首具象詩。”
說起來,如果要寫一首關于繪楠的詩,應該排版成什麽樣子呢?大概是桂冠、王座和戰車的形狀吧;而我,恐怕連戰車之後謹小慎微的士兵都算不上,只是王國裏一個平凡的納稅人。
“形狀嗎……”繪楠傾身靠過來,用食指遮掉了上下兩行重合的連續字母,“把所有的連續字母認為是空格再看,青浦先生能聯想到什麽嗎?”
靠得這麽近,根本空不出腦子來聯想啊……趕緊把人推到駕駛座上坐好,我拿着稿紙沉思起來。
形狀上并沒有特別相似的現實物件,但是觀察格式排布,在認為連續字母是空格、或者說是分隔符的情況下,每兩行的仿佛都出現了相似的規律。除此之外,大小寫字母的排列也似乎頗為眼熟,尤其是大寫字母有限的範圍……
“是樂譜。”
我給出了答案。
“除去連續字母以後,大寫字母只剩下A~G的七個,代表音高;小寫的s和b分別代表升半音和降半音;其餘的小寫字母代表情緒、力度之類的。”我一邊講一邊整理着思路,“上下兩行對應分別是高音譜和低音譜,也就是鋼琴的左右手樂譜。”
“啊,鋼琴譜嗎?”繪楠輕易跟上了我的思路,補充道,“那連續的字母就是時值了。”
“诶?可是空格後面也有連續字母——”
“空格代表休止符,其後的連續字母是休止符的時值,”繪楠解釋道,“這份鋼琴譜開頭沒有拍號标記,我想連續的字母每一個代表的時值應該很短,可能是六十四分之一或者一百二十八分之一音符,這樣才把整份樂譜拉長到24頁的水平。”
“……真是浪費紙張。”窮酸地感慨過後,我疑惑道,“這也是什麽專業的加密手法嗎?”
“算是Null加密法的一種吧,”繪楠難得地給出了不太确定的回答,“類似藏頭詩的感覺,把重要的信息放在一大堆毫無意義的文字裏來瞞天過海。中世紀也有煉金術師利用這種方法在信件裏傳遞煉金秘方。是非常古典的加密方法。”
即便是看出規律之後,閱讀樂譜也并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說時值還是用字母長度标注的。我花了整整五分鐘才磕磕絆絆地讀完一行,只好認命地放棄、把任務交給了繪楠。
雖然對音樂完全不感冒,繪楠因為小時候被家庭逼迫學習了小提琴的關系,不管是樂理還是樂感都比我這國中畢業才真正見識到五線譜的半吊子強多了,很快便以樂句為單位地哼唱起來。
繪楠的音色低沉溫暖,跟本人性格完全不相符,我漸漸沉浸到音樂中,甚至下意識地在前奏之後唱出了歌詞:“遠い夢すてきれずに……”
“青浦先生聽過這首曲子?”
繪楠忽然停下了哼唱,我恍惚片刻才回過神,笑道:“是我國中時候的畢業曲哦,谷村新司的サライ。歌名原文是波斯語的srai,故鄉的意思。繪楠沒有聽過吧。”
雖然年齡只相差三歲,從小在城市長大的繪楠和家在鄉村的我,實際上的時代差距可能已經達到十歲左右。這首サライ,應該是繪楠的父輩會喜歡的曲目才對。
“的确沒有聽過……”繪楠說着,轉頭注視着我,“青浦先生想聽嗎?這裏有曲譜,我可以現在開始學。”
我心中一動。要說不想聽是假的,繪楠的聲音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