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不出來也不能直接承認吧……我将密文攤在面前,雙手合十,像每次截稿期前夜一樣祈禱着靈感的降臨。
仔細檢閱了文字內容之後,我打消了此前認為密文是日耳曼語族某種我不認識語言的念頭。所有文字都是大寫的英文26字母,沒有上标或引入的新标識,甚至标點符號和空格規律都很符合英語習慣。
然而密文裏仍然沒有任何能辨認的句子或短語。出現得最多的一個單詞是SE,在法語裏是自指的人稱代詞,在這裏卻似乎全無意義。
繪楠仍然目光灼灼地盯着這邊。我偶一擡頭便撞進他的目光裏,半晌,才嘆着氣認命投降道:“我看不出來……從字母角度來說,這份密文應該是英文的,卻缺乏有意義的單詞——包括頻繁出現的SE也毫無道理。我懷疑是像間諜小說裏寫的那樣,每個字母都被替換過了。不知道替換方法的話,我沒辦法解開它。”
繪楠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我知道這樣的推理一定沒辦法讓繪楠滿意,心情很是低落。
其實我本人并沒有那麽糟糕,好歹是出版過實體書的作家,有會給我寫信的熱情粉絲,也有不高不低的稿費,在世界各地都旅行過,為人更是向來被評價為親切。
這些經歷與評價好像甲蟲堅硬的外殼一樣保護着我脆弱的自尊,可它們在繪楠面前,卻什麽都不算。
繪楠像一輛橫沖直撞的戰車,不需要任何代表過去輝煌戰績的裝飾品、也不需要任何社會評價維度的助力,僅憑着自身的強悍,就能輕易碾過我所有的自負。說來可笑,我最初還陰暗地懷疑過繪楠是不是故意給我難堪,現在卻早已有了更深的認識。
繪楠對我沒有任何敵意,就好像大象踩過螞蟻也只是無心之失。與之相反,繪楠待我再好不過,對我的抱怨全部局限于恨鐵不成鋼。繪楠好像認為只要我努力就可以拯救世界,而我的一切不如意都只是因為自己太懶散。
因為繪楠對他自己的要求也是同等的,我連指責他雙重标準都做不到,只好默默接受自己又懶又笨的設定。這樣的差異太令人難受,教我心裏矛盾萬分。我甚至想過偷偷搬走、離開繪楠的事,最後卻總是舍不得。
“青浦先生差不多都說對了,尤其是注意到了SE的重複出現。”也許是察覺到我的低落,繪楠勉為其難地誇了我一句,“從這裏繼續推理就能猜出加密方式。26個英文字母的确是都被替換了;而且有多次重複出現的單詞,意味着字母被替換的方式在密文中從頭到尾都是一致的,也就是所謂的Affine加密法。如此一來,解密就很簡單了。”
“哪裏簡單了啊,光是字母a的替換方式,随便想一想就有26種可能吧!”饒是還在自我厭棄中,被繪楠這樣自信過度的話語一激,我也忍不住吐槽了。
“的确如此,”繪楠拿起水筆,煞有介事地計算起來,“26個字母遵循一定的規律逐一替換,可能的替換方式一共有26的階乘種,也就是10的26次方,要一種一種試過來會耗盡人的一生,但實際上,破譯Affine加密法沒有這麽麻煩——青浦先生覺得日文假名裏最常用的是什麽?英文單詞呢?”
在這樣正經的繪楠面前,我也不好繼續自怨自艾了,順着他的口風思考起來。
“只算非漢字的假名的話……”我默默回憶着平時在打字機上的寫作經驗,“是の吧?英文語法跟日文不同,沒有對應の的單詞,那我想應該是冠詞a和the,或者人稱代詞you和I之類的?還有介詞to應該也很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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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正确,不愧是青浦先生。”繪楠笑了起來,“剛才舉出的這些最常用的單詞裏,只有to是雙字母的。這樣一來,英文明文通過Affine加密得到的密文裏多次出現了相同的雙字母單詞SE,其明文應該是to,從而得到字母t和o的替換規律——也就是't'變為'S','o'變為'E'。”
起初還是一頭霧水,在思考之後,卻又覺得豁然開朗。我接過繪楠遞過來的水筆,在草稿上畫出了替換表:“這樣一來就解出來2個字母的加密方式了。接下來是要找其他常見的單詞嗎?”可是you和the,a和I的字母數目是一樣的。
“是啊,怎麽辦呢?”繪楠随口應道,沒有直接給出答案。
時間逐漸流逝,我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無意識地反複書寫着這幾個單詞,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我們已經解出來了t和o,借助它們的密文S和E在單詞中的位置,就可以區分you和the。”
繪楠輕輕一擊掌:“Bingo!”
仔細數過密文裏的單詞出現次數之後,我得到了對應EHOTUY六個字母所對應的密文,可惜依然沒有I和a。我的思路在這裏卡了一下殼。
“青浦先生不妨先把所有的常用單詞都寫下來。”
繪楠收拾好桌面的餐具,邊往廚房走邊說道。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習慣性地咬着指甲寫下了能想到的10個最常用的單詞,包括人稱代詞You, I和it;不定代詞this和that;冠詞the和a;介詞to和of;還有連詞and。
這樣一來,可以通過已知的o解出來of裏的f,t和h也可以解出來this和that裏的a和i——可惜這篇文章裏只出現了一個以S開頭的單詞SMPS,也就是that;而沒有出現另一個可以代表this的以SM開頭的四字單詞。
将這10個單詞統統過濾一遍之後,我已經解出了adefhinotuy這11個字母的加密方法。因為都是常用字母,在密文裏把這些字母全部用明文替換之後,很多單詞就變得非常眼熟了。例如youK,theKe之類,很明顯密文的K代表着明文的r;而endQeTT這個單詞,雖然信息量尚嫌不足,我仍然以常年被繪楠嘲笑的浪漫心理認出來了其中蘊含的endless的原型。
解出全篇的明文時,繪楠還在廚房不甘不願地清洗着餐具。這個人任性得像小孩子一樣,很讨厭做家務,平時都盡量使用自動化工具替代;實在替代不了的情況,例如現在、必須要手動清洗食物殘渣才能塞進洗碗機的時候,繪楠會把很簡單的工作拖延到地老天荒。
我走到繪楠身邊,不動聲色地接過了他正在努力對付的咖喱鍋:“我來吧。”
繪楠在幹家務的時候明顯是神游物外的,隔了半晌才遲鈍地擡起頭:“青浦先生已經解出明文了?”
……被看穿了。
我沒忍住嘴角的得意:“是啊,完全解開了。明文是一首歌詞和一小段日記。就是那個,The first time ever I saw your face~your face,立原的店裏總是在放的曲子。你記得嗎?”
繪楠雖然反感電視娛樂,卻因為小時候的樂器學習而非常擅長記憶旋律,很快回應道:“啊,是那首歌。”
“嗯,歌詞後面附着一段關于初遇的英文記錄,”職業使然,我對文字的敏感度很高,也迅速察覺了這篇記錄中的微妙之處“采用了非常古典的朦胧文法,情緒卻洶湧又直接。總而言之,筆記主人在與命定之人相遇時也聽到了這首歌,心中感慨萬千。”
繪楠眉梢一跳:“命定之人——這是青浦先生浪漫主義情結的藝術加工吧?”
沉浸在勝利滋味裏的我很寬容地無視了繪楠的嘲諷。
說到初遇。
我算是被繪楠撿到的。
春天好不容易租到的房子因為火災而不得不解約,還賠出去了大筆的補償金。被掃地出門時,新的住所還沒有找好,又流年不利地撞上了北海道的賞櫻季,酒店人滿為患,連暫時外宿渡過難關都做不到。
責編松尾先生打電話來催稿件時,我正身心疲倦地拎着行李漫步在初櫻乍放的林蔭道上,垂着肩走進北大附近一家咖啡店,想着要先寫完雜志社的短篇随筆。
就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繪楠。
不知道是那間咖啡店的布置使然,還是那時我太落魄而繪楠又幫了我太多,記憶裏的繪楠自帶金色的天使光環和哈利路亞背景音樂。
繪楠出現得太突然,我從好不容易寫完的稿件之中一擡頭,就看到身材修長的青年毫不拘束地在對面坐下。他倒豆子一樣背出了我的幾本出版書目,說是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