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手術後
◎“他的回應”◎
手術剛巧被安排在跨年夜前夕。
臨近元旦, 京城大街小巷開始挂各式各樣的彩燈,一到夜裏,缤紛奪目。
池希恬後來去過兩次醫院, 都趕上季予淮在做術前檢查,宴時也沒再回林城。
兩個人把工作移到了線上。
其實這麽多年,季予淮也只有他一個朋友。
聽宴時說,手術的事, 他沒和家裏說。
怕母親承受不住, 至于季父那邊, 大約也漠不關心。
宴時把他的煙和打火機都收了,說是術前要戒煙一周。
從國外請的專家團隊來做這臺手術, 按小時計費的那種。
手術前一天,和醫生聊過後, 宴時拿着單子,碰到了準備回去的池希恬。
他挺驚訝的。
“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他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前臺護士留存, 直接叫住不遠處的人。
聞聲,池希恬腳步滞住,随後回過身。
池希恬撐起一個淡笑,開口道:“片場沒什麽事。”
宴時問:“不等他做完檢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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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
池希恬看了眼禁閉的房門,還是決定回去。
“我送送你。”宴時直起身,幾步走過來。
她的一句“不用”被吞在喉嚨裏,跟着宴時來到電梯間。
“如果知道你過來,老季應該挺高興的。”
兩個人走進電梯, 他按了最下面的數字,又繼續道:“國外那邊的專家來檢查過, 情況不是很好。”
“他整天倒是像個沒事人一樣, 說腿斷了不耽誤工作賺錢。”宴時無奈笑笑, 在狹小空間裏搖頭。
如果真瘸了,他确實也只剩工作這件事能做。
“想想也是,他不可能拖累你。”
宴時告訴她,決定做手術的那天,季予淮靠在沙發上,疼得後背都被薄汗打濕了。
那是個挺寂靜的夜晚,房間就只剩他們兩個人。
宴時背對着他,在等他考慮後的結果。
保守治療沒有風險,但慢慢的,十年八年後,他一定站不起來。
醫生讓他自己考慮。
當時,季予淮手裏握着打火機,沒點煙,只是手裏的零星火光忽明忽暗,燃起又熄滅。
細微的打火聲在濃夜格外明顯。
季予淮的聲音有些幹澀,帶着啞,“聯系國外的專家吧。”
他想做手術。
電梯到達一層,自動門徐徐打開。
宴時的話還沒說完,最後一句是在兩個人走進挂號大廳才響起的。
周圍紛紛擾擾的喧嚣似乎都寂靜了。
“但是他說,也別找太好的專家,萬一錢花光了,自己總不能拉着你過苦日子。”
他自己一個人的話,怎麽樣都行。
池希恬心下一沉,腳步頓住兩秒。
“放心,他窮的就剩錢了,哪那麽容易花光。”宴時笑了一聲,在門口停下,就送到了這。
池希恬對他的工作并不熟悉,但好像真的是這樣,除了錢,季予淮什麽都沒有。
缺失的親情,零星幾個朋友,後來自己也離開了。
回程路上,池希恬攔了一輛街邊的出租車。
她伸手支在車窗玻璃旁邊,手機在包裏震動了四五秒。
直至那邊挂斷,她才慢吞吞準備回應,敲着屏幕在微信聊天框打字。
【池希恬】:元旦不回家。
她記得之前就說過這事。
【池沂舟】:行,那爸媽就會給你安排在林城的相親。
【池希恬】:……
【池希恬】:我沒時間,還在京城跟組。
【池沂舟】:你猜二老會不會幫你介紹那邊的單身男人。
她壓根不用猜,二老天天就惦記自己這點事。
【池希恬】:我不想談戀愛。
【池沂舟】:我同意了。
但沒用。
他們家,池沂舟壓根沒什麽地位。
池希恬的指尖在屏幕上頓了幾秒,打出的字又緩緩删掉,季予淮的事,還是先不說了。
在事情沒有結束前,她不想接受池沂舟的盤問。
把手機重新放進包裏,池希恬的視線慢慢移向窗外。
她來京城這一趟,沒有想象中輕松……
……
次日下午,烏雲遮住天邊暖陽。
厚厚的幾層疊在空中,陰沉得透不進來一絲微光。
池希恬看過天氣預報,說是夜間有雨。
來市中心醫院時,她捎帶了把傘。
手術同意書是委托宴時簽字的,他幾筆下去,這事就定了。
池希恬到的時候,人已經進了裏面。
旁邊是等候區的長椅,來往大都是醫護人員。
和那邊的宴時打過招呼後,她尋了個附近的位置坐下。
微微擡頭,眼前的手術進行燈一直亮着。
“給。”
宴時幾步走過來,把白色的信箋遞到她眼前。
一個用膠水封得嚴嚴實實的長信封,面上粘着杯奶茶貼紙。
怎麽看都顯得格格不入。
宴時說,這是他偷偷拿來的,季予淮把它壓在病房抽屜的最下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動筆寫的。
她慢吞吞撕開一個口子,裏面整齊地摞了幾張紙,池希恬認得出,這是他的字跡。
醫院走廊上,白紙黑字落在她腿間,一頁頁規整好。
他的字很有力量。
洋洋灑灑的三個大字,把她的思緒直接拉回十年前的淡藍信紙。
展信說:
池希恬你好,我是二十歲的季予淮,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看到這個名字,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奈何你總是讨厭我,常常不歡而散。
想來想去,就用你當初的方式吧。
第一次在舊居民樓的那個巷口,其實是你救了我,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其實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但是素昧平生,我就是對你心軟。
後來的校門口,我在等蘇潮汐下課,你遞過來的那杯奶茶,我想接卻沒敢接。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她的事,我們倆個之間,蘇潮汐成為了一個疙瘩。
現在寥寥幾筆,我想說說。
你和她從來都不像,這是我現在乃至未來都很篤定的事。
從小,母親的經歷就讓我明白,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東西。
她教了我很多東西,但偏偏漏了這一條。
說自己從來不是對愛情沒期待,而是她也沒有經歷過一段很好的感情,沒遇到對的人,所以,也就沒什麽能教給我的,
高一那會,蘇潮汐給我指過條明路,當時我以為,那就是所謂的喜歡,因為那時候沒人願意管我。
後來她出國,一聲不響,然而在我心裏的症結一直是這件事,不是她這個人。
對蘇潮汐,我放下得徹徹底底。
其實浮浮沉沉這麽多年,只有你的出現,就像個太陽,就直接抓着所有縫隙住到我心裏。
一直以來,我對你不是不喜歡,是不敢喜歡。
我冷漠疏遠,但始終想要靠近。
我見過名義上父親家的千金小姐,張揚跋扈,乃至今日,她們都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但是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你怎麽,就不一樣呢?
大學那會,宴時曾經問過我,如果有一天你不追了,我怎麽辦。
我會像現在這樣,追着你跑。
我在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也許是校門口的每一次轉身對視,你停在陽光下,滿是笑意地望向我,又或者是每次體育館球場上你遞過來一瓶水時,認真替我加油……
你給我了無數個心動瞬間。
宴時總說,我一直這麽端着,怎麽也要給你點回應。
池希恬,奶茶我嘗了,你送的牛軋糖我都剝開了,一顆沒剩,當初在體育館,我在等你來看我打球,每一場都是,你在食堂總能點到的糖醋小排是我提前留的,因為第二天,我還想看見你。
社團的照片,你在拍我的身影,我也在找你的鏡頭。
家裏從來沒打開過的醫療箱裏,創可貼都是粉色的卡通圖案。
當初在巷口,一年沒打過架的我和別人動手,在你跟着我的每一天,他們的目标是你。
我不知道這些夠不夠讓你相信自己的這份喜歡,但至少是對你青春的回應。
真的對不起,因為我的冷淡和刻意疏遠磨平了你熱烈生機的模樣,但是池希恬,你從來沒有不好,也不需要不自信。
你的喜歡和堅定,是我這輩子收到過最真摯的感情。
曾經擁有過,都成為了很幸運的事。
希望你,永遠熾熱又積極的生活……
落款處是他的名字,後面還有一句提筆的話,短短半行。
“如果可以,能不能繼續做我的太陽……”
池希恬的手在信封上停了很久,随後,折了兩下放進包裏。
她看不透之前所有隐晦的回應,但真的念到這封信時,她的釋然比難過多一些。
醫院的長長走廊,人流湧動,手術室的燈在一秒後熄滅。
聞聲,宴時湊上來。
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池希恬就定在後面,細微的聲音傳進耳邊。
“目前來看還算順利,後續得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一口氣,又漸漸松了。
宴時連說了幾聲“謝謝”,跟着醫生去辦公室再問問後續治療的事。
手術局部麻醉,季予淮被推出來的時候人是醒着的。
在視線落到池希恬身上時,他有一秒的驚慌。
擦身而過時,他輕輕拽住了池希恬的手。
後者愣了兩秒,目光失措。
旁邊的小護士蹙眉催着,“家屬抓緊跟上啊,病人需要回房休息。”
他沒有多說一個字。
池希恬回神,“嗯”了聲後輕拿開自己的手,跟在後面。
還是之前頂樓的病房,十分鐘後,整個屋子只剩他們兩個人。
桌臺上插了幾束新鮮的百合花,之前聽宴時說,紀祈川天天派助理來送。
池希恬靠在正對病床的牆面上,手裏拎着單肩包。
她能感受到季予淮的視線停在自己身上,很炙熱的目光,只要她擡頭,就能迎得上。
“池希恬。”他忽然開口,往身後靠了靠。
艱難又伴着術後的絲絲酥麻感。
藥效一過,估計會疼得厲害。
終于,她還是擡起頭,靜靜“嗯”了一下,兩個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疊。
“坐一會吧。”他示意自己旁邊有椅子。
幾秒後,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一點。
病房裏的消毒水味依舊難聞,淡淡彌散在空中,往人鼻尖裏猛鑽。
宴時的回來,打破了兩個人的僵持。
“這是止疼藥,能忍就別吃,還有消炎……”從門口剛進來,他就拿着個塑料袋低頭喋喋不休。
三個人地空間,只有他的聲音。
原本沉默的人一齊看到門口方向,當事人也意識到氣氛不對,慢慢沒了聲音。
“要不,我先出去?”
還沒等池希恬開口,剛進來的人把藥往桌邊一放,又繼續道:“那什麽,我今晚還有個飯局,池老師你幫忙照顧老季一會,行不?”
“我這幾天忙,忘了要給他找護工這事了。”
池希恬問:“何易呢?”
“他得和我一起去應酬。”
還真是,沒有一個能用的人。
池希恬看了眼半躺在床上的季予淮,又轉身去找宴時的位置,思索幾秒後,應了個“行”字。
肉眼可見,宴時閃得非常快,只有桌上的一包藥證明他來過。
池希恬起身,把止疼藥放到床頭,默不作聲地幫他倒了杯熱水。
氤氲的熱氣在空氣升騰。
她重新坐下,病床上的人臉頰沒有什麽血色,嘴唇泛着白。
膝蓋開刀縫合的地方還滲着血,看着有些猙獰。
“疼的話就吃藥。”池希恬用指尖把水杯往他那邊推了推。
“不疼。”
沒什麽猶豫,他的話音落得幹脆。
季予淮想動一下自己的腿,卻全然使不上勁,額頭上爬滿汗珠。
他就此作罷,輕輕合上眼。
“我留下來吧。”很平靜的一聲,突兀在兩個人中間響起。
床上的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宴時工作很忙,這件事也有我的原因。”池希恬起身幫他掖被角,垂下的碎發剛好遮住她的眼眸。
“我沒怪你。”
從來沒有,這些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麽做,在得知需要手術的那一刻,季予淮只是想,還好那天去了。
不然她就要躺在這了。
池希恬點點頭,回應他,“嗯,我知道。”
“所以你不需要為我做什麽,這是一廂情願的事。”
他不需要這些。
她手上動作一停,視線緊接着移到季予淮身上,“你不想讓我留下來?”
“想。”
做夢都想。
但現在的池希恬對他的感情只是愧疚和虧欠,原本,他們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我只是希望你做自己喜歡的事。”
池希恬直起身,居高臨下,看向他:“談不上喜歡,也沒有很讨厭。”
她沒什麽情緒,眼中淡然無波。
“不讨厭嗎?”季予淮小心翼翼試探地問。
“嗯。”
他忽地笑了一下,揚起唇角,喃喃重複着,“不讨厭……就好。”
他的眼眶有絲紅,伸手抓了抓床單,似乎是麻藥過了,反上來一陣陣疼。
池希恬把水遞到他眼前,“吃藥吧。”
季予淮搖搖頭,緩緩閉上眼睛。
幾分鐘後,護士來挂水。
池希恬把宴時拿來的一包煙都塞進最後一層抽屜裏,剛拉開,一個藥瓶滾出來。
定睛,看到失眠和精神紊亂的字眼。
她慌神一秒,把抽屜重新合上。
小護士邊拿着針頭邊誇他們兩個感情好,說是沒想到他的女朋友這麽漂亮。
“之前我們那邊的年輕小護士還打賭,說你這麽帥一定有女朋友了。”閑談着,她把針紮進血管裏,送了手腕上的皮筋。
一進一出,完全沒給他們兩個人插話的機會。
“這幾天要多注意休息啊,別碰水,也別吃辛辣。”放了兩個替換的藥瓶在這,臨走時,她囑咐池希恬,“病人有事就按鈴啊。”
大概是不放心季予淮,宴時給池希恬發微信消息。
她拍了張挂水的照片發過去。
【宴時】:你可別偷偷拔他針啊。
【池希恬】:你提醒我了。
【宴時】:……
看着床邊熟睡的人,池希恬坐在沙發上,繼續打字。
【池希恬】:問你個事。
【宴時】:你說。
【池希恬】:剛才我放東西的時候,在抽屜看到一瓶藥。
【池希恬】:大概是緩解失眠的。
那邊的人久久沒回音,手機再次震動,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
【宴時】:何易跟我說過,跟你分手後,他只能靠這個睡覺。
【池希恬】:每天都吃?
【宴時】:沒有。
【宴時】:至少,你之前來醫院看他那次,沒吃。
【宴時】:估計今晚也不用吃。
池希恬回眸,看了眼床上的人,似乎已經睡着了。
【池希恬】:半年,都這樣嗎?
【宴時】:不清楚,但我知道他的煙瘾也越來越大,其實季予淮認識你之後,他都不怎麽抽煙了。
池希恬不太喜歡那個味道。
大學那會,但凡是她在的地方,季予淮都沒有帶打火機的習慣。
【宴時】:這次是因為手術,我把他煙盒都收走了。
【宴時】:你要是沒事,也幫着勸勸。
他說,現如今,也就你的話他願意聽。
暮色将至,夕陽的餘晖透過窗戶照進來,她慢慢起身,移到病床前。
坐到沿邊,感受到他的身體兀然一僵。
她的聲音輕飄飄揚起,“季予淮。”
“嗯。”
閉着眼,他回應了一聲。
“以後,別抽煙了。”
“好。”
他的回答意外幹脆,沒有任何猶豫。
一個字,卻像有千萬斤般重。
半晌,池希恬又繼續開口:“抽屜裏的藥,也停了吧。”
季予淮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只是這個,他沒有立即答應,緩緩睜開雙眼,他的聲音有些朦胧不清,“那如果,我想你了呢……”
沒有池希恬,他還是會失眠。
這就是個無限又沒解的循環。
他慢慢伸出手,觸碰到池希恬的衣角,緩緩握緊。
“想你,就能找你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老婆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