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洛杉矶
◎“我記住了”◎
從通道中走出來, 涼涼的潮意撲面而來。
洛杉矶下了很大一場雨,把整個城市都淋得濕透。
半夜三點,機場內還是燈火通明。
池希恬拖着奶白色的行李箱, 在英文指示标下往門外走。
還好,她是能看懂一些的。
來來往往的行人在身邊接踵而過,她順着自動門往外面走,行李箱被放在一邊。
瓢潑的大雨被風卷着往裏面灌, 她下意識往裏面挪了挪。
等候區擠了不少人, 她的箱子已經積了不少雨水。
她像重新回去, 等着雨勢小了再動身,擡起手腕, 已經太晚了,出租車供不應求。
握住行李箱的把手, 池希恬還沒來得及轉身。
黑暗中撐起一把傘,褲腳已經濕了圈, 季予淮的步子很穩。
垂着傘面,直到靠近她才緩緩擡起,把幹燥的空間往她那邊挪了挪。
他伸手接過近處人的箱子,輕聲道:“來。”
池希恬猛然想起自己還沒回複他的消息,所以,季予淮是什麽時候來的。
又在這等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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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傘面上不停落下,聲音在耳邊回響,季予淮把傘朝她那邊斜了斜。
沾上水光的眼眸落在她的長睫上, 四目相對,她站在幾階之上, 勉強居高臨下的程度。
頓了幾秒, 她向前靠一步。
附近根本打不到車, 旁邊稀稀拉拉的外語,在說天氣的糟糕。
天有種陰濕的冷意,在空氣中慢慢升騰。
幾分鐘後,她在車內感受到一陣沒褪幹淨的暖意,似乎是開過熱風。
現在是陰雨天。
池希恬忽地想到季予淮說過的話,他膝蓋上的傷應該還是會疼。
然而,季予淮本人沒什麽太多的言語,只提醒她:“把安全帶系好。”
酒店距離機場不近,車內,她把手機重新打開。
十幾條微信消息跳出來,池希恬看了眼時間,大概三小時前,季予淮說在外面等她。
濃濃夏夜,他降下車窗。
四面卷進來一陣雨水的清新,潮意四起。
他記得,池希恬特別下雨天,坐在茯苓苑的地板上敲電腦屏幕。
只是,他的膝蓋有隐隐的痛。
突如其來的涼風拂面,池希恬緩緩擡起頭,大腿上落下一個雨點,很涼,在淩晨足以讓人清醒。
她的指尖在微信通訊錄上慢慢滑動,在齊思喬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秒。
後面是兩條消息,問她什麽時候有時間,她可以遠程把片子投給她。
這種有保密性質的成片總不可能直接甩給她文件。
【池希恬】:一會回酒店吧。
【齊思喬】:如果我沒算錯,洛杉矶那邊是淩晨。
大半夜看片子,她工作室的後期工作人員都沒這麽拼的。
【池希恬】:睡不着。
【齊思喬】:怎麽,拿我片子催眠?
【池希恬】:也不是不行。
別了別耳邊的碎發,那邊的人說讓她回酒店之後給自己來通電話。
車內,被一股冷氣包圍,混着清新的泥土味,雨刷不停運轉工作。
半小時後,車停在酒店門口。
她是提前預訂的套房,上樓時,有專門的服務人員去拿行李。
臨走時,季予淮問她,後天要不要去天空觀景陽臺。
他在蘇黎世說過的。
“或者你有什麽喜歡的地方……”他退了一步,問她。
眼見,電梯門緩緩打開。
池希恬背對着他,開口道:“再說吧。”
一抹身影,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
在她推開房門的前一秒,走廊微弱的光灑進室內。
池希恬慢慢伸手摸着旁邊的開關,房卡落在槽內,瞬時,天光大亮。
室內燈同時亮起。
她沒來得及收拾箱子的衣服,先拿了電腦出來。
半小時後,和齊思喬那邊接通。
畫質并不清楚,半成片還有些地方需要修改,窩在客廳沙發上,池希恬戴上耳機。
影片混着嘶嘶啦啦的聲音,瞳孔上染了一片混沌的彩色。
她只開了一個氛圍燈,四下昏暗。
程厲的臉扛得住大熒幕,哪怕是是這種糊畫質,也完全沒有擋住他優越的五官。
池希恬在心裏感嘆一句,确實帥。
就是嘴巴太壞。
齊思喬在那邊說讓她先看着,自己得去補個覺。
“你不知道啊,為了之後首映的事,我忙瘋了。”還有新戲的拍攝要拍,齊思喬恨不得一個人當十個用。
程厲和蘇潮汐兩個人,讓《初戀》這部劇的關注點飙升,齊思喬這幾天就沒睡好。
畢竟,捧得越高,就有可能摔得越狠。
池希恬讓她去睡,一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過,她的視線重新回到屏幕上。
從高中校園開始的故事,很長,也很溫馨。
在喬秧暗戀的很多年裏,她沒有想過放棄,但也快堅持不下去了。
久別重逢,在偶然同學聚會又遇到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主時,她還是有了別樣的情緒。
池希恬給她很多敏感和脆弱,但偏偏有一份執着。
像每段感情裏撞了南牆也并不回頭的勇氣。
喬秧告訴一直深埋在記憶裏的那個人,“我這輩子就勇敢一次,喜歡了你很久,我不甘心自己十多年的感情沒有一個結果。”
愛與不愛她都認了。
至少她想要一個答案。
拍這段的時候,池希恬在片場。
齊思喬說她在這一節反反複複來了好幾次,但後面翻出來剪輯的時候,還是覺得第一遍最好。
一直到天光蒙蒙亮,池希恬才關掉電腦。
那邊的齊思喬還沒醒,算算時間,那邊正是夜裏。
拖着沉重的身體,池希恬回了房間,她得倒倒時差。
偏偏,有點認床,在被子裏翻來覆去兩小時。
直至晨曦的第一縷光順着陽臺落進來,池希恬才勉強有了些困意。
……
隔壁套房,男人把接起的電話放在客廳茶幾。
手裏一捧藥,他扶着廚房的櫃臺慢慢用水送服。
宴時的聲音在那邊響了很久,久久沒得到回音。
“我說,你是不是睡了?”
掐着半杯水,季予淮松了松自己襯衫上的扣子,清清嗓道:“沒。”
“我剛才說的事你聽見沒?”
“嗯,聽見了。”
宴時給他找了點事做,美國這邊分公司有些賬務要查,他順便的事。
從洗手間拿了條熱水泡過的毛巾,卷起褲腳,慢慢敷在上面。
他的膝蓋有點腫。
洛杉矶這些天總下雨。
像是在他身邊按了個監控,季予淮皺着眉把熱毛巾捂在腿上時,那邊人的聲音慢吞吞響起:“哎對了,你傷怎麽樣?”
“我之前就說了讓你再多養幾天,別到時候人沒追到,你先瘸了。”
池希恬走之後,所有的康複訓練都是宴時陪着去的。
每每就是開車送到地方,他掉頭就回公司。
不是沒有時間,是那個場景,他看不下去。
好像有一點希望擺在面前,但可能三步之內,又被狠狠踩滅。
醫師說他挺急的,但往往康複就是個很緩慢的過程。
宴時管不了他。
因為見不到池希恬,他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但是偏偏不吃藥,病情一點點加重。
前幾個月,去醫院輸了很多天液。
有個詞叫相思成疾,宴時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用在季予淮身上。
酒店內,他手上動作一止,輕輕倒吸了口涼氣,“沒事。”
“你千萬注意啊,醫生說了要靜養,靜養你懂不懂,适量運動。”
季予淮淡淡“嗯”了一聲,随即又開口問:“我的花呢?”
宴時:“……”
除夕夜前,池希恬留下的那些花草已經被送到專門的養護基地,按小時收費的那種。
“有兩盆已經死了,那是一季的花。”開過這一年,它就沒有花期了。
自然規律,這是不可逆轉的。
那邊的人簡直不理解,“老季,要不我去花鳥市場給你搬兩盆一模一樣的回來。”
“不用了。”
季予淮緩緩靠在沙發上,後來,他覺得什麽都是不能替代的。
代替這個詞,本就很刺眼。
他只是在想,池希恬會不會挺失望的,他連這件事都沒做好。
兩個人的寂靜中,還是宴時在那邊先一步出聲:“要我說,人家估計早就把這事忘了。”
就他還一直守着。
有關兩個人,到最後就剩他一個在死守着。
一開始,宴時能理解他對池希恬的喜歡,但到現如今,從林城到瑞士,再到現在的洛杉矶,他其實不太懂。
至少,他不會喜歡一個人到這種程度。
原本,宴時始終都認為季予淮是那個比自己還要理性很多的人,在池希恬和工作當中,他選擇了後者。
然而在京城那會,他才明白,這麽多年自己并不了解他。
季予淮的冷靜只是因為當初的池希恬一直在他身邊,現如今,她走遠了。
臨了,季予淮起身,卷起褲腳的腿有些微頓,慢慢挪到窗邊。
借着月色,暗啞的嗓音卻有很強的穿透力,季予淮緩緩張口:“如果她真的都能忘記……”
就好了。
以前的種種,已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無關能不能在一起,季予淮只是想讓她永遠都熱烈陽光。
……
大概半周後,池希恬去了好萊塢的環球影城。
當天,烈日當空。
她出發前在身上塗了兩層防曬,甚至又翻出了衣櫃裏的遮陽帽。
背着單肩包,池希恬推開房門,感受到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一個挺精致的袋子原本挂在把手上,低頭瞥了一眼,是幾盒甜品。
不像是店裏買的。
蹲身,她單手拎起紙袋,不算太沉的重量,環顧四周,沒看到季予淮的身影。
裏面夾着一張顏色挺亮麗的便利貼,和當初在林城她塞給季予淮的一模一樣。
貼在一張挺溫馨的照片上,上面是一只小狗入鏡。
他的字依舊有力好看,一筆一劃寫道:
我做的甜品已經不算很糟糕了,路邊的小狗在朝它搖尾巴。
背景是白色的野花叢,很有生活的氣息,像随手拍的記憶碎片。
池希恬靠在門框上看了挺久。
忽地,一道聲音穿過耳邊,季予淮像是突如其來闖入她世界一般,輕輕倚着牆邊,漆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而後,四目相對。
在池希恬印象裏,他很少會穿運動裝。
脖頸上挂了相機,他在一片寂靜中問池希恬,“需不需要司機?”
“或者攝影師?”
池希恬把這盒甜品扔到他懷裏,“這是小狗吃的東西。”
言下之意,她不要。
“不是……”
他沒有這個意思。
季予淮幾步追上,驀然間拉了一下她的手腕。
寬大的掌心續續傳遞升溫,池希恬視線移到她手邊。
季予淮有點着急,“那是之前拍的。”
在林城這麽久,他沒康複訓練的時間會去找藍瑤瑤學甜點。
法國藍帶廚師的職業滑鐵盧,她覺得有時候做什麽事都是得有天賦的,就像經商賺錢這事,宴時和季予淮做得挺好,但隔行如隔山。
來來回回學了幾個月,季予淮的水平至少能在林城開一家屬于自己甜品店。
但和藍瑤瑤相比,還是有挺大差距。
池希恬沒作聲,看着旁邊的人把自己的手松開。
先一步下樓,季予淮就跟在她身後。
從酒店的旋轉自動門出去,眼前的人忽地停了一下,他也不明所以地止步。
微微側目,季予淮只能看到她的側臉。
他出聲叫住池希恬:“我的車就停在旁邊,我保證,一定不會給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季予淮甚至不知道她想要去哪裏。
無論什麽地方,他都跟着。
池希恬的視線掃過來,沒說拒絕的話。
幾分鐘後,池希恬坐在他斜對面的後排。
旁邊是她剛才扔給季予淮的小甜點,被包裝得嚴嚴實實。
“去環球影城?”季予淮看着她遞過來的路線圖,确認似的反問。
後排的人點點頭。
至少半小時的車程,池希恬這些天都待在酒店裏,坐在車上也沒什麽困意。
算着時差,國內那邊還是晚上,她給齊思喬發消息,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紀念品。
【齊思喬】:你給我帶一件魔法袍回來。
【池希恬】:我以為你會要胸針之類的小玩意。
【齊思喬】:給我買一套,到時候送給投資方的兒子。
她說新電影的資方真的挺難搞。
【齊思喬】:還是季總好,壓根沒要求。
只要是池希恬的本子,他就閉着眼睛投,可惜了,她這部片子用了蘇潮汐。
【齊思喬】:我說你能不能快點突破瓶頸期,想賺季總一分錢真的太不容易了。
【池希恬】:我更想寫出東西來。
來到洛杉矶後,她也嘗試過對着電腦盯上幾個小時,還是像之前一樣删删改改。
腦袋空空,感覺所有的靈感都不足以構建自己滿意的故事。
最後,齊思喬還是告訴她別急。
【齊思喬】:在外面還是小心點,我在新聞上看到美國那邊常常有什麽槍擊案。
池希恬說這是小概率事件,但她會注意。
【齊思喬】:我聽唐橙橙說,季總也跟你去了洛杉矶,這樣也好。
有個人能照顧她。
【池希恬】:你為什麽覺得他能照顧我?
【齊思喬】:至少,能幫你拎個包吧。
但她似乎不需要拎包的人。
車從高速公路向北,一路到環球影城的停車場。
印象裏,池希恬寫過無數場男女主在游樂園這類地方感情升溫的劇情,但和季予淮還是第一次來。
他們之間有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在分手後實現的。
停下車,季予淮伸手,示意自己可以幫她拎包。
池希恬有點懷疑這人是不是在自己手機上裝了監控,前一秒她剛和齊思喬說完,這陣子,他就實踐了。
算一算,這并不是季予淮第一次幫她拎包。
高中時候,他都沒有詢問的,輕輕松松地就能把她裝滿書的包拎在手裏。
池希恬是住校生,每次要回家都要帶很多東西,又沉又麻煩。
後來,她發現季予淮雖然嘴上說懶得幫忙,但是到了半個月一次的周五,他總是在公交站牌底下等着。
冷冷地嫌棄她一句“麻煩”,而後又接過沉甸甸的雙肩包。
沒有一次例外。
只是後來她讀高三,季予淮去了海城,她也沒了回家的習慣,二老那時候以為她是要沖刺高考,也贊成她在學校裏多學一會。
時隔很多年,她再次把包遞到季予淮的手裏,有些記憶像是重疊。
只一秒,又飛快閃過。
這次,她的單肩包沒什麽重量,季予淮依舊還是拎在手裏。
環球影城有很多精致的城堡建築,季予淮拿着相機,在每一處風景下留住池希恬的身影。
原來把一個人對焦在相機的每一張照片中也是件很難的事。
動作慢一步,他經常拍不到池希恬的臉,删掉重來,她已經換了位置。
人來人往,季予淮還是能一眼就找到她的方向。
他的相機裏,都是池希恬的照片。
但當事人并不買賬,趁着休息的空檔,他把相機的畫面湊到池希恬眼前,展示自己成果。
“你把我拍的只有一米五。”池希恬微微皺眉,在慶幸自己幸好不是女明星。
這些醜照要是流傳出去,要被同行笑話一輩子。
一片喧鬧中,季予淮慢慢收回手,眼底有點落寞。
池希恬的目光瞥過去,一陣欲言又止後,剛想出聲,就看見眼前的季予淮已經像個沒事人一樣。
池希恬驚訝于他能自我調節狀态的速度。
“你很漂亮,是我的問題。”
帶着熱意的風席卷而來,在兩個人之間掀起一陣浪潮。
四目相對,池希恬伸手別了別自己而後的碎發,漸漸移開視線。
他還是一直在後面拍。
在等鬼屋的空檔時間裏,季予淮拿出手機。
一開始,池希恬以為他是在回工作上的消息。
後來隐隐察覺到不對,
透過旁邊的反光玻璃,她淡淡一眼掃過去,看到百度軟件上一個巨大醒目的标題。
如何避免把女生拍成一米五。
池希恬:“……”
隊伍一點點往裏挪,他依舊認真地劃着屏幕上的回複,企圖尋找一條有用的解答。
池希恬覺得他認真地像在參加高考。
幾秒後,在鬼屋大門口,池希恬環抱着雙臂,淡淡叫了他一聲,“季予淮。”
聞聲,當事人擡眸,又垂了垂頭。
他高出池希恬一截,湊近的距離。
他漸漸俯身,盡量做到和她平視,在人聲鼎沸中等她的後文。
“我不喜歡拍照。”
這幾個字,像是夏天的冰窖,格格不入卻深入人心。
他握着手機的掌心一頓,随即黑屏。
季予淮在苦澀中強撐一個笑意,留下一個她意想不到的回答。
不是落寞。
也無關難過。
他說,好,我會記住的。
“你不喜歡拍照,我記住了。”
作者有話說:
有老婆去vb問我什麽時候在一起,這篇大概還有幾張就正文完結了(在一起),甜章我會放在番外,大家選擇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