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眠藥
◎“她得選一個自己最喜歡的”◎
殺青宴當晚, 除了工作人員,幾個投資商也陸續到場。
盛世集團上任了新的副總裁負責這個投資項目,看着眼生。
因為上次不愉快的事, 他還親自上前來道歉。
當事人倒是有些反應不過的微滞。
齊思喬站在她旁邊,用手肘輕捅了捅池希恬的腰身,慢慢把嘴唇湊到她耳邊的位置,“發什麽呆呢。”
幾秒後, 池希恬才意識到眼前人遞過來杯子, 禮貌碰了碰。
宴時和何易都說過, 他斷了元總手裏很重要的一條生産鏈。
季予淮回林城後,兩個人也沒有什麽聯系, 倒是宴時每天會給她拍幾張照片。
【宴時】:這少爺現在是挺享受,買了個輪椅, 我每天跟個太監似的推着他走。
哪怕是只坐着,他的目光還是有冰涼的震懾力。
宴時偷拍過他開會的照片。
靠在純黑色的椅背上, 單手拿着份文件,微微蹙眉。
【宴時】:康複治療我沒跟着,但醫生說恢複得速度中規中矩,這事也不能急。
總歸,他現在只能或坐或躺。
池希恬偶爾會回複,大多數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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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人來人往,她起身去門口透氣,池希恬還是不太适應這種應酬類的場合。
大門外, 一座音樂噴泉水池,大約是天氣涼了, 裏面結了層厚厚的冰。
以前, 她總喜歡路過這些地方投枚硬幣許願, 後來也漸漸改變了這個習慣。
就沒實現過。
靠在噴泉池的旁邊。池希恬微微垂着腦袋,翻看半小時前宴時給她發的消息,指尖停在屏幕上,半晌,沒有打出一個字。
兀然間,頭頂傳來一陣懶散的男聲,目光之餘,一雙黑色男鞋闖入。
“跑到這來躲清靜?”程厲笑着又靠近半步,繼續道:“你倒挺會挑地方的。”
池希恬猛然想起上次說的話,還沒跑出去,就被人揪了個正着。
“晚了,下次反應快點。”他的寬大掌心停留在池希恬的衣領上,使使勁就能把人拎起來。
彎彎的眉眼在觸及到她快暗下去的屏幕時,笑容全失。
那是半張照片,但程厲看得出裏面的人是誰。
陣陣失落泛起,他重新拾回一個挺無奈的笑,出聲道:“心情不好?”
“沒有,只是不喜歡那種場合。”池希恬聳聳肩,又直白地補充了句:“感覺很累。”
“以前我也不喜歡,但是人總要成長。”程厲這一路比別人要順風順水,但也總會有看臉色的時候。
畢竟,他也不是一開始就紅得發紫。
對投資商,也得委婉客氣。
“戲裏戲外,都得靠演。”
池希恬沒作聲,默默把手機裝回包裏,微微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
身邊的人說,這世界有挺多身不由己的事,人生就是一場戲,只不過沒有喊卡的權利。
所以,他才喜歡池希恬這種真實又生機的女孩子。
“可我一點都不想演,也不會演。”
晚風撩動她耳邊的碎發,一伸手,池希恬自己別了別。
她的聲音落入程厲的耳邊,一字不差。
良久,他問池希恬,記不記得上次在醫院門口的事。
回憶來勢洶洶,他的思緒停留在月光大廈那夜,在晚飯後,他接到了季予淮的電話。
很突兀,但對待資方,總該是有個态度的。
暗裏的波濤洶湧總不能真放到明面上來。
當時,程厲平靜地“喂”了一聲,在沉寂夜色下等待那邊人的回應。
季予淮的話簡潔明了,讓他去一趟醫院。
挺摸不着頭腦的,程厲沒動,緩緩開口:“季總怎麽都得跟我說清楚吧。”
他說,池希恬在市中心醫院這邊。
程厲直接起身,到玄關拎上外套出門。
那天,在得知來龍去脈後,他問季予淮,為什麽偏偏會把電話打到自己這裏。
如果受傷的是程厲,他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他認為,愛情這東西就是自私,除非他已經不喜歡了。
想明白這個道理,程厲脫口而出,“你對她已經沒感覺了?”
有些凝重的深夜,他聽見季予淮那邊微弱的呼吸聲,原本涼涼的音調有了幾分溫度,“怎麽可能。”
那晚,季予淮跟他說,池希恬這個人呢,是很會把委屈放到心裏的,難過的話她不說,就只偷偷的。
就這麽受了十一年委屈。
“如果我開口,她一定會留下,但我想讓她也看看別人,畢竟,池希恬這些年也就只圍着一個我轉了。”
季予淮在斷了腿後才慢慢意識到,有些東西就是在可控範圍之外的。
最後,他喃喃道:“她得選一個自己最喜歡的。”
一字一句,程厲複述給她聽。
程厲說自己的感情比季予淮自私很多,至少,不會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我大概永遠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和別人在一起之後,還停在原地等着。”
他的喜歡一直有攻擊性,對池希恬,也從來沒藏過。
臨了,池希恬的手機忽地在包裏震了兩聲。
程厲聳聳肩,漫無目的般的往餐廳裏走,說外面的風吹得他頭疼。
視線聚在這個落寞背影上,幾秒後,她才拿出手機。
消息還是宴時發的。
【宴時】:對了,今年過年,你回海城嗎?
元旦一過,就要到春節。
【池希恬】:嗯,回去。
【宴時】:那你記得幫去老季家看看阿姨,他今年打算留在林城。
說是幹脆去宴時那邊。
原因很明朗,季媽不知道他受傷的事。
不回去過年只是挨幾遍罵,要是知道季予淮腿斷了,她可能買票飛過來。
再者說,何易肯定會放年假,季予淮一個人行動不方便,回去也麻煩。
【池希恬】:好。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宴時】:那你是過幾天直接回海城?
【池希恬】:工作室還有些事得處理。
言下之意,她還得在林城待一段時間。
手停在屏幕上,思索幾秒後,她還是打字,猶豫不決按下發送鍵。
【池希恬】:他怎麽樣了?
沒有意料中的快速回複,在池希恬準備把手機放進兜裏時,那邊的消息剛巧點亮屏幕。
是一條兩秒的語音,聲音不屬于宴時。
酒店外的霓虹燈光落在她身側,聽筒裏有細微的電流聲。
幹淨又低沉的語調傳進耳邊,“我沒事。”
簡單三個字,後面有半秒鐘的留白。
林城,忍冬園內。
宴時掐着腰在季予淮的新房裏來回打量,他是第一次到這邊。
之前知道這人搬了,但一直沒機會來看看。
“搬了新房,你也不請客?”宴時意識到這個問題。
之前住在茯苓苑那會,還辦過像模像樣的暖房酒。
離開池希恬後,季予淮對什麽東西都沒心思,更別提這種小事。
他拿着宴時的手機,亮着的屏幕一直沒等到池希恬的回複。
季予淮冷冷道:“宴時,你手機壞了。”
“啊?”
近處的人真當回事了,立即走過來。
站在季予淮旁邊,他接過來後發現完好無損,還皺着眉檢查半天,嘴裏念叨着,“哪壞了啊?”
“收不到信息。”
宴時:“……”
他翻了個白眼,把自己的手機裝回去。
“對于你這個問題,我就是換一百個手機都沒用。”
人家很明顯是不想搭理他。
季予淮沒再作聲,靠在身後的椅背,想着剛才自己沒敢說出口的半句話。
他不敢确定池希恬有沒有擔心。
還是只出于完成一種任務,随意的關心,讓她心裏沒有那麽矛盾。
但至少,她還是問了。
無論是什麽意思,都不重要。
夜色漸濃,宴時打算回家。
臨走的時候,他把一堆藥往茶幾上一擺,邊看着藥盒邊囑咐道:“止疼藥最好別吃,半夜真受不了再說,其他的都是兩片……”
“還有,你那個失眠的藥……”
“不吃了。”他這個回答很直接,伸出手,把那一小瓶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宴時的語音一頓,“那你睡不着也別抽煙啊……”
“我的打火機都被你收走了。”
宴時點點頭表示:“也是。”
“那你要是睡不着怎麽辦?”
季予淮淡淡視線落在他身上,“你走不走了?”
一副趕客的架勢,後者擺擺手走人,幾秒後,室內恢複安靜。
季予淮用手推着輪椅往前走,卧室一片黑暗,只有客廳落進來的細微燈光。
一瞬間,開關被按下,天光大亮。
今晚,大概又是個不眠夜。
季予淮從旁邊的櫃子上拿了份合同,厚厚一摞紙,都平放在大腿上。
密密麻麻,白紙黑字。
季予淮的指尖落在頁碼處,慢吞吞地翻着。
幾分鐘後,手機上顯示宴時的消息,他偏頭,只掃過一眼,大概是提醒他盡量不要熬到太晚。
越遲越容易失眠。
季予淮沒回複。
連着簽了幾份合同,他的頭一陣刺痛,放下筆,季予淮慢慢揉着太陽穴緩解。
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
微閉着雙眼,旁邊的手機開始沒完沒了的震動。
以為還是宴時,大抵是來催他睡覺的。
沒有睜開眼睛,他直接把手機放到耳邊。
意識到情況不對的那一刻,是耳邊的風聲,很響,像是在高樓上的陽臺。
然而,宴時家裏是兩層的小洋樓。
本就沒什麽困意的人清醒大半,他移開放在耳邊的手機,目光落在屏幕上。
一個陌生號碼。
心中難以抑制住的情緒湧出,他有個很強烈的預感。
而且,根本壓不住。
在季予淮想出聲的前一秒,那邊先開口,似乎帶着股朦胧的醉意,“季予淮,你睡了嗎?”
池希恬的語調有些鼻音,她喝酒了。
在這些天的變數中,她還是有點想逃避。
明明都已經發過誓,可還是沒有更好的辦法,她站在房間陽臺上吹冷風。
企圖讓自己變清醒。
索性,這次有了度,沒有在南城時的狼狽。
男聲透過聽筒傳來,他說:“我睡不着。”
瞥了眼屋內的時鐘,剛過零點。
他會失眠,池希恬知道。
單手搭在欄杆上,池希恬緩緩低頭,淩亂的發絲在風中吹散。
“不高興嗎?”季予淮小心地試探出聲。
“嗯。”
一個字,她落得利落幹脆。
池希恬這瓶酒,喝得難過,她真的有太多積壓在心裏的情緒。
她說,上次在南城,被丢在普羅寺山頂那次,她回去發了高燒,在酒店裏,喝了好幾瓶酒。
醉得不省人事,那時候,她以為那是季予淮的電話。
時至今日,池希恬作為主動方,撥通了他的號碼。
季予淮聽到熟悉的字眼,心揪着一陣陣酸,“對不起。”
之前的事,都是他的錯。
“我不是要這句對不起,季予淮,我是想說如果你沒來救我,如果分手之後你還像以前那麽對我,就好了……”
她不要季予淮的這些喜歡。
很沉,也太晚。
至少,她希望某一天偶爾對視而立時,池希恬對他這個人可以徹徹底底不談感情,在漫長的記憶裏,總會有淡忘的一天。
但現如今,她這十一年,太難忘了。
就像齊思喬說過的,他們之間沒有一個結果。
如果季予淮沒有愛上她就好了……
她吸着鼻子,眼眶裏有些微微酸澀,略帶沙啞的音調在那邊人耳畔響起,“為什麽就不能從一而終,季予淮,其實沒有我,你的人生也不會有什麽不好,照常工作……”
“不好。”
這兩個字沒什麽征兆。
季予淮就這麽突然地打斷了她的話,很堅定。
池希恬停了一秒鐘,只聽見那邊的人像是确認般的又重複了一遍:“沒有你,我一點都不好。”
只有和池希恬在一起的這十一年,他的生命裏才有光。
分開後,他的每一天都是昏暗。
一直被照耀,直至突然被剝離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但這麽久過去了,季予淮漸漸意識到,他們很難再回到過去。
今天這一通電話,只是她沒想過兩人還能有千絲萬縷的牽扯。
池希恬想和他劃清界限,但又不得不有了羁絆。
“季予淮,哪怕分手了,你是不是也想讓我忘不了你?”
無論是不是有關愛情。
那他成功了,在池希恬看到手術室燈亮起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生命裏有了這麽件意義非凡的事。
明明,他已經夠難忘了。
“我只是擔心你。”
季予淮那天不顧一切地爬上那座山,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不能把池希恬丢下第二次。
所有的話語被吹散在風裏,沉沉嘆氣後,池希恬微微閉上眼睛,酒意被驅散了大半。
“可是我已經不需要你的擔心了。”沒什麽溫度,她在陳述一個不争的事實,盡管池希恬已經表達過千百萬遍了。
盡管他是救人的那個。
盡管他沒有因此想綁着池希恬。
可她的心裏就是有了疙瘩。
“對不起。”
季予淮的這三個字卻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的手不由自主頓了一下。
沒來由的一聲道歉。
他說:“因為我,又給你造成困擾了。”
“本來以為離你遠點,你怎麽都會開心點,是我的錯,又惹你難過了。”
喝了酒才能說的話,大概已經憋了很久。
他很想抽根煙,奈何盒子都摸到了,才想起宴時把打火機收走了。
那晚在醫院,他也說過,不碰那個了。
卧室內,他把整盒都丢進垃圾桶。
原來自己的靠近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是這種感受。
池希恬那些年的堅持,在以為自己沒有任何回應的情況下,長達十一年。
在他說出不喜歡的字眼時,池希恬會不會也想過,是不是她哪裏還不夠好。
通話在下一秒被那邊人切斷。
時至今日,季予淮的心思全然亂了,他每次想靠近又縮回的手,還是讓她難過了。
從暗到明,他又是整夜的未合眼。
……
次日一早,池希恬被夏迎的電話叫醒。
說是幫她訂了下午的票。
“老板,這都十點鐘了,你還沒醒?”夏迎也沒想到自己會打擾到池希恬。
畢竟,自己老板的作息還是挺規律,往常這個時間早就坐在工作室裏了。
今天,倒是一如反常。
夏迎差點以為她是在京城待久了,已經改了生物鐘。
朦胧着睜開雙眼,昨晚的記憶斷斷續續回籠,她昨晚喝得少,也沒斷片。
那通電話也是在自己有意識的情況下播出去的。
沒有收到緊接而來的回應,那邊的夏迎又“喂”了兩聲。
“我知道了。”
“那我就安排司機去機場。”下機的工作也要安排好,夏迎在那邊問她:“您是來工作室,還是先回家。”
掀開一個被角,池希恬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沉思一陣道:“先回忍冬園。”
挂掉電話,夏迎說有什麽事再跟她聯系。
在京城的這兩個多月,真的太漫長。
她沒有去敲齊思喬的門,直接在微信上發消息。
臨走之前,怎麽也得跟她打聲招呼。
【齊思喬】:你頭疼不疼?
【齊思喬】:昨晚看你在吧臺那邊點了瓶酒。
當時,池希恬支着腦袋,壓根沒看到旁邊有什麽人。
【池希恬】:不疼。
【齊思喬】:應酬上的酒不喝,自己去掏錢買啊。
【齊思喬】:心情不好?
【齊思喬】:因為季總的事?
池希恬每次都覺得,如果她在影視圈混不下去,去做心理咨詢師也行。
齊思喬這個人,很會猜。
【池希恬】:沒,我和他能有什麽事。
這句話一發出去,她把手機扔到床上,自顧自進衛生間洗漱。
再出來後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手機屏幕亮着。
池希恬抽了張紙巾,擦幹濕潤的掌心。
【齊思喬】: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
【齊思喬】:我總覺得,你們兩不會就這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