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暴風雪
◎“這次,怎麽都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臨近冬至, 紛紛揚揚飄了幾天的小雪。
撥雲見日,久違的陽光透過酒店落地窗,灑向室內的花架。
繞過旅游旺季, 趕上了京城天光寺最後一批盛開的冬梅。
池希恬拎着相機,打算去周圍的紀念館拍一圈,然後下午黃昏時分上山。
本市人說,那時候的簽最靈。
齊思喬那天在片場開工, 說是讓她保佑自己票房大賣。
這一趟去天光寺, 倒是搜羅了不少別人的期盼。
從酒店到佛山腳下, 約摸要四十分鐘路程。
池希恬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是地道京城人, 熱情給她介紹這邊的景點。
“去嘗嘗那邊攤上的梅花糕,又甜又酥。”
她動動手, 在備忘錄裏記下了,想着回程時候給唐橙橙和家裏人帶些。
“佛山那邊正是好時候, 花都開了,就是半山腰那些賓館挺貴,小姑娘別被人坑了。”
環境平平,可一晚,怎麽也要八百塊。
天光寺的名氣打出去後,商鋪坐地起價。
“不是那邊多數都是求姻緣的,怎麽沒帶男朋友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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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希恬在最近的同城微博裏也看到過,不少情侶挂了永結同心的鎖。
還有些是來還願的。
後排的她笑道:“我不求這些。”
以前, 她在南城想祈禱愛情時,偏偏不遂人願。
現如今, 也就沒有這種奢望了。
相機環在脖頸處, 她在正午時分下車。
還是有不少人往山上去, 山腳處支起來不少攤子,各式各樣的紀念幣張口要賣三十塊。
精致的流蘇墜在底部,慢慢在空中飄散。
攤主是為略微富态的大嬸,拍着胸脯跟她說:“這可是天光寺裏請出來的物件,被佛祖庇佑的。”
她說,帶着只會好運連連。
池希恬笑笑,圖個好彩頭,遞出去兩張紅鈔。
紅錦緞的禮盒,大嬸連包裝袋都要收費。
她給唐橙橙拍了張照片,說是順帶的禮物,那邊的人估計在忙,沒回複。
幾分鐘後,重量極輕的紀念幣被她拎在手裏,沿山腳一路,她逛了幾個博物館。
灰蒙蒙的布景,光線很弱,響起電影院的大幕布,玻璃反着光,被擦得透亮。
噤聲也不讓拍照,只有文物講解員一遍遍重複着古往今來的遺跡發源。
大學那會,社團也組織過踏青,那是開春三月。
林城那邊的博物館都是些戰國年間的農具,不禁止拍照的。
池希恬舉着相機,一個勁拍季予淮。
後來回宿舍,唐橙橙笑她,說她不是去參觀博物館的,是去給季予淮拍個人照的。
不可置否。
如果當時那邊的博物館裏也不許拍照就好了,至少沒有這段回憶。
池希恬關掉了相機的屏幕,跟着一個老年旅游團在展廳裏亂逛。
直到太陽落山,不少游客陸陸續續離開。
池希恬才慢吞吞往上面走。
相比較上午,人煙稀少。
不知何時,天色突然陰了幾分,烏雲慢吞吞移到上空。
遮住了所有的陽光。
臺階兩側是前些天還沒化開的積雪,堆積在粗壯的樹幹兩側。
要爬到半山腰才能看得到梅花。
大概是不想辜負沿途的風景,來天光寺的游客基本不坐索道。
後來,這項服務幹脆關停了,只有十一小長假才開放。
池希恬幾步走上來,氣喘籲籲地敲着腿。
上次去南城的普羅寺,有季予淮在前面拉着她一步步邁。
原來一個人孤軍奮戰地攀山是這種感覺。
仰頭,池希恬看到了一束梅花,從光禿禿的樹幹縫中長出來,似是白玉。
池希恬拿起手邊的相機,慢慢對焦。
鏡頭處似是飄起了片小雪花,沒有停留,彙集在一邊的樹幹旁。
天公不作美,總是挑在她祈願的日子。
雖說這些天,京城總下雪。
經常是地面上的未融化,又蓋上一波。
幸而,天光寺每天的游客數不清,活活走出來的路。
手機只剩下半格電,池希恬沒有在這邊停留太久。
臨近六點鐘,她才看到天光寺的橫匾。
旁側是無數盛放的梅樹,天邊飄散下來的雪花有些密集。
不少散客還在寺裏逗留。
踏進主殿,濃重的香火氣撲面而來,偌大的香爐裏燃盡不少灰白色的細粉,凹凸不平堆積。
付過香火錢,池希恬等在外面。
寺裏人來人往。
不少情侶在姻緣樹上挂簽許願,老樹有上百年的歷史,綠枝處墜着很多輕木板和紅繩。
全是上上簽。
來之前,唐橙橙告訴她,如果抽到下簽,就給天光寺布施,多捐點避難。
破財消災,就是這個道理。
等待途中,旁邊的師傅給每人手裏放了紅繩。
這是天光寺的傳統,說是挂到那邊的姻緣樹上,求的簽才靈。
她也挂了,求的不是愛情。
大概,她是第一個對着姻緣樹求事業長虹的人。
混在所有的紅繩之間,一秒後就混在風雪裏,消失不見。
因為上次的香在手裏斷掉一截,她格外小心。
寺廟的人也漸漸少了,但雪勢越來越猛。
不少游客靠在偏殿的門邊等這場紛紛揚揚的大雪結束,池希恬耳邊落滿了叽叽喳喳地吵鬧聲。
天色完全暗下來,人群中突然傳來陣男聲,急匆匆地帶來噩耗。
“這次是暴風雪啊,新聞上說高速公路都封了。”
“估計今晚是出不去了……”
“咱們先去山腰那邊賓館占個床位啊。”
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擋都擋不住。
推推搡搡,池希恬在人潮擁擠時被踩到了腳,本就酸疼的疲憊感瞬間放大。
她微微皺眉,停了一秒。
晚上,寺裏肯定不會留人。
單腳有些微微刺痛,池希恬只能咬着牙往山下走。
趁着天色沒完全暗淡,她得去酒店訂一間房。
雪越下越大,使勁往臉側刮,冰涼又遮擋視線。
她被落在大部隊的後方,腳底下已經有了層薄薄積雪。
距離酒店還有段距離。
臉上的痛感逐漸明顯,她慢吞吞踩着臺階,緩步往下移動。
池希恬心裏隐隐想着,自己大概和燒香拜佛這事沒緣分。
上天大概在搖搖頭,說着不幫忙的話。
夜色濃郁,冷風呼嘯,卷着厚重的白雪,壓制而來。
池希恬沒敢開手電筒,怕會關機。
這邊信號并不好。
她試探着走腳下每一步,許是因為心急,腳底滑了半步。
重心不穩,她往側邊倒,下意識伸手想撐地。
但已經晚了。
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她被拽進一個懷抱,貼着的胸膛都是涼的。
對方心跳很快,輕喘着粗氣回蕩在耳邊,似是趕來的。
熟悉的薄荷香氣沖進鼻尖,她的身體一僵。
頭被單手護着,池希恬被人圈的很緊,順着山坡往下滾了兩圈。
周圍有朦胧不清的樹枝折斷聲,夜色正盛,她什麽都看不到。
季予淮的腿似乎抵住了塊硬石,随即吃痛悶哼一聲。
只覺得天昏地暗,池希恬擡頭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人。
他怎麽會來……
“沒事吧。”季予淮的聲音在雪夜裏響起,卻沒有以前那幾分冰涼。
擔心和害怕襲來。
池希恬淡淡“嗯”了一聲,她艱難直起身,在黑暗中只能看見他的大致輪廓。
“你怎麽來的?”
高速公路不是已經封了……
“上午聽齊思喬說,你今天要來天光寺,我看到新聞了。”
季予淮晚上去敲了她房間的門,沒有人回應。
哪怕趕上暴風雪,他還是來了。
季予淮是一路奔過來的,車在高速路口被扣下,根本開不進來。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池希恬摸到旁邊的樹,緩緩起身。
盡管分手,她也不希望這個人因為自己出意外。
這會是牽絆一生的夢魇。
“嗯,知道。”季予淮在夜裏打開手電筒,用一小束光源感知她的存在,看到池希恬的下一秒後,他松了口氣,“所以怕你有事。”
季予淮也給她打過電話,通通是占線。
光影裏,混着風雪的極速降落。
他注意到池希恬有些緩慢地往前走,然而在擡腿時,微擰了一下眉頭。
膝蓋傳來刺骨的疼。
額頭上冒起細細密密的汗珠,他還是蹲到了池希恬面前。
一直一曲,又是陣鑽心的疼。
“上來。”
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點區域,季予淮寬大的背影輪廓停在她眼前。
池希恬想拒絕。
卻被人拉着兩只手環到脖頸,直接貼到他身上,被迫着背起來。
第一步,他的身體僵了兩秒。
步伐沉得要命。
密密麻麻的疼往上鑽,他微微皺眉,一聲不吭地背人下山。
這段路,很漫長。
直到經過三次平地,彎彎繞繞過後,才依稀看到酒店的燈光。
微弱的幾盞,在漫天飄揚的雪中屹立。
池希恬從他身上下來,恰好路過旁邊的指示牌,季予淮撐了一下。
一家旅店的門正朝着他們。
原本在身後的人先上前。
池希恬往前走了兩步,邊開口邊回頭,“就這……”
從黑暗走出來,他落在昏黃的光下。
一道突兀的傷口映入池希恬的眼中,随即,心下一沉。
“你腿怎麽了?”
清晰可見的血跡,在膝蓋處暈成一片,持續蔓延到腳踝。
有些觸目驚心。
他把自己背下來的。
頓了兩秒,面對她這個問題,季予淮強撐起一絲笑,說:“沒事,磕了一下。”
他松開握着指示牌的手,邁開步子往旅店裏進。
空調暖風撲面而來,她身上漸漸有了些溫度。
前臺老板打着呵欠,還沒等門口的兩個人出聲,先一步道:“沒空房了啊。”
八百塊一晚的房間,都已經住不下了。
池希恬突然覺得偶像劇裏那些恰好只有一間房的劇情太刻意,在人多的旺季,連半間都剩不下。
估計其他的酒店也沒有空房。
“那我們在大廳沙發上睡一覺可以嗎?”池希恬退而求其次,總不能在外面待着。
“行啊,六百。”
放在平常,池希恬真的會跟他好好理論一番。
但現下形式,她只能去包裏找手機。
而後下一秒,季予淮已經先一步付過了。
所幸這邊的沙發夠寬,老板拿了兩個被子扔過來,轉身就要走。
“那個,有醫療箱嗎?”池希恬看着眼前的人沉默了幾秒,随後道:“酒精也行。”
老板聳聳肩,點頭應聲:“有,二百。”
池希恬覺得這人一定掉進錢眼裏了,對着游客一堆亂宰。
這個價格,他不如直接去大街上搶。
池希恬發誓出去要投訴這家店。
然而當下,她還是選擇屈服。
拿到醫藥箱,她的視線才移回季予淮身上,後者微閉雙眼,整個身子都靠在沙發邊。
受傷的腿甚至不敢曲起。
池希恬把藥箱放在地面上,透過光,她得身影只遮得住季予淮半面。
頓了兩秒,她蹲下身。
只伸手卷了一圈他的褲腿,動作就被止住了。
池希恬的小臂被牢牢鎖住。
微微仰頭,他的額頭上覆了層細汗。
“我自己來。”
空氣好似凝固了一秒,短暫的四目相對後,池希恬觸碰在他褲腳的指尖慢慢收回。
信號重回,她的手機在包裏震個不停。
起身,她出去接電話。
旅店外,雪依舊沒有停下的跡象,風在耳邊呼呼作響。
雙手呵着熱氣在掌心來回搓了兩遍,密密麻麻的消息闖進視線,她先回了唐橙橙的微信,而後撥給了齊思喬。
那邊人似乎也在等着,只響了一秒鐘就被接起。
“沒事吧,你電話也打不通,真的吓死我了。”現如今,齊思喬懸着的一顆心算是放下了。
“剛才沒信號。”池希恬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把另一只手放進兜裏暖着。
齊思喬在那邊拍着胸脯說“沒事就好”。
“哎對,你看見季總了嗎?”
齊思喬說,他的手機也打不通,剛開始還能聯系得上。
原本是去找人的,後來也杳無音信了。
齊思喬想報警,奈何沒有二十四小時。
“那高速公路都停了,沒有一個人敢上去。”
“真不是我站在季總這一邊,當時我告訴他的時候就說了,不行就回酒店。”
然而,事實證明,齊思喬的話他壓根沒聽。
池希恬握着手機的掌心慢慢升起層熱,她聽見齊思喬的最後一句話是,“季予淮他只說,這次,怎麽都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短短幾句,卻稍顯漫長的通話。
挂斷後,池希恬重新推開旅店的大門。
酒精用了半瓶,他拿着紗布亂纏幾圈,擋住了血跡。
合眼,他的襯衣上開了一個扣子,領帶也被扯得松松垮垮。
“季予淮。”
她忽然喊了這麽一聲,讓當事人驚醒大半。
他的目光移過來,慢慢撐起身體,“怎麽了?”
額前的碎發被打濕,他的眼眸中全然是池希恬的影子。
她沒繼續開口。
空蕩的一樓大廳,他慢吞吞落下個尾音,低磁嗓音,帶了些試探。
“嗯?”
“以後,別來了。”池希恬情緒淡淡,她不想在兩個人這段過去的感情裏牽扯太多。
半晌,她的視線悄然移到季予淮身上一秒。
他的神色黯淡,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又被拉遠。
“你還是,很讨厭我嗎?”
這個問題,在沉寂的氛圍裏響起,很突兀。
季予淮俯身,雙手撐在腿上,目光灼灼的望向她。
他在等一個答案。
然而,池希恬卻沒有出聲。
她是默認,還是糾結……
“算了,至少你沒直接下定論。”季予淮撐起一個苦澀的笑,慢慢垂下頭。
臨了,他重新靠到沙發椅背上。
“沒關系的,”他的語氣帶了幾分失落,緩緩開口:“我喜歡你就夠了。”
……
翌日清晨,陽光從窗邊落進來。
山上的曦晨帶着絲絲暖意,如數落在房間的每一角。
池希恬慢慢睜開眼睛,外面的雪已經停了。
看了眼手機上的天氣預報,未來幾日都是豔陽天。
她擠在沙發上湊合的一晚,腰酸背痛。
緩緩擡眸,對上了季予淮的身影。
他只身在旅店外面,側對着她,指尖是快燃盡的半根煙。
陽光描摹着他纖細的骨節。
在視線相聚的下一秒,他慢吞吞掐滅了這點火光。
“要不要再睡會。”推開門,因為受傷的原因,他的步子有些沉。
“不了。”
掀開被子一角,她慢騰騰起身。
目光掠過季予淮的臉,沾了幾分疲憊。
他像是沒休息好。
一小時後,她和季予淮一起下山。
半生不吭,他走在自己身側,膝蓋上的痛愈發明顯。
這是拖了一夜的傷。
不少游客陸陸續續往前趕,甩開他們一大截。
高速公路恢複開放,何易把車停在山腳下。
半小時後,何易跑過來扶他。
“先去醫院吧。”池希恬視線落在他的膝蓋上。
不知何時,白色的繃帶也染紅了一大片,慢慢滲透到褲腿上。
沒作聲,是他在強撐着。
距離天光寺最近的一家醫院也要四十分鐘,何易差點把油門踩到底。
昨天,他也沒攔住季予淮。
誰知道人好好的上去了,第二天就變成這樣了。
一路上,何易聯系了最近一家醫院院長,幫忙留了床位。
半小時後,池希恬在大廳的牆邊靠着,沒跟上去。
“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回酒店。”池希恬抓了一下肩上的包帶,作勢要走。
“池老師,要不你……”
想讓她留下的話還沒說出口,季予淮先一步打斷旁邊的人,他拖着步子,嘴唇有些慘白,“回去好好休息。”
“嗯。”
不由自主,她的視線還是落在季予淮膝蓋上。
如果季予淮沒來,那今天需要去醫院的人就是她。
半晌,他微微俯下身來,撐起一個笑容,喉嚨裏啞音明顯,“不嚴重的。”
“你能沒事,就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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