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這麽長時間的網,這幾天就要收線了,本來應該高興才是。
可偏偏讓茶韻給攪的,唉。
謝無淵撐着額頭,其實挺困擾的。
何賀對他确實挺好的,就拿石海岩那天請客來說,自己說兩句軟話,就指使的他團團轉,謝無淵扪心自問,不管對方是誰,他是做不到這個份上的,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感動就行了的。
他們兩個,從性別到性格,再到三觀,就沒有一個是合适的。
算了,不想了。
謝無淵再次拿起一旁馮家的帖子,心想,茅臯可真是給力,這麽快就得手了。不過也是,那錢老漢看着就不像是個能抗事兒的,茅家那兇神惡煞的仆人一去,肯定吓的雙腳發軟,乖乖的把姑娘送上去。
馮文華現在肯定心疼的要命,啧,賠了夫人,還得折莊子。
謝無淵這邊盤算馮文華呢,馮文化那邊也在尋思着他謝無淵。
馮文華在家琢磨,這宴席到底要請在哪裏。
請謝無淵出點子的人,都知道,謝無淵這人,挑的要命,你要是不在醉歡樓請他,他是不會去的。你要是請的檔次低了,他就算去了,也不會給你辦事的。
醉歡樓的八仙醉,被稱作全南淮最好的酒席,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單從價錢上就可見一斑。
馮文華家雖然有些閑錢,可接二連三的請兩次,也是有些吃緊了。更何況,要想讓謝無淵開口,那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這麽一想,馮文華就更難過了,他實在有些心疼自己的那兩個莊子,畢竟當初也是花了大價錢置辦的,後來又想了想,覺得還是那個姑娘重要,于是,狠了狠心,咬着牙把地契塞到了懷裏。
轉眼就到了兩人約的那一天,謝無淵日上三竿才起了床,慢悠悠的收拾完,拿着一把折扇,晃晃悠悠的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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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文華早就在那兒等着了,這會兒謝無淵一到,馮文華趕忙倒茶添水,張羅着上菜,還特意點了三壺不同的茶,四份做法各異的牛肉,就怕這個祖宗不滿意。
謝無淵其實不喜歡吃牛肉,他就是喜歡作踐東西。何賀說的一點兒都沒錯,謝無淵壓根兒就不是在賞茶品飯,他就是在糟蹋東西。
醉牛肉,全名牛肉十八醉,制作過程極其複雜,先不說其烹饪的繁複,只單說這牛,須的是從小不喝水,只喝酒,拿酒喂這麽一頭牛長大,這才能從裏到外散發酒香,喂的酒還随着月份的變化而變化,一共十八種;用另外十八種酒煨了,等徹底沾了酒香,這才能入鍋炮制。
一盤只有十八片,片片味道各不相同,故謂之“十八醉”。
謝無淵每次都會點這種死貴死貴的醉牛肉,一片一片夾起來,泡在茶裏,十八片都糟踐完了,這頓飯也就差不多結束了。
好不容易拿酒泡出來的牛肉,你在茶裏涮來涮去,把酒味都涮走了再吃,可不是作踐麽?
放下筷子,謝無淵拿起手帕抹了抹嘴,馮文華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讓他給出個主意。
謝無淵笑了一下,慢條斯理的講了句,“這事兒,我能有什麽法子?”
馮文華一聽,急了,“謝老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哥哥我這輩子有那麽一個毛病,眼看着馮家就要絕後了,這才看上這麽一個女的,你好歹看在咱倆的交情上,幫幫忙吧!”
謝無淵心道,你能看上她,還不是為了一個男人。
馮文華看謝無淵捧着個茶杯,在那兒深一口淺一口的喝着,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兒,心裏是又急又氣,只能一咬牙一跺腳,把那塊地的地契拿了出來,說道,“哥哥的一點兒小心意。”
“喲,”謝無淵笑着收下地契,擡頭看他,“馮哥啊,這事兒我是真沒辦法,不過,你可以走公章啊。”
馮文華一開始以為謝無淵收了東西不給辦事,臉都陰了,後來一聽,這才放下心來,“怎麽個走法?南淮府尹雖然不姓茅,可也是茅家的人啊!”
謝無淵轉着杯子,笑道:“就因為他是茅家的人,所以才讓你走公章啊。”
“什麽意思?”馮文華好像抓住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抓住。
“南巡禦史不是還沒走麽?”謝無淵看着自己個兒的指甲,“你先遞給府尹,等他判下來,你再連着他判的結果,一起遞給南巡禦史。”
“能有用?”馮文華腦子轉了三個彎,然後就打了結了。
謝無淵笑了,原本來找他出主意的人,他從來沒有這麽耐心過,不過這地契上的幾個莊子,謝無淵看上很長時間了,也就難得好心的給馮文華解釋了個遍,“南巡禦史姓什麽?”
“劉。”馮文華不明就裏。
“哦,那當朝皇後姓什麽”謝無淵笑道,“皇貴妃又姓什麽?”
“你是說——”
“我可什麽都沒說,”謝無淵起身,“今天的酒席,謝了。”
謝無淵彈着手裏的地契,心裏那是一個舒暢,這兩個莊子一個有跑馬場,一個有狩獵園,作為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古代,誰不想過一把圈地跑馬,騎馬打獵的日子?
自個兒終于擺脫了天天往賭坊跑的日子,重見天日,一定得好好享受一下古代貴族的美好生活。
嘿,想到這兒,謝無淵忽然想起來茶盞,這幾天這個小子迷上了上香,天天早三炷,晚三炷的,神神叨叨的,也挺不容易的,改天帶他一起去別莊轉轉,別再跟範進中舉似的,好好一個小厮,活脫脫給弄瘋了,傳出去還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謝無淵走了沒多久,馮文華就也走了,他急着往南淮應天府遞狀子,在他看來,這事兒解決的越早,自然越好。
馮謝二人呆的包廂裏,原本只是裝飾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竟然露出一間極為寬敞的隔間,兩個年歲相仿的中年男子從中走了出來,一個笑道,“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計,莫說你我當年,便是你我現在,只怕也是望塵莫及啊!”另一個點了點頭,只是贊了一句:“此子可堪大任,當為我輩所用。”
是夜,一只信鴿從南淮醉歡樓飛往京城,第二天又從京城飛回南淮的順風賭坊。
又一天。
謝無淵哼着小調,得意洋洋的四處瞎逛,半路又被人攔住了。
謝無淵心想,他娘的,以後出門帶茶盞,誰再攔我,我就放茶盞,咬死他們!
來人一副小厮打扮,攔下人後就立刻跪下:“謝少爺,我家公子請您上樓一敘。”
尼瑪什麽情況?誰來告訴我,話本裏“請少爺上樓一敘”的“我家小姐”怎麽變成“我家公子”了?
謝無淵心裏千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順着那小厮的指向看去,遠遠的就瞧見石海岩那個小雜種倚在二樓欄杆上,朝他笑的風情萬種。
真是活該被茅臯看上!謝無淵在心裏惡狠狠的咒罵幾句,又原路返回去了。
“倚樓賣笑,說的就是你,石公子。”謝無淵進門幹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毫不客氣的嘲諷石海岩。
“咳,咳,”石海岩用力咳嗽了兩聲,順便給謝無淵打眼色。
謝無淵這才注意到他旁邊還有人,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兒,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哪位啊?”
“謝小公子,”石海岩搶先一步介紹,“這我師父,齊于傑,順風賭坊的老板。”
謝無淵這回兒和石海岩不在一個頻道上了,他的腦子轉了四五個彎,都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哪位。
石海岩的意思,他倒是明白了,不過,“順風賭坊”到底代表了什麽,他可是真不知道。
今兒的情勢,他也看出來了,石海岩把自個兒叫回來,八成是被他身旁這個師父逼的,謝無淵非常敷衍的擡手抱拳,“哦,失敬失敬。”
齊于傑完全不以為意,先是掏出了一大沓銀票,真的是一大沓,謝無淵目測,至少五十張,現在發行的銀票,最低面額是五百兩,也就是說,最少兩萬五千兩銀子,“劣徒的事兒,多虧了謝公子周旋,一點兒心意,不成敬意。”
謝無淵想了想,還是接了下來,銀票嘛,不要白不要,反正他估計,有他那個二娘在,他爹沒幾天就要給他斷銀子了。
“這是又有什麽事兒?”謝無淵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兒,完全沒拿齊于傑當長輩看。
“不知道謝公子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齊于傑也絲毫不在意。
加入他們?
順風賭坊?
給他們當打手嗎?
“不好意思啊,我改邪歸正,以後不賭了。”謝無淵面無表情的拒絕了。
齊于傑“哈哈”笑了兩聲:“看來謝公子沒理解我的意思。”
哦,讓你尴尬了,對不起啊,我就是不知道你啥意思,你能咋地?
“系統,你說這順風賭坊到底是個啥?”謝無淵在心裏問道。
“叮,”系統連停頓都沒停頓,“都說了我只能調用你的數據了,你怎麽這麽煩啊!你都不知道我怎麽能知道?你要擲骰子嗎?不要擲骰子就閉嘴!”
尼瑪怎麽這麽兇,你吃炸藥了?!
我擲骰子幹嘛,當着他倆的面大變活人嗎?!
“你仔細聽,他在解釋。”系統這次沒和他擡,“他說好像是一個什麽組織——”
謝無淵心道,他說的還用你告訴我?我自己不會聽嗎?
齊于傑的嘴開開合合,呱啦呱啦了大半天,喝了三壺茶,這才說到重點。
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有錢有閑的江湖組織,叫順風幫,瞧上了謝無淵的手段,想招攬他。
可真是閑的,謝無淵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不去,除非你們把最高的那個輩分讓給我。”齊于傑剛說了,這是一個以“師徒”相稱的組織,師徒,師徒,師祖,師孫——全是這種稱呼。尼瑪進去以後逮着人就喊師叔,師祖,也是夠了!
齊于傑張着的嘴半天沒合上。
“做不到就算了,”謝無淵起身,打算離開,“其實我沒幫你徒弟什麽忙,姑娘又不是我搶的,人也不是我賣的。”
齊于傑笑道:“這才是真手段。”
謝無淵“啧”了一聲,心想,何賀要是有這老頭這覺悟該多好。
☆、她腦子有坑嗎?
謝無淵要走。
齊于傑補了句,“謝公子,你提的事情,我會跟上面反映,最快明天就有消息了,還望謝公子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謝無淵笑應下。
謝無淵這幾天睜眼的第一件大事兒,就是擲骰子。
可能他的好運氣在第一天的時候就都用光了,眼瞅着這都第四天了,他還是一個“四”都沒擲到,倒是平白得了幾個“六”,健康值上限是一個勁兒的往上漲。
這天,謝無淵正在家窩着種蘑菇呢,茶韻上來了,說道,今兒又有人遞了帖子。
謝無淵倚在床上,懶洋洋的問,誰啊,這麽不長眼。茶韻應道,說是石公子,茅公子。
謝無淵笑道,石公子定的哪天?
茶韻說:“沒說具體時間,就說讓您得了空過去趟。茅公子那邊倒是催的急。”
“你理他呢,”謝無淵輕笑一聲,“頭上還疼麽?過來我瞧瞧。”
茶韻低了頭,挪過去,看着挺不情不願的。
謝無淵撩起她頭上的劉海,仔細看了看,給她吹了吹,“用了藥,看來好的差不多了。”
茶韻“嗯”了一聲,擺明非暴力不合作。
“行了,別跟我置氣了,”謝無淵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你說你比我還大上三歲呢,怎麽這麽小孩子氣?”
“奴婢哪敢跟您置氣?”茶韻嘀咕道,“還不是您讓奴婢這幾天都別在您眼前晃悠,這會兒子想起來了,又把奴婢喊來。”
謝無淵笑了:“你瞧瞧你,我原話說的可是,傷好前不用做事,原是體恤你的一句話,怎麽到了你嘴裏,倒成了我罰你了。”
“奴婢說不過您,不和您說了。”茶韻把帖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轉身走了
謝無淵笑着拿起石家的帖子,心道,石海岩你可真有種,就這麽把爺給賣了,還指望爺再湊上去,爺不整回來,爺就跟你姓。
謝無淵還沒想好怎麽整回來,茅臯和馮文華就被傳上了應天府。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謝無淵搖着小扇子,坐在茶館裏喝茶,心道,之前還是他被挂在牆頭接受輿論的鞭撻,這會兒,就變成了剩下這倆貨了。
“應天府尹堂審茅家公子和馮大爺”很快代替“十二年前的傳奇故事”,成了現下最火的段子。
馮家背後使力,茅家也不甘人後,大衆輿論很快成了茅臯和馮文華的另一個戰場,總之,現在南淮人們茶餘酒後的消遣,就是這件“兩家争一女”背後的真相。
謝無淵随随便便出個門,就能聽見一溜煙兒的小道消息——像什麽“十裏街纨绔遭誅”,又或者“應天府尹出面調停,茅馮兩家有望和解”。
更有甚者,就連故事的版本都有了變化。
不少人猜測“馮文華其實看上的根本就不是那個丫頭,而是茅臯本人”。
當然,也有人感慨“那錢老漢可真是個人物,一手二桃殺三士玩的可真漂亮。”等等等等。
謝無淵是聽的津津有味,嗑着瓜子,搬着小凳兒,心道,勞動人民的智慧果真是無窮盡的,這麽幾天就把故事推演成了這許多版本。
他成天按時按點兒的和勞動人民混在一塊兒,感慨古代人們的腦洞奇大無比。
謝無淵坐着馬紮,在街上被何賀抓回去好幾次。
“你就不能上進點兒?”何賀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着他,“這好不容易戒了賭,不去賭坊混了,你就不能好好學個習,天天向個上,非得成天和這堆人混在一起?我就不明白了,這種人,有什麽好的?”
謝無淵笑眯眯的搬起小馬紮,也不和他吵,徑自回府天天向上去了。
何賀期間還來了兩趟,無非是繼續催促謝無淵好好學習,準備科考。
說是從現在開始準備,正好能趕上明年的院試,再準備準備去考鄉試,鄉試完了正好到會試,再到殿試,一趟考下來,也就三年多一點兒的功夫,想想啊,加冠禮正好和放榜一起,多帶勁啊。
謝無淵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傻啊,我要真能一趟考下來,我就成咱大梁朝第一人了,回頭就能出個話本子,名兒就叫《從混混到丞相》,要不《熊孩子發奮後的故事》也挺好。”
何賀磨破了嘴皮子,謝無淵還是不為所動,科舉考試什麽的,有沒有的吧,他又不靠這個。
你說謝無淵不聰明吧,其實他挺聰明的,見縫插針,揣測人心什麽的,瞧見沒,做的多好。
茅臯至今沒跟他爹說他見色起意全是謝無淵的功勞。
因為茅臯至今沒意識到謝無淵在當中推波助瀾的關鍵作用。
本來茅臯那天只是瞧見了這個美人,他沒想買的,是謝無淵把他不知不覺的引導到了這個方向,謝無淵就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似的,不知不覺就替他把決定下好了,還弄得茅臯一直以為這是他自己下的決定。
可你要說他聰明吧,教過他的夫子不少,沒有一個說他寫的策論合格的。
瞧見沒,別說優秀了,連合格都不到。
謝無淵一開始是挺愁的,別看他是謝家的大少爺,可他們家一直是靠科舉出身,如果他考到白頭,都沒考上三甲怎麽辦?
後來吧,等他迫于生計,不得不天天在賭坊混日子,倒是想開了,人吶,怎麽活不是一輩子。
所以這會兒他是真不着急,科舉什麽的,再說吧。
何賀從小和謝無淵一起長大,雖然不怎麽能跟的上謝無淵的腦回路,但也是打小就知道謝無淵鬼靈精,主意特別多,不然也不會幫石海岩搭橋牽線,在石海岩走投無路的時候找謝無淵幫忙。
謝無淵在其他事情上的得心應手,讓何賀産生了一個美好的錯覺,那就是只要謝無淵在科舉一道上稍微用點兒心,考個三甲是完全沒問題的。
可惜的是,他謝無淵壓根就就不是塊兒讀書的料。
只能說,這世上,有人天生不會讀書。他們的天賦技能點不在讀書上,而在旁的地方。
何賀一片好心,謝無淵再怎麽不識擡舉,也不至于駁了他的好意,也中規中矩的在書房裏看了幾天的“五年科舉,三年模拟”,書名是他自個兒給起的,其實說它是書,也不大合适,主要是手劄筆記什麽的。
何賀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上面東西還挺齊全,得,朝廷上都還沒公布今年主考官是哪位呢,這裏面就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也真是難為了何賀的一片心。
謝無淵托着腮,轉着毛筆,百無聊賴的盯着桌上的“五年科舉,三年模拟”,實在是背不過啊,謝無淵嘆了口氣,自從上次逮到自己在大街上坐着馬紮聽勞動人民的腦洞,何賀就非得把這個塞給他,還說下次見面的時候要從裏面抽問題提問自己。
得,你比我大,你是大爺。
“主子,何家二少爺來了。”茶盞把何賀帶到書房門口,這才開了口。
“啧,”謝無淵扔掉毛筆,站起身來,“可真是盡忠職守。” 也不知是在說茶盞,還是在說何賀。
謝無淵不泡在賭坊後,茶盞那是天天燒香拜佛,成天介兒的盼着自家主子往那正道上走,多結交結交那些清貴的世家公子,再不濟,就是文人墨客也成啊,最好是隔着大街上那些什麽張大牛、李大武的,遠遠的。
這幾天何賀逼着謝無淵學習,茶盞自然也都看在眼裏,記在了心裏,這會兒何賀來了,茶盞就直接把人給帶到書房了,想的就是有何公子在,自己少爺好歹能幹點兒人事兒不是?
可惜的是,茶盞注定要失望了。何賀這次來,還真的不是為了督促謝無淵學習,他是專門給人來傳信的。
何賀帶來的信,是宮裏的何賢寫給謝無淵的。
之前不是說過,何賀和謝無淵是一起長大的麽,事實上,還應該再加上一個人,何賀的姐姐,何賢。謝無淵小時候雖然不怎麽愛走動,可終歸是和何賀何賢同齡的,三人關系還是不錯。
何家原本就是武将出身,子孫後代,個個身上都有軍功,何賀的爺爺雖然尚了當朝長公主,可教養子女,還是按照何家的規矩來的。
女孩子在十二歲以前,都是和男孩子養在一起的,賽馬鬥械,男孩子能幹的事兒,女孩子也一樣可以。何老元帥以前總說,何家的姑娘雖不至于精通武藝,但四五種兵器總是要會用的,沒的落了何家的臉面。
何賢比何賀大了兩歲,是姐姐,不過小孩子麽,大兩歲根本看不出來,兩個人從小放在一起教養,謝無淵偶爾去找何賀,總是能見着何賢,何賀來找謝無淵,何賢有時候也會跟來。
說來也奇怪,分明謝無淵和何賀相處的時間最多,但謝無淵每次提的鬼點子,何賢總是能夠更快的領悟,以至于謝無淵總覺得,和何賀相比,他與何賢更有共同話題。
不過,沒什麽用,他再與何賢有共同話題,也改變不了男女有別的事實,上天注定,他謝無淵的小夥伴只能是永遠不在一卦的何賀。
何賢年滿十二的時候,有一次在京裏揮鞭子,恰巧被當今聖上瞧上,真的是恰巧,謝無淵指天指地的發誓,很久很久以前,他還仔細琢磨過要不要上門求娶這個姑娘呢,怎麽可能把他們三個的行蹤洩露給外人?!
他不可能,何賀更不可能,他們三偷溜出來的時候,壓根沒人知道,難不成是何賢自個兒說的?就為了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糟老頭子?!她腦子有坑嗎?
☆、他惱的不是石海岩,是何賀
當今聖上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甩鞭子,能甩的那麽好看。當下就愣住了,那眼神直勾勾的,要不是何賢跟長公主進過宮,認識皇上,她都要一鞭子甩過去懲戒這個浪蕩子了。
皇上捂着自己那被丘比特射中的心髒,感嘆道,一見鐘情的滋味啊,仿佛她甩的不是鞭子,而是勾魂索,瞧瞧,把朕的魂都勾走了。
這麽一個虎視眈眈的皇上,何賢剛一及笄就被迎進了皇宮,直接給了封號——賢。
哪怕長公主這幾年越發年老體邁,那也是剩下的皇族中輩分最高的一個了,她的嫡親孫女,不就是先皇的嫡親外甥麽,再加上何賢後面的何家,以及皇上這人盡皆知的心意,在給何賢定分位的時候,那是一擡再擡,皇貴妃擡了一次,皇後擡了一次,太後又擡了一次,差點兒就被封了賢妃,還是皇上制止了這件可怕的事情,一進宮就封妃什麽的,也是夠了。
何賢入宮三年,恩寵不斷,但皇上年歲畢竟大了,總有些力不從心的,所以也就只有第一年的時候得了個兒子,現下已經三歲,是皇上最小的兒子,也是皇上最小的孩子。
皇上眼下共育有三位皇子,太子是早些年就立下了的,不過自從幾年前替皇上擋了一箭,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一直在用藥吊着。
何賢這次來信,說的就是這件事兒,太子眼看着怕是熬不過年關了,另立太子勢在必行,就是不知道這次要立的,會是太子的孩子,還是太子的兄弟。
賢妃娘娘問謝無淵的是,怎麽才能保住自己的皇子。
謝無淵捏着紙條笑了,心道,太子一走,皇上一共就剩下兩個兒子,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動手?
何賢這求的根本不是保住自己的皇子,而是怎麽上位。
也罷,原本他就有份禮要送給何賢的,現如今,不如一起了罷。
謝無淵想起幾天前,他跟何賀獻殷勤,說要把一等鎮國将軍的爵位捧給何賀的時候,那張果斷拒絕的臉。
再想想現在給自己送密信的何賢,心道,自己當初還想着,何賀不要,不如送了何賢吧,這會兒看着何賢的來信,卻不由有些想笑,都這麽多年了,自己居然還是和何賢更能談的來。
倒是不知道,何賀整天介兒的和這麽些黑心黑肺的玩意兒一起長大,怎麽到現在都沒長壞呢?
要是長壞了,就能在一起了啊。
謝無淵搖了搖頭,把這個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抛之腦後,提筆給何賢回信。
何賢生了皇子後,就從賢嫔提成了賢妃。
賢妃是四妃之首,何賢的位置本來就高,要想再提分位就不太容易。
到了這個份上,哪怕再生個孩子都不一定會提成貴妃,可如果她真的想要那個位置,哪怕成不了皇後,至少也要是個貴妃。
謝無淵的信很快就寫完了,封上口,遞給了何賀,何賀沒看也沒問,直接夾在家信裏,賢妃娘娘的消息當初怎麽傳出來的,他就給怎麽遞了回去。
當天晚上,謝無淵接到另一張宮裏特制的紙條。
陳以柳,陳将軍的女兒,比謝無淵大幾歲,自小不服管,就愛往賭坊跑,和謝無淵簡直是志趣相合的好朋友。後來,不知道怎麽得了太子的眼緣,太子尋死覓活的非要讨來當太子妃,皇上和皇後一合計,陳家姑娘,身份不錯,地位不錯,長的不錯,帶到宮裏看一看,言行舉止也不錯,就允了。
至于好賭?謝無淵不說,陳家不說,還有誰知道這回兒事兒?你當賭坊裏成天都是達官貴人,什麽人都認得啊!
或許陳以柳當真是與太子一見鐘情,自打她成了太子妃,就真的修身養性了。別說往賭坊跑了,就連“跑”這個動作,都未曾做過,每天恪守各種規矩,按時請安,管理東宮大小事務,肚子倒也争氣,第一年就得了個兒子,太子妃的兒子,那妥妥的皇長孫啊,日後自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可惜的是,太子眼看着就要夢了。
陳以柳來信,問的也是,她要怎麽保住自己的孩子。
謝無淵對陳以柳還是有些好感的,每一個闖禍的孩子,都對和自己闖同樣的禍的孩子,懷着無比的親近心情,所以他很正經的給了兩條不同情況下的建議。
“如果你希望你兒子安安穩穩的坐上那個位置,殉情是最快、最好的法子;如果你希望你自己坐上另一個位置,那就緊緊握住他留給你們的東西,以及,你身後能握住的所有力量,必要的時候,用它們。”
軍中專用的信鴿飛來又飛走,大約陳家,也會用何家相似的方法,把消息傳回去。
皇宮,乃至朝堂,即将掀起一場血雨腥風。沒有人會知道,太子妃與皇上最寵愛的賢妃,身後站着的,是同一個謀士。
醉歡樓
謝無淵終于有那麽一天,心情不錯,晃晃悠悠的去見了石海岩。
去之前,他還特意讓茶鐘給石海岩帶了話,說讓他把時間岔開,他謝無淵有話要和石海岩單獨說。
“怎麽着?這局設的爽嗎?”謝無淵進門第一件事兒,就是興師問罪來了,“石公子,石老板,看着我們這些人為你忙前忙後的,是不是特別開心,特別有面子啊?!猴戲好看不?精彩不?”
“謝公子,我也是被逼的啊——”石海岩瞧他這模樣,身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別介,解釋我也不聽,”謝無淵随手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虧我還颠颠的,想着何二從來不求我個什麽事兒,這回他開了口,只要不是去天上摘星星,我盡量都幫幫吧,結果呢——”
石海岩心裏打了個顫,他剛還想着,要實在把謝無淵給得罪狠了,大不了去找何賀何二爺,只要何二爺肯開口,謝無淵心裏再不舒坦也不會拿自己開刀了。可這會兒,聽謝無淵的口氣,竟是将何賀一起怪上了。
這可怎麽辦喲,財神爺,您倒是教教小的啊!
“哎,對了,我還沒問呢,這事兒跟何二有關系麽?”謝無淵拿手點了點桌子,“他也是你們組織的?”
石海岩趕忙擺手,“開什麽玩笑,我們這就是個商人聯盟,要是能抱上何家的大腿,哪裏還用得着您這麽費事?”
“哦,”謝無淵冷笑一聲,“合着你們眼裏,我就是拿來湊合的?”
石海岩恨不得自己給自己幾個嘴巴子,“我真不是這個意思,被茅臯看上,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沒想着給您設局,都是我師父他們幾個好奇——”
“得了吧,”謝無淵完全不買賬,“你就說吧,要是我真不出手,你師父還有那個什麽順風幫能不管你?”
“管是會管,可大多是幫我換個戶籍,或者讓我去外地。”石海岩嘆氣,“我是真沒法了,才求何二爺找上您的。”
“切,誰信啊,”謝無淵把頭轉向一側,“何二都能幫你把我喊出來了,你還說指使不動他?”
“謝公子,您就算對何二爺有意見,也別拿小的撒氣啊,”石海岩恭恭敬敬的賠了禮,道了歉,謝無淵還是不放過他。
石海岩也只能認命的嘆道,“您可別說您不知道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何二爺是個什麽樣的人,您也不是不知道,小的雖然和何二爺多少有點交情,可要想讓何二爺為了小的的事情和茅家對上,何二爺是不肯幹的,畢竟他們家還有一位娘娘在宮裏呢。那茅家可是茅貴妃的娘家,何家不可能出手幫小的這個忙的。”
謝無淵剛想反駁,我哪裏對何二有意見,轉念又笑了,這話說着,他自己都不信。
說實在的,他不惱石海岩,不然早下手折騰了。他就是覺得,自己傻的跟個×似的,想着只要不是去天上摘星星,就都看在何賀的面子上,幫忙辦了。結果呢,從頭到尾就是被這個順風幫算計,自己還十分配合的演了一出精彩的猴戲。
這裏面就石海岩和何賀兩個人,他不惱石海岩,那惱的,自然是何賀。
他惱何賀不打聽清楚,他惱何賀解決不了的麻煩扔給自己,他惱何賀不重視自己,他最惱的是,原來他竟然這麽重視何賀。
謝無淵無聲的笑了,石海岩看着慎的慌,不敢搭話,屋子裏沉默了一會兒,齊于傑推門進來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齊于傑開門見山,“我問過掌門了,這種先例之前沒有,但我們既然請的是壓寨軍師,那也不是不可以開這個先例,掌門發話了,說您可以和他同輩,但是要經過一個考驗。”
“什麽考驗?”謝無淵笑問道,不甚在意的模樣。
齊于傑拉開椅子一拂衣袖,坐了下去,“南巡欽差這次來南淮,其實是為了查鹽政。”
謝無淵“哦”了一聲,這個他還真不知道。
“不少鹽商的賬單罪證什麽的,都落在了他手裏,”齊于傑疲憊的嘆了口氣,“明天他就開船了,我們用了不少法子,全都拿不出來。”
“如果你能拿回來,我們就認你這個師祖。”齊于傑說完最後一句。
謝無淵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問道,“東西長什麽樣,大概放在哪裏,知道嗎?”
“在一個紫檀木的機關匣裏,制作十分精良,”齊于傑說,“至于具體位置,就沒有确切消息了。”
“好啊,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