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情這個同情那個。既然還年輕着,就總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不知道什麽事情才是對的,什麽事情是萬萬不能的。……見你還算是小心謹慎的人,只囑咐你一句話。”
長官的視線,仿佛和司令部的整棟建築一樣陰恻恻的,如同浸透了黃梅天的濕意一般,冰冷沉重地纏在他的脊背之上。
“——莫要和那些革命黨扯上半點關系。”
周澤楷最終從屋裏出來的時候,看見自己副官江波濤正等在外面,臉上依然帶着那抹八風不動的微笑。
“老金又啰嗦了?”這雖然是個問句,但并無疑問之意。江波濤說着,趕上兩步與他并肩而行向外走去,“他原來也不在這兒,而在明青那邊駐防,跟在馮校長嫡系部隊裏。結果後來部下裏出了革命黨——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他就被調到安京來:人不是他自己的人,裝備也比不上原來,油水更是稀薄。他心裏不痛快,對誰都那麽一張臉,你不要往心裏去。”
周澤楷先點點頭,又看着江波濤:“……你呢?”
“我?我原來在賀武那邊,後來輾輾轉轉,到了這邊。”江波濤笑容又深了些,“開始你沒來之前,我還擔心新來的少校不好相處。見到你和我年歲相當,心裏先放下不少,想來我們定是能推心置腹……說起這個,你既然孤身赴任,想必各樣東西置備得都不全?這邊離城裏遠,我開車送你一程?”
“……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江波濤說着,重重拍他兩下,“莫和我客氣,周少校。”
于是周澤楷便被熱情的江上尉一路送到了市中心。他從南邊上來,畢竟也對氣候漸冷的安京準備不足,眼見厚衣服就要告罄。江波濤老馬識途地帶他去了某間成衣鋪,說是這裏裁縫手藝極好,以後拿料子來定制也可找這家。那裁縫确實與江波濤是熟人,一看他進來立刻熱情招呼,又看了看周澤楷:“這位是……?”
“我們新來的周少校,厲害得很,”江波濤忙道,“——當年在第一軍校可是甲等的成績,之後一路升遷,少年有為啊。”
裁縫臉上堆笑,說了一串的恭維話,又拿出幾件衣服來給他挑。周澤楷正看着,忽然聽見後面腳步聲,一個人走進店面裏:“嘿,老王,我前幾天裁的長衫呢?”
那聲音其實平平無奇,丢到人堆裏認不出來的。周澤楷下意識地轉過頭——然後就看見了那個人。
男人身量不高,頭發也剪成最普通式樣,走起路來還微微有點駝背,顯得沒精打采的,偏偏臉上又帶着種無法描述神态,說是神定氣閑——卻又多了些張揚。他瞥了周澤楷一眼,也沒在意,就繼續和那裁縫要長衫了。
但是周澤楷卻一直盯着他看。店裏地方本來不大,又沒別人,甚至江波濤都停下了和夥計的閑談,問了一句:“怎麽了嗎?”
周澤楷仍然看着那個人。那人摸了摸自己臉上:“這位,我臉上是沾了飯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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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那人就笑笑,恰好這時候裁縫正好找出長衫遞給對方,男人說了聲回見,揣起包裹就往外走了。走之前,還不忘朝着周澤楷點點頭,算是致意。
周澤楷看着男人背影,一直到對方沒入大栅欄街上熙來攘往人群之中才收回了視線。正好江波濤也走到他身邊,問:“那人是你熟人?”
周澤楷搖了搖頭。
他不能确定對方就是許多年前他見過的那個人。而且就算是當時,那個人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名字。
他手指壓在簇新的毛呢料上,心思卻一路飛回那一個深夜裏去。陣雨剛剛過去,四處都溢着潮氣和泥土氣,他一路穿過後院的月亮門,朝着那扇虛掩的門走過去……
然後那個人正坐在雜物之間,看見他,說:
小兄弟,可別大聲叫喚。
“——少校?”
周澤楷猛地從回憶中掙出來,随手扯了一件衣服:“——便要這件。”
外面的陽光明晃晃當頭落下來——此時尚是安京最好的秋日。
三
雲秀姊:
展信佳。已過秋分,院裏棗樹都已經挂上了棗子,兩棵柿子樹上柿子也收了滿滿一籮,黃澄澄極是誘人,不過必須得放軟了才能吃——小時候我曾貪嘴偷吃半個,結果搞得上吐下瀉。等曬成柿餅時候,我再托人與你寄過去。
你竟一直沒告訴我你與蘇姐姐熟識,真是……那日我去她家裏,先是小心翼翼不敢說話,只聽哥哥與幾個人閑談——雖然進來時候介紹了一圈,但是我也記不太住他們名字,只知道他們談的都是政治的事情,又是議員、又是在野黨什麽的,我只懂得一些些。這時候蘇姐姐看見我坐在一邊無趣,忽然出聲問我:“你便是雲秀的小表妹?”我可真吓了一跳!
然後蘇姐姐便與我說話——她竟然與你是女師同學!雲秀姊你可真壞,明明知道我喜歡蘇姐姐文章,卻從來不肯告訴我這件事。原來她那時候國文先生也一樣古板,沒有我們現在葉先生好。我和她講葉先生的事,她聽着直笑,最後問我:“你覺得他講得好嗎?”
“講得有理,便是講得好。”
于是蘇姐姐又笑了。她本來生得好看,笑起來更是柔和,可那一刻笑容更又不同,就好像從內而外發着光似的。我一時間看得呆了。
她還想再說什麽,這時候屋裏一個穿着西服頭上抹了發蠟的人出聲喚她——我記不清名字,大概記得是姓陶的一位書局老板;蘇姐姐便對我說聲抱歉,又指給我書房,叫我自去尋書看。
于是我便去了。蘇姐姐家書房真大,架上古書和洋書都有。我正準備拖出一邊腳凳好去書架上找書,忽然聽見外面腳步聲,我一慌就鑽進一旁多寶格後面——也不知道做什麽這麽慌。
門一開,先是飄進來一股煙草氣——我正覺得熟悉,又聽見進來那人道:“外面客人多,并不方便,委屈你在這邊坐坐。”
這聲音原來是葉先生!我還沒想明白他為何會在蘇姐姐家裏,便看見随着進來的另一個人,穿着一身卡其色軍裝,肩上扛一顆星,再仔細看樣子——竟然是之前來過我家的周澤楷。他似是沒發現我,便在一旁太師椅上坐下,也和之前拜訪時一樣,沉默着并不先說話。葉先生倒是笑了笑,問:“我不知道這種革命黨的事情,竟也還需要周少校您出馬。”
周澤楷擡起頭看向葉先生,說:“不是。”
“我想也是。憲兵隊恐怕不太高興新軍插手這件事情……”葉先生說着,又摸出袖中紙煙,請了一請周澤楷才自己點上,“不過,您竟覺得我這樣一個書生會是革命黨?”
周澤楷答:“我原來在南邊見過葉秋。”
葉先生便笑起來:“那人被傳得神乎其神,督政府又出了三千的花紅銀子,看來您倒是運氣不錯。”
周澤楷這次并沒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道:“他與您很像。”
“唔。只怕長相差不多的,也盡是有的。”葉先生不以為意,又說,“我之前與蘇家長兄交好,這次回安京暫時沒有置辦房屋,便借住于此……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總沒什麽好疑心的罷!”
周澤楷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又停了片刻便告辭了。葉先生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吓一跳,低着頭從多寶格後面走出來,解釋:“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
“沒什麽,也不是什麽值得保密的事情。”葉先生笑笑地說,“你和時欽一起來?好些年沒見到他了。”
正說着話的時候,恰好哥哥也過來找我,見到葉先生臉上明顯吃了一驚。回去路上,哥哥問我:“你認識那個人?”
“他是學校新來的國文先生。”
“是嗎……他原來是我的朋友,一早去了南方,我不知他什麽時候回來安京。”哥哥沉吟一番,道,“他現在住在蘇小姐家裏?”
“我聽他說是。”
雖然這麽回答了,但最後哥哥也沒有提起再去拜訪的事情。我回家之後翻查了好幾天的報紙,也找不到一個關于革命黨的字眼。
妍琦
17、[周葉]危險關系(中)
四
“您與犬子是同學?”
葉修自若地擡起頭來面對着肖時欽的父親——之前蘇沐橙特地給他挑了西服,于是他現在看起來也還真有幾分教書先生樣子了:“并不算是同學,不過是之前在學校時于一地讀書,彼此之間走動得多了。之後我南下謀生,只知道肖兄回了北方。若不是上次碰到,還不知道他在哪裏高就。”他眼角裏瞥到妍琦那丫頭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