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層灰。第六賽季重整旗鼓,第七賽季則像是把一切都押下去般來一場豪賭,到頭來卻還是咫尺之遙,說錯過就錯過。
那之後好幾個禮拜,張佳樂在晚上總是做着同一個夢:他們和微草的決戰,團隊賽。戰況膠着,他打得一後背冷汗,忽然一轉眼看見王不留行騎在滅絕星塵上直直地沖過來——然後夢就醒了。
沒有接下來的長盤厮殺和角力,沒有勝負手,沒有終局,就好像一切還懸而未決,百花和微草仍然站在和冠軍獎杯相等的位置上一樣。
張佳樂不想繼續睡下去了。
洱海的夜晚很涼,比K市更涼。他披上隊服,為了不吵醒邊上的鄒遠輕手輕腳起身出屋到旅館的平臺上去。夜已深了,唯有輕薄月色勾勒出遠山如同蹲伏巨獸一般的輪廓,銀河橫過漆黑的夜空。張佳樂記不住星星的名字,往常這時候他都去問小時候玩過天文觀測的孫哲平。現在當然是不可能了。他站在平臺上自覺非常二缺地看着這一撮那一撮的星星,忽然有點想抽煙。
可惜沒煙。上次回家的時候被老媽直接連打火機一起沒收了。
“亞軍也不錯哩。”他老媽說,“你還要繼續打嗎?我和你爸去聽了不少自考的講座,現在你年紀上大學正好。隔壁家那誰,複讀兩年才考上哩……”
那是第一次,張佳樂沒辦法對着老媽斬釘截鐵地說“我還想打”。
“再看看吧,”他說,帶一點慌張地,“再看看吧。”
到了現在,張佳樂不知道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要冠軍,到底是因為想要證明自己,還是單純的慣性使然。聯賽裏這麽多隊伍來來去去,拿到冠軍的總共才四支,他三次和冠軍擦肩而過,這樣的戰績甚至還比大多數職業選手要好得多得多。如果不是第五賽季孫哲平手傷驟然發作,也許——
其實并不是“驟然”,張佳樂想。之前很長一段孫哲平手上都貼着膏藥,一直說要去醫院好好看看但是日程排得那麽滿,于是就說過一陣子,過一陣子。結果就是,有一天早晨他醒來,看見孫哲平坐在自己床邊,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他說,張佳樂,我手動不了了。
那一個賽季到底怎麽過的現在張佳樂自己也想不起來。孫哲平沒有直接回B市看病,他說要堅持到最後一個賽季結束。每次比賽的時候他坐在場下,賽後總結和布置戰術的時候依然坐在隊長的位置上。他說,用那種一貫的、帶點狂傲的口氣說,就這麽打。
那時候他們都知道下個賽季孫哲平肯定打不了了,百花戰隊每個人都知道。這讓他們的求勝心态帶上某種悲□□彩,來采訪的記者說,這是哀兵戰略。孫哲平挺不高興。他說我能幹什麽,我上不了場,悲情有什麽用,頂不了一頓飯。你們得打你們自己的。
張佳樂那時候怎麽說的?他記不太清。或許是“老孫啊你就瞧好吧”(這句話他特地和孫哲平學的,可是兒化音還是從來發不準),或許是“就算你不上場冠軍也是咱們的”?但是肯定不是“無論如何你走之前我一定給你拿到冠軍”。這句是禁語,他知道說了不合适,不可能這麽說的。
那時候如果贏下來,獎杯上還會有孫哲平的名字。那是最後的機會了。可是沒有贏。那年夏天孫哲平回了B市治手,直到後來解約徹底離開百花,微信沒有來過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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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剛剛過去的那場決賽贏了,這一切也和他再沒關系了。
誰又能代替得了誰呢?
張佳樂終于還是忍不住溜到賓館前臺去找煙了。值班的小夥兒說這邊是有個小賣部,但是沒開,這大半夜的,等早晨吧。張佳樂說明天一早要去爬山啊,回來就走了。小夥兒看他在這兒磨蹭來磨蹭去,最後掏出自己的白沙,說我看你也是睡不着,這個煙抽不?
張佳樂笑嘻嘻地:“一根兒就行。”
小夥兒看他好玩,問:“你們這是什麽,公司培訓?怎麽都這麽年輕啊?”
“哦哦,不是。我們電競俱樂部的。你聽說過榮耀嗎?”
“我原來有朋友玩,我沒玩,手殘。”小夥兒有點不好意思,“什麽是電競俱樂部啊?”
“就是将游戲作為競技比賽,職業化了。就和足球籃球似的。”
小夥兒簡直一臉打開新大門的表情:“那你們也有聯賽?”
“嗯,都七年了。”
“好長啊,那你打了幾年?”
“我從第二賽季開始打。整整六年。”
“真厲害啊。”對方抓了抓頭感嘆着,“是不是打這個挺有意思的?”
“打這個……挺累的,比你想象中累。……倒不是有意思吧,就是挺放不下的。”
“哦……”
“你知道嗎,我原來有個搭檔。”也不知道為什麽,張佳樂就說了下去,“我現在才想明白,我之前的想法一直是,只要跟他一塊兒打,肯定能拿冠軍。可是後來他手傷了,退役了,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就想着,不行,就算一個人也好,我還是要拿冠軍、要拿冠軍。”
“那拿到了嗎?”
“沒呢。”
張佳樂說。煙灰積了長長的一段,忽然落下去。
“現在我老是想,是不是沒了他,我就真拿不了冠軍了。”
“你要這個搭檔退了,沒的搭檔,就找個新搭檔呗。”小夥兒特別熱情誠懇地道,“我看你行,像幹大事的,別說一個冠軍啊,就算兩個三個也不在話下!”
張佳樂愣被他逗笑了:“那就借你吉言啊!”
第二天早起,張佳樂是被鄒遠給從被窩裏挖出來的。他一路上都在睡,很沒睡相地半個人都快歪到小鄒遠身上去了,并不了解隊長本質的鄒遠緊張得不要不要的,不好意思上手去推,最後張佳樂一睜眼吓了一跳,連忙道歉。好歹最後爬山的時候張佳樂精神起來了。他別的體育項目不太行,但是很能爬山,據說是祖上來自山區,一脈相承都是爬山的料子,結果悶頭爬得太快,回頭一看萬年窩在電腦前面的宅男們在山路上排成了長長長長的一列,間隔稀疏得目不忍視。他只好坐在半山涼亭裏等,等來等去人沒等來,太陽先出來了。
于是預計的山頂看日出變成了半山看日出。一行人站在涼亭裏,好容易把氣喘勻了領隊就提議:大家新賽季有什麽願景啊我們對着朝陽喊出來!
這情景略尴尬,大家都有點你推我讓的。唐昊憋了半天勁剛要說話,就看見張佳樂一步上前扒着欄杆喊:
“我要拿冠軍——!”
隊長開了頭大家也紛紛跟上,有的喊“百花永遠争第一”有的喊“繼續進步”,唐昊嚎了一嗓子“下克上”……張佳樂退後半步,聽着大家亂糟糟地喊成一團,心裏忽然清明下來。
他想拿冠軍。
不為百花。不為孫哲平。就為了自己。
就為了他想要贏下去。
第七賽季夏休期,百花戰隊隊長張佳樂,宣布退役。
Side A
孫哲平曾經設想過,他和張佳樂再見的場面或許會是在某一場比賽的個人擂臺上。再睡一夏載入賽場地圖,然後百花缭亂那個號進入視野之中:他曾經如手足般熟悉,卻又将全然陌生的一個賬號。
這樣的場景其實發生幾率極大。他眼下跟着葉修打挑戰賽——他的手康複到現在所能負擔的極限,但也許明年他就可以代表義斬站上這個擂臺。他知道張佳樂已經複出去了霸圖——一個賽季,兩隊會有兩次交手的機會,每次個人賽則有三場,二三得六,至少也有六分之一的機會。
他沒想到在那之前,他會在網游裏碰見張佳樂。
短暫的一個瞬間。一道熟悉的聲音。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各自帶領隊伍去追Boss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甚至太熟悉——他竟沒能生出久別重逢的實感,就好像那個人一直在自己身邊,從未真正遠離過。
但那并不是真的。
他們上次見面是什麽時候?第五賽季最後張佳樂來送行的時候嗎?那一天他走的時候并沒有讓很多隊員知道:比賽已經輸了,他不想讓大家心情更為不好。但這瞞不過同宿舍的張佳樂,他說你手都殘了,還一個人拎行李啊?我跟你去吧。
孫哲平說不用,有領隊呢。
但是張佳樂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将他箱子拎起來了。走了走了,他說着搶先走出門去,教孫哲平只好跟在後面。張佳樂身上那件恤衫已經穿舊了,布料軟軟地垂下來,勾勒出他兩邊肩胛的輪廓——孫哲平意識到對方好像最近瘦得厲害。也許他沒睡着的晚上,對面的張佳樂也同樣無法入睡。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