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有了唐宇這段插曲,杜過動蕩不安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他一路回到家,也許只有羅蔚本人才能證實孔亦書的話。
最近樓下的門禁壞了,杜過進了大門,直接坐電梯上樓,這麽晚了,電梯也只有他一個人。
誰想到電梯門一開,羅蔚就在眼前。
羅蔚閉着眼靠在家門旁邊的牆上,正揉着自己的太陽穴。電梯門打開的聲音讓他睜眼看來,剛好與杜過四目相對。
他滿臉的疲憊也被杜過盡收眼底。
“你幹嘛不進去?”杜過脫口而出。他只是随口一問,卻問的自己陣陣心慌。羅蔚為什麽不進去,他從自己身上就能找到答案。
很久以前,他剛大學畢業上班時,有無數個這樣的夜晚,他獨自一人拖着沉重的身體回到住處,累的只想倒頭就睡。可是不管工作多累多忙,每當回家見張秋時,他都會收起那一身勞累過度的無精打采,裝也要裝出精神抖擻的模樣給張秋看,盡管是為了向張秋證明自己,卻也有其他心思,就是不想讓家人知道自己過的不好。
羅蔚迅速調整好狀态,對杜過笑道:“我還以為你早到家了,應酬到這麽晚?喝不少酒吧?”
杜過沒說話。他怕自己一張口就洩露了底氣。他這才想到,羅蔚也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他放着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非要一個人在國內創業。創業何等艱難,哪是舍得花錢就行的。他整天忙碌,在外面碰壁過嗎?吃虧過嗎?遇到難題過嗎?可他一直什麽都不說,獨自承擔着所有壓力,哪怕回到本該最放松的家裏,還要在門外調整自己,咽下所有疲倦和狼狽,企圖用最好的狀态面對自己門裏的戀人……
一旦開始反思,回憶的閘門就自動打開。杜過還想起那些羅蔚非要等他短信才睡的夜晚,想起羅蔚任他予取予求的寵愛,想起不管他遇到什麽困境,羅蔚都像一道堅不可摧的後盾,溫柔而堅定的守護着他。
愛是無法互相比較的。杜過自認愛了羅蔚十幾年,但羅蔚對他的好卻讓他自愧不如。有人說,愛情就是不斷的用利刃互相傷害,再抱在一起細數彼此的傷疤。但在這段感情當中,杜過卻深刻的認識到,羅蔚的利刃只會傷害自己,半點不會傷害到他。
而他之前因為孔亦書的話而生出的稍許懷疑,全是對羅蔚的傷害。
杜過大步走向前,張開雙臂抱住羅蔚。他摟着羅蔚的脖子,輕輕磨蹭羅蔚的臉頰:“羅蔚,我愛你,對不起。”話一出口,他鼻子就酸了。
羅蔚沒防備杜過能沖上來,他被杜過砸的後退一步,這才穩住了兩人的身體。聽到杜過的話,他回抱住杜過,親吻杜過的側脖頸:“我知道,我也愛你。”他沒問杜過為什麽道歉,因為總把杜過當小孩子,就習慣性的認為杜過是喝多了跟他撒嬌。
“我愛你,我以後也愛你,像你愛我一樣愛你。”杜過語無倫次的發誓着,此時此刻,他都想挖出心髒給羅蔚看。
“好,你永遠愛我。”羅蔚換上哄孩子的語氣,說一句親杜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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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在門外膩歪,門裏的羅晟急壞了。他聽了半天沒聽到杜過說正題,憋了一肚子火,在兩人互訴不完衷腸時他忍無可忍,氣勢洶洶地打開了門。
“你們倆有完沒完?有話進屋說!”羅晟漂亮的眼睛使勁剜了杜過一眼,然後強行讓兩人進了屋。
羅蔚脫下外套挂好,正想去喝口水,杜過卻拽住了他。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杜過把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覺得有必要把孔亦書的話告訴羅蔚。
羅晟聽了,知道這是要攤牌。他冷笑一聲,大馬金刀地往客廳一坐:“就在這說吧,讓我也聽聽。”
“別胡鬧。”羅蔚呵斥他。杜過難得這麽嚴肅的跟他說話,讓他心裏沒底:“咱們回卧室說吧。”
“不用,咱們就在客廳說,讓羅晟聽着。”杜過牽着羅蔚來到客廳,等羅蔚坐下,他便正色道:“羅蔚,我想跟你說說孔亦書。”
孔亦書這仨字一出,羅蔚皺起眉,羅晟又開始冷笑。但兄弟倆誰都沒打斷杜過,等着杜過繼續話題。
杜過便一五一十地把跟孔亦書的相遇到接觸告訴羅蔚,他目光坦誠,語氣平順,說到今天孔亦書的醉話,他也是坦率地告訴羅蔚:“我理解他的心情,但我還是想告訴你。畢竟你們曾經認識,說不定他是故意接近我,想離間我們,所以我想聽聽你怎麽說。而且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會做任何讓你不高興的事情,明天我就跟璐姐提離職,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如你重要。”
羅晟這時站起身,一言不發的去給兩個人倒水。雖然他不确定羅蔚會有什麽反應,但他還是略帶緊張的觀察着羅蔚。
羅蔚攥着水杯凝望着杜過,他确實沒料到杜過能遇到孔亦書。他對杜過有所隐瞞,沒想過杜過能自己發現。
“哥……”羅晟如果會法術,真想讓杜過就地消失。他們全家上下,誰都不敢在羅蔚面前提孔家人,就怪杜過,讓羅蔚不得不面對。
羅蔚沒看羅晟,他目不轉睛的迎視杜過,把自己深藏的秘密說了出來:“對一般人來說,我應該算是得過精神疾病。”
“哥!”話題切入點偏離了軌道,羅晟不滿地叫住羅蔚,不想聽羅蔚剖析自己,可是羅蔚完全不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說。
“孔亦書說的不對。我跟孔亦臣只是單純的好友,并沒有情感糾葛。但他的死對我打擊很大,我一度受到創傷後遺症的困擾,反複入院治療。”
這個真相讓杜過如遭雷劈,他怎麽也想不到羅蔚有過這種經歷。所以他只能像個傻子似的跟着重複:“創傷後遺症?”
“是的。”跟戀人坦言自己的病史并不容易,這是羅蔚最後一道心理防線,所以未跟杜過提前。現在他親口說出,心中升出一股自虐式的快感,仿佛只要把自己扒皮抽筋,讓杜過看到自己血淋淋的醜陋模樣,他就能得到真正的救贖。
“我忘記了孔亦臣的死,像往常一樣上學做兼職,給他發短信打電話,去他學校找他。但是他肯定不會接電話或者回複的我信息,然後我就會非常暴躁,出現暴力傾向,因為這個,我沒辦法完成學業,只能入院治療。”
羅晟抿着唇看着自己的哥哥,他在這一刻才接受了現實,他哥恐怕是真心愛杜過,不惜傷害自己的愛。
而羅蔚還在說着:“我知道自己處在病态,所以很積極的配合治療。我的主治醫師還是我導師的夫人,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在她的鼓勵和幫助下,我漸漸地康複出院,但症狀還不能徹底消失,雖然能回到學校上課,但是我還會時而發病,再入院治療。孔亦臣死後的幾年,我就是在反反複複的治療中過來的。
後來病情穩定了,我已經很久不會發病。但還會保留一些習慣,比如給孔亦臣發信息,心裏話想跟他說。我的主治醫師說這些習慣我可以保留,并且告訴我可以回到熟悉的環境中去,不要壓抑自己刻意逃避,面對是比逃避更好的治療。所以我回了國,然後遇見了你。”
羅蔚沒說,發現自己有病且提出治療的就是他本人。他本來就比常人冷靜理智,也恰恰是這份理智,才幫助羅蔚逃脫病魔的泥沼,也讓他的家人放心他獨自回國。當然醫生的勸告也是有用的,不要把他當病人對待,羅蔚比一般的病人更堅強。
羅蔚的目光刺痛着杜過的心。他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羅蔚,羅蔚那光芒萬丈的樣子。可是誰能想到,那時候的羅蔚已經飽受多年疾病的折磨。而他呢,他誤打誤撞進羅蔚的生活,把羅蔚留在國內好幾年,羅蔚也一直都沒有發病,也許這能證明,他對羅蔚的病情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可是如果呢?如果他的出現起到消極作用了呢?如果他行差踏錯一分一毫,害羅蔚病情加重呢?
杜過不敢往下想,這個可能性的存在就已經讓他驚慌失措。
羅蔚敏銳的發現杜過在輕微地顫栗,他以為杜過接受不了自己的病史。于是他忍着心裏的墜痛,放下水杯起身。
“我回畫室了,你可以考慮是否還要跟我在一起。你……我給你時間,你慢慢想。”空氣稀薄地令人窒息,羅蔚怕多待一刻自己就會崩潰,做出不理智的過激行為,他雖然語氣平靜,但慌亂的腳步還是出賣了他,因為走的急促,他連在桌角磕了腿都沒注意。
畫室的門砰地關上,杜過恍然驚醒。羅晟已經不再敵對他,只是無比凄涼的盯着羅蔚的杯子。
“你知道了吧……”羅晟的聲音有氣無力,目光失去焦點:“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讓我哥談戀愛了吧……”
杜過腦子有點亂,他當然沒想離開羅蔚,只是他得組織好語言,再去找羅蔚。所以他沒走,想聽聽羅晟說什麽。
羅晟苦笑,小聲說道:“我哥這個人吶,很難把誰放心裏去。可一旦誰入了他的心,就能要他的命。”說完,羅晟空洞的眼神聚焦到杜過臉上,頗為兇惡地問杜過:“你想跟我哥分手嗎?”
“當然不想!”杜過條件反射似的否認。因為羅蔚有病史就分手?他是腦殘嗎?
“好,反正你知道了這麽多,不妨再多知道一點吧!”羅晟露出偏執的笑,他盯着杜過說:“我的出生,就是為了我哥。”
“哈?”這是什麽畫風?杜過迷惑了。
羅晟皮笑肉不笑:“我哥小時候有自閉症,我們爸媽生我出來,就是給他作伴的。”
任何小朋友,如果在年紀很小的時候聽爸媽說,自己的出生只是為了其他兄弟姐妹,估計早就鬧翻了。但是羅晟沒有,他小時候很嫌棄每天不說話,只知道畫畫的羅蔚。直到爸媽找他談心,把他當成大人一樣告訴他,羅蔚很悶是因為生病了,希望他能跟哥哥和睦相處,好好照顧哥哥。
年幼的羅晟不懂什麽是自閉症,但是他自有一套邏輯思維,理解了反常的羅蔚。他有限的認知裏把羅蔚當成了被惡魔控制的兄弟,而他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肩負着保護哥哥的重大責任。
于是一晃十幾年,羅蔚的自閉症早就不治而愈,羅晟卻習慣了事事想着羅蔚,保護哥哥的概念深入脊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聽羅晟說完,杜過深覺羅蔚長大的不容易,可以說命途多舛。他現在只想去抱抱羅蔚,告訴羅蔚自己很愛他。
打開畫室的門,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羅蔚平時不抽煙,說煙味會影響畫作的質量。杜過都不知道羅蔚什麽時候買的煙。
畫室裏沒開燈,只有一個閃爍的紅點。城市的夜晚也不會太過漆黑,所以羅蔚坐在窗前的身影清晰的印入杜過眼中。
杜過關上畫室的門,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羅蔚聽見聲音,也沒有轉身,依然面對着窗戶坐着,然而那個燃燒的紅點卻顫了顫,被杜過敏銳的捕捉到。
“羅蔚……”杜過關了空調打開窗戶,屋裏煙味太嗆人了。他叫了一聲,看羅蔚沒吭聲,他俯身抱住羅蔚,把羅蔚指尖的煙蒂拿走按滅。
“羅蔚,你真的以為我會因為這個事跟你分手?”杜過貼着羅蔚,收緊懷抱。
羅蔚擡手撫摸杜過的臉,他聲音依然遲疑:“上學的時候,我同學無意中知道我在治療……”
“我不是他們。”杜過粗魯打斷了他。羅蔚被疾病折磨,身邊的同學不理解他也很正常。但是杜過就是心疼,就是覺得欺負過羅蔚的人都該下地獄。杜過不想聽羅蔚再說了,他尋到羅蔚的唇,粗暴的吻住羅蔚。
撬開羅蔚的牙齒,長驅直入的掠奪,杜過已然學的爐火純青。直至把羅蔚吻的缺氧,兩個人才氣喘籲籲的松開彼此,額頭頂着額頭喘粗氣。
“你聽着羅蔚。”杜過欲火焚身,又舔了一下羅蔚的唇,克制自己先說該說的話:“我不會離開你。跟你分手,這輩子不可能,下輩子也不可能。你以前得病也沒什麽,就算你以後再病發我也不在乎。我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就會接受你的一切。我不管什麽狗屁孔亦書孔亦臣,他們都過去了,過去了,就別想再影響我們。”
杜過捧起羅蔚的臉,讓羅蔚跟自己四目相對。
“我知道你愛我,這份心意我收下了。以前我不懂,揮霍了一些,是我不好。我真誠跟你道歉。但是以後,我願意用千百倍的愛來償還,如果我的心不夠,我就用我的命。餘生那麽長,你就等着看看我能不能做到。我要守着你到最後一刻,努力活的比你還久,你這一輩子我都預定了。”
羅蔚愣愣的看着杜過,好像還沒消化完。情話說了一大堆,杜過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他低頭再次親吻羅蔚,用嘴唇描繪羅蔚的五官。
“說的不如做的,今天給你特權,你想怎麽做都行,怎麽樣?”杜過含住羅蔚的耳垂,動情說着。羅蔚被他挑起了火,搖搖欲墜的靈魂終于歸了位,他猛地站起來,緊緊扣着杜過的腰,拼命親吻杜過。畫架和桌旁的擺件被羅蔚撞翻,但他卻毫不在意,被塞了一肚子情話的他,只想用最簡單的方式占有對方。
“這是你說的,別後悔。”
兩個人互相糾纏着轉到門口,礙事的上衣已經沒了。他們又旋風式的出了門,一同滾進了卧室。
羅晟錯愕地目送倆人出現又消失,深覺自己被忽視。他不能再待下去,裏面少兒不宜的聲音讓他這身經百戰的人都老臉發紅。于是羅晟果斷帶着車鑰匙和錢包出了門,自己找地方過夜去了。
成年人解決問題,哪有那麽多廢話。意思傳達到了,剩下就可以床上解決。一次解決不完就兩次,說不明白就做個明白。一個晚上,杜過被折騰的死去活來,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恨不得昏死過去不再醒來。
嗯,果然不能招惹羅蔚。杜過這麽琢磨着,打算把羅蔚當成老祖宗供起來。
晨光破曉,羅蔚才在汗水中結束對杜過的懲罰,簡單的清洗彼此後,重新躺到床上。
杜過渾身乏力,跟羅蔚互相摟抱着,很想合上眼睛睡覺。
但他又舍不得睡。
“天都亮了,一會兒你又要忙去了吧?”杜過往羅蔚懷裏靠了靠,他最喜歡鼻腔裏灌滿羅蔚的味道。
羅蔚看了看表,感覺今天自己不宜出門:“算了,今天休息一天吧。”
“好啊!”杜過雖然沒有力氣,但還是滿心喜悅。想了想,他又說:“那我今天也休息一天。”
“嗯?不上課了?”又不是周末。
“逃課呗,沒逃過課的大學不是完整的大學。”杜過振振有詞,他都幫付長生和張凱喊過多少次到了,也輪到他們出力了吧!“對了,工作我也不想幹了,睡醒就辭職。”
孔亦書那個王八蛋算個球啊!要不是因為孔亦臣,杜過現在就能殺到他家胖揍他一頓,不為別的,先出口惡氣。
“随你,我不幹涉。”羅蔚是真的不在乎,到了這一步,他已經自信不會有人輕易影響他們了。
“寶貝你真好。”杜過親了口羅蔚的下巴,青青的胡茬有點紮嘴,但他甘之如饴。
羅蔚也親他。不管多少次,杜過總是這麽可口:“昨晚還叫我老公,這麽快就拔屌無情了。”
“嘿嘿。”杜過幹笑兩聲,突然想起了羅晟:“對了,羅晟昨天跟我說,你小時候還有自閉症,只不過自己好了,真的嗎?”
杜過看得出羅蔚最大的心病不是自閉,所以才問得出口。果然,羅蔚不以為然地回答他:“啊,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我小時候覺得同齡人都是傻逼。這個小時候,其實可以追溯到我學齡前。”
杜過大體明白了。羅蔚應該是智商發育超前,讓他過早的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太早熟的孩子再被當成幼兒對待,難怪他懶得對周圍人做出反應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更愛你了。”杜過閉上眼睛,往羅蔚的懷裏鑽了鑽,這份難得的閑暇如果更長點就好了。
“嗯,我也愛你。”羅蔚抱着杜過,生命已經圓滿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他別無所求了。
當然,他也同樣低估了生活的多變。那就是不要輕易地別無所求,否則想求的時候,各路神仙容易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