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跨年夜
◎“池希恬,新年快樂”◎
翌日, 是跨年夜,京城飄了很大一場雪。
紛紛揚揚,把這座城市又一次染白, 附近枝幹承受不住積壓的力量,折斷往地下落。
在去醫院的路上,池希恬收到唐橙橙的消息,幾張照片, 有工作室的新年裝潢, 後面兩張是她新家的午餐。
小兩口挺幸福美滿。
雖然沒回家, 可池沂舟還是給她發了金額不小的紅包。
說是發錯人了,讓她還回去。
池希恬照單全收, 問他是不是偷偷藏了私房錢,決定去溫挽那裏告狀。
她二哥罵了句白眼狼, 揚言要拉黑她,然而幾分鐘後又給她發家裏的小視頻。
朋友圈裏是齊思喬發的片場開工圖, 程厲只有模糊一個背影。
看樣子應該是在走戲。
他們做影視行業的基本沒什麽固定假期,齊思喬尤其敬業。
半小時後,她來到醫院的頂樓,一如既往的沉寂氣氛。
熟悉的消毒水味沖進鼻尖,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習慣了這股味道,池希恬已經沒了抗拒。
在前臺的小護士也看她面熟了,不像之前那麽攔人。
昏暗的走廊,只有盡頭的小窗時不時升騰起五彩斑斓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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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 哪裏都是熱鬧的。
池希恬拎着包,慢慢推開病房門。
他坐在窗邊, 只開了一盞臺燈。
池希恬的手上動作一停, 想着上次見面時, 留下的那個問題。
她沒回答,季予淮也沒追問。
像是種不約而同的默契。
她想不到準确的答案,季予淮也怕聽到自己拒絕的話語。
這些年,兩個人總有太多空白期,哪怕在一起,也沒什麽具體了解。
聞聲,季予淮微微側目,而後想要轉過身,奈何腿傷限制行動,稍稍有些不便。
“宴時說他有事,讓我來看看你。”思緒拉回,池希恬主動開口,把包放在桌邊,她先進衛生間洗手,甩了甩掌心的水珠。
近處,季予淮似乎淡笑了聲,“他的話,你也信。”
宴時已經不止一次在給他們制造獨處的機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我沒信。”
但她還是來了。
池希恬的聲音由遠及近,從床邊拿了個毯子,請放在他大腿上。
稍微偏頭看了眼,怕觸碰到他膝蓋的傷口。
“那你怎麽還是過來了?”季予淮一擡眸,餘光觸及得到她的身影,就停在自己身側。
“你想讓我說什麽呢,又或者是你喜歡那種答案呢?”
兩個人之間,升起一陣沉默。
總歸,不是因為放不下和擔心。
良久,又一輪煙花在空中炸開,霓虹的光芒落在瞳底。
“池希恬。”他靠在椅背,微微閉上雙眼,“後天,我就回林城了。”
那他們的時間對不上。
作為投資方,季予淮清楚這部片子的進度。
當初,他追來京城是因為池希恬,而現如今,他想靠近又時時提醒自己克制。
本能真的是個特別難控制的東西。
用自己受傷的事把她鎖一輩子,他還是辦不到,池希恬值得最好的。
這一句話,打破兩個人的寧靜,毫無預兆落入池希恬耳邊。
她點點頭,應了一個“好”字。
“那你呢,回林城之後,會來找我嗎?”季予淮是第二次問這樣的問題。
之前,在她回海城的機場休息區,提過類似的一句。
那時候,池希恬的答案又冷又涼,“不會”兩個字冷得滲人。
時至今日,又重新揭開這個話題。
頓了兩秒,季予淮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卻在最後一刻聽到了她的聲音,很輕,沒什麽溫度,“再說吧。”
“好。”
他的這一聲,吞沒在突然升起的煙花中。
晚間,唐橙橙給她撥視頻電話。
拿着手機去走廊,她慢吞吞按了接聽鍵,在那邊人的一聲“新年快樂”後,池希恬帶上耳機。
整個空間,就只有她自己。
唐橙橙的笑容沒持續幾秒,在視頻裏左看右看,“你沒在酒店裏?”
“沒。”她應聲,随後又補了一句:“我在醫院。”
“你生病了?嚴重嗎?”唐橙橙一張臉湊得更近,企圖觀察她的情況。
“我沒事。”
她的指尖在衣衫上輕輕劃着,視線低垂,聲音有些微微減弱,“來看季予淮的。”
“啊?”
這一個字,在池希恬的耳機裏成千百倍的放大,
“他怎麽了?”只半秒,唐橙橙就換了個問法,改口道:“不對,你去看他幹嘛?”
“情況有點複雜,但确實是不能眼睜睜放任不管的程度。”
視頻電話的兩三句,池希恬把那天夜裏的事簡單複述了一遍。
那邊,唐橙橙就差拿一盤瓜子來嗑。
“哦,所以,他現在瘸了?”唐橙橙慢慢總結這麽一句。
“不知道,還得看後續治療。”
誰都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唐橙橙沉思了會,還是決定開口:“雖然我知道說這話有點自私,但我總歸你的朋友,并不是季予淮,萬一,我是說萬一,他治不好了,你這一輩子都搭進去?”
“池希恬,我呢大概和他們談生意久了,也有點所謂的冷血,我的立場大概就是不想讓你管。”
“但這畢竟是你自己的事,肯定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但其實你做什麽決定都是很正常的。”
唐橙橙不否認,健全的身體在所有物質乃至感情之上,這是實打實抓得住的。
但作為朋友,這只是建議,雖然她很想讓池希恬自私一點。
畢竟一念之間的事,也算不上對錯。
“橙橙,我明白你的意思。”
昏暗的走廊間,她原本靠着的身體慢慢向前傾,手肘支在大腿上。
分手半年後,她越來越平靜了。
“我也很清楚,自己現在對待感情是什麽樣的态度,無論如何,季予淮都不在我現在的考慮範疇中。”
她大抵釋然了以前的很多事,但記憶這東西卷土重來,總會留下坑坑窪窪的印記。
至少現在,哪怕平複過大半年的心情,也談不上原諒這個詞。
“我不想欠他的。”
這是最直白的答案。
她很糾結,也很矛盾。
但無論季予淮以後能不能好,以後她總會接觸新的人,談戀愛到結婚,他想等,那也無所謂。
這場通話進行了半小時,再次推開病房門,季予淮扶着床沿,在底層的抽屜裏翻找。
來來回回搜羅了兩遍。
“東西丢了?”池希恬在他眼前蹲身,把一整個抽屜都抽出來搬到床上。
裏面只有些藥瓶和一盒沒開封的黑色中性筆。
他輕“嗯”了一聲,微微蹙眉。
幾秒後,池希恬突然想起手術前,宴時說的話。
在窸窸窣窣的翻找聲中,她試探性開口:“是找那封信?”
聞言,季予淮的指尖一頓。
低垂着頭,額前的碎發半遮住眉眼,藏匿了情緒。
“手術那天,我已經看過了。”
季予淮說:“可我還沒有寫完。”
“已經夠了。”池希恬坦然一笑,“至少讓我明白在這十一年裏,我不是沒得到過回應。”
哪怕,她已經不需要了。
但也算一個句號,只是不太圓滿。
“不是的。”
“嗯?”聽到這三個字,池希恬微微擡起眼簾。
“我寫這些,從來不是想讓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因此尋求什麽原諒。”季予淮的話有一瞬間的停頓,他想伸手碰碰眼前的人,又慢騰騰地收回。
他不能靠近。
季予淮說,原本是想寫好了再給她的。
但是封起來又改,改過之後再封,已經挺多次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真的到頭,大概想對她說的話有太多了。
不想結束,卻只能中止。
“池希恬,我是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在沒有我的日子裏,你偶爾回憶到青春時期,又或是再聽到季予淮這個名字時,想起那時候不是你的一廂情願,你曾經認真對待的這份感情裏,我真真切切的動心。”
他只是想讓她撿回以前的那些自信和陽光,但很多事,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變的。
他錯得很徹底。
臨了,季予淮望向她的雙眼,久久沒移開,“無論何時何地,我都認為,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得到了你的喜歡。”
他只是,有點遺憾。
彼時,零點的鐘聲忽然敲響,無數煙花升空。
病房內,五光十色的倒影落在兩個人身上,什麽話都吞并在這場盛宴裏。
季予淮視線不移,眼眸裏只裝得下眼前人的身影,薄薄水光暗含千般心緒,“池希恬,新年快樂。”
記憶追溯,高一那年的元旦,班裏有文藝表演會。
結束後,池希恬跟着走讀生出校門。
她捧着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在二中門口等季予淮。
那是個有些冷的冬天,風吹得她手慢慢變僵。
在湧出的人群中,池希恬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到他。
松松垮垮的校服,他單肩背包,漠然地掃過周圍一切。
笑着跑到他身邊,池希恬撕開糖衣,溫熱的指節直接覆在他冰涼的嘴唇。
一顆水果味的硬糖被輕輕推到嘴裏。
甜膩的味道充溢整個口腔。
這個動作卻遲遲沒收回,一陣慌神後,她臉頰微紅,才意識到要縮回手。
涼風呼嘯着從兩個人身側經過,池希恬的耳根慢慢有了溫度。
“池希恬。”他的語氣淡淡,視線定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只一秒就收回。
“嗯。”
她很快仰起頭,眉眼都是笑意。
冬日暖陽般的溫暖。
“甜死了。”臨了,他清清嗓,別開目光又補了句:“我說糖。”
像刻意提醒自己。
“還是不喜歡嗎?”她漸漸斂下眼眸,有點失落地攥緊手裏剩的一把。
而後幾秒,季予淮的掌心攤開在她面前,很寬大,似是妥協。
“給我吧。”
當時一點點回應,她就能開心很久,小心翼翼地擡起手,她滿滿的一拳只能占據季予淮的半個掌心。
那時候,她踮起腳盡量湊到他耳邊,“新年快樂!”
“季予淮,明年,我還會加油的!”
轉身就跑,在她背後,男生微微俯身的動作一停,配合她的身高過後,季予淮直起腰。
那把亮晶晶的糖果,在他的掌心慢慢升溫。
在一個不屬于溫度的冬夜……
……
元旦一過,池希恬繼續留在片場。
季予淮真的回了林城,臨走前,還是宴時給她通的電話。
“我訂了林城那邊的康複治療中心,近點也方便,我把地址發給你,想來的話随時去。”宴時把這個選擇權交到她自己手裏。
池希恬坐在片場休息區,盯着這一串地址看了幾秒。
随後,收起手機。
不遠處在拍程厲和女主角的最後一場吻戲,她倒是來得挺湊巧,每每都能趕上這種場面。
在一聲聲“卡”中,演員休息補妝。
程厲拿起劇本,擡頭時,看到了不遠處的池希恬。
這是他第一次繞過這個人去找齊思喬。
雙手撐在膝蓋上,池希恬并不驚訝于他的改變。
那天在月光大廈,他就像在道別。
街道邊,樹影婆娑,細碎的光落在她身上,疊了一層又一層。
忙碌的片場,她默默翻到劇本的後兩頁。
《初戀》就要結束了。
幾秒後,齊思喬搬了張凳子坐在她旁邊,卷成筒狀的劇本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她緊接着出聲:“想什麽呢?”
“想着怎麽再賣你幾本。”
“行啊,不過我可是聽唐總監說了,你近期沒什麽動筆的念頭。”
齊思喬就算想買,她也沒什麽能賣。
很多編劇因為寫不出自己滿意的東西而淡淡退出這個圈子。
他們這群人,對自己的作品要求還是很高的。
“确實,總覺得都差點什麽。”
齊思喬提議她休息一段時間。
“什麽事總有個契機,你這一年寫了三個本子,加上之前零零散散的電視劇作品,也該到瓶頸期了。”
她說,就算是輪流制,也該到她了。
池希恬不反駁,“回去準備跟橙橙商量一下工作擴招的事,有些經營方面的事,我還真得好好學。”
“你去問季總啊。”齊思喬聳聳肩,順勢給她提了一句。
算是建議。
“前段時間我跟駱寒聊了兩句,他說這人也就對你的事大方,之前他去問其他電影的投資,季總的算盤珠子都要崩到他臉上了。”
一個字都沒改,齊思喬原封不動的重複。
季予淮本就是個原原本本的商人,權衡利弊是他的本能。
至于池希恬,是他本能中的例外。
“不想找他。”
齊思喬明白池希恬的心思,又補了句:“那他也不會放任不管,你信不信?”
那是季予淮的事,她不想猜。
“前幾天潮汐還給我打電話,問了你們的事。”
蘇潮汐的戲份很少,拍完後索性回了南城,壓根沒在京城這個地方多待。
在開機儀式那次碰過面後,池希恬和她之間就沒了話語上的聯系。
齊思喬給她看過蘇潮汐的部分,雖說是完完全全的新人,但和角色的貼合度也給演技方面加了不少分。
這個人,齊思喬算是用對了。
但時至今日,對于蘇潮汐提到她和季予淮這件事,池希恬還是不由自主擰起眉頭。
“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你,可能當初你們聊過,她也沒當面說出口。”
對于蘇潮汐的話,她并不在意。
她淡淡敷衍了一句:“過去就過去了。”
齊思喬笑笑,沒來由地點點頭。
遠處,程厲在和別人對下一場戲,手在劇本上指了指,又繼而偏頭。
“不過你真的要往前看的話,還确實是有一個。”
從程厲提出這個編劇跟組的要求當天,齊思喬就有點納悶,後來在片場朝夕相處這麽久,她才看出點眉目。
項莊舞劍,他的動機很直白。
“你說程老師?”
池希恬也不兜圈子,原本落在程厲身上的目光又收回來。
“當紅影帝和知名編劇,挺多劇本都是這麽寫的。”
話出,兩個人相視一笑。
圈子裏的這種題材,沒有十部,也有八部。
收斂笑意,池希恬淡淡回應:“我們就是朋友。”
“那他呢?”齊思喬揚起下巴,繼而問道:“也把你當朋友?”
這個問題一出,她沉默了幾秒。
沒等到開口回答,齊思喬已經又去那邊準備拍攝的事。
視線再移回程厲那邊,已經沒了人影。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陣吊兒郎當的調笑聲,“找我呢?”
回眸,身上是深灰色的運動裝,他還是一如既往懶散。
樹葉縫隙漏出的光重疊在他身側,拉成長長一個黑色身影。
他垂着一只手臂,笑着望向近處的人。
“沒有。”
池希恬直直否認,又轉回身。
誰知道這人就順勢坐在剛才齊思喬的位置,長腿一伸,慢慢交疊。
微閉着雙眼,似是在享受這一刻。
“你……”
“我休息一會。”
一個側臉,距離太近,池希恬甚至能看到他嘴角的淡淡口紅印。
是剛才拍戲時留下的。
“池希恬。”沒有睜開眼睛,他的唇卻微微張開。
當事人被一驚,慌忙收回視線。
“別看了。”
“哦,誰看了。”
程厲嘴角擋不住的笑意揚起,想着這輩子他就認了,對池希恬的感情,怎麽都藏不住。
他就是覺得這人哪哪都可愛。
幾分鐘後,齊思喬在那邊喊着準備開拍。
他這才緩緩直起身,第一眼,落在她身上,“池希恬。”
又被叫了一次,她緩緩“啊”過聲後,擡了擡頭。
猝不及防的,程厲彎下腰,精致的臉龐近在咫尺,他的目光落在池希恬的瞳底。
“短暫的喜歡,好像真的不太夠。”
他承認,自己很貪心,要的特別多。
慢慢失神,池希恬的手握住旁邊的扶手,壓低聲音,程厲像是在提醒她:“下次見到我,記得轉身就跑。”
“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