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盯着他,帶點驚訝的意思,不由得心裏嘆了口氣——面上還是一派場面微笑:“若不然,應該更早些來拜見伯父的。”
一旁肖時欽已經适時接過了話頭:“這是葉兄的錯。他若不聯系我,我還不知道他已經回來北方了呢。”
“失禮、失禮。”葉修抱了抱拳,正好仆人來上菜,順勢後面就換了話題。這頓臘八宴照例吃得豐盛,肖家做進口機械生意做了小兩代,這頓飯邀請的都是場面上人——若不是葉修恰好又是妍琦老師,恐怕單憑一個“同學”身份,還要不到一份進門的請柬。
吃過飯衆人自然到一旁小廳之中敘話。葉修正跟着走過去,忽然手腕上被人一拉:“跟我來。”
下一刻葉修已經被肖時欽一路拉着朝裏院走去。驟然從溫暖廳堂被拉進臘月寒風裏,令得他不由得縮起肩——直到進了廂房也沒好:這邊沒點爐子,冷冰冰的和外面也沒什麽區別。他剛想抗議,此時肖時欽已經反手關好了門,轉過來看着他。
“……別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葉修一怔,很快輕松地笑了起來:“呵,你們以為我是什麽人。”
“什麽人?你也是人,葉修。”肖時欽的臉半沉在陰影裏,“我倒希望你這次來只是避風頭的。”
“是啊。你看我現在不是認真地在當個教書先生嗎?”
肖時欽認真地看着他,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是否撒謊的跡象來。但這太難了——葉修幾乎是個天生的演員,他當年能夠毫發無傷從滿街的巡捕和憲兵裏走出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所以肖時欽自然沒本事看穿葉修到底多認真跟他說這句話。也許男人只是潛伏在這和平的古城之中——也許他又在謀劃什麽。但無論是哪一種,肖時欽都束手無策。
“……我幫不了你什麽。”
他最後只能承認。
“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葉修輕聲說,“你不要在意。”
“你認識周澤楷嗎?”肖時欽突然道。
“我知道他是新近從南方調上來的軍官。大概是安插在老金那邊的嫡系……這個人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肖時欽點了點頭:“最近我聽人說,他一直在打聽你的事情。你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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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沉默了下去。他想起那日在書房裏,青年注視着他的方式。那裏面看不出惡意——但是卻含着一種少見的執着。
我原來在南邊見過葉秋。
他将那句不合時宜地回響起來的陳述壓回腹中,對着肖時欽點了點頭:“我會小心他。”
五
臘月二十四日,陰間小雪
今日起初見着是陰天,便在九九消寒圖上描了一筆藍色,卻沒想到過了午後就轉而落下雪花來了。可惜早晨起來描完後便鬧哄哄開始打掃房子也沒閑暇更改,李媽嫌我不會做事,一早兒就将我支使去書房,我只好跟在後面叫:“那是我給楚姐姐留的柿餅!”最後還是被李媽拿着雞毛撣子給支出來了。
我在屋裏待了沒多久,就看見哥哥也一臉苦笑着進來了。他平時就好折騰那些西洋小玩意兒,各種工具啊小零件兒啊鋪陳一桌子,李媽老早就有意見了。我們倆對着看了一會兒,就都忍不住笑了。
這一天哥哥不用去上班,因此也就在書架上尋了本書閑看,又盯着我練字。這下沒法偷懶,我只好一副兢兢業業樣子抄起書來。哥哥翻了幾頁書,忽然問我:“你那位葉先生,平日上課都教什麽?”
事實上自打葉先生來了之後,我們統一用了新講義,選的都是報紙副刊裏面的新小說與散文。這樣的方針自然大家都很喜歡,不過也有家長對此意見不小。我想了一想,還是對哥哥照實說了。
哥哥嘆了口氣:“他那個性子……我就知道。”
“葉先生是您之前朋友?”
“我當初在申市讀書,與他認識。妍琦,”看我還有繼續追問的意思,哥哥臉色忽然嚴肅起來,“不過,葉修在你們學校不可能做得長久,他早晚還要南下去工作……你不要去打聽他的事。再說,老師的事情,也不是你這個學生應該關心的。”
我扁扁嘴正想說明明是你先提起這個話題,卻正好李媽從外面叫了聲:“少爺,有客人。”哥哥伸手撫了一下我的頭發便起身打開門——我跟着往外看,便看見之前來過的周澤楷正站在院子裏。他這次披着軍裝大衣,呢料熨得筆直,整個人站在院中就如同一根标槍般直挺挺的,看見哥哥便将帽子拿在手裏,點一點頭。一邊李媽正疊聲說着:“真對不住啊,真對不住,今天家裏打掃,客廳家具都搬開了……”
哥哥還要說什麽,周澤楷先開口了:“在書房,沒關系。”說着便走了進來。哥哥正想讓我出去,周澤楷卻搖了搖頭:“沒什麽需要回避的。”
我明顯感到哥哥落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有些緊繃。最後他說:“去繼續抄你的《多寶塔碑》罷。”然後才請周澤楷坐在對面的八仙桌邊。我這邊寫字,耳朵自然聽他們說話。周澤楷似乎還是并不着急說話——我不知道他平日便是這般,還是特地要來施壓。最後哥哥說:“澤楷,你今天來是為的什麽?”
“葉修。”——他說出口照例直愣愣兩個字,不作一點解釋。
哥哥沉吟了片刻,又道:“為何提起這個人?”
“在蘇小姐那裏,見過。”周澤楷慢慢說,“以及,數日前……在胭脂胡同。”
“咳咳咳。”哥哥連着咳了三聲,“……你部下還是上司拉你去的?那種地方……妍琦,寫你的字!”
“教員,工資不多。”周澤楷慢慢說,又道,“——你識得他。”
“怎麽一個兩個都來問我……哎。我在申市上學時候确實識得他,他當年在我們這些留洋預備班學生裏也算出挑的。只不過後來他學業未竟便歸國了,之後對于我們而言便像是沒了這個人一樣。前日裏在蘇小姐府上碰見他,我也吓一大跳。”
“他以前,不是教員。”
“許是家裏有錢?我們也不過是泛泛之交。而且,……澤楷你為着什麽在意這個人?”
這一次又沒有回答了。我偷偷從字帖上擡起眼去看,看見一身軍服的青年正坐在原處,面上很是安靜平和——完全不像個軍人。我之前見他兩次,都覺得這人過分嚴肅沉悶,可現下他那表情卻怎麽看怎麽柔和,若不是場景不适合,我都要懷疑他是在懷念過去的戀人。
最後周澤楷終于說:“快要十年前,我見過葉秋。”
哥哥聲音裏明顯也透出一絲不可思議:“你見過……?那人可是……”
“那時,我父親去外省,……恰巧,我一人在家。晚上時候,外面,都是軍警。”周澤楷慢慢地說着,——現在我大概能聽出來他平日大約真的不善言談,“家裏人上好了門板,去睡了。我不知為什麽,睡不着。”
“讓我猜一猜……不是後來恰好進來一個人罷?”哥哥故作輕松地問。
“他很狼狽。我讓他躲起來,第二天,他走了。”
“你覺得那人是葉秋?”哥哥一副十分不贊同的樣子,“他有和你說過名字?”
我偷偷看了一下,發現周澤楷搖了搖頭。
哥哥嘆了口氣,道:“十年前你救下來的那個人到底是做什麽的,很不一定,現在真應該慶幸你沒出什麽事。”
周澤楷沒有再說什麽。哥哥又勸他:“最近風頭正緊,不過再怎麽緊,也是憲兵隊的事情。你一個少校,何苦攪進這些革命黨的事情裏來?”
我很想看看周澤楷的表情,可那樣哥哥一定會抓我偷看的。他們沉默了許久許久,然後周澤楷才短短答了一句:“嗯。”
我們起身送客的時候外面正落起雪來。哥哥說是要送他,周澤楷卻搖搖手,自己走了。那一陣雪正緊,他也不戴帽子,就這麽往雪裏走去。不知為什麽,那背影讓我覺得心裏有些難過。
……回頭一看今天居然寫了這麽多。周澤楷為什麽要找那個人呢?那個曾經藏在他家裏的人,真的是葉先生嗎?我看不出葉先生那樣的人也會是革命黨……在我的想象中,那些人總都和說書先生口中的俠客一樣,厲害得很;更別提他還去那種地方,這事情若是要被學校裏知道了,只怕立刻就要将他解聘掉了。哎,越想越不明白,眼看李媽又要來催,先寫到這兒罷。
六
葉修仿佛在做夢。最近幾天冷得厲害,北方的寒氣不像南方那樣長針一樣從骨頭縫裏紉進去,酷烈之處卻是難比。他這幾天走街串巷的多了,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