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啧稱奇,“似玉非玉,實在不像是咱們這凡間的東西。”
“莫不是賭神下凡?”
“別扯了,謝小公子十賭九輸,這個時間點兒,八成還在隔壁輸着呢,”最開始的那名酒客嘲諷道,“就這水平,還賭神下凡?”
凡好賭之人,多為蠢物,這謝家小公子,想必是個好糊弄的,錢老漢握了握拳,一定要把手裏的丫頭賣給謝無淵。
“老張,說我什麽呢?”一個少年說話的時候還站在門口,不過一晃神,就已經三兩步蹿到酒客一旁的凳子上,卻也不坐,只一只腳踩在上面,另一只腳放在地上,胳膊随意的搭在那名酒客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拿了桌上的花生來吃,“編派我編派的開心不?”
“謝——謝——小公子,”那酒客,也就是在碼頭幫工的張武,被吓了一跳,結結巴巴。
“別急着謝我,”謝無淵拍了拍張武的肩膀,站了起來,“我可沒說你欠我的三兩銀子不用還了。”
謝無淵的突然出現,整個酒館都寂靜了一炷香,默默的尴尬。
八一八的過程當中,驚現了當事人,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喲,還說謝小公子十賭九輸,那你怎麽還欠人家三兩銀子?”李斌隔着桌嘲笑張武,以報剛才被鄙視之仇,“那是,那是——”張武窘的一張臉都紅了,半天沒憋出句話來。
李斌打趣張武的一句話,讓整個酒館又活了起來,大家開始笑着調侃張武。
衆人笑鬧着的這個空當兒,謝無淵已經踱步到說書人李運跟前了。
“我說,老李啊,你在這兒講十二年前的傳奇故事,講了也十好幾天了吧,”謝無淵在說書人李運身邊溜達來,溜達去,“咱什麽時候講講旁的呗?光講謝家多無聊啊,是吧?”
謝無淵說的風輕雲淡,好像壓根不在乎似的,可李運知道,接下來的話裏,他要是有一句話讓眼前這位爺不順心了,他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謝——謝——小公子——”李運也開始結結巴巴,“您,想讓我講——講什麽?”
“講什麽?”謝無淵拿起李運放在一旁的扇子,輕輕在手中敲打,茶館一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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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謝家莫不是權勢滔天,不然怎能吓得旁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錢老漢狐疑的看向旁人。他卻不知道,這謝父,也就是個尋常禦史,這些人怕的,壓根不是謝家,而是謝無淵這個人。這錢老漢只還當謝無淵是個蠢笨至極的賭徒,要把閨女賣他吶。
謝無淵敲了半天的扇子,慢悠悠的開了口,“既然你不知道講什麽,那不如就講講茅家,何家和馮家?”
“謝——謝——小公子”李運吓得話都說不全了,“您,您,別開玩笑了,這些,這些,豪門大戶,哪裏是,是,小的,小的能,能編派的。”
“哦,”謝無淵點點頭,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手心,“這三家你都不敢說啊,那沒關系,你繼續說謝家啊,謝家小公子說完了,不是還有謝家大公子,謝家二公子,謝家大夫人,謝家二夫人麽?”
“小的,小的,知道錯了,”李運哆哆嗦嗦,只差沒尿褲子了,哪裏還有剛剛編派謝無淵時的風光。
“別啊,出一個全本,謝家那些事兒,湊個整兒,多好啊,”謝無淵輕笑一聲,把扇子扔回李運桌上。
“你不是愛說故事麽?今兒我就送你個題目,你要是說的讓我滿意了,這十好幾天的‘十二年前’就算了,不然的話——”
謝無淵頓了一下,似乎在想要怎麽處置他。
“謝小公子饒命啊,”李運一聽,就知道今天的事兒不能善了了,謝無淵被稱作“十裏街三大纨绔”,不是沒有依據的,這小閻王發作起來,你都不知道你是怎麽死的。
要不是謝大公子開的條件太優厚,他也不至于抱着僥幸的心理觸這個黴頭。
是老老實實交代所有事情,還是老老實實交待自己這條命,李運略一思索,立馬給謝無淵跪下了,那頭磕的是一聲比一聲響,
“小的真的知道錯了,其實小的也是受人指使,如果不是那——”
“哎,別說,”謝無淵背過身去,“我不想聽。你要是不願意說故事的話,那我走了——”
錢老漢大驚,心道,原來這謝家公子也不是蠢笨的,不僅知道自己是被算計了,還知道到底是誰算計的他,也算得上是個聰明人了。錢老漢又道,只是不知這算計他的人到底是誰,能讓他打落牙齒活血吞,裝聾作啞?
錢老漢琢磨着,這來了不過十幾天,就被編成劇本,擡上茶肆,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對方得和這個謝家小公子多大仇啊?!
“說,說,小的說,”李運一咬牙,應了下來,“您想讓小的說什麽?”
“哦,”謝無淵随便找了個位置,點了壺大紅袍和一碟瓜子,一碟牛肉,坐了下來,“那就說說十裏街三纨绔吧,別落下,一個一個的說,不着急,我今兒有的是時間,”謝無淵為了讓李運聽清楚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這,這,”李運擦了擦頭上冒出的汗,“怎麽?不想說?”謝無淵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牛肉,在大紅袍裏涮了涮,這才放進嘴裏。
“小的說!”李運想了想得罪謝無淵的下場,狠了狠心,應了下來。
十裏街三纨绔,這倒是不錯,錢老漢心裏樂開了花——古往今來,纨绔最愛買丫頭了。
“嗯,那就開始吧。”謝無淵一片一片蘸着牛肉,等着。
“十裏街有三個纨绔,是大家惹不起,也不敢惹得,這分別是謝家小公子,茅家公子,和馮家大爺。”
李運跪在地上,頭上還頂着剛磕出來的血跡,一邊說,一邊偷偷瞅着謝無淵的臉色,生怕小閻王一個不順心,給自己一腳什麽的。
“謝家小公子,旁的沒什麽,就是好賭,因着天天去賭坊,差點被謝家除名;茅家公子是茅家的獨子,從小嬌養着,在學業一事上并不用心,整天最愛吃吃喝喝,有一圈酒肉朋友,偶爾也好色,瞧上了的,總是要想盡辦法弄到手;馮家大爺,馮家大爺,旁的沒什麽,就是好,好,好男色。”
“這就完了?”謝無淵涮完最後一片牛肉,朝下瞅着李運,看他瑟瑟發抖那個可憐樣兒,“得了,我今兒贏了錢,心情還不錯,就不折騰你了,咱倆的事兒,兩清了,至于那兩位找不找你,”謝無淵扔下一錠銀子,“那就和我沒關系了。”
啧,可真狠啊,錢老漢搖了搖頭,趕忙帶着丫頭一起出去。
謝無淵剛走出門,就聽見身後有人跟了上來,邊走邊喊,“謝公子,謝公子,請留步。”
☆、終究不是一路人
“什麽事兒?”兩輩子都沒被人叫過幾次謝公子,謝無淵心裏舒坦,就停了下來。
那人趕到謝無淵面前,謝無淵一看,竟然是一個錢老漢,并一個女孩,錢老漢長得又粗又糙,還矮的要命,偏生手裏的女孩兒眉清目秀,俊俏不凡,細長眉,上挑眼,擡頭看人的時候,那眼睛跟鈎子似的,勾的人心裏癢癢,謝無淵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竟然生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謝無淵打量小女孩兒時,錢老漢也在打量謝無淵,十二歲的謝無淵眉眼也差不多長開,透出一股子清冽的味道,整個人白皙的要命,脖子上挂着的那顆骰子,竟真的和說書人說的那般,晶瑩剔透,更襯得謝無淵非同一般——這等尤物,不知能賣多少錢?錢老漢不由心想。
“什麽事兒啊?”謝無淵又拖長了語調問了一遍。
“哦,哦,”錢老漢這才如夢初醒,收回黏在謝無淵身上的目光,将手裏牽着的女孩兒朝前推了推,“我父女兩個,行到此處,沒了盤纏,不得已只能——”
“得了,賣閨女是吧,我知道了,”謝無淵擺了擺手,“我不需要。”
“便是收入府中做個粗使丫頭也是可以的,”錢老漢仍不放棄。
謝無淵又看了那個丫頭一眼,正巧那丫頭頭上落了片葉子,皺着眉頭伸手去勾,謝無淵心裏一動,竟将人給認了出來。謝無淵面上不動聲色,實際卻恨不得仰頭大笑三聲,心道,這可真真的是想睡覺來了枕頭,石海岩的事兒,這回有着落了。
又一想,如果這般這般,那前幾日,馮家一直咬着不松口的那塊地,也能到手了。謝無淵不由的笑了,難得好心地給錢老漢支了個招,“我給你指條明路,街旁的馮家,最近在買丫頭,你去那兒看看吧。他們家財大氣粗慣了,給的賣身錢也比旁的人家多,就這丫頭,至少能賣五十兩銀子。”
那人起先一聽馮家,挺不樂意的,誰不知道馮家大爺好男色,你跑他府上賣丫頭算是怎麽回事兒?!
這一轉眼又聽見能賣五十兩銀子,立馬樂的合不攏嘴,後來卯足了勁兒才把那笑給憋了回去,拉着小女孩兒做出一副父女情深的樣兒:“要不是遇到匪徒,搶了我們的盤纏,我也不至于——”
“行了吧,”謝無淵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我又不是那些養在高門大戶裏的公子哥兒,你當我真不知道這姑娘哪來的啊,留着你的眼淚到馮家哭去吧。”
那人這才止了話,千恩萬謝的帶着姑娘走了。
謝無淵回府,何賀又等在門口。
“宿主,你竟然有情緒波動?”系統驀地開口,吓了謝無淵一跳。
“當然。”謝無淵在心裏和系統交流,“你知道我上輩子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麽嗎?”
“做了很多壞事?”系統的三觀不僅健在,還挺正。
“不。”謝無淵否認,“那算什麽?我不覺得我有錯。”
“最後一場竟然賭命?”系統試圖順着謝無淵的三觀思考。
“不。”
“好賭如命?”系統做了最後的嘗試。
“不。”
“那我猜不到了。”系統決定放棄。
“是沒找到一個能一直等我回家的人。”謝無淵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透着一股很溫柔的感覺,這和謝無淵整個人的氣質怎麽都不搭邊,卻并不矛盾,反倒顯得這個願望,對謝無淵來講,尤為重要。
系統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謝無淵也不在意它的陰腔怪調,輕笑着朝何賀走去,心情十分愉快。
何賀,或許可以。
“去醉歡樓?”謝無淵挑眉問何賀。
何賀遠遠的就望見謝無淵心情不錯,這會兒面對面,更是瞧的真切,大着膽子來了句:“聽說府上廚娘手藝不錯。”
謝無淵心情确實不錯,難得的沒挑刺,也沒反駁,只是溫溫和和的笑道:“你要是不嫌棄茶宴的手藝,在我家吃也成。”
謝無淵剛帶着何賀走進謝府的大門,茶韻就搖搖的迎了上來。
茶韻走到兩位少爺的面前,先是對何賀行了禮,然後問謝無淵晚飯吃什麽,接着開始說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兒,比如哪家又派人上門送禮了,哪家又送請柬了……
謝無淵揮了揮手,示意不用再說了,“這些人情往來的事兒,你自個兒琢磨着辦吧。”
一個人在南淮住着,謝無淵用不着多少下人,到了這兒,也就沒有再采買丫頭小厮,所以,謝無淵來南淮一個月了,府裏帶上他,統共也就八個人。
他從京城帶了一個丫鬟茶韻,一個小厮茶鐘,他爹怕他在賭場被人打死,給了他一個護衛茶盞,既能保護他,還能充當父子之間溝通的橋梁,說白了,就是他爹的眼線。他娘塞給他一個廚娘茶宴,再加上宅子裏原本兩個看門的茶七茶八,帶上他這個主子,一共才八個人。
茶韻是他帶過來的,以前就是他屋裏的大丫鬟,一直貼身伺候着。管着他屋裏零零總總的各種事兒,這會兒被謝無淵帶過來,自然就升級成府裏的管家。
謝無淵和何賀在正廳坐下,茶韻奉了茶,瞄着謝無淵的臉色,看着心情還不錯,吞吞吐吐的來了句:“主子,其實吧,還有一件事兒。”
謝無淵渴得要命,拿起杯子一口幹了,還不過瘾,直接拿了茶壺,對着壺嘴一頓猛灌,這才一抹嘴,把茶壺往桌上一扔,“我不是說,以後喝茶直接用碗嗎?”
茶韻嘴角抽了抽,拿眼角瞥何賀,心道,這不是有客嗎?
“喝茶用碗,虧你也想的出來,”何賀慢悠悠的品了一口,嘆了口氣,“瞧見沒,你們家丫鬟都比你會賞茶,這西山白露就應當用露水沏,香甜的很,這味道,可是恰到好處。”
謝無淵哼了一聲,何賀倒是奇了,他認識謝無淵這麽多年,謝無淵一直是出謀劃策,冷峻鎮定的角色。私下相處的時候,謝無淵臉上多餘的表情都不多見,這真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識謝無淵撒嬌的模樣。
傲嬌也是嬌嘛。
這頭何賀正打量着謝無淵呢,那頭謝無淵權當沒瞧見似的,轉頭看茶韻,“說吧,什麽事兒?爺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老爺和夫人來信了,”茶韻一邊說,一邊偷瞄謝無淵的臉色,“我放書房了,來人還帶了話,說——”
“說什麽?”謝無淵冷笑。
“說讓您收斂着點兒,這才剛來幾天,整個南淮就都知道您好賭如命,十賭九輸了。”
“就這事兒啊?”謝無淵笑着撚了撚脖子上的玉色骰子,“我還以為,他說要斷了我銀子呢。”
茶韻瞅着自家主子犯病這樣兒,沒敢說話。
“謝伯父說的倒也是,你這才來幾天啊,全南淮就都知道你那點兒子事兒了,”何賀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色道,“你就沒查查這怎麽回事兒?”
謝無淵笑道:“還查什麽啊?我今兒一詐就詐出來了。”
“這事兒背後是哪個?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何賀露出擔憂的神色,茶韻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有些奇怪。
“用不着,我起初以為是針對謝家,拿我開刀呢,畢竟禦史這個位置,對德行還是要求挺高的,沒想到——”謝無淵撚了撚脖子上的玉骰子,笑道,“算了,不說了,真是糟蹋了我那顆想着謝家的心。”
“得了,你糟蹋的東西也不少。”何賀聽他這麽一說,心裏明鏡兒似的,立馬想到謝家人身上,不過見他不想提,也順勢轉移了話題。
謝雲淵笑着指責他:“你瞧瞧你,我今兒早糟蹋石海岩的東西,你埋汰我;我今兒晚上糟蹋我自家的東西,你又埋汰我。得虧這不是糟蹋你家的東西,不然你還不得活埋了我?”
“茶,本來就是用來賞的,”何賀又抿了一口,“我說你糟蹋還說錯了?”
“茶這種東西啊,你拿它當東西,那別說用來泡牛肉,就是用來解渴,都是糟蹋它;可你要是不拿它當東西,”謝無淵笑着轉了一下茶盞,“它就什麽都不是。”
“便是牛肉的腥臭污了它的香甜,降低了它的格調,又有什麽呢?”謝無淵放下茶盞,語氣低沉,“合該它與這些混在一起罷了。”
“無淵你——”何賀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大廳有那麽一瞬間的寂靜,沉默卻并不尴尬。
一個合格的下人,知道該在什麽時候出現。茶韻作為謝無淵身邊的大丫鬟,這點兒眼色還是有的。
她邁着小碎步上前一步,對着謝無淵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主子,飯做好了,現在用嗎?”
“嗯,”謝無淵和何賀起身淨了手,走到桌前。
推盞換燈,酒到半酣,謝無淵忽然開口:“如果我說,我有辦法把你大哥拉下來,你——”
何賀愣了半晌,瞪大眼睛看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絕對安全,沒有任何後患,”謝無淵補充道,“用不着你出面,也用不着我出手,日後就算查起來,也不會有問題。”
謝無淵說完,擡眼看他。
謝無淵兩輩子加起來活了這麽多年,這是第一次主動為旁人出謀劃策。謝無淵的态度很認真,與以往玩世不恭的纨绔,簡直判若兩人。
可惜,何賀沒瞧見。
何賀低頭想了一會兒,而後笑了:“用不着的,我這樣挺好,我也不是襲爵的料。”
“我倒是忘了,”謝無淵也跟着笑道,“你回原籍來,本就是為了準備科舉考試的。”
終歸不是一路人啊,謝無淵在心裏嘆氣,說不失落是假的。不過,既然何賀沒有這個心思,那也就沒必要做這件事兒了。
可惜了,原本可以一石三鳥的。罷了,既然何賀不要,那就當做個順水人情送給何賢了。
總歸都是何家。
“是啊,我準備走科舉的路子,襲爵的話,打打殺殺的不适合我。”何賀聽謝無淵說起科舉考試,不由在心裏嘆了一聲,他回南淮,哪裏是為了準備科舉考試,根本就是為了回來陪謝無淵的。
他當時聽說謝無淵差點被謝家除名,心裏吓了一跳,後來謝無淵被謝家老頭子發配回原籍,何賀實在沒忍住,就找了個“回原籍準備科舉考試”的由頭,跟着回來了。
“也是,襲爵的話,應該是從二品輔國将軍吧,”謝無淵接道,“最近邊關吃緊,你大哥襲爵後,大概就要上戰場了。”
“你呢?”何賀反問他。
謝無淵嘆了口氣,他也愁的慌啊,現在的情況——
何賀趁機勸道,“和我一起準備科舉吧,上京的時候也好做個伴。”
何家和謝家,家都在京城,南淮不過是祖籍,有幾座空宅子,兩家的人并不住在這兒,說什麽“上京的時候做個伴”,不過是何賀為了不讓謝無淵整天泡在賭坊裏,想出來的借口罷了。
“我再想想,”謝無淵沒有答應,可也沒有明确的拒絕。
何賀走後,謝無淵回到自己的屋子裏,茶煙和茶韻上來替他除了外衣,脫了靴子,打了洗腳水,謝無淵收拾完,把自己扔到床上,心裏嘆了口氣。
被發配回原籍什麽的,真是夠了,他也就合該和混混們混在一起,上輩子他因賭博而死,這輩子他想改邪歸正,老天還不讓了!
其實他這輩子本是謝府嫡長子,本來也不至于這個樣子。
偏偏謝無淵一出生的時候,手裏緊緊攥着一顆骰子,抓周的時候又陰差陽錯被人算計,抓了骰子,再加上這幾年一直泡在賭坊,屢教不改。
到後來更是一天不賭就渾身不舒服,謝老爺和謝夫人看着再也改不過來了,也就不和他較那個勁兒了,權當老天賜了個兒子,只把他當纨绔子弟養着,不怎麽管他了。倒是在兩位庶出的兒子身上,教養的更加用心。
年前的時候,他更是被二夫人擺了一道,硬生生的給弄回南淮來了,說是“謝家沒有這麽不上進的子孫,再不上進,就把他從謝家家譜上除名。”他倒是想問問,他那兩個不成器的大哥哪裏上進了?!他除了天天往賭坊跑,又有哪裏比不上那兩個天天想着法兒敗壞他的大哥二哥了?!
這謝家還在禦史的位置上坐着呢,他倆就忙不疊的把謝家嫡長子流連賭坊的把柄往外遞,生怕皇上看不見似的,嚷嚷的滿大街都知道。
得了,南巡欽差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這會兒子回京,只怕皇宮裏也知道謝家出了個賭徒。唉——
他也不想天天往賭坊跑的,可他白賺了這輩子,身上多了很多限制。
細細想來,他淪落到現在這個貓狗不待見的地步,都是這個上帝擲骰子系統的錯!
想當年,他也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好青年,好吧,雖然他好賭了點兒,不過他也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啊,(系統:好公民,你虛不虛?)結果一眨眼,就回到了這個架空的時代,說它是五代十國,各國割據吧,也不對;說它是春秋戰國,有統一的王室和此消彼長的諸侯吧,那也不對;反正就是一個有大國,有小國,也有附屬國的時代。
他所在的國家叫梁,到現在能有六七代皇帝了吧。
他爹謝大人呢,是一名禦史,專門挑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錯兒的,這種坑爹的活兒,要換了他,他早辭官不幹了。
謝家當初也是跟在第一代皇帝身後打天下的人,啊,不對,是沖在皇帝前面打天下的人,皇帝在他們家屁股後面躲箭呢。
後來始皇帝論功行賞的時候,念及謝家一門忠烈,威武不凡,多次護主有功,不僅給了封號,封了爵位,還特意給了一塊丹書鐵券,就是傳說中能免死的那種。
後來的後來,皇帝死了,他的兒子——二世皇帝一想,這正好啊,反正禦史也沒人幹,不如就他們謝家吧,還能省的朕一生氣,把禦史拖出去咔嚓了,遺臭萬年。
于是,大梁發展到現在,始皇帝那代的功臣大多襲爵結束,封地收回,子孫淪為普通人。
可謝家呢,雖然爵位啊,封地啊,啥的都沒了,但禦史的頭銜還挂在頭上呢,因為丹書鐵券還在他們謝家放着呢,謝無淵覺得那東西燙手的很,沒準皇帝一直在暗戳戳的準備想把那東西收回來,就等着挖坑給謝家跳呢。
☆、爺最近心情不好
謝無淵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握着晶瑩剔透的骰子,在心裏問道:“我還差多少次擲骰子,才能開啓玲珑骰子的功能?”
“一百六十次,”系統回答,“明天再去一趟,應該就可以了。”
謝無淵嘆了口氣,科舉什麽的,等他生命安全得到基本保障以後再說吧。
第二天,謝無淵兜裏揣着一沓銀票出門了,擲一百六十次骰子不是小數目,如果他想在午飯前解決掉的話,就要用一次開五個的大賭盅。
啧,白花花的都是銀子啊,謝無淵搖了搖頭,他現在已經不奢求勝率了,能湊夠一萬次擲骰子的數兒,他就心滿意足了。
對了,順便說一句,他現在的勝率已經從百分之十變成了百分之二十。
鑒于他那龐大的擲骰子次數,謝無淵和系統難得的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謝無淵這輩子是不可能通過勝率來增加精力值上限的了。
且說那賣閨女的錢老漢聽了謝無淵的話,先是在茶館酒肆細細的打聽了一遭。
旁的人都勸他:“馮大爺那點兒愛好,這條街上的人,誰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剛不也說了嗎?他好男色,你跑他家去賣閨女,你賣的出去嗎?”
也有人勸他多為閨女想想,
“謝家小公子既然不要,那還有茅家何家啊,多少銀子不重要,給閨女找個靠譜點兒的主人家,才是正經。”
錢老漢又仔細打聽了茅家何家收一個丫頭給多少錢,當聽到最高不過十兩銀子的時候,之前旁人勸他的話,就都變成了那天邊的浮雲,風一吹,早就煙消雲散了。
開什麽玩笑,這閨女以後過的好不好,他一點兒都不關心好麽,他只對白花花的銀子感興趣。
錢老漢當下打定主意,要帶着丫頭到馮府走一趟。
左右不過成與不成,若是不成,大不了被牙婆子數落一頓,他再去別家;可若是成了——
那就是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省了他三番五次的出門跑遠路,天天睡大通鋪,吃糠咽菜,抱着被子湊合湊合就是一宿。
這苦逼的悲催日子,他可不想再過了。
五十兩銀子算得上一筆大買賣,足夠他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呆上大半年。
抵不住馮家五十兩銀子的誘惑,錢老漢帶着閨女往馮府走了一圈。
馮府的下人聽他說要賣閨女,最開始先是笑得意味深長。
“我們府裏什麽時候說要收丫頭了?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咱馮大爺的癖好,你要是有兒子,咱們這兒啊,一準兒要。”
錢老漢方才覺得自己真是財迷心竅,竟然信了五十兩銀子的鬼話,說不定只是那謝家小公子胡謅出來騙人的,真是騙了一輩子的人,最後倒是被謝無淵給诳了,只能悻悻的牽着手裏的丫頭轉頭離開。
這一轉身不要緊,身後丫頭的模樣就完完整整的露出來了。
馮府的下人盯着那個丫頭還沒張開的眉眼,拍着大腿贊道,“唉喲,我的乖乖,這可不得了啊!”立馬換了笑臉,改了說法,“這丫頭我們要了,你可不許再賣給別人,喏,這是五十兩,權當是定金,剩下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得等我們家大爺回來再說。”
那錢老漢也是個走南闖北的,活脫脫的人精兒,一聽馮府負責采買的下人這麽說,立刻就明白了,自個兒手裏這丫頭是交了好運了。
這要是進了馮府,最差也是個貼身伺候的,很有可能要擡個妾,這要是再生了娃,免不了就是個如夫人。
買丫頭是一個價兒,買貼身伺候的又是另一個價兒,這要是真的直接當妾買,那少不了要給一百兩的禮金,錢老漢那糙樹皮臉上樂開了花,搓着手直道,“好好好,一定一定”,就跟不會說話了似的。
謝無淵今兒出了門,沒往慣常去的賭坊走,倒是轉了個彎,踏上了另一條道兒。
“爺,您今兒不去賭坊了?”茶盞站在門口喜出望外。
這盼星星盼月亮的,自家少爺終于不賭了!少爺才十二歲!什麽都還來的及!
只要不賭了,哪怕不學啥四書五經,練個武什麽的,也是不錯的。
謝家雖然現在是禦史,算文官;但祖上也是行伍出身,行兵作戰都是杠杠的,老爺書房裏還有當年太爺留下來的手劄筆記,茶盞已經在心裏開始了對謝無淵未來的展望。
“去啊,”謝無淵瞧見茶盞神游天外的樣兒,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忍不住就想打擊打擊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爺我一天不去賭坊就渾身不舒坦。”
不過也沒幾天了,謝無淵想。
撐過今天,把健康值刷上去,以後就算要去,也不會這麽頻繁了。
“那您現在是要去哪兒?”茶盞小心翼翼的問道。
雖然他是老爺給少爺的護衛,可少爺出門幾乎從來不帶他,今兒個竟然點名要他一起随行,茶盞那個小心謹慎啊,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自家少爺給攆回去了。
“哦,”謝無淵一邊走,一邊應道,“另一家賭坊。”
“哎?”茶盞小聲嘟囔,“光聽說過睡姑娘要換地方,沒聽說過擲骰子也要換地方的。”
謝無淵好笑的敲了敲他的頭:“難道你希望我還在原來那家,跟個猴子似的,讓人指指點點的看啊!”
謝無淵今兒選的賭坊不是之前的那個,今兒要去的這個,叫順風賭坊。
別說在南淮了,就是在大梁,都特別有名,可以說是“全國連鎖”的。
不過,這兒的規矩也特別多,不僅賭注極大,而且除了賭客之外,閑雜人等是不能随便進的,就是站在門外朝裏看,都不行的。
這家賭坊好處很多,不過也有很多的不好的地方。
最主要的一條,就是這裏靠着怡紅院特別近。
很多醉漢從溫柔鄉裏出來,都喜歡到這兒來一局,當然,這也意味着,這裏的賭客容易起糾紛,也容易鬧事,所以謝無淵今兒出門的時候把茶盞給帶着了,就怕出什麽額外的狀況。
不過,對謝無淵來說,只要這家賭坊靠着怡紅院近,就足夠了。
“茶鐘,你今兒不用跟着我了。”
謝無淵臨進賭坊門前,喚來自家小厮,指了指街旁的馮府,吩咐道。
“你去瞧瞧旁邊的馮府,打聽打聽他們家的新鮮事,爺最近心情不好,想弄點兒好聽的好玩兒的調節調節心情。”
茶鐘走後,茶盞說道:“爺,馮家能有什麽好玩兒的,沒的污了您的耳朵。”
“茶碗啊,我還從來不知道你也有不正經的時候。”
茶盞是謝老爺派給兒子的護衛,謝無淵一直放在府裏長虱子,不怎麽帶在身邊。
雖然說吧,他爹不可能害他,而且吧,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老頭子的眼線——他這輩子唯一拿不出手的,就是好賭如命了,天可憐見的,這條缺點在他兩個哥哥的幫助下,已經人盡皆知,沒啥可遮掩的了。
但是吧,他就是不喜歡有人跟着,特別是不喜歡有唠唠叨叨的人跟着,比如茶盞,比如何賀。不是一挂的人,玩都玩不到一起好麽?!
“爺,小的叫茶盞,不叫茶碗。”在姓名這事兒上,茶盞似乎特別執着。
“啧,茶盞你就跟你的名兒一樣,忒沒勁。”謝無淵搖了搖頭,走進賭坊。
謝無淵在這家豪華賭坊裏一擲千金,沒法子,他那可憐兮兮的勝率決定了他只能一擲千金,而不是日進鬥金。
等到正午的時候,他擲骰子擲的手都酸了,這才聽到系統“叮”了一聲。
緊接着就是“恭喜宿主成功開啓玲珑骰子功能”的聲音,挂在脖子上的玉骰子微不可查的閃了一下,沒錯,是脖子上的,不是手腕上的,他手上系着的,是後來仿制的贗品,怕的就是玲珑骰子被別有用心的人拿走,那他就只能纏綿病榻,最後無疾而終了。
現在好了,終于結束了,謝無淵撚了撚脖子上的骰子,長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