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便利店
◎“你一定會沒事”◎
池希恬并不是個很大膽的人。
以前在高中, 是中午看個恐怖電影，當晚就睡不着的人。
但是既然來了這邊，就總想着什麽地方都去看看。
當然, 也包括眼前這個鬼屋。
林城那邊的游樂園，她只拍戲的時候去過，聽唐橙橙說挺沒意思的。
但是就眼前這個來看，還是挺讓人犯怵的。
她的指尖末端很涼, 旁邊不少游客紛紛進入, 然而此刻, 她還是有點怕的。
季予淮站在她身後，感受到她的猶豫不決後, 輕輕在耳畔落了一句，“別怕。”
幾年前, 池希恬剛剛接觸劇本，窩在家裏看各種各樣的電影。
要全方面的學習, 她什麽都會看一點。
有時候半夜睡不着，腦子裏都是驚悚的片段。
房間沒開燈，不知道他當時到底是醒着睡着，蹑手蹑腳回到房間，經常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印象裏，在分手之前，季予淮沒慌過。
這種鬼屋的設定，前面的人在呼喊時, 你就預感到危險即将發生。
但偏偏有了準備之後，還是會被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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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希恬在視覺沖擊中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鞋跟踩到不平整的面。
身後的人輕輕咳了一聲。
她迅速往前靠了靠, 拉開一段距離。
有點想半路退出, 她止步。
忽地，胳膊被輕輕抓了一下，季予淮的力道剛剛好，緩緩開口道：“閉上眼睛吧。”
什麽都看不到就不會害怕。
朦胧中，她只能透過影像看到季予淮的身影，描繪不完整。
“不用。”池希恬總是很勇敢地面對任何事。
她拒絕，還是僵着身體走完了全程。
從出口見過蒙蒙亮的光，池希恬才暗自松了口氣。
轉身，旁邊的季予淮像個沒事人。
他對這些向來是不怕的，隔着出口處的人群，他的視線一直停在池希恬身上。
明明害怕成這樣，也得堅持一路走完。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有時候可以适當選擇放棄。”季予淮走過來時，把她推向沒有人潮的陰涼地。
在和駱寒談判那次，他好像是說過。
“在面對所有的事情，勇氣和擔當很重要，但放棄從來不是一個貶義詞。”
在所有課本上堅持的定論裏，他是有些與衆不同的。
就像面對今天這種情況，她大可不必咬咬牙堅持全程。
“我的意思是，面對任何事情，你都有選擇。”
從來不是只有一個既定的答案。
人聲鼎沸，她在無數喧鬧聲中緩緩擡頭，出聲問道：“那你為什麽不放棄？”
他明白池希恬在問什麽。
沒什麽猶豫的，他揚起一個笑意。
光順着季予淮的身形輪廓落在旁邊的地面上，把池希恬整個人都籠在黑灰色區域。
他的聲音像是夏夜裏的暖風。
“因為在未來的很久很久，我确信，自己沒有選擇，我的答案都是你。”
……
池希恬買了很多紀念品。
到店才發現，買了魔法鬥篷之後還要搭一個領帶，而後還有些魔法帽。
然而這些都是分開賣的。
她在感嘆，為什麽全球的景區都是這個坐地起價的姿态。
想着，她還是拿了貨架上的東西，順便挑了幾個卡通胸針，想着給唐橙橙他們寄回去。
在環球影城待了整整一天。
夜晚，季予淮還是帶她到天空陽臺轉了一圈。
要坐兩次電梯，在樓下他們先被安檢人員攔住，檢查有沒有帶違禁物品。
池希恬聽見他開口，簡短的一句英文，說自己并不抽煙。
好像是挺久沒見過他點煙了。
之前宴時說，他不會在自己面前抽煙，現在是幹脆戒掉了。
室內有些溫涼，兩個人在密閉電梯上待了很久。
大概幾分鐘後，才看到陽臺上的燈。
站在至高點，這裏能看到大半個洛杉矶。
陽臺上的人很多，沙發都被坐滿了，池希恬找了個空地，距離玻璃面只有兩個身位。
腳下，一片霓虹燈的繁華。
都市的車水馬龍都落在瞳底。
伸出手，光線在她的指尖暈成一個亮點，慢慢朦胧。
這邊設置了不少望遠鏡，池希恬沒有去碰。
她還是覺得俯瞰形形色色的世界，就不能太仔細。
燈紅酒綠的景色，經不起推敲的。
你以為遠處是一顆星，可能近看只是高聳的路燈。
現實世界也需要有點幻想。
四下的人逐漸減少，她坐到旁邊的沙發上，朝季予淮伸手，借相機。
她的落在賓館。
“我給橙橙拍點游客照。”
臨走時，她就告訴池希恬，去了什麽地方一定要拍給她，看到就是去過。
季予淮的相機貌似和自己的一模一樣，功能用着也順手。
挂到脖頸上，她發現很多設置都是初始的。
心想着，挂不得他拍得那麽醜。
以前就是幾盆花都拍不好。
對準整個城市按下快門，就像是把時間定格在這一刻般。
這秒鐘的記憶像被留住。
池希恬在偌大的陽臺上找角度，每一張都像電影裏的紀錄片前景。
不遠處，男人靠在沙發椅背上，看着一抹鮮亮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時不時停下來看看相機裏的成片畫面。
手機裏震個不停。
內存卡和他的手機同步，他能看到池希恬眼中的城市。
黑色的運動裝拉鏈落在鎖骨下方，他的手臂搭在沙發，指尖慢慢左右劃着。
确實比他拍得好。
前面是在環球影城的照片，在她說過不喜歡後，有些是季予淮偷偷拍的。
他記得池希恬以前，似乎也做過同樣的事。
季予淮一直都認為，眼前人在她自己所喜歡的領域裏，不輸給任何人。
如果不寫劇本，她或許還能做個出色的攝影師。
季予淮的錢，開一家很大的攝影館，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半小時後，她單手托着相機回來，慢慢低頭，把挂在脖頸上的帶子拿下來。
而後輕輕放在沙發上。
“給你改了些參數，如果覺得不适應，你清空一下。”
因為室內的氛圍燈很亮，她擡眸看向季予淮時，眼裏湧着水光。
圓形亮點在瞳孔四散。
當事人說不用改，他對這些沒什麽要求。
并排坐着，池希恬的雙手搭在身邊兩側，慢慢仰頭。
距離玻璃窗很遠一段，她還是能看得見夜景的一角。
看輪廓，像是一幢高級寫字樓。
池希恬的雙腿往前伸了伸，視線重新落到手機屏幕上。
她在給唐橙橙發今晚的照片。
【唐橙橙】：等你回來，我也去洛杉矶一次。
【池希恬】：不是說看到就是來過了？
【唐橙橙】：那就是說說，你幫我多轉一轉，回來直接告訴我去哪些地方。
她還挺會節省時間的。
池希恬還是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
【池希恬】：給你寄回去一些紀念品，你在工作室分一分。
【唐橙橙】：行啊。
她說最近總加班，有挺多事要忙。
【唐橙橙】：對了，你和季總在一起呢？
話題突然就轉到季予淮身上，池希恬微微一滞，在屏幕上敲了兩下。
【池希恬】：嗯。
【唐橙橙】：那我不打擾你們了啊。
這句話，非常奇怪。
【池希恬】：我們倆沒什麽。
如果真的要算，曾經喜歡的人，又或是隔壁高中的學長。
無論哪個，都有點不那麽貼切。
好像偏偏少了點什麽。
【唐橙橙】：哦，我知道，是他單方面追你。
這個描述，似乎也沒錯。
【池希恬】：你也說了，那是他單方面的。
這就意味着，是季予淮自己一個人的事，和她沒什麽聯系。
【唐橙橙】：對對對，但我真不能打擾你們了，得去工作。
宴時之前遇到唐橙橙，說他們倆個歲月靜好，就是因為在國內有人負重前行。
此刻，唐橙橙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熄滅亮起的屏幕，池希恬把手機裝回包裏。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
高樓聳立，今夜的月色很美。
池希恬撩了撩耳邊散落的碎發，聽見旁邊的人慢慢出聲。
“池希恬，你還有想去的地方嗎？”
季予淮都想陪她一起。
洛杉矶這邊，還是有很多能逛的地方。
池希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她聽到了。
寂靜深夜，兩個人就坐在彼此身邊，光影落在地面上，濃郁靜廖。
季予淮說，唐橙橙後來去了康複中心幾次。
“她告訴我，你選擇出來看看，是因為沒有下筆的靈感。”
這就相當于季予淮沒有項目可做。
直接就宣布失業。
池希恬沒有反駁，這件事好像找不到瞞着的理由。
“大概是想表達的東西都已經寫過了，現在就沒有什麽能讓自己滿意的情節。”
季予淮挺認真的，偏頭問她：“你現在對自己的第一個本子滿意嗎？”
人總是在進步的。
池希恬這些天寫出來的東西有越來越多的人買單。
和林一合作過的那次，她自信地把本子推給他。
說她得本子特別好。
後來，池希恬翻了翻舊劇本，如果是現在的她來寫，只會更好。
聞聲，她搖搖頭。
“唐橙橙說過，你們添加一個新部門就是為了迎合市場，找準大衆需求。”
這原本是件好事。
前人經商的策略和模板，拿來照抄就是。
但這對池希恬的劇本創作，有了很多隐在的因素。
一個要迎合大衆口味的要求，就讓她對所有創作有了局限。
明明之前，她只會寫自己喜歡的故事。
季予淮很早就說過，如果按照市場需求，那寫的就是別人喜歡的東西。
她被牽絆住了。
每每坐在電腦面前，想得很多的是別人大概不會喜歡這樣的情節，删删改改，沒留下一點。
池希恬搭在腿上的手一頓。
“你其實只需要寫自己喜歡的就好。”季予淮在黑夜中伸手，想觸碰她的發絲。
又縮回。
不能随随便便地做這種事。
太親昵，季予淮記得她說過，喜歡的前提永遠是尊重。
當初，她追了季予淮那麽久，從來沒有說過一定要他和自己在一起的話。
喜歡就是單純的對一個人特別特別好。
哪怕池希恬以後有了喜歡的另一半，他也完全尊重這個選擇。
濃濃深夜，她得目光漸漸落在旁邊人身上，定格了很久。
像是挺久的一個心結被打開，對于小有名氣的編劇來說，她寫得越多，所有人對她的期待就越高。
一旦有了不太好的作品，以前的努力都白費了。
風向只會往一邊傾倒。
池希恬确實被挺多東西給綁住了，她對待一個作品有了越來越多的顧慮。
票房和能約到什麽樣的制片方，都是她要考慮的。
季予淮雖然不懂怎麽去完成一部好的作品，但市場運營這方面的事，他很清楚。
他只覺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
接下來的一周，池希恬都縮在酒店裏寫本子。
抛開挺多外在因素，她至少能做到留下一些情節。
晚上閑下來的時候，她會下樓，在附近轉轉。
基本碰不到季予淮。
如果不是他刻意地等，大概也不會有環球影城那次。
傍晚的風混着些暖意。
池希恬在樓下的音樂噴泉繞了兩圈，不知不覺走到商業區，在旁邊燈火通明的便利店拿了一包牛奶。
坐在玻璃窗前，她的腦內有了幾個零零碎碎的劇情片段。
這邊距離酒店還有段距離，屬于熱鬧中心區的邊緣，沒什麽太喧嚣的人聲。
拿出手機，她把這些統統記在備忘錄上。
新劇本的開口，她給齊思喬看了一眼。
那邊的人說沒什麽問題。
【齊思喬】：不知道你之前在糾結什麽，可能是把重心都移到工作上了，無形給自己的壓力？
【池希恬】：大概吧。
【齊思喬】：你要知道，有些人寫了一輩子都賣不出去一個故事。
她年紀輕輕，已經拿了不少獎。
不出意外，今年還能再捧一個獎杯。
【齊思喬】：當然，對自己要求高是好事。
池希恬挺同意她這個說法的。
總不能寫了這麽多年本子，她還在原地踏步。
但是壓力這東西，有時候不一定會成為動力。
池希恬從貨架上又拿了一包甜蛋糕，洛杉矶這邊的餐食她還是有點吃不慣，每次都要晚上再加點甜點充饑。
去了這麽多地方，還是國內的菜色最合胃口。
池希恬的指尖在一秒的刺耳聲中頓住，她的思緒戛然而止。
不似是什麽煙火的升空，她的思緒萬千，想到幾天前，和齊思喬的聊天。
緊接着，對面一家店的玻璃全數碎了。
是槍聲，特別清晰。
池希恬全身的血液凝住，緩緩倒流。
街上，已經有無數人在狂奔呼喊着逃跑。
她驚慌着躲到貨架的最後面，店裏的工作人員下意識拉斷了所有電閘。
然而微弱的路燈光還是會落進這個便利店。
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她們只能躲在屋內。
盡可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昏暗的角落裏，池希恬的心懸到嗓子眼。
她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原本都是只會出現在劇本上的情節。
哪怕是夏夜，身上的涼意也是怎麽都忽略不掉的。
外面還是一陣陣人群湧動。
透過貨架的一個狹小縫隙，她看不到任何清晰的畫面。
收回視線，池希恬伸出手抱住雙腿。
一陣又一陣的嘈雜疊起，她只能聽到巨大的聲響忽遠忽近。
手機上，季予淮的撥過來的通話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很久。
她按斷，那邊的人又繼續。
顫抖的指尖好不容易劃到綠色接聽鍵，他的聲音裏還有些笑意，剛一開口，她這邊又響了突兀一聲。
“池希恬……”
頓了頓，他預感到不對，認真道：“你現在在哪？”
“酒店……旁邊……”
冷汗直冒，她用手捂着嘴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小。
幾秒，她才斷斷續續說完一句。
“等我。”
通話沒挂，季予淮那邊傳來一陣呼啦啦的風聲，像是往這邊跑的。
無助又絕望，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一顆心沉寂地落到懸崖底。
池希恬在腦海裏閃過不少槍擊傷亡的案件，扶着旁邊搖搖欲墜的貨架，一陣幹嘔。
門外傳來一陣重重撞擊，似乎是有人倒地。
池希恬在慌亂下拿起手機，氣息有些弱：“別來……”
然而又是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伴随着絲絲火光。
酒店到這裏，還是有段距離的。
五分鐘像是一輩子那麽漫長，季予淮是單膝跪在自己眼前的。
她還是說得太晚了。
季予淮的膝蓋，負荷不了這種強度的運動。
只有微光的角落，他直接把人攬進懷裏，氣息錯亂。
完全擋住了她的所有身影，只有一顆腦袋露在外面。
淡淡的薄荷清香，卻混着一絲血腥味。
外面好像靜了。
池希恬一擡手，鮮紅色染在她的手掌。
瞬間，刺痛了雙眼。
她想說什麽，可所有的話都被堵在喉嚨裏。
剛才的那聲響動……
“季予淮，我們都會沒事的，對嗎？”池希恬的手腕微微顫抖，黏膩的血液落到小臂。
眼眶在陣陣酸澀下，落下一顆淚滴。
然而，在這一刻，她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慌。
這次，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季予淮倒在自己眼前。
他虛弱又無力的聲音漸漸響起，很輕地落在池希恬耳邊，“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只身倒在一片血泊裏。
警方說，在持槍者進入便利店的前一秒，他擋下來了。
有舊傷，行動确實不便，所以中了一槍。
洛杉矶的雨下得很大，卻連她手上的紅都沖不掉。
在他合眼的前一秒，季予淮伸伸手，卻怎麽都夠不到她臉上的淚痕，“別哭……”
“哭成這樣……”
他艱難的喘着粗氣，還是揚起一個淡淡笑容。
“我還以為你……已經原諒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