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回合,仍然以戰敗告終
生氣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會兒主動往他懷裏蹭。
“也許她有什麽苦衷。”
她安慰他,如此蒼白無力。
司青笑了笑:“也許吧。”
封杏便也和他講起自己的身世。
那些過往被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仿佛已經是很久遠的事。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變得十分低沉,聽上去十分難過,帶着恨意與絕望。
“可是我還是打算養他老,在他對我做出那樣的事以前。他怎麽可以那樣對我,就算我不是他親生的,朝夕相處的十幾年,養條狗也有感情了。”
司青每聽一句,眼神就冷一分,直到最後,那眼神仿佛寒冰一般,若有人看了,怕是會手腳冰涼。
他只當她那天才會那麽難熬,卻不曾想,她從前的十八年,每一天,都如此艱難。
他還是太過仁慈,下手太輕。
早知道,便讓他後半輩子都痛不欲生。
他将眼裏的狠厲藏了起來,換上了溫柔的僞裝,把她抱在懷裏,輕輕蹭她的頭頂,小聲地安慰:“沒事了沒事了啊,以後我爸就是你爸,他很喜歡你,對你一定很好,別擔心。
“那我就有爸爸了,對不對?”
“對,還有哥哥。”
“那我們後天一起去接他吧,我們多買些菜,我還會做很多很多菜,做給他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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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第二天他們下班就一起去逛超市采購,也許是臨近年關,超市裏的人比往常翻了倍。
司青推着購物車,封杏在旁邊一個貨架一個貨架地看,不時問他這個那個都要不要買。
“這個叔叔喜歡嗎?”
“買。”
“叔叔吃這個嗎?”
“買。”
“叔叔喝紅酒還是白酒?”
“都買。”
“叔叔穿多大尺碼的拖鞋?”
“買。”
“?”
“43。”
“買藍色的吧,別的顏色不太好看。”
“買。”
“你是複讀機嗎?”
“我是ATM機。”
“……”
司青推着車在前面走,封杏突然在他後背胡亂戳了幾下。
他轉過頭看她,不明所以:“怎麽了?”
“我輸入密碼了,你怎麽沒吐錢?”
封杏一臉認真的表情,仿佛這根本不是開玩笑。
司青愣了一下,繼而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憐兮兮地說:“都在裏面了。”
“哇,真的是ATM機!”封杏驚訝地捂住嘴,随後拍拍他胳膊,“逗你的啦,走吧。”
司青:“……”
皮孩兒。
司銘的航班下午三點到,司青租了輛車,和封杏早早地等在機場外面。
夏安的冬天也很冷,只是不像北方。
北方冬天下雪,天寒地凍,夏安不下雪,只刮風下雨,凍手凍腳。
封杏的左手的手套取了揣在兜裏,手被司青握着,放在他的衣服兜裏。
他們沒怎麽聊天,專心地盯着出站口,害怕會錯過司銘出來。
司銘一米八三的身高,穿着長款大衣,踩着一雙锃亮的皮鞋,拖着一個銀色的小行李箱,走路時雙眼目視前方,背挺得很直,仿佛帶着風。
他的大衣衣擺随着他走路的動作輕輕擺動起來,劃出微微的弧度。
封杏并不認識他,但卻一眼就被他的氣質所吸引。
接着就聽司青叫了一聲:“爸,這裏!”
她便有些驚訝。
那人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左右,居然是他爸?
她又想起來封庭的樣子:明明不過也才四十,卻因為懶惰猥瑣,看起來有五十幾,氣質是丁點兒也沒有。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可以有這麽大。
司銘聽見司青喊,目光轉過來,随即那張平靜的臉上便露出一絲微笑,然後轉了方向,向他們靠近。
也許是因為工作的原因,他的步伐又快又大,很快就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
“長白了些。”
司銘對司青做出了簡單的點評,随後看向封杏,微微點頭,笑意深深,比剛剛封杏看到的第一眼不知道要溫柔慈愛多少倍。
封杏把手從司青手裏退出來,盡量大方淡定地向他問好:“叔叔好,歡迎來到夏安。”
“你就是封杏吧?”
司銘的聲音聽起來成熟溫柔,眼神也沒有帶着審視的意味,只看着她的臉,卻不會讓她感到壓迫。
封杏便讓自己盡量笑得甜一點,露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乖巧地說:“是的叔叔。”
“嗯。”司銘點點頭,“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像我一直想要卻沒有的女兒。”
封杏不知該如何作答,于是只看着他乖巧而又羞澀地笑。
司青打斷倆人:“快上車快上車,冷死了。”
“對,女孩子怕冷,我們快走吧。”司銘拍拍司青,“拉箱子。”
“好嘞!爸你知不知道我們昨天買了好多菜,你餓不餓?快我們回家,待會兒你先去洗個澡,她給你買了新的洗漱用品,一整套。完事兒呢你就坐客廳看會兒電視,我跟她去給您做晚飯。我跟你說我現在可不得了了,都能下廚房了……”
司青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拉封杏,滔滔不絕地講話,一半求表揚一半給封杏掙印象分。
司銘就十分配合地不時說個“是嗎?”“這麽棒?”“太好了我喜歡”,氣氛倒也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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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顆青杏
阮青手裏拿着湯勺,靜靜地看着廚房窗外發呆。
窗外院子裏有一群小孩子在玩過家家,嬉笑打鬧,十分有趣。
這是夏安市老城區的一處舊房子,這一片的建築都修築于80年代前後,到如今已有些年頭。
近些年科技日益發達,城市更新速度也是日漸加快,夏安市已經比以前不知道發達了多少倍,面目早就全然一新,唯獨這片老城區,還保留着從前的樣子。
這處房子原本是她外公的,他膝下無子,只有她媽媽一個女兒,所以後來這處房子就過戶到了她的名下。
她媽媽在那個年代,不顧家人反對,嫁到臨省,後來生下她,念及遠在夏安的父母孤苦無依,于是把她從小就寄養在她外公家,讓她陪着外公外婆。
她外公往上家裏也算是殷實富貴人家,受過良好的教育,于是培養她也是十分盡心。
她從小學畫畫書法鋼琴,到後來鋼琴造化也是頗深。
後來她去讀大學,認識了司銘,那個經濟學院的才子,與他一見鐘情。
她這輩子性格溫軟,但是喜歡的東西向來會去主動追求,不會覺得害羞,因此她喜歡司銘,便對他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她人長得好看,彈得一手好鋼琴,寫得一手好字,閑來無事畫些簡單的畫也是特別好看,加上性格好,人又善良,沒追多久,司銘就答應了。
進行了一段熱戀,大學畢業就結了婚,生下了司青。
本來一切都應該是十分美好的,可她萬萬沒想到,她會患上産後抑郁症。
一開始并不嚴重,她只是會時不時地感覺到不開心,時不時就會有些莫名其毛的失落感。
那時候她一個人留在家裏照顧司青,司銘的事業正在起步,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回家總是會很晚,而且時常帶着一身酒氣。
她每天洗衣做飯掃地,照顧剛出生的司青,身心俱疲,心裏司銘在外面有人的想法就總是會不斷冒上來。
但她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他不會做那樣的事,可是總是控制不住懷疑,于是每一天都在懷疑和否定中度過。
司銘太忙,對她和司青的關心也就沒有十分細致,她總是在每一個他沒有注意到的細節裏感到失望,卻又體貼他為了家庭奔波勞累,什麽也不說。
她從南方遠嫁到北方,身邊沒有朋友可以傾訴,有的只是一群會說閑話的大媽大姐,于是所有的苦悶都被她悄悄藏在心裏。
苦悶得不到纾解,長期積壓在心裏,她的神經開始變得越來越脆弱。
她夜裏入睡,總是很久都沒有睡意,躺在床上幾個小時都睡不着,早上天還沒亮,她就醒了。
她總是感覺到焦慮,感覺到失落,感覺到不開心,卻誰也不敢說。
每一個黑夜都是痛苦而煎熬的,只有每一個黎明的到來才讓她覺得生活有一線生機。
她悄悄去看了醫生,醫生說她患有産後抑郁,讓她多和家人溝通交流,多出去走走,保持好的睡眠和運動,盡量想開一些,也給她開了藥。
她回到家裏,把藥藏起來,一直到他們離婚,司銘都沒發現。
她那時候可謂是絕望而又瘋狂,每一個司銘晚回家的夜晚,她都想從樓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她好想對他說,我好痛苦啊,我感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可她舍不得。
她好愛他啊,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難過,不想讓他覺得自己不信任他,不想讓他知道她懷疑他出軌。
更有些瘋狂的是,她有些時候,控制不住亂想,想他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會找借口和她離婚,然後那個女人嫁進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虐待司青。
她每每想到這些,都好想抱着司青一起從樓上跳下去。
每當生出這個想法,她就狠狠地打自己,讓自己清醒一點。
她總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去看醫生,為了讓自己好起來,每天都會按時吃藥,吃完藥就把那些藥瓶藏起來。
她真的不想讓他知道,那個總是溫柔微笑善解人意美麗大方的她,已經變成了那副樣子。
後來司銘的事業上了正軌,家裏條件慢慢好起來,她也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她錯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忙碌,而且因為年齡的增長,事業的成功,他變得比以前更成熟有魅力,身邊的女人也變得更多。
他脫下來的衣服,不僅有酒味,還有些淡淡的香水味。
他有說過,總是有些濃妝豔抹的女人靠近他,身上的香水味又重又難聞,搞得他總是有些暈。
但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懷疑那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她一想到自己以前也是美好的嬌花一朵,結婚生子以後,忙碌地照顧家庭,身心俱疲,也沒心思打扮自己,還經常患得患失,疑神疑鬼,顯然一副人老珠黃的凄涼模樣,又怎麽比得上外面精致美豔的女人呢。
當時的她陷入極度的不自信,難以自拔,她就忘了,其實她也不過是才二十幾歲的年輕女性。
她的世界不再有美好,只剩下無盡的絕望,無止境的自卑,無限循環的自我懷疑、疑神疑鬼。
她用盡所有的清醒,所有的力氣,才在司青和司銘的面前裝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而在他們看不到的每一個黑夜,她都如同沼澤深處的淤泥一般,不見光明美好,唯有絕望煎熬和崩潰。
終于等到司青小學畢業,她的自殺傾向已經越來越嚴重,嚴重到快要在他們面前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她不願意,十分不願意,不願意讓他們看到自己選擇自殺,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死在他們面前,他怕他們想到自己,會做噩夢。
她提出離婚。
她想了一個十分體面的借口:我不愛你了,我想去看看這世界,我想為自己而活。
她知道他愛她,這是她清醒的時候十分堅信的一件事,所以她知道他會答應。
她清楚地看見他聽到這句話時的驚訝、無措、難過的表情,她的心也跟着一起疼,卻不敢松口。
他丢下手裏的工作,溫柔耐心地詢問她理由,她卻絕情而堅定地重複她的借口。
後來他說,如果她這樣可以感到快樂,那麽他同意。
于是和平離婚,他給了她一張銀行卡,那是他當時所有的家當。
她當時一邊流淚一邊微笑,那時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他有多麽愛她。
但她也知道,那只是暫時的,一旦到了晚上她一個人,她就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懷疑他。
她接受了他的銀行卡,收拾好她的東西,登上了南下的飛機。
他當然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因為她說,如果可以,請一輩子都不要打擾她。
她回到外公生前給她的這所房子,将房子重新收拾了一番,就在這裏住下來。
她按時去看心理醫生,按時吃藥,盡量說服自己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她回到了這個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街坊鄰居一如往常熱情親善,時常給她送些自家種的蔬菜,或者自己做的小吃。
院子裏那些小孩活潑可愛,嬉笑打鬧,每一天忽然開始慢慢好起來。
後來她的情緒慢慢穩定,于是打算重新去找工作。
她的心理醫生知道了,就給她介紹了夏安大學。
她的心理醫生是夏安大學畢業的,那是他的母校,經過他的介紹,她順利進入夏安大學教鋼琴選修課。
校園總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幹淨地方,還沒出學校的學生總是要比社會上的人幹淨純粹很多。
她在這裏工作,也在這裏治愈自己。
她在夏安大學執教幾年,已經可以慢慢地不再依賴藥物控制情緒。
她的心理醫生告訴她,繼續這樣保持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的世界慢慢變回了彩色,一切又開始充滿希望。
黑夜對于她而言,不再那麽可怕,她也可以早早入睡,擁有一夜好眠。
她還是會想起司銘,想起司青,但是不再像從前那樣,現在她想起以前,總覺得那都是夢一場。
年近四十,心态也比以前平和很多,看人看事,全是寬容。
如果有機會再見,會是什麽樣的場景呢?
她會不會平靜地微笑着和司銘打招呼,輕聲說一句好久不見?
一陣熱氣蒸騰起來,差點灼傷她的手。
阮青趕緊拿過一旁的抹布揭開砂鍋的蓋子,裏面的番茄牛腩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味頓時溢滿整個廚房,透過窗戶縫隙飄向院子裏。
那群小孩子就跑到窗戶邊踮腳往裏看,吞咽着口水問她:“阮阮阿姨,做了什麽好香啊!”
阮青就微笑着告訴他們:“番茄牛腩,做了好大一鍋,快進來洗洗手嘗嘗。”
“好呀好呀!”
小孩子們笑鬧着推開她家的門,熟門熟路地鑽進來廚房,在淘菜池面前擠着洗手。
她是這個院子裏最溫柔的阿姨,長得漂亮,又不會兇小孩子,還很喜歡讓他們到家裏來玩,給他們做很多好吃的,他們都很喜歡她,經常從家裏摸個蘋果呀梨啊小餅幹啊啥的給她。
阮青每每看到他們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地把家裏的吃的給她,都十分心軟又感動。
所有的愛都應該是雙向奔赴的,她對他們好,他們也會對她好。
她不忍拒絕他們,又怕他們回家挨罵,所以家裏總是備着很多小孩吃的零食水果,每次給他們做了好吃的,還要讓他們帶些零食水果回去。
院子裏那些大人們都知道,有時候還喜歡開玩笑說,這都是她的小孩兒。
她聽了就只是笑着說:“小孩子嘛,沒關系的。”
她把牛腩直接連着砂鍋端出去,又進廚房給他們盛飯,外面就有大人問:“阮阮啊,今天是不是咱們又不用給那些小兔崽子們做晚飯了?”
還不等阮青回答,那幾個小孩就搶着對窗戶外面的幾個大人說:“不用啦,阮阮阿姨炖了番茄牛腩!”
外面的大人就笑:“吃吧吃吧,給你阮阮阿姨當兒子得了。”
“好啊好啊!”
“好啦好啦,”阮青盛好飯往外端,“快來吃吧。”
小孩子童言無忌,大人們提醒過不要在阮阮阿姨面前亂說話,但是他們吃高興了就忘記大人叮囑了,問她:“阮阮阿姨,你的小孩呢?”
阮青愣了一下,擠了個笑:“他已經長大了,今年應該讀大學了吧。”
“哇,”其中有個十二歲的男孩子驚訝了一聲,“阮阮阿姨看起來和我媽差不多大,為什麽我才讀小學,阮阮阿姨的小孩都讀大學了?”
“阿姨結婚比較早,生小孩的時候才二十一歲。”
“哦,明白了,”一個小女孩捧着碗點點頭,“毛毛他媽結婚晚,生毛毛也晚,所以毛毛才小。”
毛毛就是那個十二歲的男孩子。
阮青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溫柔地笑:“對呀,茵茵真聰明。”
她一直很想要個女兒,司青調皮,她想,有個女兒的話,應該會乖巧一些。
但是她不敢。
茵茵就是她理想中女兒的樣子,活潑可愛,但是又乖巧懂事,每次叫她阮阮阿姨的時候,聲音甜甜的,聽得她心都要化了。
他們不再問她問題了,開始争論誰更聰明一點,誰更厲害,誰更好看,誰更可愛。
客廳裏幾個小孩子吵吵嚷嚷的,阮青一點也沒覺得煩,相反,她很喜歡這樣。
小孩子代表生機與希望,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彙聚,讓人永遠向往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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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顆青杏
司青租的套房地點稍微偏僻,但是離培訓機構比較近,在老城區附近。
從機場回來開車都開了好長一段時間,加上市區堵車,回到家已經五點多了。
司青把昨天買好的一整套洗漱用品拿出來交給司銘,讓他去洗澡,他就跑廚房去給封杏幫忙了。
封杏為了節約回來做飯的時間,讓長途勞累的司銘可以早點吃上熱湯熱菜熱飯,上午就把需要處理的食材都處理好了。
這會兒她進了廚房,爐子上就點起火,開始煲湯,芸豆海帶豬蹄湯。
另一邊就用砂鍋炖番茄牛腩,讓司青去淘米,把電飯鍋打開煮飯。
然後開始切肉切菜,炒菜。
其實只有三個人,真正吃的話,也不需要做太多,但是司青能吃,封杏又想讓司銘能夠吃上好的,嘗嘗她的手藝,于是做了很多。
司銘洗完澡把髒衣服收起來,裝進了行李箱。
他吃過晚飯還是要去酒店,住在這裏,太不方便,會讓人感到拘束,影響也不是很好。
封杏看忙活得差不多了,就讓司青出去陪陪司銘,陪他說說話或者看會兒電視都行,讓人家長輩一個人呆在客廳,不太好。
司青怕她擔心,只好聽她話出了廚房。
司銘不會無聊,在客廳轉了一會兒,又去客廳陽臺看了看外面景色,然後坐在沙發看電視。
他平常工作太忙,閑下來的時候很少,而且常年一個人在家,也不知道怎麽打發時間,都是坐那兒開着電視發呆。
這會兒也開着電視,但卻沒發呆。
廚房裏傳來切菜時菜刀和菜板碰撞的聲響,以及淘菜時的水聲,還有他們兩個說話的聲音。
沒過多會兒就飄出來香味,聞着就讓人感覺舒坦。
他便覺得有了些溫馨的感覺。
他想起以前,他剛開始創業,總是很晚回家,阮阮就做好飯菜在家等他,多晚都等。
她總是溫柔笑着,從不對他晚回家有任何的抱怨,反而溫聲關心他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困不困。
像司青和封杏這樣,一起擠在廚房裏忙活的時間,他仔細回想,竟然從未有過。
他一直在想,等生活再好一點,就可以多陪陪她,可惜事業是好了,工作也更忙,他還是沒什麽時間陪她。
當時她說不愛了,要離婚,去尋找自己的世界,他想一定是她也累了吧。
他雖然難過,雖然舍不得,但是還是放她走了。
他這輩子愛她,卻沒有好好愛過她。
她想要自由,或許那是他當時唯一可以做的。
盡管千萬般不願不舍,他還是放手了。
他所以可以自由活動的資金,全都給了她,只希望她沒有了自己,也可以有金錢傍身,至少生活條件能夠好一些。
他曾經以為,愛情最終都會轉化成親情。
生活總不能只圍繞着愛情,生活需要柴米油鹽,生活會有磕磕碰碰,生活需要互相磨合體諒。
現在人生過了大半,他卻開始有些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以前或許有些太過現實。
生活也許大部分都是人間煙火氣,但是生活同樣也需要浪漫的愛。
他從前不懂,現在懂了,卻已經晚了。
他現在看着司青和封杏這樣的相處模式,便開始十分羨慕,也十分後悔。
但是他或許有一點忽視了,那就是,正是因為有了他之前的努力奮鬥,才可以讓司青現在過得衣食無憂,自由随性地去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因為司青心裏永遠明白,後面有他爸給他善後。
他有底氣有資格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去追求他喜歡的人或事,因為後方永遠有他爸做他堅實的堡壘。
種因得果,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因為有以前的他,才會有現在的司青。
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司青出來就看他爸坐那兒發呆,不知道又在想什麽。
他坐過去,偷偷看了眼廚房,然後才低着頭湊近司銘小聲說:“我之前跟你說的你記住了嗎?別問她父母和家裏情況,以後你就是她爸。”
司銘瞥了他一眼,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滿:“你覺得我話多?我會問那些?”
司青就嘿嘿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嘛,怕你忘了。”
“記着呢。”司銘拿着遙控器換了個臺,“不會傷害你的小嬌妻的。”
司青立即害羞起來:“謝謝老爸。”
司銘在心裏搖頭:這一股子戀愛的酸臭味。
封杏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司銘不停誇贊她手藝好,說他要是有這麽個女兒這輩子就享福了,誇得封杏直害羞,臉上的笑就一直沒停過。
司青吃得肚子滾圓,癱坐在那兒動都不想動了。
封杏收拾碗筷,司銘就踢了司青一腳:“去洗碗。”
“我難受,”司青摸着肚子拖長嗓音十分委屈,“等會兒再去洗。”
“沒關系的叔叔,我來就好了,”封杏幫司青說話,“平時都是他洗碗,今天他開這麽久的車,剛剛還幫我做飯,已經很累了,就讓他休息會兒吧。”
司銘挽挽袖子:“我來吧。”
“哎別別別!”封杏吓一跳,立即拒絕,“叔叔你今天肯定也累了,去休息吧,洗個碗很簡單的,我來就好。”
“爸你就別去廚房了,待會兒給她吓着碗摔地上,給她手弄傷了怎麽辦?”
司銘就只好放下袖子看向封杏:“那就辛苦你了。”
“沒關系的叔叔。”
差不多到了晚上九點半,司銘婉拒了他們留他住宿的邀請,離開去了酒店。
他們這片沒有什麽好酒店,他的酒店開車過去要半小時。
他想着要打車,司青堅持要開車送他,說是租來的車,要物盡其用。
他想想也就答應了。
司青打開地圖導航,看了一下有幾條路線都可以過去,其中一條最近的路,是從老城區那邊穿過去。
老城區的道路狹窄,不好錯車,而且路面也不是很平穩,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是司青想,已經這麽晚了,封杏一個人在家,他不放心,想早點回去,于是只能委屈他爸,選擇了這條有些抖的近路。
阮青打掃完家裏的衛生,收拾了廚房廁所客廳的垃圾,提着一個大袋子,出門去街角那裏的垃圾桶扔垃圾。
早上下過一場雨,這會兒路面都是濕的,有些坑窪裏還積着渾濁的雨水。
她借着昏暗的路燈燈光看着地面,注意着不踩到那些有積水的坑窪,以免污水濺出來弄髒褲子。
她沿着街邊狹窄的人行道,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緩慢。
就在這時,本來安靜空曠的街道上有輛車從遠處行駛過來,速度有些快。
那車輪一下經過一處積着很深的雨水的坑窪,便頓時有污水四濺。
她條件反射地偏過頭,雙手擋住臉,那污水濺了她一身,衣服瞬間就濕了。
饒是她這麽好的脾氣,也有些不舒服,便轉過身去,試圖要一個道歉。
沒想到那車主也是有良心的,沒有直接開走不管,而是在前面一點停了下來。
阮青便提着一大袋垃圾走過去,正要敲車窗,那車窗直接落了下來。
四目相對,空氣瞬間變得十分沉默。
半晌,司青帶着試探的聲音顫抖地響起:“媽……”
阮青提着垃圾拔腿就跑。
瞬時兩邊車門都打開,司青和司銘同時下了車,“啪”的一聲響,車門被甩過去關上。
“媽!”
司青在後面大聲地喊,阮青只當沒聽見,腳步絲毫沒有放慢。
司銘臉色沉沉,一語不發。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在追什麽,當初說好放她走,這會兒街邊偶遇,他卻瘋狂追逐。
但他只是,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下意識的反應。
未經思考,身體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實在抱歉。
阮青哪裏比得過兩個大男人的體力呢?
她還未跑到院子門口,年久失修的地板翹起的那塊角就将她絆倒在地。
手裏的垃圾袋飛出去,垃圾瞬間便散落一地。
她的手應該是磨破了皮,傳來隐隐約約的疼痛感,但是此刻卻還泡在地面的污水裏。
“媽!”
司青大喊一聲,三兩步追了過來,從背後架着她将她抱起來。
“受傷了沒有?哪裏疼?”他着急地去碰她的腿和手臂,“膝蓋還是手?”
阮青禾綠色的居家服此刻全是泥點子,頭發散亂,雙眼微紅,看上去十分狼狽。
她偏過頭去:“你認錯人了。”
“你騙我!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司青,我是你的阿青啊!”
阮青便只當沒聽見。
“爸!”司青朝他爸吼了一聲,“你說話啊!”
“我該回家了。”阮青說。
“回家?回哪兒的家?沒有我們,你的家在哪兒?”司青的眼睛已經紅了,眼眶裏盈着淚水,“我長大了,你不認識我,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阮青否認,“我一直在南方,不認識北方的人。”
“你不認識你怎麽知道他是北方人!”
阮青:“……”
“阮阮。”司銘終于開口,“好久不見。”
阮青便瞬時哭了出來,眼淚順着她的臉頰,落到她的衣服上,消失不見。
前塵往事湧上心頭,配着他仿佛穿越時空而來的“阮阮”兩個字,便讓她所有的心态神志全都土崩瓦解。
她說不出來話,也開不了口像否認司青一樣否認他,不過片刻,便無聲地哭得肩膀顫抖起來。
司銘只看到她背影顫抖,瞬間便把司青推開,從他手裏奪過她抱在懷裏,下巴抵着她的頭頂,輕輕拍她後背,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阮阮,別哭。”
司青:“……”
他mua的,他差點被他爸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啥……”司青審時度勢,很有眼力見地準備開溜,“阿杏還在家裏我就先回了啊,爸我媽就交給你了。”
他跑得比剛剛還快,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第五更
☆、五十一顆青杏
一瞬間安靜的街道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哦,還有圍牆上那只看戲的貓。
司銘輕輕拍着阮青的後背,下巴在她頭頂輕柔的摩挲,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她當初對他滿懷失望,決絕地離開,六年多過去了,她是否已經再遇良人,重獲真愛呢?
他不敢問,害怕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阮青的眼淚泅濕了司銘胸口那塊衣服,她哭得累了,便慢慢停下。
他身上的味道依然熟悉,卻和那些他晚回家時身上的酒味香水味完全不同。
這是她所熟悉、眷念的,幹淨溫暖,充滿安全感的味道。
又和他年輕時不一樣,此時的他,多了些成熟,身上的味道,便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的大衣兜裏,應該揣着她以前常給她買的那款香囊。
她沒有思考,便将手揣進他的大衣兜裏。
果然,摸到一個香囊。
她的心裏便感覺十分震動,将那香囊拿了出來。
“以前你買的,後來用完了,我托人找了很久,才找到同樣味道的。”
借着昏暗的路燈看得出,這個香囊已經有些年頭,顏色看起來已經開始有些泛白。
是她以前給他買的那一個。
她手指摩挲着香囊,淚盈于睫,心口有些哽。
“阮阮。”司銘叫她,“或許我已經沒資格問,但我還是忍不住。”
阮青沒說話,仿佛在等他說完。
“離開的這六年,你可有再遇良人?”
阮青便開始思考,是否需要撒謊。
她這一生,藏着不讓他發現自己去看心理醫生,騙他說自己已經不愛他,此刻卻在撒謊和不撒謊之間猶豫不決。
她思念他,被他抱進懷裏溫柔安慰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愛他。
她也清楚明白,這麽些年,他愛她,始終如一。
但是她更害怕,害怕自己抑郁症再度發作,到時候吓壞他。
如果到頭來是一場空歡喜,不如從頭開始,就不要歡喜。
她違背自己內心,扭曲事實:“有,我們很好。”
司銘的胳膊頓時僵住,臉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十分尴尬、難過。
他松開她,後退一步,十分紳士地向她道歉:“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阮青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剛剛摸出來的香囊偷偷揣進了自己的居家服兜裏,眼睫低垂,不看他。
“沒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