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滿心期待着把繪楠嗆到啞口無言,繪楠卻只是怔了一下,側頭望着我,疑惑道:“青浦先生希望我去學嗎?”
略為停頓,繪楠的眼神沉澱下來,整個人的氣場瞬間變得認真:“只要青浦先生說是,我就去報語言班,一定能在今年內達到跟青浦先生日常會話的水準。”
“等、等一下!”我被繪楠張口就來的計劃和突然變得堅定的語氣打了個措手不及,“你光是念書就每天學到晚上十點鐘,真的有空去上語言班嗎?還有啊,語言班很貴的,明明上個月剛剛買了新款滑雪板、已經淪落到找我借錢的程度……”
“時間可以擠占周末,費用可以打工去掙,”繪楠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傲慢,仿佛什麽都不重要,只要我答應就可以奮勇直前,“青浦先生只要告訴我,希望我去學法語嗎?”
不知不覺間繪楠已經繞過桌子走到我面前了。繪楠本來就比我高,現在更是居高臨下地俯瞰着坐在旋轉椅裏的我,氣魄驚人得像領地內的雄獅一樣。我都快被繪楠的氣勢逼到牆角,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迫不得已地大喊出聲:
“不!”
繪楠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明明是我被繪楠的演技狠狠耍了一把,不知為何卻忽然有了傷害到對方心情的負罪感,我郁悶地解釋道:“我只是在開玩笑——”
繪楠忽然打斷我:“我沒有在開玩笑。”
我愕然。
繪楠卻好像不想多談,若無其事地重新問起了密鑰的發音:“剛剛那個法語詞,青浦先生再念一遍吧。”
“Rendezvous嗎?”不知所措的我,下意識按照繪楠的要求重複了發音,随即想起來問題的重點,“先別管那個,剛才——”
“R-endezvous,”繪楠皺眉道,“好像有哪裏不對。”
他又重複了幾次發音,越發越離譜,我只好打斷道:“r-endezvous,r發小舌音,是在喉嚨裏摩擦發出來的。”
于是話題被順理成章地轉移了。
畢竟是沒有接觸過的語言,繪楠練習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掌握了訣竅,其間還發出了類似痰音、顫音和大舌音等諸多怪異的聲響。我在旁邊笑得樂不可支,突發奇想地問道:“外語是更好的加密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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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楠暫停下小舌音的練習,思索片刻,謹慎地回複道:“不一定,自然語言是有一定規律的,雖然由于語言的不确定性,這種規律比密文的規律更加模糊,破譯也更加困難,但并不是完全無法破解的。”
“真的嗎?”我将信将疑,“語言都可以破譯的話,翻譯官豈不是毫無用武之地了?”
繪楠聳聳肩:“青浦先生知道Google的機器翻譯嗎?今年4月上線的服務,已經可以做到英文和日文互譯了,以後也會開發法語和日文的互譯。”
也曾經幫出版社做過翻譯的我,面對這種新聞,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憂慮。
話題至此,我心中倒是冒出了一個想法:“既然有規律和算法,那我現在寫下一篇法語文章的話,繪楠能夠破譯成日文嗎?”
“所謂的規律,都是統計意義上的,不能保證準确應用于每一個個例,”繪楠說着,把活頁簿拆下一頁,連同筆一起遞到了我面前,“我不能保證成功,但可以試試。青浦先生先寫下來吧。”
雖然是我提起的挑戰,因為離開歐洲之後便極少用到法語的關系,我卻一時想不到什麽合适的句子。倒是在裏昂流浪時的室友之一是個賣不出去詩稿的窮困潦倒的詩人,他有一首得意之作,每天都翻來覆去地在我們面前念,記得開頭好像是J'veux voyager avec toi dans un autre monde...
我一邊回憶一邊往下寫,直到接近結尾的時候才漸漸發覺有哪裏不對勁——這是一首給愛人的告白詩,最後兩句甚至出現了再直白不過的Je t'aime。就算及時棄筆停在了很普通的旅行邀請,寫完之後,我仍然覺得臉上發燒,整個人都要原地爆炸。
繪楠不懂法語,此刻正拿起我的稿紙折好裝進口袋。我想趁着這個機會逃走,一邊說着告辭的話語一邊不動聲色地往會客室門口退,卻忽然被繪楠抓住了衣袖,吓得差點跳起來。
繪楠疑惑道:“青浦先生不要看解密之後的明文嗎?”
……不說我都忘了。不知為什麽,我覺得解謎的過程比謎題本身有趣多了。
繪楠編寫的軟體已經利用密鑰解出了明文。他把打印出來的稿紙遞給我,看着标題大寫的密鑰,若有所思:“青浦先生,我們今天算是Rendezvous嗎?”
我落荒而逃。
回到家同樣是坐立不安,也沒有需要整理的稿子來平複心神,我随手從書架上想拿本雜書看,卻拿到了《平安妖怪考》的某一卷,不由得怔了怔。
全套六卷的《平安妖怪考》是我一見鐘情的一套書,大開本的彩印翻閱起來幸福無比,價格也是對應幸福感的昂貴。
在立原的店裏看到這套書的時候,我才搬到繪楠的家裏不久。雖然繪楠不動聲色地免掉了我的禮金和敷金,付過上一間房子的違約金和火災賠償之後,我的經濟仍然非常緊張。
離合同上的結清時限還遠,出版社的稿酬指望不上,我于是拼命寫稿給雜志社,開天窗的同事的稿也一起供下來,只希望周刊稿費再多一點,讓我能趕緊去買書。不幸的是,我很快就接到責編松尾先生的通知,因為新財年的財務計算問題,稿費要遲發。
正當我以為要跟這套書失之交臂、連續幾天縮在房間裏四處打電話詢問外快途徑的時候,繪楠好像天降奇兵一樣踹開了我的房門。他問清事情緣由之後,一邊埋怨着我的死腦筋,一邊毫不猶豫地把我拉去了立原的店,把當月剩餘的生活費全部湊起來,買下了這套書。
面無表情地宣告說接下來整個月要靠我養家的繪楠,真的太可愛了。
想到這裏就有點郁悶。
最開始明明是惹人憐愛的體貼形象,可惜認識越久,繪楠傲慢的性格就越展露`無遺。倒也沒有傲慢到無法忍受啦,仍然是耀眼到我移不開眼的精英青年。只是,如果繪楠不那麽熱衷于打擊我脆弱的自尊心,就更好了。
不知道繪楠能不能解開那首法語詩啊……
抱着這樣的疑問,我漸漸沉入夢鄉。
課間的2.718281828·想去利尻山
要有怎樣等級的美貌,才能夠抵消掉地獄級任性的性格缺陷呢?
——剛入睡不久就被繪楠從溫暖的被窩裏強行拖出來、睡意和怒氣都接近滿格的我,陷入了如上的哲學思考中。
“想去利尻山。”
繪楠蹲在我的被褥旁邊,聲音聽起來萬分無辜。
樓梯的光線透過障子隐約照過來,我睡意惺忪地翻了個身,随口應付道:“快睡,夢裏就可以去了。”
繪楠明顯沒料到我這個答複,愣了半晌,不滿地啧了一聲,随即房間裏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半夢半醒間,我感覺到一雙手抱在了我肋下,吓得趕緊睜眼,還來不及反應就一陣天旋地轉,被繪楠整個從被子裏拖了出來。
“喂、你在幹嘛!”
我驚叫道,可惜繪楠充耳不聞。因為沒睡醒而力道不足的掙紮被體格差盡數鎮壓,繪楠盤腿坐下,像抱等身人偶一樣把我攏在了膝蓋之間,為了防止我滑下去繼續睡,還拿雙手扶住了我的臉。
那雙手冷得好像豊平川的河冰。
我被凍得一個激靈,整個人迅速恢複了清醒,手腳并用地從繪楠懷抱裏掙脫出來,赤着腳跑去把暖氣開到了最高,又打開了房間的照明。
燈光下,被甩到角落的繪楠的大衣上全是細小的雪花,在木地板上暈開了一小團水漬。我看着臉頰都凍得失去血色的繪楠,還沒完全消氣就已經感受到了心疼,無奈道:“你發什麽瘋啊。”
繪楠發梢都是融化的雪水,我從衣櫥裏拿了毛巾扔給他,把人趕去了暖氣旁邊。繪楠全程都表現得很乖巧,卻在我轉身的瞬間抓住了我的手,面無表情地重複道:“想去利尻山。”
“那你去啊,”這句話立刻激起了我沒睡飽的怒火,我不假思索地頂嘴道,“跟我說幹什麽,半夜擾人清夢,又不是我邀請你的——”
……等下。
被繪楠的夜襲驚吓到罷工的大腦終于開始運轉,一首法語情詩緩緩從記憶裏浮起來:
J'veux voyager avec toi d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