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在東大做演講時遙遙見過一面——說是演講,其實像我這種邊緣作家,只是在文學社學生的邀請下,在草坪上開了個小型讀者見面會而已。
到此為止還只是普通的書迷見面戲碼,可是接下來繪楠居然報出了我最近問的幾家地産中介和酒店的名字,害我開始懷疑遇到STK,甚至緊張地握住了口袋裏的手機,一邊诘問着繪楠的身份一邊偷偷地試圖撥出警局的號碼。
好在繪楠随即從背包裏掏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證件,包括My number和駕照、東大和北大的學生證、甚至還有這家咖啡店的會員卡。
繪楠很爽快地承認了跟蹤我半天的事情,理由是難得遇見了喜歡的作家先生,還說願意以低廉的價格把現在房子的次卧租給我——實不相瞞,聽到那麽低的租金我就已經原諒了他的一切失禮、并且準備答應下來了,就算是條件很糟糕的2LK也無所謂。
結果喝完咖啡,繪楠把我帶回這幢獨棟的、有觀景落地窗的、看起來超舒适的、平時恐怕以雙倍租金都租不到的豪華住房時,我被震撼得話都說不出,簡直以為繪楠是專程來拯救我的人間天使。
當然,房齡老設施舊還要負責做飯和家務什麽的,是後來才知道的。
“其實是為了跟青浦先生相遇才狠心租下了這幢房子。”
在我某一次例行取笑繪楠任性選擇這幢又舊又貴、只有好看一個優點的房子時,他如此回答。聽到的瞬間,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繪楠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太犯規了,根本看不出是不是認真的。
繪楠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我也不好多問,顯得我很在意一樣。雖然作品人氣不佳,作家本人的我可是向來都很受歡迎的,有大阪的高中女生每年給我寄生日賀卡,函館的歐巴桑飛來劄幌請我喝茶合照,少年時代在歐洲認識的貴婦人至今都在锲而不舍地邀請我過去度假,完全沒有理由在意繪楠這種任性又傲慢的男人。
……但我就是很在意。
既然話題剛好講到初遇,我便順水推舟地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有閱歷的男人,就算是問這種掉面子的問題也鎮定得很。我專心致志地盯着咖啡壺,眼神絲毫沒有落在繪楠身上,并且基于繪楠性格的劣根性,都做好了被無視或者被糊弄過去的準備。
結果繪楠說:“當然是真的。”
他抱着手臂站在旁邊,語氣略帶埋怨:“不記得了嗎?兩年前,青浦先生剛剛離開東京來北海道的時候,在雜志專欄《北海道的人間禮贊》寫的第一篇文章:‘希望租到有落地窗的家宅,窗外是漂亮的楓樹。’”
……
被繪楠這麽一說,我也漸漸回憶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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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東京的我最初是想尋找遠離喧嚣的理想鄉,卻因為流年不利而很快陷入了窘迫的經濟困境中,不斷地搬家,約稿也逐漸流失,唯一堅持下來的專欄就是短篇随筆《北海道的人間禮贊》。
雖然在逆境裏也憋着一口氣不停地寫作,卻有将近一年都找不到穩定的時間将文字編纂成書;哪怕到後來、好不容易在一間窄小寒冷的1LK定居下來,也很快就因為火災而焦頭爛額地流落到了街頭,連書稿也丢失了大半,重寫稿件的時候好幾次需要勉強忍住眼淚。
生活坎坷至此,我都快要忘記最初的願望了,沒想到居然會有人替我記得。
“再說的話……我可要感動到流眼淚了啊。”
繪楠聳聳肩:“那就不說了吧,青浦先生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
我咳嗽一聲,捧起咖啡杯垂下了眼睛,不知為什麽,連耳朵都在發燙。
習題二·Rendezvous
Vigenere Cipher
次日,解開第一篇密文的我深受鼓舞,立即投入了第二篇密文的破譯中,卻陷入了困境。
繪楠已經去了學校,我孤掌難鳴,掙紮了一上午也毫無進展,幹脆趴在電腦前寫稿,卻意外地文思如泉湧,敲得腰酸背痛手腕僵直,只用一天就完成了本周的全部稿件。
連續渡過好幾個毫無進展的白天後,我實在是無事可做,只好趁着傍晚出了門,美其名曰請客吃飯,其實是去找援兵。街沿的積雪已經堆得比商店看板還高,我把手揣進大衣口袋,縮着腦袋走進了寫着理學部情報科學研究科的建築。
來這邊次數太多,研究室的學生也漸漸熟識了。我在門口休息室百無聊賴地翻着少年漫畫等待認識的人路過領我進去,結果先過來躲懶的是歐洲的助教先生Maurille。他幫我刷開了門禁,告訴我繪楠還在研究室。
晚餐時間,研究室裏頗為冷清,只有繪楠正在專心致志地做推導,不認識的軟體界面在電腦屏幕上晃來晃去。我默不作聲在他身後站了将近一刻鐘,繪楠才驀然跳起來,回頭叫道:“青浦先生!”
我也被他的反應吓到了,愣了片刻才想起正題:“要、要去吃晚飯嗎?我請客。”
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看着繪楠的表現,我開始反省平時我是不是表現得太拮據了,才讓繪楠在我提出支援請求的時候再明顯不過地松了口氣,就好像在害怕我會借由請客說出什麽更過分的事情一樣。
“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我随口抱怨道,“說好幫我一起解密,結果只有我在努力啊。”
“因為我不像青浦先生那樣無所事事。”繪楠撇了撇嘴,“而且青浦先生到現在都沒有解出明文,說明根本沒有在努力。”
明明我已經盡了200%的努力了……
畢竟有求于人,我不想在這種時候跟繪楠争辯,直接切入了重點:“這次的密文,全篇幾乎沒有重複的單詞,雙字母單詞出現了不少于20次,卻只有兩次是重複的,比第一篇更加雜亂無章,完全看不出來規律。”
越說越沮喪,我戳着盤子裏的意面,實在沒有吃下去的心情。
繪楠看起來并不意外:“之前的訣竅只适用于Affine加密法。既然是習題,沒有道理全部用同一種加密方法——就好像大學入試考試一樣,卷面的題目必須要有難度區分的。”
“啊,這樣啊。”我只能如此含混地回答。
不要說大學,我連高中都沒有念過,國中畢業就辍學去打工了。也是因為這個,我對學生這個身份有超乎尋常的好感,初次見面時看到繪楠拿出學生證就決定信任他;現在跟繪楠相處的時候,也偶爾會因為這個而産生一些微不足道的自卑情緒。
繪楠皺着眉專心致志地切冰淇淋華夫餅。這個人像小孩子的地方太多,恐怕也只有嗜好甜品這一條算得上可愛。據他說是因為大腦運動量太大,需要供給能量——在我看來就是純粹的嘴硬而已。
我從提包裏翻出了第二篇密文想遞給繪楠,見他切得認真也不好打攪,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卻發現繪楠的動作卻越來越細致。我郁悶道:“你是要切完喂螞蟻嗎?”
都已經切成1/12的大小了。
繪楠慢條斯理地叉起冰淇淋:“等不及的話,青浦先生來喂我啊。”
“哈?”
繪楠放下叉子,撐着桌面向我壓過來,表情一瞬間變得很有氣勢:“我說,喂我啊,青浦先生願意嗎?”
“怎、怎麽可能!”
“所以啊,青浦先生根本沒有在努力。”
繪楠恢複了懶洋洋的樣子坐回原位,專心致志吃他的冰淇淋華夫餅。我的目光黏在他餐叉上融化的巧克力上,整個人茫然又尴尬。
“大概是某種有密鑰的加密方法。”
終于收拾完冰淇淋,侍者送來的咖啡恰到好處地打破了尴尬的氣氛,繪楠翻看着我帶來的密文,給出了初步的結論。這一篇比之前篇幅長了很多,足足有三頁紙,繪楠卻一直只在看第一頁:“破譯方法跟Affine加密不太一樣,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繪楠說着,露出了惹人厭的自負笑容:“正好待會兒我要回研究室,青浦先生有空嗎?簡單的題目,剛好可以拿來給青浦先生演示一下思路。”
“有是有……你覺得這一題很簡單?”
我要被挫敗感淹沒了。
“青浦先生聽我講完也會覺得很簡單的。”
繪楠熟練地從我的提包裏抽出了活頁簿。我看着他行雲流水的開鎖動作,無奈道:“公文包的機械密碼……這種也能破譯嗎?”
我的提包主要用來裝書稿。雖然三流作家的文稿不值什麽錢,包上還是依據責編松尾先生的嚴格要求挂上了密碼鎖。我從來沒有告訴過繪楠的密碼,他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