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會兒排成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字,想,兩錢銀子,真不好賺啊。
然後大雁不見了,将自己打倒在地上的人占了一半兒的天:
你要不要當我的副官?
張佳樂看着他,其實并不懂副官到底是幹什麽的,就也點一點頭。
後來張佳樂就這麽給小書生寫信回去:
我在州府甚好,白吃白住。兩錢銀子之外,還有不少月饷。就是都不用打大雁了,有點想念。
三
在州府裏面日子快活得很。
孫哲平将軍鎮撫一路兵馬,手下兵丁如雲,又無戰事,操練之外,一群大小夥子便拉幫結派,街上尋快活去。張佳樂跟着這幫人走馬鬥雞上館子,就差被拉去喝花酒——他們還真沒這個閑錢。孫哲平開始忙公務也不太管這些,後來實在看文件看煩了就抓張佳樂長工,凡那些不緊要的都塞給他,叫他幫忙。
張佳樂說,大孫你這是剝削。
——他不愛叫将軍,孫哲平從來沒有架子,兩人一來一去,這麽稱呼慣了。
孫哲平瞪眼,怎麽就你話多?
張佳樂想我話多你倒是叫別人啊?可惜軍裏大多大字不識一鬥,因此次次孫哲平還是找他幫忙。
兩人便這麽苦逼地蹲在将軍府裏看公文。張佳樂小時候也是家學淵源,讀過四書的,雖然策論估計是做不出來,倒也能看看這些公文。雲州地處偏遠,養的刀筆吏水準也不高,時常各種錯字別字。張佳樂看得哈哈笑,就戳孫哲平看。孫哲平說,嚴肅點,看公文呢!其實自己也憋不住。
待得太陽爬過大半個天空,公文小山總算被消滅。孫哲平大大伸個懶腰,對張佳樂說:練練去?
張佳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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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被拖到練武場。坐了一天憋到郁氣怎麽也得弄弄拳棒——孫将軍如是說。張佳樂一聽郁氣,好啊好啊,掄起哨棒用力招呼——他當年被按在私塾裏,最煩的就是看書。
孫哲平縱身跳開,說你這打仇人吶!一着急京腔都出來了。
張佳樂挑着眼,說,要打也是你,嫌我手重也是你,能給個痛快嗎。
孫哲平呵呵一笑說我讓你痛快。
打到最後倆人都躺在演武場上頭對着頭一動也不想動。太陽落了山,天色扯起墨藍的紗,銀沙一樣星星不要錢似的大把大把撒在上面,中間一道天河明明昧昧。張佳樂看得入神,聽見孫哲平問:
看什麽呢?
小時候有人教我認牽牛織女的,找不見了。
孫哲平想想,胡亂指了兩顆:喏,就那個。
……都挨在一起了喂。
不對嗎?
不對。
哎那麽認真幹什麽,你準備改行夜觀天象,掐指一算南方有刀兵将起……
孫哲平說着自己也笑。
沒想烏鴉嘴,來得快。第二天就傳來驿馬急報,說是雲州南部山中,有那百夷之族擁兵自立。府兵随即開拔前往。今日戰,明日和,戰戰歇歇,綿延數年之久。
第三年頭上,孫哲平在戰中被流矢傷了右肩。戰事吃緊,無療養之裕,他硬撐着和張佳樂一同啃過一線峽這場硬仗,肩傷發作,擡不動刀。所幸天家開恩,封了個朝中閑職,一紙敕令,将他調回京師。
比起将軍難免陣前亡,竟也算是善終之局。
四
孫哲平帶着親兵回京前一天,張佳樂偷偷鑽到孫哲平帳裏去。
他說大孫,你明天就走啦。——這麽多年過去,他從一員親兵成了雲貴兵馬司的堂堂偏将,私下裏叫孫哲平,仍然還是這樣。
孫哲平嗯。
張佳樂說你到京師找個好大夫看一看手。
孫哲平再嗯。
張佳樂又說,有空寫信回來。
孫哲平沒說話,看着他。
張佳樂也說不下去。他想起他們一同騎馬行軍,上陣殺敵,戰鼓聲猶然在耳。他想起他負着受傷的同伴且戰且走,最後回到營中将人解下來,才發現已經是具冰冷屍體。他想起軍醫過來給孫哲平拔箭的時候,血流了那麽多那麽紅,燙在他手心裏一道痕。他想起當年他們在演武場上躺着看天上星空,一顆一顆,無數的星星現在都在他心裏滾着。
最後還是孫哲平開口:兄弟們就交代給你了。
——他臨去之前,唯一舉薦,便是将偏将張佳樂推為兵馬司。此後這一方戰局,就都着落在他身邊這個人肩上。
廢話。
張佳樂說,都要走了還說這些。
孫哲平悶聲笑,說:你來送人都不帶酒,有你這麽送人的嗎。
喝得醉醺醺,好意思明天讓大夥兒看到?張佳樂不肯承認他是因為孫哲平還在養傷才不帶酒的。
孫哲平揮揮手——沒受傷的那只:得啦,又不是見不到。改日述職,少不得在京中見面。
到時候何苦去看你。京師那麽多瓦肆,就和兄弟們樂呵去了。
長出息了啊。誰上次從花樓落荒而逃的?
張佳樂作勢挽袖子:幾年前的事情了還要說?而且,那是姑娘笛子吹得好,我聽人吹笛子去的,你都想什麽啊。
就為了聽笛子?我也會吹啊,下次給你聽。
就你?得等何年何日啊。
下次,下次見面的時候。孫哲平說,伸出了手。
張佳樂看他片刻,也伸手和他輕輕一擊:
嗯。說好了。
那天晚上,張佳樂最後就睡在孫哲平帳裏。兩人抵足而眠,一張窄榻,誰也沒把誰擠下去。
第二天送行,跟着他們一路從州城打過三年仗的百夫長率了一隊人來送行,人人手裏一海碗酒,道為孫将軍壯行。
孫哲平喝了。他酒量不好,三碗已經面上通紅,照樣豪氣沖天,說,喝。
張佳樂看不過,擠上去,奪了邊上人的酒,話到嘴邊,變成一句:送你。
孫哲平看他一眼,也不說什麽,一飲而盡。張佳樂又端過一碗,這次什麽也不說了,倆人比賽一樣喝下去,然後是第三碗。
這氣勢太壯烈,以至于邊上的人都覺出些不對來。孫哲平喝得眼睛都紅了,端着空碗,從馬上往下看他,好像許多年生死契闊,話短情長,說得說不得的,全都在這一眼裏面。
張佳樂也看着他,忽然就知道了原來如此,一直如此。
這時孫哲平的馬打了個響鼻,兩人一愣怔,目光驟然扯開了。孫哲平空碗一翻,說,大家情誼,孫某終身不敢或忘。青山不改,終有相會之期。說完,偌大海碗往地上一掼,團團拱手,掉轉馬頭去了。
五
後來張佳樂帶兵平定了西南百夷之亂。史書上輕輕巧巧一句的事,裏面多少血淚不再提起,似也自然。戰事消停之後他回了州城,照例做他的将軍,司一路兵馬。輪到招兵時節,換他坐在臺上,看鮮衣怒馬的少年背一張弓,馬蹄的的奔馳而過,三發三中。
于是張佳樂問這少年名姓,又問,你要不要做我副官?
——卻原來世事更替,逝水不息。日月逝焉,時不我予。
冬日休沐時候他回家去。小學究變成了秀才,村長拄上了拐棍,見到他很高興,預備的宴席裏面用了足足八只大雁。張佳樂說不嫌我打大雁了?
秀才笑,你這一走,大雁可太多了。
張佳樂吃過飯照例騎馬出去轉。他常去打獵的村邊水澤依然是昔時模樣,他走一停,望見天上遠遠有一對大雁飛過,他下意識抽弓,手在箭匣上摸了一下,還是放下。
大雁雖多,未帶得只字片語。
張佳樂想,古詩誤人。
六
張佳樂雲州兵馬司幹了數年,也要上京述職。他并鄒遠唐昊兩人打點行囊奔赴京城,一路上曉行暮宿,走了大約三個月,總算到了。京師畢竟又與別處不同,相比之下州城都是小巫見大巫,街上摩肩接踵、行人如織。三只從小地方來的土包子牽着馬戳在帝都街頭,一時挪不動步,最後還是張佳樂咳嗽一聲,說,先去兵部。
好在衙門前面總是冷清。張佳樂還算順利地找到地頭。裏面小吏将他名字從厚重簿冊裏翻出來,說雲州呀,知道知道。你先尋個地方住下,過幾日尚書回來了,自然有安排。
張佳樂點頭,又猶豫一晌,說:有件事情,請問一下。
小吏說:将軍請講。
張佳樂說:之前雲州兵馬司的孫哲平将軍,目下可在京城?
小吏倒也極曉人事,略一想,道:孫将軍回來之後先在兵部挂職,不及一年,便為鎮西王延攬去做了教習,只怕目下不在京師。不過,他家便在某某街,張将軍若尋舊友,過門一望,也是極便利的。
張佳樂哦了一聲。
将一應剩下交割手續辦了,張佳樂出門,看見一個鄒遠一個唐昊正杵在門口,門神似的等他。張佳樂心裏壓着的話在嘴邊轉來轉去,最後道:先找家客棧吧。
安頓下來之後,兩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