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文完
◎“念念不忘終有回響”◎
池希恬一直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
但是聞慣了, 卻又能漸漸适應。
一周前,宴時處理完手頭上所有的工作,直接飛了洛杉矶。
在發生意外的一小時後, 池希恬沾着血的掌心攥緊了季予淮的手機。
手術室燈在她眼前亮得刺眼。
指縫的血液已經有了幹涸的跡象,微垂着頭,雙手搭在膝蓋上。
她就是在那會收到了宴時的電話,他打給季予淮的。
聲音很平, 完全不知道現如今發生的一切。
“宴時, 我是池希恬。”
在聽到這個名字後, 那邊的人明顯愣了一秒。
他們之間已經有很久沒聯系了。
“出什麽事了?”當下,他就有種不安的情緒。
說不出來, 但總覺得不是季予淮在衛生間裏洗澡這樣的情節。
時隔幾天,宴時在醫院走廊, 遞給她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
重症病房,前幾天都不能進行探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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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時坐在她旁邊, 雙手交疊着放在身前。
“一會帶你去個地方。”
他說,和季予淮有關的。
池希恬的目光移過來,在宴時出聲的後一秒,應了個“好”字。
傍晚,醫生來這邊例行檢查。
兩個人還是被擱在門外。
流利的英文,宴時讓随行的翻譯助理去做交接工作。
“季總還是沒度過危險期,但是明天開始有一個小時的探病時間,做好防護就可以進去。”
宴時把這個機會給了她。
“我覺得, 他應該會想讓你陪着。”
美國這邊分公司的事,最後還是落在了宴時頭上, 幸而不需要浪費太多時間, 他很快就完成了對接。
期間, 藍瑤瑤給他打視頻電話,除了問季予淮的病情,還關心了池希恬。
宴時讓她別擔心。
當天深夜,他帶池希恬來了一片海灣。
“聽何易說,出事那天,季予淮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發了一條消息。”
扯下安全帶,宴時示意她跟着自己下車。
這是一片空曠又鮮少有人的海域。
有些涼意的風帶着潮汐湧動,撲面而來。
腳下是有些細軟的沙子,但和锟铻灘不同,這邊的岸邊并沒有連接鑽石海情人江。
“唐橙橙之前和季予淮說,海城那邊有煙花表演。”
但是林城沒有海。
宴時告訴她,在這邊放煙花還是挺麻煩的。
季予淮準備了挺久。
這是那晚他打給池希恬電話的原因,想讓她來看場煙花。
異國他鄉,總歸是有點想家的。
可惜,往往意外就是這麽湊巧。
這是他給何易打得第一桶電話,洛杉矶的事,也有不少是他安排的。
算算時間,消息是在去便利店的路上編輯的。
因為着急,字都打錯了。
“季予淮給你留了很多東西,可以說是他的全部,除了他母親現在居住的那棟別墅,名下的所有財産股份,他全都給你了。”
海域岸上,宴時靠在車前,看着眼前的人忙忙碌碌準備點燃煙花。
他輕笑了一聲,“我知道,對你來說其實這不算什麽。”
生在海城池家,她一輩子都沒缺過錢的。
但人死後唯一帶不走的東西,就只有這些身外之物。
宴時仰頭,看着月色濃濃,“我之前問他,怎麽就認為自己一定會走在你前面。”
“他說,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有事。”
生老病死是決定不了的,但在季予淮能力範圍內的,他一定會把池希恬保護得很好。
前方的工作人員朝宴時揮揮手,示意可以點火了。
後者點點頭,故作釋然道:“看完場煙花吧。”
“說不定這是他為你做過的最後一件事了。”
驀然間,在五顏六色的光芒下,池希恬的眼眶卻有種難以言說的酸澀。
她其實一直都沒想過朝後看。
都說煙花這東西就是一眨眼的事,可看過了卻很難忘掉。
短短幾分鐘,距離更近,也比情人江那場海上演出要驚豔。
掌心合十,她默默許願。
一擡眸,所有熱烈的煙火像流星一樣迅速滑落,彙成這座城市最美的風景線。
“宴時,這次我不會不管他的。”
池希恬在沒損壞的路邊監控裏看到,在所有人往街邊四散時,本能的逃生欲望讓他們不停往前跑。
季予淮逆着全部人,沖到裏面。
忍着痛,哪怕單膝跪也得跪到她面前。
煙花在這一秒停了。
“走了,你是回酒店,還是去哪?”宴時轉着手裏的車鑰匙,繼而望向旁邊遲遲沒動的人。
“去醫院。”
“行,”宴時點點頭,擡手示意她:“上車吧。”
“再等,也沒有下一場煙花了。”
還是熟悉的消毒水味,好像有儀器的滴滴聲在耳邊環繞。
像是幻聽。
醫院裏配置了專供家屬看護休息的房間,池希恬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了一會,而後接到了唐橙橙的電話。
夜晚,房間裏有值班的醫生護士,怕打擾工作人員休息,她跑到房間裏接聽。
那邊沒什麽雜音,整體安靜。
唐橙橙應該是已經回家了。
“你在酒店?”這個時間,唐橙橙也摸不準她的位置。
“沒,在醫院呢。”
她從旁邊的櫃子上拎起一把暖瓶,随後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氤氲的熱氣在房間裏慢慢消散。
唐橙橙聽到她的聲音後微微嘆了口氣,“他怎麽樣啊?”
“還在重症監護室,不過明天允許探視了。”
唐橙橙若有所思地沉默幾秒,“那就是還沒什麽好轉?”
“嗯,應該吧。”
池希恬的指尖觸碰到杯壁邊沿,沒有想象中的燙,她索性端起來攥在掌心,熱度慢慢傳遞至全身。
“宴總一直待在那邊?”
“他還有工作,國內的事都得淩晨處理。”把自己送來醫院後,宴時掉頭回了酒店。
時差不同,他一天也就能閉四個小時的眼睛,天一亮,還得來醫院。
不管怎麽說,他一個人也得把公司撐着。
“其實一直在這邊看着,他根本不用操心,怎麽,宴時難道害怕你沖到裏面去把人暗殺了?”
是句玩笑話。
隔着玻璃,池希恬每每只能看到裏面護士的聲音,季予淮旁邊堆着很多機器。
她也不懂有什麽功用。
只覺得面對這種實時監測身體狀況的場景,有一陣陣揪心。
好像一條命就攥在生死線上,搖搖欲墜。
池希恬的思緒在混亂中飄到很遠,又被唐橙橙的聲音拉回來。
良久,她慢慢叫住那邊的人,“橙橙。”
“嗯?”
“我不知道怎麽去說,但是對季予淮,我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此時此刻,她突然想到齊思喬說過的話,自己在青春裏那麽熱烈真誠喜歡過的人,怎麽可以沒有一個結果。
池希恬是第一次那麽喜歡別人,也是最後一次。
她把自己所有的力氣和勇敢都附注在這一段感情裏了。
後來見過的人,無論是誰都比不上那個曾經身穿校服的少年。
季予淮這個名字陪她走過了人生很多重要的截點,從青春懵懂到成年,高考和四年自由的大學時光。
畢業之後,他們的事業都是剛剛起步。
兜兜轉轉,直到現如今,他還是存在自己的生活裏。
明明,他們就要走到最後了。
這樣的人,怎麽都是有點難忘的。
但凡是有意義的回憶,都有季予淮的影子。
空氣中寂靜了一秒,唐橙橙大概對這種感情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季予淮為池希恬做的,不是随随便便單拎出一個人就能的。
“那你是怎麽想的?”唐橙橙只能這麽問,她完全尊重支持池希恬的每一個決定。
“再試試吧。”
雖然現在季予淮命懸一線,但她還是堅持了自己的內心的想法。
她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也是給自己十多年的喜歡一次機會。
大概,人都會因為不甘心去做些孤注一擲的事,池希恬希望自己能有個好結局。
天色昏昏沉沉。
她挂掉唐橙橙的電話,只身躺在床上。
房間的鐘表滴滴答答地走着秒,窗簾被縫隙的風吹得一圈圈卷起。
她的思緒在過去中來來回回的輾轉……
……
翌日清晨,池希恬被一縷光燙得睜開眼睛。
她還有些不适應這種白色環境。
手機上,宴時給她發消息,說是今天有點事,可能得晚點才能來醫院看季予淮。
臨了,又發了句,有什麽事盡管通知他。
宴時也怕臨時狀況。
明天和意外,誰都不知道那個會先一步降臨。
消息是在半小時前的,池希恬回了個“好”字。
她把電腦從酒店拿到了這邊,大多時間,池希恬會在房間裏改劇本。
上午會去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詢問病情,宴時把翻譯助理留下了,說是分公司那邊還會給他安排別的人。
對于些簡單的英文,池希恬還是能稍微聽懂點。
探視時間是午飯後的一小時,護士小姐早早就提醒她去房間裏準備。
套上專門的探視裝,在這個熱意四起的夏天,她的口罩裏升起一層薄薄的汗。
護士小姐特別熱心,其中有個還會講兩句中文。
池希恬伸着手,他們檢查無誤後才放人進去。
和隔着玻璃看又是不同的,在近距離看到這些儀器時,她能感受到一股鑽心的冰涼。
各個屏幕上顯示很多項數字,她的視線移開,緩緩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季予淮的臉上沒什麽血色,慘白一片。
耳邊一陣滴滴聲響徹不停。
剛剛被推進手術室那會,醫生說失血過多,傷在偏點就能直接送去見閻王了。
腦海裏,不停湧動眼前見到的那片鮮紅色的血跡,好像落在掌心,根深蒂固。
她确實沒事。
池希恬伸手抓了一下自己外面套着的防護服,又慢慢松開。
昨天夜裏,她看着無數升騰的煙火,在喧嚣中,她希望季予淮能平安健康。
一睜眼,絢爛剛好落幕。
她的目光落在這些細細密密的管子上,想着一個人怎麽可能睡這麽久。
“季予淮。”她的聲音有些輕。
微微擡頭,一字一句道:“之後,我想去冰島看極光。”
儀器的聲音依舊在滴滴響個不停。
“你要和我一起嗎?”
躺在她面前的人沉默不語,在她有些濕潤的眼眶裏,慢慢朦胧。
依舊是沉睡的身影。
玻璃外,宴時的身影閃過,幾分鐘後才落進池希恬的餘光中。
起身,看見外面的人跟自己招手示意。
從小房間出來,她脫掉了身上的防護服和口罩。
整理着衣領,她的腦袋随着宴時的聲音擡起。
“他怎麽樣?”
“看不出來,就一直閉着眼睛,那些儀器看着挺吓人的。”
卷了兩圈袖口,她回憶着剛才的細節,面色盡量保持平靜。
意料之中的答案,宴時還是嘆了口氣,“慢慢來吧,這種事也不能急。”
“剛才問醫生,這周沒什麽意外的話,就能轉普通病房了。”
“真的?”
池希恬的話接得挺快。
宴時點點頭:“嗯,真的。”
“但是恢複這事就得看他自己了,你也知道,他是有舊傷的。”
明明還沒痊愈,就跑到洛杉矶來。
骨科那邊的醫生也來看過了,說是牽動了膝蓋上的傷。
要想康複,以後就得多注意。
有沒有什麽留下的後遺症,還得等季予淮醒了才能做檢查。
“我也不能在這邊多待,等季予淮醒了,我還打算把他接回國。”宴時尊重季予淮的選擇,也并不怪眼前的池希恬。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立場。
對季予淮來說,保護她是種本能,別人攔不住,也改變不了。
至于池希恬,她的選擇同樣沒有錯。
本就是已經沒有關系的兩個人,她不負責同樣是對的。
畢竟,這都是季予淮的一廂情願。
但宴時同樣也很清楚,在這之後,他不希望自己給池希恬添任何的麻煩。
連追人這種事,他都要等自己能站起來再說。
這次,季予淮大概同樣不希望這種事發生。
“回國嗎?”池希恬偏了一下頭,緊接着掀起眼皮,望向宴時。
“總不能一直留在這,你也知道國內公司還有很多事要忙。”
宴時總得回去主持大局,這麽一直開線上會議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我來吧。”
這三個字,沒頭沒尾的。
宴時有些恍惚,視線不明地聚在她身上,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微微揚起下巴,她一字一句道:“說過的,這次我一定會管他。”
……
洛杉矶的夏天也挺難熬。
這是池希恬在醫院裏待過這麽久後得出的結論。
頂層的VIP病房內,池希恬給桌面換了一批新的百合。
室內被打掃得很幹淨。
護士小姐每次來查房的時候都誇她,驚訝地用流利的英文說池希恬真的是個特別會生活的人。
在醫院裏,也有時間去侍弄這些花花草草。
池希恬笑笑,說是這些能讓人心情變好。
宴時在季予淮轉普通病房的後一天就訂了回國的機票。
臨走時候,他花錢請了個長期護工。
半開玩笑的語氣,他聳聳肩道:“怕你把季予淮照顧死了。”
實際,就是多了個人幫忙。
但床上的人沒什麽蘇醒的跡象。
從夏天到秋初,陽臺上,池希恬養的木芙蓉都快開了。
在這期間,池希恬又寫完了一個劇本。
修修改改,發給唐橙橙後,無數導演制片人開始找她談價格。
坐在病床前,池希恬看着怎麽都不醒的人,喃喃了一句:“你再不睜眼,連給我投資的機會都沒了。”
沒有應答。
“哎,你是不是沒錢了?”池希恬視線一移,托着下巴盯着他。
“拿不出來就拿不出來,一直裝睡幹嘛……”
說着,她幫季予淮掖了掖被角。
池希恬不和睡着的人計較。
幾天後,陽臺的木芙蓉開了,護工阿姨說,她是打掃衛生的時候偶然看到的。
池希恬把很久沒用的相機拿出來,在陽臺前按了幾下快門。
自從季予淮躺在這,她也沒再去別的地方。
好像什麽東西都是有記憶的。
明明是花開的主題,相機的鏡頭還是會自動尋找季予淮的位置。
每一張,都有他的模糊身影。
池希恬把每天的情況發給宴時,後者大多時候都要等個很久才能回複。
許是公司裏有不少的事在等他處理。
【宴時】:我覺得他是在偷懶。
一定是之前幾年工作都讓季予淮做了,所以他現在悠閑地躺在那裏,打擊報複。
【池希恬】:行,那我今天就把他藥停了。
【池希恬】:然後收拾收拾準備去冰島。
【宴時】:別別別,大小姐我就這麽一說。
在某種意義上,季予淮現在沒了她是真的會死。
池希恬盯着手機屏幕,看着那邊的人都說出他是自願給季予淮打工這種話了。
澆着陽臺上的木芙蓉,洛杉矶這幾日的陽光正好。
坐在床邊的桌子上,她對着電腦改還沒完的劇本。
風聲過耳,她在一個情節上停頓了幾秒。
忽地,一陣斷斷續續的男音在耳邊逐漸清晰。
擡起的手腕,剛剛落下的指尖,随即微微一頓,她的目光不敢往上偏移。
帶着啞音和朦胧不清的微弱氣息。
“池……希……恬……”
眼底不由自主地濕潤,她緩緩起身。
空蕩的病房,陽光下,幾株木芙蓉盛開搖曳,在兩個人之間,莫名形成端靠近的距離。
她的嘴唇有些微微顫抖,在嘗試着接受這一刻,“我在。”
一步,兩步……
再次站到季予淮面前,後者的雙眼緩緩睜開,望着自己眼裏并不清晰的輪廓。
季予淮覺得頭一陣疼。
“你沒事……就好……”
在夢裏,他好像能聽見池希恬的聲音,卻怎麽都沒有力氣回答。
“我還能……跟你去冰島嗎……”
斷斷續續,他把很多問題的答案都回答了。
哪怕是之前池希恬開玩笑問他的一句有沒有錢,季予淮都記住了。
他說,宴時應該還沒把公司賠光。
慢慢湊近,池希恬有些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他的掌心,緩緩拉住。
“能。”
有些涼意的病房裏,季予淮感受到她的靠近,慢慢回應似的動了動指節。
“我是不是……又讓你等了……”
明明說好的……
季予淮的眼角慢慢滑落一刻淚滴,暈在枕頭上。
他漆黑的眼眸裏泛着水光,想說聲對不起。
“沒有。”
面前的人搖搖頭,另一只手也撫上他的掌心。
頓了幾秒,他還是說:“以後……不會了。”
他們還會有以後嗎?
季予淮擡起沉重的眼皮,在等池希恬一個答案。
半晌,她的笑容淡淡,點頭應聲:“好。”
木芙蓉的倒影落在白色地面上,和病床前的兩個人重疊。
在這段漫長的感情中,池希恬得到了自己滿分少年的全部回應。
念念不忘,終有回響……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完結,一開始就是想停在火葬場結束這裏,也算是按照大綱完成了這個故事,vb會放我的一些碎碎念,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先給自己撒花,其實這篇文我寫完之後感覺後勁挺大的,我真的在狠狠和女主共情,先休息兩天,後面會有些在一起的番外,沒有前面這麽酸澀,大概會偏甜,大家選擇購買,下本不出意外開《愛意沉淪》帶一下文案,喜歡的話可以去收藏一下~
在錦棠工作的文化遺跡景點附近有幾處非賣老洋房,黑色連牌邁巴赫常年駛入進出。
而後一天,這輛熟悉又招搖的車停在錦棠眼前,黑色玻璃降下,裏面的人低磁的嗓音落入耳邊,“載你一程。”
京城地界,江少珩頂了半邊天。
為錦棠一擲千金,送出手的禮物都是藏品,帶她在紙迷金醉中俯瞰形形色色世界。
數月後,在他的場子,有些流言蜚語鑽進她的耳朵,“江少不過是圖新鮮逗個趣……”
“沒有錦棠,您也還是京城的主。”
江少珩眉目缱绻,偏偏不反駁。
心灰意冷,錦棠選擇離開。
把他歸還給燈紅酒綠的人間。
在通往巴黎的豪華游輪上,江少珩趕走了一船客人。
暮色漸沉,甲板上的風呼呼作響,他單臂攔住了錦棠的去路。
俯身,他漆黑的眼眸裏只容得下一個身影。
“江少珩不能沒有錦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