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康複院
◎“你能不能不要走的那麽快”◎
翌日上午, 池希恬又收到了一盒甜品。
大約是他現在行動并不方便，樣式比之前更醜。
她拎着袋子，又放回對面的門口, 想了想，又回屋拿了張便利貼，蹲身，她寫行字留在袋子上。
昨天晚上和齊思喬的飯局約在中午, 她叫了唐橙橙一起。
後者開車來忍冬園找她, 順便在路邊多買了一份早餐。
之前一直說請她來暖房, 後來出差回來又加上新部門的策劃，兩個人忙得像陀螺。
她從玄關進門時, 帶進來一陣陣冬日裏的冷風。
停在原處左顧右盼。
已經走到沙發邊的池希恬回頭就看見她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好笑道：“來我家抓賊呢？”
“抓男人。”
她說昨天晚上的事。
“沒有男人。”池希恬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示意她來坐。
順勢把手邊的電腦打開，畢竟距離吃飯還有段時間。
“你來看看這個方案。”
起身, 她去廚房給唐橙橙倒杯熱水，再出來時，後者已經把手上的包一甩，自顧自地盯着亮起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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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碰撞桌面發出“咚”一聲，唐橙橙的思緒被打斷。
“這方案是季予淮給你改的吧。”慢慢摸到桌邊的水杯，她似是被滾燙的熱意灼了一下，瞬間縮回手。
“哦，我剛才在外面看見對面有個袋子, 那麽亮眼的便利貼只有你會用。”
還沒等池希恬開口，唐橙橙就先一步出聲。
以為是池希恬給他幫忙的謝禮。
“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唐橙橙點點頭, 對感情上的事不做評價, 只道：“別的不說, 這方案改的挺好。”
能做大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樣。
能考慮到的東西比他們要全面的多。
頓了幾秒，她還是沒忍住好奇心，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歪着腦袋問她：“所以他給你送的什麽？”
“一些醜蛋糕，之前扔掉了，樓下的流浪狗都沒碰。”
唐橙橙“哦”了聲，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給他留字條，說給狗都不吃？”
他給的東西，如今放在池希恬眼裏，大概就這麽廉價。
她更不要。
聽着像罵人。
她的內容大概不會這麽直白，但确實是這個意思。
池希恬沒作聲，算是默認。
兩個人沒在忍冬園多待，出門的時候剛過十一點鐘，放在門口的紙袋還沒被收走。
池希恬記得昨晚宴時給她發過的日程表，季予淮今天上午有康複訓練。
大概率是沒結束。
去餐廳的路上，池希恬收到她二哥的消息，問她訂了那天的票。
【池希恬】：還沒決定呢。
【池沂舟】：二老念叨好幾天了，你再不回來，咱們就得全家飛林城過年了。
挺誇張的。
【池希恬】：我這邊還有工作沒忙完。
【池沂舟】：你比大哥還忙？
池希恬坐在副駕駛上，視線一沉，想起之前這話是安在季予淮身上的。
【池沂舟】：賺這麽多錢，今年你給我壓歲錢呗。
【池希恬】：你想得美。
【池希恬】：虧我去京城還給你帶了紀念品，天天都在想家。
【池沂舟】：直說吧，惹什麽事了。
【池希恬】：一個紀念品兩千塊，回去給我轉賬。
【池沂舟】：拉黑了，當我沒你這個妹妹，別回了。
提到錢，兩個人的算盤珠子敲得劈裏啪啦響，池希恬看着最底下的一句，揚了揚嘴角。
旁邊的唐橙橙接了個電話，完全顧不上她。
聽着像是長輩催着要孩子的。
她們現在這個年紀大概就是處在成家階段，等到有了孩子，父母的唠叨就變成孩子的哭鬧。
唐橙橙的事業正是上升期，奈何兩邊都在催生。
挂掉電話都是憤憤不平地念着，“真不知道他們在急什麽。”
“我一懷孕，大半年不用幹了，讓我挺着肚子去跟人家投資方談判啊。”
經過分叉路口，唐橙橙踩下剎車，繼而別過臉來跟池希恬說：“可以談戀愛，但千萬別急着結婚。”
“除非你真喜歡孩子。”唐橙橙很顯然不是這種人。
當初也就是和男朋友感情到了，領證也就是需要個沖動的勁。
池希恬淡淡一笑，“我不結婚。”
風輕雲淡的，讓旁邊的人欲言又止。
長達二十分鐘的沉默，車停在餐廳外的空場地，齊思喬在一樓大廳的落地窗前坐着。
看到靠近門口的人影，她朝池希恬的方向招招手。
裝潢比較典雅的西餐廳，大提琴音混入其中，中規中矩，沒什麽特色亮眼的地方。
池希恬走在前面，先一步把包放在椅子後面挂着。
唐橙橙：“等很久了吧？”
呵着熱氣，兩個人進來時帶進陣陣寒涼，撲面沖到齊思喬身上。
“沒啊，也剛到。”
池希恬順手拿過菜單，翻了一頁後搓了搓冰涼的指尖，擡頭問道：“是要在這邊拍戲？”
“哪能啊，我是回來過年的。”齊思喬算是正了八經的林城人。
她說自己怎麽也得元宵之後才能接觸新本子。
“誰跟你一樣這麽拼命，殺青之後就趕回來。”齊思喬收到消息那會，估計她都已經上飛機了。
她告訴池希恬，程厲之後過來問，欲言又止了挺久。
當事人的指尖碾過菜單頁，緩緩一止。
回林城後，他們也沒再有什麽聯系了。
只偶爾能看到程厲的朋友圈，他似乎又進組了，定位在江城，這大影帝每年的檔期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閑聊間，陸續點好菜。
唐橙橙在問對面的人下一步準備拍點什麽題材。
“再看吧，池老師要是有好本子，咱們就再合作一次。”
池希恬搖搖頭，“我現在對着電腦寫不出一個字。”
“現在還這樣嗎？你要不要出去看看。”齊思喬給她提議，又補充了一句：“去更遠的地方。”
兩個人的視線轉移到她身上，等着後文。
“元宵之後吧。”
她确實也考慮過這個方法，但現下工作室這麽忙，池希恬确實走不開。
總不能把這一堆事都推給唐橙橙。
她确實想到很多地方看一眼，以前大概總是圍着一個人轉，如今也算是沒什麽好留戀的。
很多東西，她都想親眼看看。
唐橙橙表示支持，說她現在就算有這個心思，也出不去。
總不能自己說走就走，留她老公在家裏幹瞪眼。
池希恬有這個機會。
聞聲，齊思喬朝她笑笑，“那看來還是我們兩個比較自由。”
雖然沒有戀愛的甜蜜，但至少單身松快。
一頓飯到下午近兩點鐘，唐橙橙問她怎麽回去，需不需要蹭自己的車。
齊思喬揚揚下巴，示意外面。
視線移過去，林蔭道旁，蘇潮汐穿了件卡其色的厚風衣，靜靜靠在車門邊。
她在抽煙。
蘇潮汐沒怎麽變，依舊漂亮有氣質。
白色的霧随着冬日涼風消散。
還是那股淡淡疏遠的清冷感，繼而慢慢垂下眼簾。
“現在就剩她一個人了，來我們家過年的。”齊思喬聳聳肩，拎起旁邊的挎包，去前臺結賬。
當初南城的事，池希恬知道。
齊思喬打過招呼後先走一步。
透過落地窗，池希恬看到熟悉的人影上了車，随後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沒在她的目光裏多逗留一秒。
唐橙橙輕咳了一聲，小聲嘟哝：“她怎麽來了……”
低低一句，卻都落入池希恬的耳邊。
“橙橙。”
“啊。”她的眼睛剛從林蔭道那邊移回來。
“你先回去吧。”
唐橙橙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她又緩緩啓唇，“我有點事。”
……
池希恬沒騙她，自己是真的約了人。
但看到蘇潮汐後，就算沒太大的心情起伏，也并不算開心。
她們之間本來就不是朋友。
十分鐘前，宴時聯系她，說是今天剛好有空去康複中心，問她要不要一起。
【宴時】：今天中午沒應酬，我開了車。
【池希恬】：好。
把餐廳地址發過去，見到宴時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
她獨自一個人站在顯眼的公交站牌下，單手拎着包放在腿前，宴時的車拉風又顯眼。
改裝過的藍色法拉利，人群竄動中，轟轟隆隆停在她面前。
他說這車談戀愛的時候開着顯得他浪漫有格調，當初想拉着季予淮也改一臺。
池希恬不喜歡。
只能做兩個人的位置，幸而在這個涼意四起的冬日，他沒開車棚頂。
“你是談戀愛了？”
“很明顯？”
池希恬：“……”
宴時忍不住揚起嘴角，話裏都是帶着笑的，“所以，我更沒有時間去關愛老弱病殘。”
好像，還挺有道理。
“我待一會就走，晚上有約會。”宴時哼着小曲，在發動車子的前一秒又道：“老季怎麽也是個病號，你別動手就行。”
宴時說，看着可恨動動嘴就行。
“等他好了你再揍。”
擰擰太陽穴，池希恬只是在想他這個女朋友到底從哪憑空冒出來的。
拉風又刺耳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了二十分鐘，到達康複中心時，池希恬的腦袋有些頭暈目眩的難受。
宴時的車，她不想再坐第二次。
林城數一數二的治療室，設備都是最新的，宴時從國外給他請的醫師針對康複。
上下五層，前臺的服務人員引他們去電梯間。
一股消毒液味深入鼻尖，這邊都是有專人負責實時消毒。
連走廊上的暖氣都開得很足。
電梯數字停在三，自動門徐徐打開。
宴時單手插兜，指了指走廊最裏面的訓練室，慢慢開口：“我先去問問醫師今天什麽情況，老季就在那邊。”、
示意她可以先去。
來往只有三兩個工作人員。
長長走廊都鋪着厚厚軟墊，大概就是用來防滑的，畢竟這邊的病人比較多。
池希恬拎着包，在一間間玻璃牆前走過，最後停在盡頭。
季予淮沒看到她，一身淺灰的運動裝，他受傷的膝蓋露在外面。
愈合的刀口很顯眼。
在忍冬園那次，她見過一眼，現下好像沒有那麽腫了。
微微蹙眉，他在引導下曲腿，額頭上是一層薄汗。
季予淮後背濕透了一半。
康複訓練的過程，痛苦又難熬。
這是比手術還要疼的。
隔着一層玻璃，他低低的悶哼聲斷斷續續在池希恬耳邊響起。
他試探的每一步，最後單手撐在軟墊上。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靠近，宴時停在她旁邊，疑惑地看看裏面的人，又把目光防回池希恬身上，“怎麽不進去？”
來的人納悶。
聞聲，室內外兩道目光聚在他身上。
同時沉默幾秒，宴時還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
池希恬微微擡頭，剛想移開的目光撞進深邃的瞳低，像落入無邊的海。
她從中不慌不忙地抽離。
跟在宴時身後，池希恬掃過訓練室的器材陳設，大多不清楚用途。
聽說是專用的，一臺價格都要上萬。
季予淮坐在旁邊的軟椅上，依舊在看向她，“為什麽來這邊了？”
氣息不穩，他想上卷了兩圈的袖口露出傷痕。
站不穩，難免磕磕碰碰。
“我把人請來的。”宴時眼看着這個話題陷入僵局，立即開口。
從池希恬的角度，正好能瞥見他的膝蓋上的傷。
似是意識到了無聲的注視，他伸手，放下了褲腿，擋住她目光所及。
一邊的訓練師喊他繼續。
這個話題，就在此刻終結了。
撐住扶手，搖晃着直起身，漸漸留給池希恬的只是一個背影了。
宴時讓她随便坐，自己去外面的便利店買水。
包被她擱在大腿上，一擡眸，季予淮重心有些不穩，借力，手臂上的青筋突起。
每一步，都挺艱難。
池希恬就在旁邊，平靜且淡然地看着。
自始至終，她靠在椅背上，絲毫未動。
眼見他跌跌撞撞，無數次擰起眉頭地試圖站起來。
最後只能作罷。
訓練師說他太急了。
半晌，宴時抱着幾瓶水回來，氣喘籲籲地跑了兩步，把手裏剩的放在一邊。
“他這邊估計還得有兩個小時，今天上午季阿姨給他打電話，問什麽時候回海城過年的事。”宴時當時剛開完會，從公司開車過來。
看樣子，吵得挺兇。
話音剛落，近處的人一個沒站穩，雙手撐了一下地面。
引來池希恬一個目光。
“常态，他一天摔個七八十次。”宴時聳聳肩，一開始他也擔心。
後來醫師說，學步都得摔兩下，更何況是這種情況。
幸而，腳下踩得都是軟墊。
“你今天中午和齊思喬一起吃的飯？”
這個問題忽然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池希恬下意識點點頭。
沒什麽好瞞的，昨天給宴時打了那通電話，這人總該猜到點什麽。
宴時靠在身後的椅背，微微閉眼，問道：“她跟你說了吧，關于蘇潮汐的事。”
“你是指，她要來這邊過年？”
池希恬不明白他所謂的事情，到底是不是這個。
如果是，那和她也沒什麽關系。
宴時輕輕搖頭，“昨天她來過這邊。”
“帶了挺多營養品，都放在樓下儲物櫃，老季讓何易又給人送回去了。”
不過始終沒見人影。
靜靜聽着他的聲音，池希恬在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後，輕輕“哦”了聲。
挺兀然的，也沒什麽情緒。
季予淮怎麽對蘇潮汐，也和她沒什麽關系。
至于蘇潮汐在送東西的時候想的是什麽，更不是她能管的。
三個人都單身，他們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臨了，宴時留下句“有事給我打電話”就匆匆去約會了。
手機那邊，還有他女朋友催促的聲音，但池希恬沒聽真切。
幾分鐘後，只有池希恬留下，她慢慢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已經四點鐘了。
窗外，夕陽已經代替冬日的光輝，一片熱浪般的火紅在天邊灼燒。
光亮落進室內。
季予淮的身影鍍上層濃郁的金，他慢慢做着最後一組訓練。
旁邊的人趁機來囑咐她：“家屬是吧，病人不能天天就這麽練，食補也得跟上。”
“營養師開的菜譜，每天照做沒？”
池希恬不明情況，随即反問了一句：“菜譜？”
她差點直接出聲，說給他口吃的就不錯了。
要求還這麽高。
訓練師：“……”
還沒等面前的人繼續開口，季予淮扶着欄杆走過來。
他順勢摸到手邊的輪椅，慢慢坐下。
“走吧。”
淡淡兩個字，攪亂了剛才的話題，最後，訓練師只說讓他明天準時過來。
池希恬拿了瓶未開封的水遞給他，緩緩往電梯間推。
一前一後，她看不清季予淮的表情。
“池希恬，走我旁邊來。”
他的手摸到輪椅上的細杆，完全能自己推。
聞聲，當事人松了手。
她的步伐和旁邊輪子轉動的速度相同，移出每一步。
狹小的空間，季予淮一偏頭，就能看到她的側臉。
沒什麽情緒。
在剛才每一次倒地的瞬間，她都是這樣，眼裏沒什麽波瀾。
明明以前，他蹭破了一點，池希恬都會着急遞創可貼。
在所有人面前，她的眼裏，只有自己。
而剛才，她就像是個看客，事不關己地交疊着雙腿，偶爾搭幾句宴時的話。
一瞬間的目光，都是奢侈，多餘給他的。
季予淮一伸手，連個衣角都沒抓住。
電梯門忽然間開了，兩個人停在一樓，撲面而來的冷氣襲來。
出過汗，他身上泛起陣陣涼意。
還未踏出康複中心的大門，季予淮的腦內瞬間閃過一陣鑽心的疼。
他這些天，睡得并不好。
甚至停了藥。
池希恬小跑了兩步，去路邊攔車，身後的人好像怎麽都抓不住那抹身影。
手上的力漸漸消失，他在冬日的傍晚，漸漸出聲：“池希恬，你能不能不要走的那麽快……”
慢一點就好，就一點點。
哪怕追不上，至少，讓他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