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輩子唐宇也來了。只不過是報完了志願他才來,填志願表都是跟杜過電話溝通的。當時唐宇說要跟杜過報考一個學校,以後能“好兄弟共進退”,還把杜過感動夠嗆。
而現在提前到訪,杜過根據唐宇的性情,猜測他是不放心大學的費用問題。畢竟杜過故意拖後了每學期的彙款時間,他得來親眼看看自己的金主是否有恙。
杜過只好臨時更改了出行計劃,給羅蔚打電話,說自己有朋自遠方來,接待一二。
杜過是在火車站接到的唐宇。
彼時,唐宇也正值青春年少。筆挺而瘦削的身姿,雖舊卻幹淨的白襯衣,藍布褲子白球鞋,勻稱的麥色肌膚,五官不夠出挑,但是笑容和煦,看着就讓人舒服,使人樂于親近。
不過,當初杜過願意與之結交的主要原因,則是唐宇面對他時的态度,就算受到張秋多年的經濟支持,但他在杜過面前,依然不驕不躁,不卑不亢,既不會假意奉承,也不會虛與委蛇。現在杜過想明白了,那是因為在唐宇心裏,杜過根本就是個人傻錢多的大草包,命好而已。所以既不值得攀附,也不值得尊敬。
“杜過,終于又見面了!”唐宇對杜過展開他那憨厚的微笑,杜過在小學時參加“手拉手”捐款活動時認識的唐宇,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他們只在初中畢業見過一面。
“是啊。”杜過笑容很淡。說不恨唐宇是假的,盡管重生後他反複回憶死前那件糟心事,能被唐宇那麽輕松的逼入死角,與自己瞻前顧後的隐瞞有很大關系。但這并不代表唐宇所做的就是正确的,杜過無法原諒他。
唐宇似乎看出杜過興致不高,但他當做是兩人交情太淺的緣故。他沒有刻意的大獻殷勤,而是保持着原有的友好态度,拿出随身攜帶的東西:“我早就該來看你了,可惜我們學校總補課,地裏又有活計走不開,我也沒有什麽像樣的禮物能給你,就給你和阿姨帶點土特産。”
杜過接過一籃子土雞蛋,客氣而疏遠的道謝:“謝謝啊,其實不用破費。走吧,我帶你去我家。”
兩人打車回去,杜過在車上給張秋打電話告知唐宇來了,張秋比杜過驚喜多了,當即答應晚飯給唐宇接風。
這是唐宇第一次見識城裏的房子。
杜過和張秋現在的住所,是杜過中考後才搬來的。寬敞明亮的三居室,合理的布局和空間利用率,現代化的裝修和設施,讓唐宇的目光止不住的欣羨。他看不到大城市那藏污納垢的陰暗角落,只看得到富裕家庭的富麗堂皇。心裏又酸澀又嫉妒,同樣是人,為什麽杜過天生就能衣食無憂,而他卻貧困拮據。
但唐宇絲毫沒有表露心跡。他依然落落大方,把自己帶的土特産整齊的擺在餐廳桌子上。
“杜過,你考的怎麽樣?”
“應該不錯。”
Advertisement
“我考的也還行。”
杜過已經沒有剛重生時那滿身的戾氣,加上有羅蔚的滋潤,他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盡管無法原諒唐宇,但他也不想興師動衆的找唐宇複仇,他只想遠離唐宇,不與他産生任何瓜葛,唐宇以後過的是好是壞,他一點都不關心。
于是不管唐宇怎麽跟他說話,他都會在一句話內終結對話,成為了一名優秀的話題終結者。唐宇自恃清高,自然能夠敏感的體會杜過的用意,倆人稀松的聊了沒多久,就徹底沒話了。
一直等到張秋下班帶他們出門,唐宇才再次找到機會表現。
“小唐宇都長這麽大了,歲月不饒人啊,轉眼阿姨就老了。”張秋見到唐宇後不無感慨。想不到當年替杜過資助的一個貧困學生,能到現在還記得來看看他們。
“阿姨一點兒都不老,跟我第一次見到阿姨時一樣漂亮。”唐宇很會說話:“這次我就是想來親自謝謝阿姨這麽多年的資助,要不是因為阿姨的善心,我早就辍學當打工仔了。”這話唐宇說的倒是真的,他們鄉裏像他這麽大的孩子,基本沒有在念書的了。
果然,唐宇的禮貌讓張秋百感交集,她張口就說:“你能好好學習,将來有出息,就是對阿姨最好的感謝了。等……”
等字後面還沒說出來,杜過就馬上打斷了她:“媽,唐宇好不容易來一趟,咱們吃點什麽?”
“唐宇想吃什麽?”張秋完全不介意杜過的行為,順着杜過問唐宇。
“啊,那杜過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吧。”唐宇從善如流。
于是杜過又領他們去吃火鍋。
還是那家店。老板翻新了店面,門框上也挂了個嶄新的匾額,上面龍飛鳳舞的刻了三個大字:騰雲居。
吃個火鍋都能上天了,可見有多好吃。
杜過不待見唐宇,所以吃飯的時候相當認真,除非必要,不然只是邊吃邊聽唐宇和張秋說話。
“唐宇考的怎麽樣?估分了嗎?”
“估分了,差不多能上個一本。”
“那不錯,杜過也說他考的好,也不知道具體怎麽個好法。”
“本來還想問問杜過報什麽學校,最近我們也在報考,我還想報這邊的學校。”
“那好啊,杜過要報財經大學學會計,你有什麽想法嗎?”
“我還沒有想法呢,會計确實不錯,據說會計好找工作。”
杜過聽着,在心裏猛翻白眼。果然如他預料,根本不用他說,張秋就先把他的志願廣而告之了。
“媽,我想跟你說件事。”杜過喝了口水,鄭重的跟張秋說道。
張秋和唐宇一齊向他看來,杜過便淡定的說出自己的決定:“我已經年滿十八,是個成年人了。所以上大學的費用,我想自己申請貸款,不想再讓你操心了。”杜過捏了捏張秋放在桌上的手背,十分語重心長的說:“媽,辛苦你都養了我這麽多年,是時候享受你自己的生活了。”
這話他既他對張秋的肺腑之言,也是對唐宇的旁敲側擊。
他一個親兒子都能夠體諒母親的良苦用心,唐宇一個受助多年的外人,還好意思張嘴要錢嗎?
張秋感動的一塌糊塗。杜過的成熟與懂事完全超過她的預期,她飽經風霜鑄成的磐石心腸,被杜過一席話軟化成綿綿細雨。
唐宇在旁觀望了一出親子劇場,如鲠在喉的憋了一肚子氣。本來他來的目的就是想試探張秋是否願意繼續資助他,但他現在卻不能開這個口了。不僅不能開,為了顯示自己與杜過不遑多讓的教養,他也沒法再厚着臉皮接受資助了。
所以,他硬着頭皮做出決斷:“阿姨,其實我也是這麽想,您資助了我這麽多年,我現在能夠學業有成,全靠您的幫助。但我已經長大了,上大學以後,我就可以用自己的雙手改變命運,不用再麻煩阿姨幫助了。”
“好,好,你們都懂事,我就放心了。”張秋連連說話,每個好都像在唐宇心尖紮了一針。
又疼,又不甘,他卻只能笑。
晚上回去,杜過就在唐宇眼皮子底下填了志願表。學校給他們每人發了兩份表格,一份練習填,一份正式填,到時候交一份就好。
杜過非常利索,沒一會兒就填完了。
“杜過,我跟你報一樣的吧?到時候咱倆一個大學,還能做個伴兒。”唐宇成績确實很好,屬于超長發揮的水平,杜過也并沒有報考過于拔尖的院校,所以他自信能跟杜過上一個大學。
“行啊。”杜過直接把志願表甩給了唐宇。
不管怎麽說,杜過都是一個已知的金主,唐宇想只要跟杜過處好關系,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因此他毫無猶豫的把杜過的志願表複制了一份。
第二天,張秋還得工作,就給了杜過錢,讓杜過帶唐宇玩。而唐宇還得回學校交志願表,就謝辭了杜過,并推拒了杜過給他的錢,意圖給杜過留下了淡泊名利的好印象。
只不過等他一走,杜過馬不停蹄的就去找羅蔚。
羅蔚正在家聯系另一個畫展的主辦方,剛挂電話就迎來了杜過催命似的門鈴聲。
一開門,杜過張口就說:“老婆,再給我一張志願表。”
羅蔚開門放他進來,相當無法接受杜過給他的新稱呼:“不知道為什麽,聽你叫我老婆,我就有種把你舌頭拔掉的沖動。”
杜過進去先摟着羅蔚親了兩口,又在羅蔚的唇上舔了一下:“嘿嘿,我知道你不舍得。”
羅蔚當然舍不得,只好認命的去書房找志願表,幸好他在家裏放了備份。
杜過不是第一次來羅蔚家了。羅蔚家裏并不如他以為的那麽有藝術氣息,客廳卧室都是正常的簡約風裝潢,只有羅蔚的畫室,充斥着他各式作品。
他跟着羅蔚一起去書房,堂而皇之的占據了書桌後的椅子。
羅蔚給他找出了好幾份:“怎麽了?兩份表格你都填錯了?”
“唉,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發現羅蔚沒有追問的意思,杜過自覺的補充:“不過長話短說,事情是這樣的……”
杜過一邊重新填表,一邊把唐宇的事跟羅蔚交代了。羅蔚聽完,疑惑的問:“所以,你不想讓你母親再資助他,也不想跟他上一所學校。為什麽?”
杜過肯定不能自戳老底:“我不用他感謝我和我媽,而我們之間有了利益關系,也不适合做朋友。所以還是沒有交集的好。”
羅蔚認同的點頭。
杜過坐在羅蔚的辦公桌前奮筆疾書,羅蔚繞到他後面,雙手撐在桌沿,連同他人和椅子一起圈在懷裏,彎下腰吻了下杜過的側臉,才看向志願表。
“政法大學,法學專業?”羅蔚輕輕念叨。
杜過的耳朵敏感,羅蔚只要像這樣在他耳朵邊說話,呼吸的熱氣和低沉的聲音都能讓他骨頭發酥。正好他也填完了,于是把筆和志願表一丢,側首跟羅蔚接吻。
邊吻邊含糊不清的告訴羅蔚:“我以後……想……當律師……”
“嗯……”羅蔚忘情的擁吻杜過,別說是當律師了,就算杜過讓他包養,他也毫無怨言。
兩人正難解難分的纏綿,已經失去上衣時,杜過褲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
杜過按了消音把手機随手一扔,打算忽視到底。沒想到對方很是執着,沒玩沒了的打,好像與杜過的手機有深仇大恨似的。
“接吧。”氣氛被破壞,羅蔚松開杜過,讓杜過去接電話。
杜過老大不高興的把手機撈過來一看,跟着驚恐了:“夏靜童?”
杜過被褲子勒的難受,他站起來拽了拽褲腰,溜達到落地窗前接電話。
“喂……”
夏靜童急促的聲音從聽筒裏爆炸:“過兒,是我是我!”
杜過當然知道是她,他回頭朝羅蔚招手,讓羅蔚一起來聽。羅蔚也好奇了,給杜過倒了杯果汁,跟杜過一起并排站着。夏靜童大嗓門,他站在一邊都聽得清清楚楚。
“有什麽事兒啊女俠?”自從跟夏靜童認識,倆人彼此的稱呼就成了“人在江湖”。
“江湖救急啊!”夏靜童的語氣認真,半分沒有開玩笑:“看在我這麽支持你追我哥的份兒上,你幫我跟我哥說說,讓我哥勸勸我爸,別管我報志願啦!”
夏靜童還不知道杜過已經“搞定”了羅蔚,所以杜過跟羅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見了無奈。
“這個……我也不好說吧。你要報什麽啊?你爸還不同意。再說你哥說就有用嗎?”
“我要報水産養殖啊,我哥他……他說話很有分量就是了,你在哪呢?我帶你去找我哥!”
杜過拒絕的話幾乎脫口而出,可惜夏靜童比他還快,先發制人道:“信不信全家上下只有我支持你?你是沒見我哥那個弟弟哦,那簡直……”
夏靜童還想叨叨,手機就易了主,聽筒裏突然傳出左楊的聲音,一樣的急切:“杜過,我找你有事兒,我跟夏靜童一起去找你啊!”
杜過知道自己躲不開了,只好答應:“行吧,你們來吧,我就在老師家。”
“行啊少年,動作挺麻利啊!”夏靜童的調侃蹦出來,杜過實在忍無可忍,果斷挂了電話。
羅蔚把杜過的t恤扔給他,自己也重新套上襯衫,安慰杜過:“你不用太在意她的話,家裏有沒有人支持都不影響我們。”
杜過套上衣服,走過去抱住羅蔚親了一口,笑眯眯的說:“恩,我相信你。”
羅蔚特別喜歡杜過這副全盤托付給他的樣子,總是讓他怦然心動。他看了看表,遺憾的說:“時間不夠,二十分鐘,她們就能到。”
杜過笑着推開羅蔚,翻出了幾個橙子:“你家的美少女都要報水産養殖了,你不勸勸啊?其實校長和夫人不是挺開放的嗎?夏靜童都能紋身了,他們還管她報專業?”
羅蔚拿走橙子開始切,斟酌着告訴杜過:“夏靜童不是獨生女,她有個雙胞胎妹妹,叫夏靜思。”
杜過聽着羅蔚的敘述,才知道夏靜童并不只是一個瘋丫頭。
故事很簡單,夏靜童的妹妹夏靜思,在她們初中的時候得病,盡管在夏靜童各項配型成功的前提下,夏靜思還是去世了。這給夏靜童的母親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一度瀕臨崩潰的邊緣。夏靜童看在眼裏,趁大人不注意去給自己紋了個海豚,全家都知道夏靜思最喜歡海豚。她回來以後,告訴母親,以後她會替夏靜思活着,有她在,母親就沒有失去夏靜思。
聽完這個故事,杜過大概了解了夏靜童父母的心态,因為夏靜思的緣故,所以夫妻倆對夏靜童更加寬容一些。
可惜,他們能寬容中二少女的真情流露,卻不同意親女兒報考一個聽起來過于接地氣的專業。
正如羅蔚預料,二十分鐘,夏靜童準時來砸門了。
杜過去給她開的門。
夏靜童見到杜過壞笑着挑挑眉,對着客廳大喊了一聲:“哥!”
左楊則心事重重的從她身後換鞋進了屋,看到杜過也并不意外,竟然沒有諷刺兩句。
“哥,你幫我勸勸我爸好不好!求你了!”夏靜童厚着臉皮求羅蔚,可羅蔚不為所動:“不行。”
夏靜童一撇嘴,她就知道,羅蔚一向不參與他們家的內務。所以她才挖掘了杜過這個潛力股。
“過兒!”夏靜童馬上向杜過求救。
杜過被她吵的頭疼,只想趕緊把她送走:“你總得有個理由說服你家人吧,說說你什麽理由?”
夏靜童抿唇掃了羅蔚一眼,雖是回答杜過,卻是說給羅蔚聽:“為了小思。”
羅蔚神色如常,把切好的橙子放在夏靜童和左楊面前,順便給她們各倒了杯果汁,這擦了擦手,慢悠悠的開口:“童童,你呢?”
“我當然……”
不等夏靜童說完,羅蔚揚手示意她閉嘴:“你什麽都不用說,回去想想你自己想學什麽,以後想做什麽。想好了再找我。”
而後羅蔚轉向杜過,暗示杜過詢問左楊。
左楊心不在焉,此時嘆了口氣,眼神憂郁的望向杜過:“宋穎跟我說,她不上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