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文清說要去鎮上辦事,就留宋奇英一個人吃飯。他吃過午飯休息一會兒,待得無聊就去莊裏場院上,準備走一套長拳消消食——結果卻發現兵器架上兩柄花槍放的位置和昨天不一樣了。這事兒要是別人或許發現不了,不過宋奇英畢竟性子上五分像他們軍師張新傑,最是對那些左右不對稱的東西多個心眼兒——左邊花槍上纓子少了半截兒,這事兒他第一天進演武場就發現了。可是哪個仆人打掃的時候将兩支槍倒了個個兒?宋奇英這麽想着,仍是沒往心裏去。
最後晚飯的時候韓文清算是從鎮上回來了。不知遇見什麽好事,臉色也似乎和緩了些,主動和宋奇英談起軍中閑事,還叮囑一番,叫小宋将軍莫要耽誤時間,今早回家承歡父母膝下,休要錯過年關。
宋奇英終于又找回了當年在師父面前挨訓的感覺,一一答應下來,又道:邊上幾個老兄弟都問您,什麽時候給我娶個師母呢。
說了這句話,其實宋奇英已經做好準備繼續挨訓了。卻沒想韓文清臉色又平複了一層——甚至,看起來都有些慈眉善目的錯覺了。
韓大将軍說:這事叫他們休瞎操心。我早已搞定了。
宋奇英還沒從“師父臉色居然還能這麽好”的沖擊中緩過來,又被“搞定了”三個字徹底搞得頭腦一片空白。他一筷子夾着筍絲炒肉懸在空中,半天才想起來落在自己飯碗裏。
怎、怎麽從來沒見過……
他臉薄。
韓文清簡單三個字定論,顯然是不準備往下說了。
宋奇英被這消息沖擊得完全不知道下半頓飯吃了什麽,游魂一樣和師父道了晚安(又被韓大将軍囑咐了一遍一定不要錯過路途,盡快回家去拜見父母),游魂一樣地走回自己屋裏。
怎、怎麽就從來沒看出來呢???
宋奇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想不出來到底師父怎麽會“早已經搞定”了。單說當年在邊關上,除了皇帝今天賞個這個明天來封诏書的,就沒別人給韓大将軍寫信了啊。
……所以說,這是師父退隐之後,找的江南地界的小姐?
宋奇英較盡了腦汁,怎麽也想不出來師父和蒙着紅頭巾的大家閨秀拜堂的樣子,更想不出來哪家嬌滴滴的小姐真頂得住師父那一臉殺氣。更別提了,這麽大的事情,鄰裏總得有點消息,也不可能一直蒙着軍裏啊?
最後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三更都沒睡着,反而是餓得挺不住了,只好披衣起來去廚房找飯吃。剛走到半道上,就聽見書房一陣聲響。
剎那之間,之前所有細節——桌上少了一只的橘子跟兵器架上的花槍再加上師父上午出門的事實都在宋奇英腦中連成一線,頓時組成大大的“有賊”二字。他當即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想這小賊好不曉事竟敢偷到霸圖韓大将軍頭上,看我不替師父教訓了你——于是也不聲張,蹑手蹑腳走到書房門口,叫聲“哪裏跑”就将門一腳踹開了。
Advertisement
結果滿不是那麽回事。
他的師父,韓大将軍,正将一個男人壓在桌上。
兩人衣衫倒還穿着——可惜已經有點兒搖搖欲墜。那人頭發亂了一半兒,臉上還染着三分紅,扭頭看見他,道:哎,你怎麽沒跟我說小宋來了?
宋奇英眨眼再眨眼,終于确定不是自己看錯——那男人就是他一度跟着師父觐見過的、三年前就退位跑去雲游天下的先帝葉修。
所以,這是——?
這時候韓大将軍終于也轉過頭來。只一眼,宋奇英當即道聲“對不住”立刻将門關上以最快的腳力瞬間穿越半個山莊才發現自己跑過了又在黑燈瞎火裏面慢慢摸回自己客房。
第二天宋奇英跑去辭行的時候倒是葉修跟韓文清一塊兒送的他。師父又變成了第一天那個黑面神,頭上籠着的氤氲黑氣幾乎肉眼就能看見。葉修倒是一貫笑嘻嘻的,說小宋你這麽大老遠跑來不容易啊,怎麽今天就要回家了?啊是你父母想兒子啊,對對對,确實應該早點兒回家孝順父母。恩,你師父這邊不用特別操心,我這兒看着他呢,……
結果韓文清瞪他一眼:是誰老亂跑不回家?
葉修于是就閉嘴了。
宋奇英暗暗擦一把汗,又說了幾句多保重的話就匆匆走了。他騎馬直到行到半路上,忽然想到——
這兩人裏,面薄的不會其實是師父吧?
這聯想讓他狠狠打了個寒戰,趕緊快馬加鞭,在冬日暖融融日頭裏一路朝家裏跑去。倒是不遠村裏,正有人在練着迎神賽會的唢吶,更是鬧騰騰喜洋洋,只把一派冬日渲染出了三分春色來。
終
14、[雙花]橫吹曲
一
張佳樂年輕的時候箭法太好,禍害了附近十裏八鄉的飛禽走獸。人家給他個诨號,叫雁過拔毛。
張佳樂說,我怎麽聽着那麽不像好話呢。
村裏的小學究搖頭晃腦地咬文嚼字,非也非也,雁過者,大雁飛過也;拔毛者,去翎也。雁過拔毛,意思就是大雁飛過的時候你再不濟也能打下根翎子來。
張佳樂眼睛一瞪,哥哥我明明箭不虛發百步穿楊,打下翎子是怎麽回事?來來來哥給你演示一下。
小學究咳咳兩聲,說雖然君子不争必也射乎,但是不履險地不立危牆之下也是必須的。說罷一溜煙兒蹿得不見影兒了。
後來村裏人一合計,這張佳樂箭術太好,眼看大雁都打完了,咱可不能竭澤而漁,總得可持續發展不是?正趕上當時縣裏貼了白紙黑字大張告示,說是州中守軍人才匮乏,現急招身家清白,年富力強,擅長騎射,或者舞把大刀也成的青壯男子,凡那武藝特佳,能入選者,皆賞兩錢銀子。
于是村長就合着小學究去找張佳樂了。小學究之乎者也把告示一念,說佳樂哥大好人才不可虛擲,所謂學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陽貨見孔子尚要說個日月逝焉時不我與,更甭提老人家自己還要感嘆一番子在川上如此這般……
張佳樂兩眼望天,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最後問小學究:兩錢銀子?
小學究想真是斯文掃地,好歹捺了一番大道理下去:
嗯,兩錢。
于是就這麽定了。
二
張佳樂騎馬去州府那日,村中不少人來相送。張佳樂自覺意氣風發,打馬揚鞭,一路去了。
到了州府才知道厲害。
他素來在鄉下野慣了,哪裏見過這麽大的城。城裏許多雜貨,鐵匠鋪外面插着刀槍架,綢緞鋪子五光十色綢子緞子擺在櫃上,賣蜜餞果兒的攤子街上一溜兒五顏六色一大堆。腹中饑餓進了茶樓,一碗陽春面竟然要五個大子兒。
張佳樂頓時有些憂郁,覺得還是鄉下打雁來得快活。但仔細算算,既已來了,不掙那兩錢銀子,就怎樣也不合适。
于是那日下午孫将軍去看招考,就見着這麽一位,盔也不戴,甲也不披,穿一件軟靠,腰中紮一條花團錦簇的大帶,背上一張弓,黑黢黢的看不出好樣。騎了個馬,看起來也是老弱病殘,孱弱得很。
孫哲平想這都什麽人都混進來了還能不能好。正逢上校場三聲鼓響,輪到這年輕人出場。他一拍馬兒跑起來,馬蹄踏踏,在校場上揚起一溜煙塵。年輕人伸手抽弓,另一只手撚三支箭,極自然輕易地搭在弦上,也不見如何瞄準,一瞬之間,箭便流星煙火一樣奔過去,空空地留下一聲弓弦的顫。
旗官拉長的聲從另一頭傳過來:三發得三——
孫哲平看得忘記落座。直到年輕人馬蹄得得騎到另一頭,回過頭,看見校場看臺上有個武官模樣的人傻戳着,樂了,心想這人這麽這麽傻,都不知道坐下。
——可見倆人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多多少少有點偏差。
那天比過弓箭之後照例是要比武的。比武不用真刀真槍,就在槍杆頭上綁了氈子,蘸滿白灰,比試的人就看身上白點子多少,來論輸贏。張佳樂倒也真不含糊,連着打了三場,給別人身上戳了一堆點子,自己身上還是幹幹淨淨,一個沒有。張佳樂挺高興,自覺打得不錯,兩錢銀子眼看到手。這時候就看剛才臺上那個不知道坐下的傻武官走過來,說:
和我打一場。
上來的人便是孫哲平。他自然沒扛這種場合用不上的□□,順手從旁邊抄一杆氈頭槍,在手裏甩個槍花。
張佳樂想,這招考的官,還挺辛苦的。他倒也不緊張,将槍一抖,擺個架勢。
于是第一次的,打遍十裏八村無敵手的小霸王張佳樂,就這樣被打得躺在地上了。天很藍,雲很白,一行大雁往南飛,張佳樂看着大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