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聚餐夜
◎“我會改的”◎
循環往複的幾日, 空閑時候，池希恬都會來康複中心。
坐在旁邊的軟椅上，看着季予淮一次次扶住旁邊的欄杆。
唐橙橙偶爾會發消息, 說她：
【我嚴重懷疑你是去解恨的。】
池希恬低頭，身體微微往後面靠，在屏幕上輕輕敲字。
【池希恬】：事實上，我沒什麽特別的情緒。
唐橙橙說的解恨談不上, 她只是挺平靜的, 在慢慢接受季予淮大概率站不起來的事實。
他的情況完全沒什麽好轉。
【唐橙橙】：哦, 懂了，這還不夠。
【池希恬】：沒, 我的意思是，哪怕分手後形同陌路, 我也沒想過要面對今天這樣的場景。
高一那年，季予淮救過她, 當時池希恬大概就突然明白了所謂的一見鐘情是什麽感覺。
哪怕再給她一次機會重新來過，在那樣的境況下，她還是會心動。
池希恬這輩子，都不會再那麽喜歡一個人了。
就像十五六歲的青春沒有第二次。
所以就算是分開了，在回想起自己的十一年，她還是希望用各自安好這個詞來形容他們未來。
Advertisement
沒有交集，也無病無災。
對他之後的人生，池希恬沒有過一句惡言相向。
季予淮說她是太陽, 那有陽光的地方，總不會晦暗。
畢竟在那個舊巷口, 窮途末路下, 先感受到光的人, 是她。
唐橙橙沒有這種曾經太深刻的感情，并不多說。
關掉手機屏幕，池希恬擰着一瓶水，怎麽都使不上勁，她索性沒較真，把塑料瓶放回去。
幾秒後，一個黑色身影籠下來，季予淮微曲着腿，寬大的掌心落在她視線範圍內。
“給我吧。”
池希恬遞過去，他稍稍用力就旋開，擰了兩圈後塞在她手心。
訓練師讓他休息一會。
大多時候，他就坐在池希恬旁邊，偶爾會接電話，聽宴時在那邊彙報工作。
遇上重要文件，何易會親自來送。
此時此刻，季予淮只是靠在椅背上，閉目，輕輕喘着氣。
額角的薄汗慢慢劃到側臉，經過下颚。
“宴時晚上請客，去嗎？”他的聲音裏卷着絲疲憊，目光慢慢移向她。
池希恬搖搖頭。
從旁邊拿起手機，季予淮給他發消息。
【季予淮】：不去。
上一條是在兩小時前，宴時說帶女朋友給他們見見，順便吃頓飯。
【宴時】：因為池希恬也不來呗。
這都不用猜的。
【宴時】：那我們去你家。
不請自來。
【宴時】：少爺，我好歹給你當牛做馬這麽長時間，借你家廚房用用都不行？
【季予淮】：我家沒鍋。
【宴時】：……
【宴時】：我說你到底把錢都花哪去了。
【宴時】：算了，這你別管，我去隔壁借。
還沒等季予淮回複，一邊的訓練師就叫他去完成最後幾組練習。
彼時，她去屋外透氣，拿着礦泉水瓶慢吞吞抿了一口，而後在手機上刷到夏冬的朋友圈。
算算日子，新劇本也快開機了。
駱寒說目前還有幾個角色沒定下來，價格還沒談攏，籌備工作都差不多了。
他的壓價能力，池希恬是見識過的。
演員嘛，總是希望自己的片酬高一些，畢竟這對他們來說可能只是一份工作。
昨晚改過的劇本發過去，已經數不清是第幾版了，那邊總算是滿意了。
下午的陽光帶了些冬日的涼意，透過走廊的小窗，落到厚厚的軟墊上。
她給夏冬那條最新的朋友圈點了個贊，幾分鐘後，那邊的人問她，年後的開機儀式上，要不要來看個熱鬧。
時間定在元宵後一個月。
【池希恬】：應該不行。
【夏冬】；沒事，我不強制要求你跟組。
夏冬說，偶爾想來看看就給他發消息，派助理去接。
這個本子，她也沒想過要一直跟着，《破繭》是她剛分手那陣寫完的，很多感情和情緒是她以後都達不到的。
當時的思緒太濃了。
大概也就是這個原因，完成這一本，再提筆寫的東西就總有些不滿意。
良久，她像是做了個挺大膽的決定。
【池希恬】：夏導，明年我要到外面看看。
至于歸期，她甚至都沒想好……
……
回忍冬園已經是兩小時後的事。
這幾天，都是何易在公司和康複中心之間來回折返，宴時說到做到，真成了甩手掌櫃。
然而今天，在她居住的那幢樓下，池希恬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車。
拉風又張揚的改裝，那天的乘坐體驗不算太好。
隐隐的，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直到電梯自動門打開，她看見靠在走廊牆邊的人，幫自己的女朋友撩了撩耳邊的碎發，身側大包小包的時令蔬菜，像是剛從超市采購完。
猛然，想到季予淮說過，宴時要請客的事。
但是他請客，為什麽要站在這……
長長走廊，靜得連電梯的關門聲都慢慢清晰。
池希恬掏出家門鑰匙，打算回去研究晚上的菜譜，還沒拉開背包拉鏈，身後一道聲音擦過耳邊，“借個鍋呗。”
“你逛一圈沒買？”稍稍偏頭，池希恬不解。
“就用一次，買了也帶不走。”
池希恬：“……”
想着他們資本家都這麽會算計嗎……
開豪車的老板，怎麽偏偏在一口鍋上計較。
鑰匙插進孔裏一轉，池希恬上下打量着旁邊的宴時，無奈道：“進來吧。”
“你又買新花了？”宴時一進門就看到她陽臺上那幾盆開得正盛的仙客來。
它的花期很長。
她的陽臺像個挺溫馨的小花店，反觀對面，只是空空蕩蕩的樣板間。
宴時不由自主又感嘆了一遍，她真的很會生活。
“嗯，覺得家裏缺點豔麗的顏色。”那兩盆确實是池希恬最近新添的，但她現在有點發愁，過年回了海城，好像沒人能照顧它們。
“我能把鍋拿過去嗎？”
宴時說他一趟趟跑也麻煩。
幸而家裏有備用的，她點點頭說了個“行”。
然而，想躲清淨的人壓根就躲不掉，來來回回的兩個小時，宴時要把她的廚房搬空了。
油鹽醬醋，隔壁都沒有。
這次，他順走了一壺白砂糖，邊開門邊告訴她：“回頭讓老季給你買新的。”
“待會一起過來吃啊，我看你這也不剩啥了。”
池希恬：“……”
她想翻出食譜的計劃被一次次攪亂，最後直接作罷。
靠在沙發上看唐橙橙發過來的新一版修改方案，幾分鐘後，又是一陣推門聲。
池希恬以為還是宴時來順東西的，一回頭對上了陌生怯怯的目光。
剛才站在宴時身邊的女孩子，見生人大概有些腼腆，手裏端着一旁熱騰騰的蛋撻，想來，季予淮那邊也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聽宴時說，她叫藍瑤瑤。
“那個，我和他們聊不到一起。”她笑了笑，伸手指後面，又緊接着把手裏的東西放到茶幾上，“随便做的，聽季哥說，你很喜歡吃甜的。”
她多放了很多糖。
“坐吧。”
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站着的人，池希恬對她的第一印象還是挺好的。
不算太有攻擊性的長相，笑起來時，兩個酒窩淺淺。
任誰看了都覺得舒服。
“我是高級甜品師，今年剛從法國畢業。”藍瑤瑤說自己和宴時算是家裏介紹的相親。
但彼此一見鐘情。
她一直挺想見見池希恬的，今天算是一個契機，“宴時之前告訴我，你是編劇，之前在國外我追過你的很多劇。”
有些喜歡就這麽簡單，在相同領域上的共鳴能讓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聊上很久。
藍瑤瑤說下次來教她做甜點。
“季哥那邊工具就挺全的，你也不用買，過幾天我帶着材料來。”
聞聲，池希恬淡淡拒絕：“我正好也想添一套。”
之後能不能有這個機會，都另說。
藍瑤瑤在她這邊待到飯點，幾步的路程，從生機勃勃到死寂一片。
池希恬跟在旁邊，聽見旁邊的人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你和季哥挺熟的。”
“但又，沒那麽熟。”
挺矛盾，但又貼切的一個形容，池希恬的步伐頓了頓，沒有回應這句話。
藍瑤瑤說，從電梯門打開的第一眼，她就有這種感覺。
“下意識覺得你們不是普通的鄰居。”
在踏進季予淮領地的前一秒，她大大方方地承認：“嗯，他是我前男友。”
藍瑤瑤聽得下巴都要驚掉了。
但反觀當事人，風輕雲淡的不行。
那邊，只有宴時一個人在廚房裏忙前忙後，桌上擺了幾個盤子，菜色很全。
藍瑤瑤知道兩個人的身份後，覺得前所未有的尴尬，索性鑽進廚房去幫忙。
偌大又空曠的客廳，季予淮把原本手裏拿的財報折好，慢慢放到一邊。
“池希恬。”
“嗯？”坐在沙發上，被喊的人沒有擡頭。
“蛋撻吃到鼻子上了。”
話音一落，她伸手去抹了抹嘴唇上方，慢慢蹭掉。
她的動作還沒收，坐在斜對面的人重新開口：“我做的，你不喜歡，對嗎？”
回來之後，他看到門前原封不動的甜品袋，上面的便利貼全然的一股冷漠。
“對，不喜歡。”
她的眼皮微擡，慢慢堅定。
“那你喜歡什麽呢……”
他問了這麽一句，沒等到回答，又喃喃接上。
“我會改的。”他這麽說着，又慢慢重複了很多遍，聲音越來越低，“我都會改的……”
無論什麽……
只是她好像已經不太需要了。
斜陽落在客廳，暈成一個又一個光暈，他的側臉被描摹得憂傷又難過。
他後來一直在努力，努力想變成她喜歡的樣子。
可好像一切都晚了，池希恬只是不想再喜歡他了……
……
這一頓飯，吃得很憋悶。
藍瑤瑤全程咬着筷子左顧右盼，倒是宴時身經百戰，面對這樣的情景，依舊能吃兩碗飯。
整場裏，就宴時還有些食欲。
有人歡喜，有人愁。
偏偏這頓飯還是因為宴時新交了女朋友。
結束後，藍瑤瑤拉着池希恬去陽臺透氣，這邊沒什麽綠植，只有兩把嶄新的椅子。
季予淮這裏，真的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家的氣息。
冬夜的冷風吹在沒開啓的落地窗上，在她們的語調中呼呼作響。
縫隙裏滲進絲絲涼，他這種黑白相間的配色，更摸不到暖意。
“你也是林城人嗎？”藍瑤瑤撬開一個話題。
她和宴時，都是這邊的。
池希恬搖搖頭：“我家在海城，情人江那附近。”
“好地段啊。”大概是一直在內陸長大，後來去了法國後，藍瑤瑤也沒見到海，對沿岸城市總有些向往。
她說，有機會一定要去一次。
去看看海，心情都能變好。
“那你來這邊，是因為工作？”藍瑤瑤剛才聽宴時說的，她的團隊都在林城。
“以前不是，現在是。”
屋內，廚房傳來似有若無的水流聲。
隐隐的，藍瑤瑤的第六感作祟，總認為這事和季予淮有些關系。
說不清道不明，但這感覺就是準。
藍瑤瑤挺佩服她的，“能一個人離開家，你真的很勇敢。”
至少，她和池希恬相比，沒有這種膽量，在國外深造回來後，藍瑤瑤收到了不少城市的入職邀請，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待在父母身邊。
池希恬也不否認，淺淺笑道：“嗯，那時候畢竟年輕。”
“其實我覺得你和季哥挺配的，之前聽宴時說，他的腿只是不小心受了傷。”
藍瑤瑤的理解就是，經過治療，總歸會有痊愈的一天。
宴時大概沒細說。
回過頭，藍瑤瑤的視線往不遠處的季予淮身上停留了一秒，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就現下來看，郎才女貌，真的登對。
池希恬聳聳肩，平靜也通透，“我們之間，總有些事過不去。”
她不是喜歡舊事重提的人。
在分手的這半年裏，池希恬從來沒有哭着去向所有人陳述自己的遭遇。
但介懷的東西始終都存在。
藍瑤瑤不明白，以往她見過的前任情侶，分手後鬧得人盡皆知，條條羅列的像罪己诏。
恨不得把以前的甜言蜜語都轉化成冰冷的利刃刺到對方身上。
然而，她和季予淮難得沉靜，明明不是能在一張桌上和平共處的關系。
她只覺得，“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在一段關系裏，往往女孩子是感性一點的，更容易陷入困局，而大部分理性思考的男生會權衡利弊。
也許有例外，但終歸是少數。
池希恬很顯然沒被感性支配。
借着涼涼月色，餘晖的光落在整個陽臺。
門外，坐在輪椅上的人心裏一沉，他的指尖比外面的風還要涼上幾分。
輕飄飄的女聲緩緩入耳，卷着他的回憶，像怎麽都無法停止的哀鳴。
“我以前，其實不是這樣的。”
她的聲音很低，說完後就垂下頭，雙手搭在陽臺的欄杆上，偏偏并沒有太強烈的情緒。
沒有在季予淮這邊久留，等宴時收拾好屬于她的東西後，池希恬全數拿走了。
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至于宴時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池希恬不得而知。
藍瑤瑤的話很快就在耳邊消散，糾結過去的事只會徒增煩惱。
池希恬并不想改變自己現在的生活。
褪去一天的疲憊，池希恬倚在床上的軟墊，在手機上看着回海城的機票。
夏迎很早之前就幫她選了幾個時間，奈何一直沒定下來。
好巧不巧的，池沂舟也在這個時候發消息。
【池沂舟】：機票買了沒？
【池希恬】：沒。
【池沂舟】：行，那我訂去林城的機票，去把你抓回來。
【池希恬】：哥，你是不是想我了？
【池希恬】：給我轉一千，買一張我的照片。
半晌，那邊的人直接發了個語音條，大概意思就是讓她死外面得了。
“池希恬，你們圈裏的明星簽名照都沒這麽貴的吧。”
【池希恬】：一分錢一分貨。
【池沂舟】：？
【池希恬】：我和他們不一樣，我素顏。
【池沂舟】：……
幾分鐘後，那邊的人還是給她轉了五千塊，說是他在二老這邊，要開五分鐘的視頻。
池希恬欣然接受，按了一下綠色的接聽鍵。
還沒等她先開口，二老就坐不住了，異口同聲：“恬恬啊，什麽時候回來，告訴你二哥，讓他去機場接你。”
旁邊剛失去五千塊的池沂舟冷哼一聲，并不情願。
“這周末吧，我讓助理訂票。”
“好好好，”池媽笑意盈盈地應聲，随後別過臉，命令道：“池沂舟，聽見沒。”
他沒露臉，慢慢拖着長音“哦”了一聲。
從小到大，這都不是偏心，是完全偏向池希恬。
二老很久沒看見女兒了，拉着她多聊了一會。
不知不覺，就又提到了結婚相親的事。
好像他們之間，也就剩這個話題了。
“恬恬，媽媽跟你說，李叔叔家的那個兒子你還記得吧，元旦時候又來家裏送東西了。”
池媽就差沒把“這人當女婿她很滿意”這幾個大字貼在臉上。
這邊，當事人還在回憶李叔叔的兒子是誰。
思緒一陣混亂，她得腦海裏閃過個很久沒提過的名字。
微微擰起眉頭，确認道：“李陽？”
“對啊，就是他。”
重重嘆了口氣，原以為這個人已經可以從她的生命裏徹底消失了。
沒成想，峰回路轉，還有遇見的可能。
“媽，我不喜歡他。”
“你這孩子，那你說說，喜歡什麽樣的，恬恬，媽媽爸爸現在就盼着你早點結婚，有個人能照顧你。”
這種話，她聽了很多遍。
猛然，想到今晚季予淮的話。
他問她喜歡什麽樣子的，說自己會改的……
一股子厭煩湧上心頭，她冷冰冰抛出四個字：“我不知道。”
随即，這通電話挂斷在長長深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