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杜過跟陳璐到了孔亦書約的地點,才知道孔亦書不僅是請了他們吃飯,在座的還有其他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陳璐樂開了花,這無疑是有心給她牽線介紹業務。
這種場合,杜過一個小助理就顯得多餘且格格不入了。但杜過非但沒有表現出惶恐,反而相當從容的跟陳璐落座,有人跟他搭話他就應和兩聲,沒人說話他就專心的吃。
孔亦書挑的會所,集吃喝玩樂為一體,很适合非正式的商業聚會,又貴又偏,一般人都找不着。
當第二個人跟杜過搭話時,孔亦書伸手按住了杜過的酒杯。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儒雅地跟來人說:“這是我弟弟,年紀小,你們別灌他。”
一句話就擡高了杜過的身價。來者信了孔亦書的話,轉移了目标:“原來是令弟,好吧,既然他不能喝,孔總喝吧!”
“沒問題。”孔亦書很痛快,當即幹了一杯,杜過想攔都來不及。
酒桌上常見男的給女的擋酒,這男的給男的擋酒還挺少見的。杜過想告訴孔亦書,他酒量其實不錯,用不着孔亦書擋。但觥籌交錯間,他一時沒找到機會。
就在他們忙着交際的同時,殊不知另一夥人也浩浩蕩蕩的來了這家會所。羅晟雖然久不在國內,但他在過去那些酒肉朋友裏還是一呼百應,杜過和羅蔚沒時間搭理他,他也有的是玩伴。今天是他小夥伴的生日,十幾個能瘋能玩的湊到一起,大有不掀房蓋不罷休的氣勢。
酒水喝太多,包間裏的洗手間被人占用了,于是羅晟離席去外面的洗手間。而喝了一肚子的孔亦書也正在洗手間洗臉,杜過給他遞水漱口。
“孔總,其實您不用給我擋酒。”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杜過趕緊勸孔亦書。
孔亦書擦了擦臉,轉身對着杜過,他醉眼朦胧,聞言笑起來:“真是長大了啊,現在翅膀硬了,就不聽話了?”
“……”杜過懷疑孔亦書喝多了。
羅晟進洗手間時,剛好撞見這一幕。他先是看見杜過,又看了眼杜過跟前的孔亦書,體內的酒精沸騰了,頓時怒發沖冠。
“羅晟?”杜過也發現了他:“你怎麽在這?”
“你閉嘴!一會我再找你算賬!”羅晟氣急敗壞,大力推了一把杜過,杜過被他推的後退,羅晟趁機抓着孔亦書的前襟,猛地把他甩進廁所隔間,并狠狠關上了門。
這家會所走高端路線,洗手間也裝修的十分華麗,廁所隔間當然也不例外,裏面關了門,外面就肯定打不開,連個縫隙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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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過總不能踹門吧,他見羅晟反應異常,只能在門外不住的拍門:“羅晟,羅晟開門!”
大理石地面和鏡面的牆壁光滑可鑒,孔亦書被羅晟困在牆壁和手臂中間,仰着脖子跟羅晟對視。他身高不及羅晟,但氣勢卻半分不輸。
羅晟在孔亦書眼裏仿佛看出了挑釁,他更加惱怒,任杜過在門外不間斷的敲,他也絲毫沒有反應,只是咬牙切齒地用只能孔亦書聽到的聲音說:“你想做什麽?”
孔亦書依然在笑,眼中的諷刺清晰可見。他輕輕說道:“我想做什麽,你不是看見了嗎?”
羅晟怒不可遏,凝視孔亦書的眼神已經把他淩遲了好幾遍:“你想報複我哥?我哥他……你還想讓他怎麽樣?”
“讓他把亦臣還給我們孔家,他做得到嗎?”孔亦書絲毫沒有退讓,眼中寫滿偏執。
“孔亦臣怎麽死的你不清楚嗎?屍檢報告不是你最先拿走的嗎?”羅晟靠近孔亦書,高大的身軀整個罩住了孔亦書,他當初就不喜歡孔亦臣,也一點不覺得羅蔚應該為孔亦臣的死負責任。
“你以為我會相信?”孔亦書在羅晟的圍困下,終于感覺到了難受,他推着羅晟的胸口,想把羅晟推開,可是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力量,無論他怎麽用力,羅晟都巋然不動。
羅晟不僅不動,反而更加咄咄逼人的逼視他,還用左手扼住他的脖子。孔亦書呼吸困難,掙紮不出羅晟的桎梏。而羅晟幾乎是貼着他的耳邊說:“孔亦書我警告你,你最好別惹我哥,不然你們孔家連你這個兒子也別想要了。”
羅晟欣賞着孔亦書因缺氧而脹紅的臉,在孔亦書快斷氣時放開了他,冷漠地看着他扶牆猛咳。
然後他打開了隔間門。
杜過一看孔亦書要死的模樣,下意識地對羅晟發火了:“羅晟,你是不是瘋了?”
羅晟面容冷峻,冰涼地目光掃了杜過一眼,便邁着長腿往外走,跟杜過擦身而過時,還故意用肩膀撞了杜過,但他什麽都沒說,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孔總你沒事吧?”杜過把孔亦書扶出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盡管他剛才沒聽見他們說了什麽,但想象得出,以羅晟的小孩脾氣,孔亦書應該是吃了苦頭。
孔亦書搖頭,又換回了他往日的笑臉:“沒事沒事,回去吧。”
羅晟沒心思再玩,他回去灌了幾杯酒就離開了會所。他沒去提醒杜過,反而自顧自叫車回去,他就想看看,孔亦書到底要利用杜過對羅蔚什麽,至于杜過這個人,可有可無。
但杜過還走不了。孔亦書順過來氣後,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應酬,陳璐的交際手腕也同樣厲害,這頓飯在賓主盡歡中結束。
從會所出來已經很晚了,有司機的坐自己的車走,沒司機的杜過給找了代駕。而陳璐死活不要代駕,非要杜過送她回去。
孔亦書也喝多了,見陳璐讓杜過送,他就笑眯眯的也讓杜過送。杜過被他們倆一唱一和說的頭脹,只好開着陳璐的車送他們。
陳璐眼疾手快,最先鑽到後排座位,緊緊扒着車門不讓別人上,然後身子一歪,倒在後座睡覺去了。孔亦書不好意思跟陳璐搶地盤,就老實的去副駕坐着,跟杜過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孔總,你要是想吐就告訴我,我停車啊。”杜過可不想替陳璐刷車。
“好。”孔亦書軟綿綿的靠着頸枕,整個人沒了工作中的精英氣質,懶洋洋地就像鄰家哥哥。
車子上路,好半天孔亦書都沒說話。杜過以為他睡着了,把車裏的空調關了,打開車窗給倆醉鬼透氣。
等紅燈時,孔亦書卻突然從睡夢中睜眼,直勾勾的盯着杜過,輕聲說道:“亦臣,哥好像喝多了。”
杜過側頭看他,發現孔亦書的眼神茫然,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綠燈亮起,杜過穩穩的啓動車子,平淡的回應孔亦書:“孔總你認錯人了,我是杜過。”
孔亦書居然低聲笑了。笑夠了,他繼續盯着杜過看:“你聽話,別出國了吧。羅家那小子不可靠,待在國內不好嗎?”
這話杜過不好接了。于是他果斷閉了嘴,安心地開車。
孔亦書卻不放過他,說夢話似的呢喃着:“你喜歡誰不好你喜歡他,男的跟男的在一塊能幸福嗎?咱爸媽肯定不同意的。你怎麽就死心眼呢?你們年輕,分開幾年就好了,你怎麽不聽我話呢?
羅家那小子有什麽好的?一會去非洲,一會去美洲,地球都裝不下他了吧?你還跟着他瘋,瘋吧,連命都搭進去了,還瘋不瘋了?”
說到這裏,孔亦書的笑容消失,他雙手捂住臉,竟然像個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壓抑而絕望的哭腔從指縫間流出:“是哥沒保護好你,不賴別人。要是我早點發現羅家那小子有精神疾病,我打折你腿也不讓你出國。”
寥寥幾句話,天衣無縫的推翻了杜過聽過的版本。孔亦臣喜歡羅蔚?羅蔚有精神疾病?那他和孔亦臣到底是什麽關系?他們誰說的是真的?
杜過心煩意亂,恨不得把汽車開成火箭。他試探性的再次開口:“孔總你醉了。”
孔亦書又開始神經質的笑,邊笑邊叨叨:“他有精神病吶!哈哈哈,他還當你沒死,整天給你發短信打電話呢!我們家失去一個兒子,他們家兒子是個精神病,哈哈哈哈……”
要不是開車,杜過很想一手刀打暈孔亦書,此時此刻,他一分鐘都不想再看到孔亦書。
好在後半段路孔亦書安靜了,似乎是重新睡着,跟陳璐一樣不省人事。
杜過把車開到孔亦書家門口,才叫醒孔亦書。孔亦書睜開水蒙蒙的眼睛,晃了晃,終于想起自己是誰了。
“杜過,麻煩你了啊。”孔亦書搖晃着下車,關上車門後還像長輩似的叮囑杜過:“小心開車啊,早點回去。”
“好,孔總慢走。”按理說,杜過應該下車,把孔亦書平安送進家門,但是現在他沒有心情,腦子裏擁擠着孔亦書剛才說的那段話,嗡嗡作響讓他不得安寧。孔亦書一轉身,他就心急火燎的開車上路,只想快點離開孔亦書。
孔亦書腳步踉跄地走到家門口,費了半天勁才打開家門。然而進了家門的他突然站直了,臉上也沒有半分醉意,唇角挂着揮之不去的冷笑。他換了拖鞋進屋,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喝下。
時隔多年,當年的真相已經模糊不堪。可那離去的是骨肉至親,過去再久,活着的人終究意難平。仇恨也許能遺忘,卻也能嫁接。在孔亦書眼裏,羅蔚不是兇手,但也難辭其咎。如果他早一點把孔亦臣的狀況告訴他們這些家人,悲劇可能就不會發生。
可是這世上,哪有什麽可能……
杜過把陳璐平安送回家後,就把陳璐的車停在她家小區,自己打車回去。不用集中注意開車,他放任自己梳理着紛亂的思緒。可是他越是梳理,越是心亂如麻。離家越來越近,他卻生出怯意。
“停車吧師傅。”杜過讓司機停車,付錢下車。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想這麽早回去。
從停車的地方往回走,要經過校門口和校外的小吃一條街,雖然盛夏已過,但暑氣還在,晚上的小吃街依然熱鬧。
“杜過!”
杜過正一臉憂國憂民的走着,恍惚聽到有人叫他名字。他循聲望去,一張陌生而熟悉的臉出現在視野之中。
今天絕對是出門不利,杜過想到。不然怎麽先是偶遇羅晟,又偶遇唐宇呢?
一年多不見,唐宇比以前成熟了一些。他走向杜過,驚喜地說道:“真巧啊,你一個人?”
“嗯,巧啊!”杜過沒他那麽興奮,但是唐宇的出現也奇跡般地讓他不那麽心煩,有人能讓自己轉移注意力總是好的。
“正好,我也一個人,好久不見啊,走,一起吃宵夜。”路邊的小攤上,燈光明暗錯落,唐宇沒看出來杜過臉色不好,拉着杜過就走。
杜過正好也不想回去,便由着唐宇把他拉走。
兩人找了個熱火朝天的攤位坐下,唐宇又叫了幾瓶啤酒:“你當初改了志願怎麽沒告訴我?我還以為咱們倆能當同班同學呢,害我開學沒看見你,還傻乎乎去教務處問來着。”
“那陣子忙,忘了。”杜過敷衍着。他跟唐宇的關系不可能再邁進一步,他連虛僞的客套都懶得說。
“貴人多忘事啊。”唐宇好像沒在意,給杜過倒了酒,又點了一堆吃的。“想不到你也在大學城,你說咱們是不是有緣分。”
杜過很久不吃路邊攤了。他從上輩子帶來的養生觀念,讓他對這些美味又不幹淨的食物敬而生畏,但他還能喝酒,尤其是心情不好。
“是啊。”杜過嘆了一聲,咕咚咕咚的灌酒。
“慢點喝,喝急了容易醉。”唐宇雖然這麽說,但一點攔杜過的意思都沒有。“我現在看見你就像看見親人了,終于有個人能說說話了。”
杜過把唐宇的話當耳旁風,一口一口喝着酒。可這個态度反而刺激了唐宇的傾訴欲望,幾杯酒下肚,他就開始跟杜過大吐苦水。
大一開學後,他跟學校申請了助學貸款,材料交齊後很順利的批了下來。但自尊心極強的他很快就發現大學裏的學生跟高中不一樣,知道他家庭困難就有意無意地排擠他,根本不與他交好。
勢利眼雖然有,但卻并沒有他認為的誇張。可是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看誰都不懷好意。他一肚子委屈,就着煙熏火燎的夜色跟杜過說了個痛快:“你說他們有什麽可傲的,不就是家裏有幾個臭錢麽?有什麽了不起的,又不是他們掙的!他們成績不如我,獎學金卻不給我,是不是學校領導偏心,肯定是他們走後門給領導送禮了,不然憑什麽不給我?”
這種論調杜過聽過很多,所以他沒什麽大感覺,不冷不熱的安慰幾句:“別想那麽多,只要你優秀,以後肯定有屬于你的機會。”
“我算發現了,只有你跟張阿姨對我好,他們都瞧不起我。”唐宇抓緊時間恭維,試圖再次拉攏杜過。
杜過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上輩子真是腦子被驢蹬了才把唐宇當朋友。一個人到底會自卑到什麽程度,才會懷疑全世界都待他不公。正想找個借口結束這段可笑的對話,杜過的電話響了。
杜過拿起來一看,不是羅蔚,是羅晟。
雖然他沒有開免提,但是羅晟的怒吼卻自帶擴音功能,在他按下接聽的同時,炸響兩個人的耳朵。
“你死哪去了還不回來?!都幾點了沒看表啊?你是想睡外面還是想睡外面的人?啊?”
杜過怕自己被震聾,捏着手機伸長手臂,遠遠地聽羅晟在電話裏催命。等羅晟嚎叫完,他才不溫不火地回複:“啊,現在就回去。”
挂了電話,唐宇樂呵呵地問杜過:“這誰啊?管的真多。”
“沒誰,室友。”杜過淡淡的說。他起身去結賬,不想跟唐宇繼續交談下去:“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
“別,說好我請客的。”唐宇做出搶單的樣子,等杜過付了錢,他又裝腔作勢:“你看你,我多不好意思,下回再聚吧,下回一定讓我請啊!”
“嗯。”杜過一句話不想多說,唐宇卻跟了上來,好奇地問:“你不回學校?”
“我在外面租房子。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杜過很想甩掉他。
唐宇:“我沒送你,我回學校,也走這條路。”
杜過想了想,似乎唐宇的學校還真是這麽走。所以他不疑有他,沉默的跟唐宇同路走着,然後在最近的岔路口拐彎。
“我走了,拜拜!”杜過把唐宇扔下,頭也不回的走到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