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冤冤別相報
夜深人靜,阿翠喝了藥,沉沉睡着了。
秦歌關上房門出來,也不講什麽形象,一屁股坐在廊下發呆。
過了半天聽到點動靜,一擡頭,便見戚鳳崖負手站在庭院裏看着她,也不知道人家這麽看了多久,她有點尴尬。
月光下的男子長身玉立,俊逸潇灑,加上救她們那天的英姿,可以說符合她對俠客的所有想象和向往。
然而,此人疑似她這具身體的前男友不說,前男友找來,她卻成了孩子媽,什麽緣分啊奇遇啊浪漫一點的心思都沒了。
秦歌拍拍衣服站起來:“……咳,你回來了,可有什麽新消息?”
戚鳳崖搖搖頭,徐徐走近道:“二娘,明日你真的要去?”
秦歌點頭。
穿過來之後發生的事情變化快得讓她不知所措。
逃跑,被追殺,獲救之後,戚鳳崖上山,寨子裏已屍骸遍野。
接着傳來消息,朝廷下旨首要安撫而非剿殺。故而府衙張榜告示,會嚴懲下令屠寨的将領,告慰亡者,撫恤遺孤。
即便如此,一切也不可挽回,阿翠本就受了重傷,聽到無人幸免的消息當場吐血。
秦歌不敢想象寨子血流遍地的慘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腳步聲到她面前,秦歌擡頭,戚鳳崖關切地看着她,道:“明日我陪你一道去。阿翠受的傷雖重,好生休養定會無事。你莫太傷心,也莫太過逞強……有我在。”末了那一句低低的,卻很清晰。
秦歌猶豫了一下,說:“多謝你。”
雖然她不是真的秦二娘,對這人一點也不了解。只看他在危機關頭救了她們,總不至于又害她就是了。
Advertisement
戚鳳崖打聽到,攻打霧峰寨的将領已被羁押送京問罪,而不少匪寨已受招安,并不曾有屠寨的事情發生。府衙門外貼出告示,說是要好生安葬山寨頭領,親友可自來祭奠。
這個事情是否這麽簡單不知道,秦歌當然不想赴險,可想到昏迷不醒的阿翠,想到保護她們逃出來的那些人,她也沒太多選擇。
戚鳳崖還欲說話,走廊裏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喚道:“阿娘……”
秦歌回頭,看到秦萌穿着單衣站在黑暗裏,過去抱起她:“怎麽還不睡?是不是害怕?”
“阿娘和我一起睡。”孩子抱住她,小聲說,又轉頭看着戚鳳崖。
戚鳳崖見到這孩子就有些不自然,卻又看了幾眼,低聲道:“她長得不像你。”
秦歌一頓,想到這個你指的是秦二娘,才笑了一下。秦阿萌長得既然不像娘,那應該像她爹。她看看孩子,粉嫩的小臉,一雙大大的丹鳳杏核眼,眼角微微上挑,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咳,這麽說,孩子的爹,長得應該不難看?
“四年前若是我……”戚鳳崖低低說了半句,又頓住。
這個氣氛有點不對,秦歌對他聽說秦二娘做了孩子媽時候的神情記憶猶新,幹脆假裝沒聽到,嘴裏哼着歌哄秦萌睡覺。
戚鳳崖看秦歌輕柔地哄着孩子,忍不住嘆道:“我再想不到你還有這樣一面。”
這樣一面是哪一面?秦歌心裏一驚。
她就怕被人看出不對勁來,難得表現一回母性的溫柔,看來還是不夠自然。
“人自然會變,你又何嘗不是?”秦歌以攻為守。
戚鳳崖一怔,繼而淡淡一笑,帶幾分苦澀:“的确如此。”
秦歌腦子裏轉了轉,幹脆又說:“……我武功廢了。”
戚鳳崖聽得一驚,顧不上避嫌,抓過她手腕一試,松了口氣,道:“你內力還在,經脈也不曾受損,怎麽叫武功廢了?”
秦歌聽說自己武功底子還在,暗地裏一喜,壓低聲音說:“……我守寨子的時候落了水,醒來人就糊塗了,也不記得武功了。”管它這一套說不說得通,她也只能這麽說。
戚鳳崖又是一陣沉默,半晌道:“無妨,我再教你就是。”
秦二娘的武功是他教的?秦歌沒掩飾住自己的驚訝,擡頭。
戚鳳崖又說:“等阿翠傷勢平穩了,我們便找個地方落腳,我重新教你……可好?”
秦歌剛要點頭,懷裏的秦萌不安分地動來動去,轉頭對着戚鳳崖“哼”了一聲,一臉敵意。
秦歌苦笑不得,對戚鳳崖說了聲:“天晚了,你早點休息。”抱着孩子回房。
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秦歌抱着孩子進屋,讓她躺下。這孩子十分懂事,知道再也見不到外祖母和一直照顧她的阿翠娘,哭了好幾次。
想到她的敏感,秦歌問:“你不喜歡叔叔?”
秦萌撅了撅嘴:“不喜歡。”
果然。秦歌本來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似乎每次她和戚鳳崖獨處,秦萌都會出現。
“為什麽?”
秦萌半天不答,然後說:“阿娘,我們到京城去。”
“去京城?做什麽?”秦歌一愣,難道這麽小的孩子也知道報仇?
孩子說:“我們去找阿爹。”
秦歌愣了半天。孩子嘴裏的“阿爹”,可以說是一個比戚鳳崖模糊得多的存在。
這也不怪她,事實上,秦歌穿來的這小段日子,從沒見過此人,更沒聽任何人提到過。這裏面也不像是有什麽避諱或難言之隐,就仿佛理所當然的沒有這個人,搞得秦歌問都不好問。
照孩子這麽說,她這個爹在京城?可危急關頭,大當家安排她們逃跑,也沒說到京城投靠某某之類的話啊。
“你怎麽知道阿爹在京城?”秦歌問。
秦萌臉色一僵,低頭又擡頭,扁了扁嘴說:“我……我偷聽姥娘和阿嬸說的。”
原來是大當家和阿翠的娘說話被她聽到了——偷聽到的,難不成這孩子爹的身份不能宣之于人?
秦歌瞬間腦補出無數可能。
雖然她們不再遭受追殺,可寨子沒了,能找人投靠當然好。可是現在也弄不清這孩子爹和秦二娘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屬還是始亂終棄,前者還有點希望,如果是後者還是別指望算了。
秦歌總要先弄清楚這其間的利害才好。她哄秦萌:“你告訴阿娘,還聽到了什麽?”
孩子一臉懵懂,搖搖頭。
秦歌洩氣。
當然,她也沒真想去投靠什麽孩子爹。無論是他還是戚鳳崖,跟他們有關系的是秦二娘,不是她。讓她的生活全圍繞着秦二娘展開,她做不到。
她現在最迫切的心願,是想恢複這具身體的武功。
秦歌在現代也自诩女漢子,如果她有武功,不但生命安全多一點保障,也許還可以像戚鳳崖那樣做個自由自在的游俠兒。如果不是穿來的,秦歌也不奢望什麽速成之功了,但是秦二娘本身會武功,這就給了她希望。
秦歌閉目回想那天她面對追殺時本能的反應,竭力尋找感覺,可惜腦子裏一片空白。
秦萌見她失神想着什麽,眼中閃過一絲焦急,爬起來搖她的手:“阿娘,我們去找阿爹!”
小孩子任性起來也難纏,秦歌把練武的心思放下,沮喪地哄秦萌睡覺。
這時秦歌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點疏忽,差點就讓秦萌被劫走了。
事情卻是發生在她和戚鳳崖去府衙認了大當家的屍首之後。
她從府衙回來,霧峰寨慘遭屠殺。朝廷要員出面祭奠霧峰寨頭領的消息就傳開了。
從霧峰寨逃出來的一些人便偷偷找了來。說是當時下山去白虎寨搬救兵,只可惜救兵沒到寨子已經毀了,聽說少當家還活着,特來拜見。跟來的還有白虎寨兩個游說人員,三番五次要秦歌同意兩個寨子合并,召集當時散落逃出去的人,共舉報仇大業。
“少當家,此仇不報大當家死不瞑目啊!”領頭下跪的山羊胡子老人老淚縱橫。
秦歌趕緊扶起他說:“您先起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後面拱手行禮的男人不滿秦歌的敷衍之語,說:“秦少當家還有什麽顧慮不成?上回我等也說了,只要少當家到我白虎寨,便是二把手,定不會有絲毫虧待,為秦大當家報仇也指日可待!若是少當家膽小怕事,也請明說,我大當家也說了,自不會為難一個女人!”
他說完了,另一個接着道:“秦大當家巾帼不讓須眉,我等聽說少當家也好生爽氣利落,怎麽如今這樣瞻前顧後?”
扶着山羊胡子的壯年男人還嘆了口氣:“只可惜秦大郎早夭,不然我霧峰寨也不至……”
秦歌看他們一唱一和,暗暗冷笑,幾個男人唧唧歪歪想用激将法逼她,還真想錯了!
她又不是秦二娘,也沒那麽傻,那些人打着報仇的旗號,誰知道有什麽其他目的?他們要真夠忠義貞烈,就不會好端端站在這裏講大道理,更不會等朝廷赦免霧峰寨之後才出現。
秦歌将心比心,沒覺得自己該活人家就該以身殉寨,但是也輪不到他們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吧。
秦歌原還顧忌自己不是原裝貨,怕露出馬腳,盡量少說話,這一下不想忍了,正要開口,後面簾子“刷”拉開,阿翠一身怒氣沖了出來。
那兩人立刻面露喜色,阿翠的娘是大當家最信賴的手下,阿翠在霧峰寨也極有號召力,若她開口,事情就不難了。
阿翠撲通跪在秦歌面前說:“少當家,阿翠求你不要忘了大當家說的話!”
秦歌也就是怕她愛憎分明,性子火爆,又不能像對這幾個人那樣對她,才瞞着她沒讓她知道,此時只好說:“阿翠,我們回屋裏再說……”
那幾個人不幹了,當即要求阿翠把大當家的意思說明白:“少當家,今日你就給我們一個說法!若是少當家不肯出面,自有我們和手下兄弟,就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埋沒大當家一世英名!”
阿翠被他們鼓動着,冷眼掃了一遍全場,大聲道:“我和阿娘尊大當家之命護送少當家和小大娘下山前,大當家就說了,最要緊的便是讓小大娘活下來,留秦家一支血脈!這山寨是老當家留下的,大當家誓與山寨共存亡!至于諸位兄弟,當年兵荒馬亂,大家夥兒沒得飯吃走投無路才落草為寇,如今天下已定,卻不必箍在山裏。若寨子沒了,有出路便找出路,沒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這一番話說完,在場的人神色各異。
阿翠的一番話讓秦歌回想起她和大當家的唯一一次見面。當時只覺得這個做母親的人有些冷漠嚴肅,當時她還半昏迷之中,她說了兩句話就走了,秦阿萌在一旁哭也不見她抱一抱。現在細想,她是一寨之主,如果不果決剛硬一點,又怎麽支撐得住整個山寨?
那幾個人卻有點惱羞成怒,白虎寨中一個人跳起來道:“秦大當家會說這番話?莫不是你這丫頭胡亂編造的吧?還有什麽人可作證?”
阿翠冷冷道:“大當家這番話,是在鲫魚背被攻陷之後說的。我阿娘陪着大當家就死在楓葉臺上,當時留守寨子的兄弟姐妹無一活下來。那時白扇爺和朱三郎早已不見蹤影,你又憑什麽說我阿翠說假話?”
山羊胡子老臉一紅,打斷她喝道:“難不成大當家和你娘就白死了嗎?你竟貪生怕死,不想為她們報仇?”
阿翠唇色發白,一雙眼迸出冷光,兩頰卻透着異常的紅暈,秦歌忍不住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大聲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阿娘一心顧念寨中人的性命安危,并不要大家與朝廷作對,白白送命!不然諸位還能好生生站在這裏麽?白虎寨打什麽主意我管不着,各位霧峰寨的兄弟自己可要想清楚!回去告訴其他人,聽我也好不聽也好,只是不能打着秦大當家的名義行事!”
秦少當家發話了,聲音洪亮,目光銳利,那一聲質問讓後面站着的有些人心虛,不由自主一縮。當下廳堂中一片安靜。
“諸位,慢走不送。”戚鳳崖客客氣氣一笑,将手一擡,開始趕人。
看再逼下去也無用,這裏也不适宜久留,那些人悻悻走了。
阿翠身體一軟,靠在了秦歌身上,秦歌抱住她,卻聽她牙咬得咯咯響,緊抱着秦歌雙肩,只喊了一聲“少當家”竟說不下去了。
秦歌百感交集,拍着阿翠的背,好半天扶起她,說:“先好好養傷。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只有她才知道阿翠是多麽想報仇。
阿翠怔怔地在她的攙扶下回到裏屋去躺下,眼睛望着帳頂,一語不發。
秦歌替她放下帳子,讓她好好休息,出來喚住小厮。這小厮是戚鳳崖的人,秦歌也不好責怪太多,只說:“我不是叫你好好看着嗎?怎麽讓阿翠知道了?”
小厮一臉無奈,道:“少當家,是小大娘鬧着要找你,小人說你見客,結果被阿翠姐聽到了,這才……”
他這一說,秦歌才想起有一會兒沒看到阿萌了。
回屋沒看到人,在院子裏上上下下找了一遍,都沒有,她心裏一咯噔,慌起來。
這麽小的孩子也跑不到哪去,屋裏屋外,櫃子床底,可憐她連箱子都打開看了一遍,根本沒阿萌的影子。事情為什麽這麽巧,那群人一來,阿萌就不見了?
送客回來的戚鳳崖和她想到了一塊,立刻縱身上馬向白虎寨那些人走的方向追去。
秦歌等了很久不見戚鳳崖回來,自己也坐不住,又把上上下下找了一遍。
大概急出了幻覺,她在院子裏隐約聽到外面傳來孩子的哭泣,立刻沖了出去,正看到前面樹林裏,一個人影飛快地閃過。
她急忙追上去,到了林子邊,卻什麽人也沒看到。她正到處張望,就聽有人喊她:“前面可是秦少當家?可是遇到什麽棘手的事了?”
秦歌回頭一看,只見在府衙見過的譚浩山大步向她走來。
這個人這時候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
拖油瓶的媽,秦歌還能有春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