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改方案
◎“不是你,也不會是別人”◎
轉身, 就給季予淮留了個背影。
踏足這間房子的後一秒,季予淮被熟悉的氣氛包圍。
陽臺是生機綠植,郁郁蔥蔥。
她會在房間裏貼些五顏六色的便利貼, 提醒明天的行程,以及冰箱裏的牛奶保質期。
一直以來,池希恬都是個很會生活的人。
在茯苓苑那會,池希恬閑下來就會研究些新菜色, 或者買些當季的花栽在院裏。
她告訴季予淮, 生活就是要有些驚喜。
濃郁的飯香氣從廚房溢出, 吸油煙機轟隆隆的聲音一停,只剩唐橙橙的聲音。
他短暫的記憶被打斷。
作為一個外人, 季予淮停在沙發邊,像一抹陰沉的灰, 怎麽都融入不進她的空間。
免提的聲音很大,後來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
池希恬端着盤子出來, 順勢把挂掉的電話放在桌邊。
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放在她對面。
“吃飯吧。”
池希恬自顧自坐下,隔幾秒去看一眼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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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夏冬剛發來的修改要求。
又多又雜。
全程,眼神沒落在季予淮身上。
後者已經能自己熟練的推輪椅,他剛剛接觸到桌邊,還沒拿起筷子。
池希恬就起身又接了一個電話。
她很忙。
記憶回溯,在他創業初期,也是經常飯剛剛上桌,工作上的電話就接進來。
季予淮這些天都在想, 如果他們能早一點遇見就好了。
那他從一開始就能清楚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是因為她的照亮而越來越好, 并不是蘇潮汐的三兩句話能輕易改變的。
自己每個重要的人生截點, 陪在他身邊的都是池希恬。
當事人在客廳陽臺占了十幾分鐘, 聊着劇本的事,回來的時候盤子裏的菜也沒動。
池希恬把椅子往前推了一下,直到她拿起勺子,旁邊的人才動筷。
季予淮在等她。
好像分手之後,他也學會等了。
兩個人的氛圍一開始沉靜,而後被碗沿碰撞的聲音打斷。
“聽宴時說,你們在開新部門。”季予淮原來以為他消息有誤,但剛才,唐橙橙在電話那邊也明明确确說了。
他小心翼翼,撕開一個話題的口子。
既而,擡頭看了池希恬幾秒,後者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剛才電話那邊人的聲音很大,他并非刻意去聽。
“嗯。”池希恬夾了一口菜,就扔過來這麽個字。
原本,是沒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停。
他們之前也沒有談工作的習慣。
“很棘手?”
池希恬戳着碗裏的米飯,回憶起唐橙橙的話,有些心不在焉,“還好。”
或許是她的情緒太顯而易見了,季予淮并沒有把“還好”兩個字當成問題的答案。
視線一沉,他慢慢開口:“國內市場更新換代很快,影視行業的發展也一直在變,市場部算是很複雜的個體。”
營銷宣傳都囊括在內,正了八經的要和商業挂鈎。
不是一日之功。
這些,相信唐橙橙也都了解過了,甚至已經和她溝通商量了挺長時間。
說白了,如果一個文字性質的工作室沾上這些,那就不得不迎合大衆的口味。
之前,池希恬只是希望自己寫的東西能被更多人看見。
這是工作室的初衷。
而現在想要拓展,該考慮的是如果想要被更多人喜歡,那要寫什麽樣的本子。
這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思想。
池希恬的筷子碰到碗壁,在他的話裏頓了一秒。
“專注産品本身,和着重怎麽才能把産品賣出去,這是兩碼事。”
過去,池希恬一直做的是前者。
寫劇本然後賣掉,循環往複,直至再有下一個故事。
十年如一日的創作,季予淮有時候就覺得,她對待什麽樣的事,好像都很堅持。
這次,大概也是一樣。
稍微頓了兩秒,季予淮又進一步解釋:“是先往外推廣把名氣打出去,還是內部先了解市場,又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
季予淮當年,是從最下面一點點起手的。
每個環節,他都得熟悉。
以前沒想過池希恬會做這些事,畢竟做出改變的初期,很辛苦。
他不希望池希恬過得這麽苦。
這些東西,原來也并不适合她。
兩個人同時在盤子裏夾肉,繼而,放回碗裏。
池希恬能明白他的意思,兩條不同的道路,向左向右就看她的選擇。
“可是影視行業是有大方向的,一部作品成功,很多觀衆就是想要去找同類型的,這是趨勢。”池希恬難得開口,字字都離不開工作。
理性上來講,從季予淮這裏,她确實能得到很多工作方面的經驗。
當初駱寒的事能談成,怎麽都有他的原因。
季予淮擱下碗,順着她的話說:“所以工作大多是身不由己的,如果考慮到市場,會束手束腳很多。”
他很清楚,池希恬想當編劇的初心,只是因為想寫自己喜歡的故事。
但衆口難調,喜歡這個東西,每個人都有不同見解。
要迎合別人,就得嘗試自己不太擅長的領域。
半晌,池希恬陷入陣沉默。
對這些東西,她是陌生的,但考慮市場的需要也是她們這些編劇不知不覺在做的。
題材的受衆多,制片人和導演給的價格也高。
不是随便寫點什麽都有人買賬的,池希恬也有賣不出劇本的經歷。
晚飯後,她把空盤都撤到廚房的洗碗池。
餐廳的光線有些昏黃暗淡,慢慢灑在她的肩上,手裏的空碗摞在一起,她在踏進廚房的前一秒被人叫住。
偏頭,身後人的臉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如果可以,我能看看你們策劃部的方案嗎?”
“在茶幾的那邊電腦上。”
一句話後,她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慢慢移到息屏的電腦面前,他碰了一下空格鍵,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桌面。
在一起那會,她的電腦上有個文件夾,是這麽多年來,相機裏的季予淮。
靜了一秒,他的指尖有些微微滞住,好像什麽都不剩了。
微澀的眼眶緩緩閉了幾秒,他點到一個很顯眼的文檔,裏面是密密麻麻的條項。
看得出,她們公司的策劃部是盡力了。
嘩啦啦的水聲在耳邊響起,季予淮選了個別的顏色的文字,在鍵盤上敲批注。
廚房內,池希恬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順手從旁邊抽了張衛生紙,慢慢在掌心團成一個圓球。
視線一擡,剛想丢進垃圾桶的動作停了幾秒。
不遠處,葳蕤的萬家燈火下,窗角的一輪圓月成了他側身的背景板。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電腦前,只留給她一個側顏。
曾經,她的願望就這麽簡單,在忙碌一天後,擡頭看得見他的身影。
但有些東西,就是來得遲。
緩緩嘆息,池希恬倒了杯熱水端過去,輕輕擱在他身邊的桌上。
聞聲,他的目光移過去,剛好池希恬彎下腰,視線在空氣中交疊。
又近卻又遠,她不動聲色地移開。
“麻煩了。”挺客氣疏遠的三個字,池希恬往屏幕上看了一眼。
挺認真的一排排紅字,醒目又詳細。
一杯水的白色熱氣,在兩個人的沉默空檔慢慢升騰。
這三個字,讓他的指尖往回縮了縮。
想想也是,和外人總得客氣點。
“池希恬,這東西不是一天能改好的。”季予淮單方面望向她的位置,試探着開口:“我最近沒有應酬。”
事實上,季予淮已經很少把飯局安排在晚上了。
當初答應過池希恬的,他一直記得。
池希恬沒作聲,神情似乎是在問“所以呢”。
兩個人的空間,又陷入一輪新的寂靜。
借着月色,他漆黑的眼眸染上了點光,喃喃問了句:“在你這工作,管飯嗎?”
……
晚上十點鐘,池希恬爬到床上。
半小時前,季予淮剛剛回隔壁,只剩一個人的房間,她直接把客廳外面的氛圍燈都關掉。
此時此刻,手機裏是唐橙橙的十幾條微信消息,像轟炸一樣。
還沒等她點開,齊思喬的消息又被頂到最上面。
【齊思喬】:這幾天有時間嗎,請你吃飯。
從合作一次後,她們兩個人也算有了交集,在片場那會,池希恬還是挺喜歡和她相處的。
【池希恬】:明天中午?
【齊思喬】:行啊,你着急回海城嗎?
她不着急,但是二老可能已經數着日子過了。
【池希恬】:怎麽也要小年夜之前回去。
希望這邊的方案能在那時候定下來,到時候過了元宵直接招人。
【齊思喬】:我聽唐總監說,你們工作室要擴招啊,每天有夠忙的了吧。
【池希恬】:還好,她肯定比我忙。
【齊思喬】:其實昨天,我碰到宴總了。
【池希恬】:宴時?
想着他們兩個人也就是電影投資時需要見面,現在都拍完了,那就算是偶遇。
【齊思喬】:嗯,在林城市中心這邊的醫院。
許是為了季予淮的事去的,她并不驚訝。
但往常,宴時總是知會她一聲,這次卻沒發消息。
【齊思喬】:打了個招呼,順便關心了一句季總的傷。
池希恬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頓片刻,移開後,看到了那邊人的消息。
【齊思喬】:說是恢複起來挺有難度的,還得再看。
想到幾小時前,面對她的問題,季予淮風輕雲淡的那幾句。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兩下,删删改改,最後只留了幾個字。
【池希恬】:宴時還說什麽了?
【齊思喬】:沒了,我們哪有那麽熟。
池希恬大概有點明白了,宴時說讓她自己去問,不過是他作為知情者,有些編不下去。
索性把這個問題丢給當事人。
季予淮的狀況只會比想象中更糟糕。
安靜夜晚,紊亂的心緒格外明顯,在這件事上,只要季予淮好不了,她就有點難釋懷。
掀開覆在身上的厚被子,池希恬慢吞吞來到卧室陽臺上。
裹着厚重的外套,池希恬蜷縮在秋千椅上,在手機通訊錄裏翻到了宴時的名字。
這是個挺久沒撥過的號碼。
糾結了幾秒,她退出後又劃回來。
那邊的人似乎是在忙着,季予淮剛才說過,宴時有個應酬,鈴聲響了半分鐘後通話才被接起。
也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他。
晚風割在陽臺的玻璃上,呼嘯而過,在耳畔和那邊的聲音交織。
冷意不斷。
“喂。”她先開口,在一串細微電流聲中出聲:“我有打擾你工作嗎?”
宴時笑了笑:“沒有,就是有點驚訝。”
“得等你先出聲才能确認我沒老花眼。”
畢竟在京城那會,就算是關于季予淮的事,也是他主動發消息,池希恬回不回複都難說。
他大概在車上,旁邊疊起一陣陣喇叭聲。
池希恬把聽筒往外放了放。
“什麽事啊。”
要說池希恬是找他來閑聊的,宴時一萬個不信。
他也不想跟池希恬繞彎子,季予淮之前說過,她這個人不适用圈子裏那一套。
池希恬沒有很快出聲,倒是那邊的宴時有點坐不住的意思,“讓我自己猜猜。”
難以啓齒,就肯定和季予淮有關。
他拖着長音,混在耳畔的風聲中,不确定地反問:“你想問老季恢複治療的事?”
默然,他就懂了。
“他應該什麽也沒跟你說吧。”早晨那會,宴時就不覺得把這個像燙手山芋一樣的問題丢給季予淮,會有什麽不一樣的結果。
至于池希恬是怎麽懷疑的,他不得而知。
“從京城回來後,我帶他去醫院做了檢查,手術做的沒問題,但是醫生的原話是,要做好站不起來的準備。”宴時嘆了口氣,似乎是把車窗升起。
那邊喧嚣的環境都靜不少。
說是樹枝紮得太深了,又收到二次重擊。
池希恬靜靜聽着,半晌,她一個字都沒說。
“其實剛才接你電話前,我剛挂掉他的,說是在你那邊吃的晚飯。”
“嗯。”池希恬應了一聲,随即又道:“這件事,總和我有關。”
“看得出來,你其實一直挺矛盾的。”
當初在醫院,她來了又遲遲不進,如今回了林城,幾次的欲言又止。
宴時理解她。
池希恬這個人,總是不想欠別人什麽。
“能見到你,他總歸是挺高興的。”宴時清清嗓,又繼續道:“池希恬,其實當初你追他那會,我們宿舍男生在打賭,所有人都壓你失敗,當時就我壓對了。”
宴時說,畢業後,他們紛紛掏出一百塊,願賭服輸。
“不過後來老季知道了,說我們無聊。”
那是兩年前,他們大學同學聚餐,宴時張羅的。
在林城的一家私人會所裏,幾個人回憶起上學那會的事。
大家紛紛說季予淮還是老樣子,不怎麽願意理人。
當時也忘了是誰插了句嘴,“但是咱們那會可都沒他小子這麽受歡迎,我記得隔壁文學院有個姑娘,天天來咱們教室找他。”
宴時當初在旁邊笑了笑,聽見那人又說:“沒想到兩個人最後真成了。”
大家起哄問角落裏端着半杯酒的季予淮,後者稍稍擡了擡眼皮,對于現在的感情狀況這種問題,他只回來的三個字。
“還是她。”
他這個答案,有種兜兜轉轉的宿命感。
大屏幕上的音樂都不由自主靜了一秒。
“說實話,之前跟你們打賭,我真不覺得老季能和她在一起,沒想到還這麽多年。”
宴時親耳聽到一陣淡淡的男音,“無聊”兩個字低低的,卻很清晰。
時隔今日,把封塵挺久的事拿出來攤開,宴時有些感慨。
這個夜,池希恬的呼吸聲都漸漸清晰。
“之後他告訴我,不是你,也不會是別人。”
宴時倒從始至終沒覺得有多驚訝,當初他敢壓,就一定是在潛移默化中,看出了點什麽。
可如今在池希恬這,他們已經結束了。
不是他,也可以有別人。
池希恬拉緊自己身上的外套,慢慢往後面的椅背上靠。
她聽見宴時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可以的話,管他一頓晚飯吧。”
“你知道的,我們公司離忍冬園還是有段距離。”
他也不能天天都往這邊來。
總得應酬和工作。
半晌,宴時的話音落下,她慢慢應了一個“好”字。
那邊的人舒了口氣,說是自己也算解決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不然應酬着,還得想着這邊的季予淮。
他一向對自己很不好。
幾分鐘後,電話切斷,池希恬想抱着外套回屋。
沒幾步,手機又是一聲震動。
這次是微信消息,宴時給她發來一個定位,是一個康複治療醫院的具體地址。
【宴時】:有時間的話,就過去看看吧。
下面還有一張季予淮的時間表。
大多是上午。
像之前一樣,她沒再回複。
作者有話說:
更啦,還是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