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聽掌櫃的說了謝無淵天天糟蹋酒的事兒,大手一揮,把上給謝無淵的酒,從十兩黃金一壺的佳釀,變成了一兩銀子一壺的普通酒,掌櫃那顆皺巴巴的心,才舒展開。
石海岩倒不是吝啬那幾壇子酒,當然,如果謝無淵非得要喝千金佳釀,石海岩是沒有資格拒絕的,旁的人都當醉歡樓是石海岩的私産,可實際上,醉歡樓的幕後老板并不是他,而是順風幫,謝無淵身為順風幫的二當家,在醉歡樓喝酒這點子小事兒,跟在家裏吃飯似的,還有誰敢攆他不成?!
石海岩是覺得,謝無淵他不是來喝酒的,他是來買醉的。既然只是為了一醉,那麽喝的是千金佳釀,還是農家小酒,就沒有任何區別了,從商人的角度看,都能達到目的,沒必要放着便宜的不選,去選貴的。
石海岩請謝無淵來醉歡樓一聚,倒不是為了讓他不喝酒,而是有別的事兒。
謝無淵讓人引着去了四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不像是在三樓往上,倒像是二樓往下,約莫一樓半到二樓半的位置。
不過既然門口專門迎他的人,說是四樓,那便是四樓吧。
醉歡樓的四樓,在整個大梁都算是個秘密。知道醉歡樓有四樓的,很少;能找到醉歡樓的四樓的,那更是少之又少。
做“很少”已經很讓人頭疼了,謝無淵可不想再上一層,做這個“少之又少”,他決定了,要做“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醉歡樓有四樓?!你是不是眼瞎?!沒瞧見只有三層嗎?!嗯,就這樣。
帶路的人替謝無淵推開門,小心翼翼的下去了。
謝無淵走進去,帶上門:“什麽事兒啊,值得這麽如臨大敵,小心翼翼的?”
石海岩給謝無淵添好茶,苦笑道:“大事,我也是幾天前剛知道。”
“怎麽着了?”謝無淵喝了口茶,慢條斯理,“順風幫老巢被人挑了?”
“快了,”石海岩悶悶不樂,“我師父,齊于傑,前幾天悶得慌,下山打劫了一個過路的,結果人家是回京敘職的當官的。”
“沒蒙面,被人瞧見了?”謝無淵一點都不奇怪,賭坊的老板,要真是個正正經經、本本分分的老實人,那才值得人奇怪。
石海岩搖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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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淵嗤笑一聲:“那有什麽可擔心的?回京敘職的地方官,哪個沒被打劫過?!”
石海岩吞吞吐吐:“師父他,把人家的官印給帶回來了。”
“誰的?”謝無淵追問。
石海岩從兜裏拿出一方官印,謝無淵仔細一看,鹹寧縣令的。如果他沒記錯,鹹寧縣令是王秀文,三甲同進士出身,個人特征是——方面大耳,滿臉麻子的人不好找,方面大耳的人多的是。
鹹寧,鹹寧,鹹寧——
鹹寧的山區不多十幾座,連在一起的,只有一個地方——鹹寧魚山。
“咳,”謝無淵幹咳一聲,調侃道,“齊于傑他不是打劫,是去采花了吧?誰的官印不是貼身帶着的,他要不是扒了人家衣服,怎麽來的?!”
石海岩也有些尴尬,師父這事兒辦的忒不地道,自己闖了禍,讓他這個當徒弟的收拾爛攤子。
謝無淵問道:“你們想怎麽解決?”
“都行,”石海岩補了句,“只要能解決,随便怎麽樣都成。”
打劫一兩個地方官,沒什麽,朝廷不會為了錢財圍剿劫匪。可要是拿了地方官的官印,事情就大發了,朝廷為了尊嚴,也必須派兵幹掉這群膽大妄為的劫匪。
齊于傑一開始還沒認出來,以為是官員的私印,拿着玩了好幾天,在山寨的不少地方蓋了戳,後來還是被石海岩瞧見了,驚的都快魂飛魄散了,石海岩雖然現在是商人,可他爹當過官,這些東西懂不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塊官印!
第一反應就是随便找個地扔了,神鬼不知的,反正不能查到自家頭上。後來想了想,覺得不安全,齊于傑是沒被認出來,可這個地方說不定被那當官的記住了,趕明回來派人圍剿自己,倒黴的不還是自家麽?
依石海岩的意思,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官印給那個官員放回去,一來神出鬼沒可以震懾官員,不敢上報;二來也物歸原主,不怕追究了。
整個順風幫裏,能神出鬼沒的,也就只有謝無淵一個,所以石海岩這才找上謝無淵。
謝無淵卻不想這麽幹,一來他不想為這種破事隐身;二來嘛,在他看來,這件事情,可以處理的更好。
“那個官員現在走到哪了?”謝無淵端着茶杯,一派悠閑,“出了你們的勢力範圍了嗎?”
石海岩掐着指頭算了算:“一寨肯定是過了,現在應該差不多在五寨到六寨之間吧,怎麽了?”
謝無淵面帶微笑:“全殺了,一個活口不留。”
石海岩一驚:“什麽?!”
謝無淵倚在靠背上,好心的重複:“殺|人滅口啊。”
謝無淵說的風輕雲淡,仿佛他正在說的不是血淋漓的生命,而是待會兒吃一盤牛肉。
哪怕是石海岩,被一個山寨頭子養了這麽大,都沒有謝無淵這份狠辣。石海岩第一次意識到,正如順我昌所說,這個男孩兒,天生适合他們,天生适合這個行當。
謝無淵,天生适合做他們的軍師,他甚至比寨子裏的大部分匪徒,更像匪徒。
“我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人,你自己挑幾個識文斷字的,能不能才高八鬥不打緊,一定要忠心,不能生二心。”謝無淵生怕石海岩聽不見似的,又強調一遍,“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生二心。”
石海岩大驚:“師祖,你是要——”
“顯而易見,”謝無淵聳肩,面上一派淡然,“取而代之。”
石海岩大駭:“可這個官員是回京敘職,要經過吏部的!如果有人認出來——”
“那就讓這世上再也沒人能認出來。”謝無淵淡笑看他,石海岩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殺|人滅口。
石海岩仍在猶豫:“可是——”
謝無淵沒有一絲顧慮的打斷他:“沒有可是,也不會有可是。每年這個時候有多少人回京敘職,吏部不可能每個人都記的,更何況,”謝無淵冷笑一聲,“吏部三年前剛經歷一次大清洗,誰還記得誰?”
石海岩還在猶豫,謝無淵緩聲勸他:“你想想,我在吏部,若有我的幫襯,不過六年,就能出一個四品大員,只要你們選的人争氣,七八年掙個尚書不成問題,到時候,還用的着看他施成白的臉色?”
石海岩想想送給戶部尚書施成白的銀子,這麽多年都能攢成一座山了,再想想求他辦事時,施成白的推诿,一咬牙,賭了!
謝無淵笑了,笑的志在必得,笑的信心滿懷,石海岩只當他是得了一個助力,心裏高興,沒有深思。
說了半天,這會兒也是正午了,石海岩估摸着,謝無淵差不多也餓了,便引着人從小門出去,沿着樓梯上上下下,到了三樓。
石海岩替謝無淵推開門,屋裏已經上好酒席,謝無淵擡腳進去,石海岩瞧了瞧桌上的菜色,站在門口,道:“您先坐,我去讓小廚房再添幾個菜。”
謝無淵心裏嗤笑石海岩前後态度的變化,面上帶笑:“這些足夠了,沒的還得麻煩小廚房。”
石海岩笑容可掬:“不麻煩,不麻煩,您先吃着,我一會兒回來。”
臨走前,石海岩回頭問了句:“呃,您和何賀最近,是不是鬧了什麽矛盾?”
不是他空穴來風,昨天何家剛來他們這兒訂了滿滿兩車的十八醉,說是何二少成親那天宴請賓客用。
今兒上午何賀就找過來,說讓石海岩幫忙把謝無淵約出來。
這要放在以前,石海岩絕對不會多嘴,直接就把人給領過來了,可這會兒,剛剛領教了謝無淵背後下刀子的手段,石海岩真的是一件事都不敢多做,生怕一不小心把小閻王給惹惱了,随便來這麽一下,自己就被捅了。
石海岩今兒上午也是尋思着,南淮的時候,何賀幫了他的忙,約了謝無淵,他石海岩也算是欠了何賀一份人情,再加上後來謝無淵被齊于傑舉薦到順風幫,回頭找石海岩麻煩的時候,有意無意中透露出對何賀完全不一樣的态度,石海岩覺得,何賀在謝無淵心裏應該有不少分量的。
再說了,石海岩和何賀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賀有多喜歡謝無淵,石海岩就算不能一清二楚,但也多少知道個大概。但凡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他還是想撮合撮合的。
作者有話要說: 19484574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8-29 20:24:19
謝謝19484574小天使!開心!長這麽大第一次收到地雷!原地蹦三圈,然後決定,加更!嗯!握拳!
☆、可憐的謝無淵
石海岩第二次推門進來的時候,身後跟了一個人,石海岩把人讓進屋,灰溜溜的溜了。
謝無淵夾着桌上的菜,別說出聲了,眼皮連擡都沒擡,真真的是一個眼神都欠奉。
何賀把拎着的核桃酥放到桌上,躊躇不決:“和袁家結親的事兒,我之前也不知情。”
謝無淵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
何賀急忙忙的給自己辯解:“我不是刻意瞞着你的,可我之前也一直不知道,前些日子,奶奶才定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我一個晚輩能拒絕的?!”
謝無淵這次連應也懶得應,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石海岩原本訂的就是兩個人的酒席,桌上正好還有一副碗筷,何賀坐下,舉起另一雙筷子,想要替謝無淵夾菜。
剛伸到謝無淵碗前,謝無淵原本還在夾菜的筷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收了回來,穩穩架住了何賀往下放的筷子。
何賀一愣:“只是夾個菜,又不是下毒。”
謝無淵面無表情的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你随意。”
何賀夾着菜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謝無淵等了一會兒,不見何賀說話,便拉開椅子,站起身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有事。”何賀扔了筷子,也跟着站起來。
謝無淵按下心中的不耐,停住腳步,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寫着“有事快說沒事快滾”。
何賀小心翼翼的從後面抱住謝無淵,感覺到何賀在自己腰前交握的雙手,和何賀忐忑不安的心情,謝無淵眼神晦暗不明,沒把人推開,也沒表示接受。
何賀松了口氣,按照何賢說的,只要謝無淵不明确的表示拒絕,一切就都有轉圜的餘地。
謝無淵的态度的确緩和了不少,他又問了第二遍:“找我什麽事兒?”
哪怕沒有那朝夕相處的三年,何賀跟謝無淵也是十二年的交情,但凡謝無淵問“找我什麽事兒”,不管到底是什麽事兒,謝無淵鮮少有拒絕的時候。
何賀七上八下的一顆心可算是放下了,埋在謝無淵肩上的腦袋,輕輕蹭了蹭謝無淵的肩膀,紅着臉低聲說了句什麽。
謝無淵冷笑一聲,原本還有些松動的态度,再度堅硬起來,并且比以往更加堅硬,何賀有種預感,如果不再說些什麽,謝無淵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他了。
只能低頭喪氣的做低伏小:“我知道你惱我,可你總該讓我知道我哪裏錯了。”
“我從小就笨,經常惹你生氣,你以前跟我說,如果我再惹你惱了,你不肯理我,我只要拿核桃酥來,你就不氣了,謝無淵——”何賀的聲音越來越低,謝無淵的肩膀被一滴又一滴的水漬打濕,略帶哽咽的聲音,不僅軟化了謝無淵的衣服,也軟化了謝無淵的心,“謝無淵,謝無淵,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謝無淵想起了那個承諾。
“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最喜歡的核桃酥給你吃。”
“怎麽樣?好吃嗎?”
睚眦必報的謝無淵怎麽可能為了一塊核桃酥就什麽不計較,謝無淵暗嘆,原來,那麽小的時候,何賀就占據了那麽重要的位置。
“我親手做的核桃酥,學了十幾天。”何賀把臉埋在謝無淵的肩膀裏,聲音有些發悶,“可你連看都不看一眼。謝無淵——”
謝無淵嘆了口氣,搭上何賀扣在他腰間的手。
何賀馬上變得惶恐不安,一雙手更是緊緊攥着,生怕謝無淵掰開。
“我看看你的手受傷沒,”謝無淵拍拍他的胳膊,安撫他,“核桃酥做工精細,劃上一兩道口子都是小的。你又慣來幹不了精細活,上藥了沒?”
何賀将信将疑的松開手,謝無淵細細的瞧了,大口子沒有,小口子倒是不少,想來是剛劃上的,沒來及處理傷口,就急急帶着剛出爐的核桃酥趕了過來。
謝無淵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拉着何賀在一旁坐下:“把藥膏拿來。”
何賀愣住。
謝無淵:“你不是說帶了藥膏麽?”
何賀臉上一紅:“那不是用在這兒的。”
謝無淵:“都一樣,反正都是外傷。”
何賀讷讷的遞過去,謝無淵拉着他的手,細細的上了藥。
“好了,”謝無淵放開何賀的手,何賀眼圈紅紅的,原本勾人的眉眼,倒是少了幾分鋒銳。
何賀把桌上的核桃酥遞到謝無淵跟前:“好歹嘗一個吧,看在我費了不少功夫的份上。”
謝無淵袖着手,沒接。何賀有些尴尬,近乎哀求:“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麽?”
謝無淵嘆了口氣,“退婚吧。”
何賀又是一愣,面上猶豫不決:“退婚的話,袁默那邊——而且,奶奶也——。”
“袁默那邊我可以解決。”謝無淵又退了一步,“你只要負責何老夫人就行。”
何賀還在游移不定:“其實,就算我成了親,我們也可以在一起的,有很多契兄弟什麽的,皇上不是還有——”
“哪怕成了親,我也可以做你的,”何賀猶豫了一下,最後兩個字還是沒有說出口,即便他今天約謝無淵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可事實上,那兩個字對何賀來說,還是過于羞辱。
“上下,或者別的什麽,那不重要,我也不在乎這個,”謝無淵打斷何賀的話,“我在乎的,只是一個一心一意待我的,一個能等我回家的人。”
“僅此而已。”
可惜你不是那個人——謝無淵沒說,可何賀和謝無淵都彼此心知肚明。
“你自己想想吧,”謝無淵沒逼何賀當場做決定,“成親那天,或者白頭偕老,或者祝你和別人白頭偕老,總之,在那之前,不要再來找我了。”
謝無淵走到門前。
何賀又一次紅了眼眶:“謝無淵,你是不是從來都沒喜歡過我?!所以,除了親吻和擁抱之外,不肯和我更進一步?!你喜歡的,你看上的,什麽不是緊緊攥在手裏,唯獨我——”
謝無淵背對着何賀,說了兩句話。
“何賀,”他說,“我從來都不喜歡吃核桃酥。”
“喜歡吃核桃酥的那個,是你。”
我只是喜歡逗你,像無數惡劣的男生搶走女生的玩具,搶走你的核桃酥,讓你拿核桃酥賠罪,只不過是為了證明,你喜歡我,比你最喜歡的核桃酥,還要喜歡。
那麽小的時候,你就走進了我的心裏,你怎麽敢說我從來沒喜歡過你。
謝無淵沒說,何賀卻懂了,甚至有那麽一瞬間馬上就要下定決心,立刻回去跟長公主提退婚,然而,卻只是那麽一瞬間。
何賀很快冷靜下來,問出了他一直以來最在意的問題。
“那你為什麽從來不想和我上床?”
謝無淵輕笑一聲,仍舊沒有回頭。
他說:“最好的,總是要留到最後的。”
日子過的不快不慢,上半年眼看着就過去了。
謝無淵沒有特意去打聽何賀的事情,周圍也沒有不長眼的小厮打聽完了,跟謝無淵說。
茶盞自從被茶鐘帶走後,為人處世長進了不少,至少不再被謝無淵劃在“不長眼的小厮”裏了。
吏部的事兒還在忙,不過謝無淵已經從一個科調到了另一個科。
石躍今特意跟謝無淵作對似的,謝無淵剛把求賢科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幹完,還沒緩過勁兒來,就在尹玉山抽着大煙的背景下,一步三回頭的被調到了隔壁的升調科。
謝無淵抱着一沓送去冊庫的資料,一步一回頭,尹玉山優哉游哉的坐在求賢科的太師椅上,煙鬥放在一旁,端着茶杯,笑眯眯的跟謝無淵擺手:“沒事,就是去隔壁幫個忙嘛,別難過,忙完這波,還有下波,忙來忙去,你還會回我們求賢科的!”
謝無淵認命的嘆氣,誰讓自己是吏部十幾年來唯一一個新人吶,沒準自個兒在文選清吏司的三個科忙完,還得去一趟考功清吏司——反正吏部就這麽三個司:文選清吏司、考功清吏司和驗封清吏司。
驗封清吏司是別想了,那是吏部用來養老的,別的司是一年忙那麽幾個月,驗封清吏司是一輩子忙那麽幾個月。
驗封清吏司負責的是爵位的事情,反正目前來看,大梁朝的爵位除了何家,就是皇家了,驗封清吏司無非就是襲爵的時候忙一會兒,皇子成年的那幾個月忙一會兒,其餘時間,都是用來聊天睡覺養閑人的。
何況三皇子的封爵儀式,看起來是不打算辦了,驗封清吏司就更閑了。
文選清吏司和考功清吏司要忙上許多,這兩個司幾乎都是全年工作。
考功清吏司負責考察官員工作,全年制的,每天都要工作。前吏部尚書曹陽就是考功清吏司出身,結果南淮應天府府尹穆光的事兒被南淮欽差劉知宇暴露,身為考功清吏司司長,卻對外派官員的不當行為視而不見,因此被皇上罷黜。
如果說求賢科有油水,那考功清吏司就是一塊肥的流油的油田。
常在油邊走,油水肯定帶走不少,可惜的是,鞋也肯定濕透了。
文選清吏司一共分三個科——求賢科,開設科和升調科。
求賢科上半年忙,從過了年開始,一直忙到小年,三年一大忙,每年視情況可忙可不忙,反正謝無淵看來,在他來求賢科之前的三年,求賢科是不怎麽忙的,因為所有的檔案都是他整理的,前任尹玉山實在是懶得很。
升調科最忙的時候是下半年,外派官員回京述職。
考功清吏司負責核查,審查的結果由考功清吏司一級一級遞上來,遞交到開設科。
開設科則根據考功清吏司的評定,拟定官職調動或升降,經由皇上批準,頒發聖旨,下了調令後,升調科再開始分發檔案、制作官服、交接官印,并存檔入庫。
四品以下的官員,皇上連看都不會看,幾乎開設科怎麽安排,皇上就怎麽下旨。
也是個肥差。
☆、吏部公用小厮
升調科的副司長叫趙宏,主事是秦子明。
雖然職位都是主事,拿着一樣的薪俸,可謝無淵的地位,比秦子明低多了。
打雜的事兒都是謝無淵的,露臉的事兒都是秦子明的。
從開設科拿資料的活兒,是謝無淵的,往冊庫送檔案的活,那是人家秦子明的。
這麽說吧,但凡所有不接觸上司的,小厮該幹的活兒,都是謝無淵的,準沒錯。
考功清吏司的考核評定,已經從地方一級一級的遞上來了。
謝無淵作為整個吏部的隐形小厮,自然而然的被趙宏派去跑腿,他先是去了一趟考功清吏司,拿到花名冊和相應的考核評定單後,又去了一趟開設科,親手把評定文書交給開設科的副司長,最後從開設科拿了上一波的拟定官職升降目錄,回到升調科。
嗯,這之後比較有技術含量的事兒,就又不歸小厮謝無淵管了,這時候,秦子明從謝無淵手裏接過拟定官職升降目錄,并且開始按照升調目錄上的官職,找好官印。
如果官印的前一任持有者尚未回京,就要暫且擱置的标記。
謝無淵吶,就根據秦子明給他的名單,通知升調科下設的制衣坊,按照新上任官員的體型趕制新官服。
謝無淵雖然幹着不少雜活,心态卻不錯,晚上回家跟茶韻開玩笑,說:“整個吏部,最能耐的除了石躍今,就是我了。天天滿吏部的亂竄,還沒人管。”
這倒是句實話。
為了防止吏部開設科和考功清吏司聯合起來,徇私枉法,皇上對吏部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吏部的各個司之間,除非調動,否則不能互通有無的,不能相互聊天,更不能有私交。
久而久之,為了避嫌,吏部每個司都各司其職,互不來往,送資料都只送到門口,從未出現謝無淵這種“借調”的情況。
石躍今現在敢這麽用謝無淵,也是鑽了皇上的空子,謝無淵和吏部所有的人都沒有私交,也沒聊天,自然算不上互通有無,再者說了,謝無淵姓“謝”,情況相當特殊,就算皇上真要非拿這事兒開刀,謝無淵也死不了。
謝無淵在升調科,接觸的最多的就是官印和官服,毫不誇張的說,現在給謝無淵一塊官印,他就能判斷是真是假;給謝無淵一塊布,他就能判斷是不是官服專用的料子。
說實在的,升調科挺無聊的,趙宏是個不好相與的死胖子,秦子明是個不愛說話的死呆子,謝無淵沒人聊天,只能自己找樂子。
有一天,謝無淵在琢磨拿蘿蔔刻官印吶,秦子明在屋外喊他出來幫忙,謝無淵出來一看,哎喲,明黃色的聖旨一沓一沓的,謝無淵長這麽大,沒一次性見過這麽多聖旨。
“愣着幹嘛,快來幫忙!”秦子明從一個太監手裏接過一沓聖旨,朝謝無淵喊,“千萬小心點兒,抱牢了!”
還用你說,這要是報不牢,掉的不是聖旨,是自個兒的命啊!
秦子明囑咐的空當,謝無淵已經抱了一大摞,雙手勒的緊緊,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個兒的命給掉了,亦步亦趨的跟在秦子明後面,謹慎小心的抱進屋裏。
不是院子裏的太監們不幫忙,而是這群太監們能進到吏部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遑論進來升調科的門。
升調科的門,不是一般人想進就能進的,裏面的官服、官印,在這段時間,都是極其重要的東西,随便丢一樣,牽連的就是十五六口人命,實在是夠人受的。
要不謝無淵跟茶韻開玩笑說“吏部石躍今老大,他老二,滿吏部亂竄,沒人管”呢,前段時間的求賢科,和現在的升調科,都屬于戒嚴時期,擅闖是要治罪的。
當然,你要是說何賀進去過,那謝無淵表示你傻透了,只要長公主一日不死,何家的人就一日不可能被治罪。當然,長公主死了,能不能治罪什麽的,就說不好了。
謝無淵和秦子明搬了整整五趟,伸着舌頭累成狗,就差來兩句“汪汪”了,總算是把十幾個小太監手裏的聖旨,全部搬進升調科的內堂。
秦子明喘了口氣,客客氣氣的請老太監喝口茶——當然,泡茶上茶的是吏部公用小厮謝無淵。
老太監哪敢接啊,慌忙擺手,就跟謝無淵泡的不是雨前龍井,是鶴|頂|紅似的,忙不疊的說道“不用不用”,帶着小太監們急急忙忙的轉身走了。
開玩笑!
吏部随便拿出一個人,都是皇上的心腹,誰知道今天喝了這口茶,明天還能不能有這口氣。皇上因為後宮和外戚的事兒,最見不得下臣私相授受了。要是因為一杯茶和幾兩銀子,丢了小命,那才是得不償失!
大小太監們全部走了,秦子明這才招呼着謝無淵淨手,把手洗幹淨,二人按照任職地區的區域劃分,把聖旨分門別類的放好,再把聖旨和官服、官印一一對上。
這樣,回京敘職的官員,只要在名冊上簽了字,交上舊官印,就能直接拿到新官印、新官服和聖旨,省下來不少時間。
謝無淵忙完,已經到了傍晚,和秦子明兩人看着趙宏落了鎖,這才相繼離開。
第二天,回京敘職的官員陸陸續續的來了升調科。
升調科作為和百官接觸最多的部門,設置在六部大院的邊緣位置,前面是院子,後面有角門,出了角門,還有一棟圍牆,圍牆外,就是大街。
百官交接的時候,升調科慣來是開角門的。百官從角門外的桌子旁,一溜煙排到圍牆,甩個尾巴過去,再一溜煙排到另一邊的圍牆,規模龐大,堪比三年一度的選秀——人數上來講,只能多不能少;文采上來講,只能好不能壞;就是長相上嘛,有點磕饞人。
謝無淵找了半天沒找着麻子臉,後來想了想,嘿,我找麻子臉幹嘛,我又不認識他。
謝無淵一大早就被趙宏安排了雜役任務,他任勞任怨的搬完最後一張桌子,苦逼的站在一邊。看秦子明和趙宏兩個人對着名單給百官分發聖旨、官袍和官印,百官對他們倆鞠躬、點頭哈腰,還順便借袖子的遮擋,遞兩個紅包。
謝無淵嘆了口氣,人比人吶,得扔。
同是為吏部出力,別人有紅包拿,他就只能可憐兮兮的瞧着,也忒不公平。
或許是他的哀怨情緒充分傳達給了趙宏,只見這個文選清吏司的副司長大手一揮:“小謝啊,你去內堂再搬個凳子,這裏我和秦子明兩個人忙不過來,你過來搭把手!”
謝無淵朝桌子上瞅了一眼,哎嘿,熟人。又朝人群裏掃了一眼,沒找見人。心裏多少有數,應了是,回屋搬凳子了。
謝無淵回來後,又往桌子上掃了一眼,原本的那張聖旨已經不見了,暗道,果然沒猜錯,吏部真是個好地方,走着走着,那官靴就濕透了,就是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他的心腹們,一個兩個的,都叛變了。
可惜,不知道這倆站哪隊,不然還能好好利用利用。
謝無淵肚子裏壞水嘩啦啦的直冒,面上卻不顯,仍笑呵呵的幫忙分發官袍。
謝無淵加入後,速度果然快了不少,烏壓壓的一片人,一個上午就散的差不多了。
謝無淵主要是分發官袍,不過也遇着幾個好玩的,有一個叫梅子石的,說是拿了官印之後,一直放在高處,結果有一天,官印從高臺上掉下來了,磕掉了一角。
謝無淵打眼一瞅,就看出來了,官印缺是缺了一角,可不像是磕掉的一角,倒像是砸核桃砸掉的。拿升調科的人當傻子哄吶,不過沒關系,反正這鍋要不你背,要不你下一任背,無論如何輪不着升調科背的。再說了,就算升調科背這口鍋,也跟他這個求賢科的主事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升調科的三個人,屬謝無淵接觸官印時間最短,他都能瞧出來,秦子明和趙宏更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你拿聖旨,我拿官袍,他拿官印,一句廢話都沒說,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梅子石瞧三位官爺都沒有要詢問的意思,長舒了一口氣,拎起聖旨、官袍和新官印,一溜煙跑了,生怕跑的慢了被逮到,追究官印缺了一角的責任。
還有一個,叫雲得水,傻兮兮的連舊官服一起拿來了,那官服喲,破的跟什麽似的,還愣頭愣腦的問他們:“我還以為是拿舊官服換新官服呢,早知道就不補了,熬夜熬得人都傻了。”
哥們,人傻不能怪熬夜啊!就這水準,你不熬夜,應該也挺傻的。
有了梅子石、雲得水出醜在前,王秀文出現的時候,雖然也有點緊張,但比梅子石和雲得水強多了,何況只是領三樣東西,再簽個字,不會詳細交談,自然露不出馬腳。
謝無淵說的很對,吏部經歷過一次大清洗,誰還記得誰,就算記得,眼前這兩個也頂多你懷疑是我的人,我懷疑是你的人,彼此心裏有鬼,自然不會互相拆臺。
這樣忙了四五天,終于把所有待發的聖旨都發走了。
謝無淵松了口氣,回到求賢科。
作者有話要說: 呦呦呦譜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6-08-30 20:24:43
謝謝呦呦呦譜!
☆、撩貓逗狗的壞老頭
求賢科。
尹玉山正吞雲吐霧吶,遠遠的就瞧着謝無淵走過來了,還以為自己看岔了,瞧石躍今這勢頭,這孩子只有越走越高的份兒,哪還能回求賢科這種地方,直到謝無淵走近了,尹玉山才确信,還真是那孩子。
尹玉山心情不錯。
尹玉山心情一好,就喜歡撩貓逗狗。
“小子,回來啦!”第一句還算體貼,第二句就不行了,“明天什麽日子,你知道嗎?”
謝無淵莫名其妙的擡眼看他:“明兒個初十,休沐啊。”
“非也,非也,”尹玉山擺着手,抽着大煙。
謝無淵心裏咯噔一下,卧槽,不是吧?!這老頭壞是壞,可沒壞到這份上吧?!
事實上,嗯,這個老頭真壞到這份上了。
尹玉山慢條斯理的吐着煙圈:“明兒,何家和袁家成親。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幫你把禮金帶過去。”
呵呵,不用了,謝謝您。我自個兒有爹,而且我們家也用不着出兩份禮金。
尹玉山以一種極其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