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商務宴
◎“能摸摸頭嗎”◎
一連幾天, 池希恬只在片場看到過程厲的身影。
偶爾在酒店大堂擦身而過，也沒有多餘的話語。
綠茵操場上，他揮汗如雨, 體育生這個角色有很多運動鏡頭，引得附近女高中生尖叫連連。
這個年紀，正是追星的時候，不少女孩子面對喜歡的明星, 都會興奮和激動, 程厲很顯然是大衆追捧的優質偶像。
這次, 池希恬沒有食言，真的做到了全程跟組。
拿着臺本, 她坐在反光板旁側，看着場外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好不熱鬧。
偌大的遮陽傘落下陰影，擋住了晃眼的太陽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京城的紫外線格外強, 池希恬幾天曬下來已經黑了個度。
齊思喬遞過來一瓶礦泉水，順勢坐到她旁邊的凳子上。
“累了就回酒店休息，這邊不是一定要你盯着。”齊思喬視線停在拍攝場地，沒有偏頭看她。
片場的所有事，都得齊思喬親自拍板。
然而，池希恬的所有工作都在劇本上，這次的本子審核了很多遍，用不着她一個編劇下場大改。
池希恬也明白了, 程厲當初想讓她跟組，只是私心。
“總歸我也沒什麽事, ”池希恬使勁旋開瓶蓋, 慢吞吞喝了口水, 随後道：“你們拍攝進度快嗎？”
“太慢了，我現在一看到洛晨晨頭都大。”齊思喬嘆氣，雙手抱臂，眼見着挺無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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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這個角色的時候洛晨晨跳了段韓舞，舉手投足都非常适合這個角色。
沒成想，除了跳舞之外，她各方面都像塊朽木。
齊思喬覺得這是她導演生涯的滑鐵盧。
只要看到第二天有洛晨晨的戲份，齊思喬都會焦慮得睡不着。
本來以為程厲參演是王炸開局，沒想到組裏還藏着個驚喜。
齊思喬攤手，搖搖頭：“拍了兩年戲，我第一次知道什麽叫隔行如隔山。”
池希恬跟着她笑笑。
事到如今，只能凡事多費點功夫。
兩個人聊天的空檔，蘇潮汐和一邊坐在看臺上的程厲搭話，隔得太遠，什麽都聽不到。
下場是他們倆的戲，應該是在對詞。
“潮汐跟我說，開機儀式那天，她找過你。”齊思喬難得把目光從場地抽離出來，看向池希恬。
“嗯，說了些以前的事。”
池希恬翻了兩頁劇本，随即緩緩擡眸，視線停在不遠處的看臺。
沒什麽起伏跌宕的情緒。
以前的事，那就是過去了，解釋也好，道歉也罷，都很晚了。
齊思喬繼而問她：“那你呢，怎麽想的？”
停頓幾秒，池希恬合上手裏的本子，“我對她，一直沒什麽想法。”
當初剛分手那會，她可以情緒不定的對季予淮惡言相向，但卻沒想過要把這些東西全都算在一個女孩子身上。
她清楚蘇潮汐有錯，冷漠疏遠之後，池希恬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你打我一下，我還兩下的循環裏。
真的沒意義。
至于蘇潮汐是怎麽想的，她也懶得去猜。
“可能是立場不同，但至少，我們的關系緩和不了。”
池希恬把手裏的瓶蓋重新擰上，笑道：“但你放心，我們兩個都是有分寸的，至少不會在你片場裏扯頭發。”
旁邊的人被她這句話逗笑。
兩個人的閑聊沒持續多久，幾秒後，助理來提醒齊思喬可以開始拍了，臨走前，她告訴池希恬，今晚組裏有個聚餐。
“有時間的話，就來熱鬧熱鬧。”
池希恬點點頭應下，說了聲“好”。
今天，她倒是沒有多待，看了幾分鐘後，接到了唐橙橙那邊的電話。
說是工作室的策劃部做了幾個新方案，想讓她幫忙拿個主意。
池希恬的電腦在酒店房間裏。
“說是明年要招幾個短劇編輯，現在這種十幾分鐘的快節奏短劇也很容易爆。”
這都是大趨勢，既然有爆劇，那她們作為這個行業的一員，也得跟上大衆的需求。
“另外，咱們真得設個市場部。”唐橙橙這些天忙得焦頭爛額，聲音都帶着疲憊，“影視圈更新換代太快了。”
這是實話。
當初，工作室的成立只是為了推進池希恬的劇本，所有的合作項目也都是她一個撐起來的。
但現如今，規模越來越大。
這些年陸陸續續招進不少優秀的編劇，她們要管下面幾十張嘴吃飯。
然而，對公司運營管理方面，池希恬和唐橙橙都是新手。
只能慢慢摸索前進。
“你新劇本想的怎麽樣了？”在說完情況後，唐橙橙才轉了個別的話題。
彼時，池希恬剛從學校大門走出來，迎着涼涼秋風。
“完全沒有頭緒。”池希恬每每坐在電腦面前，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哪怕是幾百字的進展，第二天也會被重新推翻。
這個瓶頸期，未免太長了點。
唐橙橙驚訝道：“換了環境也寫不出來？”
“根本沒用。”
拿着手機左顧右盼，她停在一輛黑車旁，視線移過來，又慢慢挪回。
京城這地界，路段堵得不行。
左右距離酒店不遠，她幹脆沒攔出租車。
喇叭聲不絕于耳，她換了一邊聽電話。
“那就當去休個假，不用操心工作室的事。”唐橙橙說這些都得循序漸進，總不可能都忙完。
“也不用擔心我，倒是你在那邊千萬別受人欺負。”唐橙橙就是覺得蘇潮汐這人不好。
“又不是拍以前的狗血家庭劇電影，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除了偶爾在片場能碰到，她們兩個幾乎沒有交集。
蘇潮汐也沒有硬湊到她眼前，兩個人隔着一段距離，她經常拍完自己的部分就離開。
“那季予淮呢？”
他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池希恬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已經回了林城。
從開機儀式後，池希恬就沒再遇到過季予淮。
與此同時，身後的黑色轎車在林蔭道緩緩移動，一直從校門口跟到分叉街道。
前排司機看了眼紅燈等候區，偏頭問道：“季總，還跟嗎？”
緩緩降下車窗，幽邃的眼眸淡淡掃過不遠處的身影，一步步越來越遠。
他的手扶住車座，握緊又慢慢松開。
低聲只落下一個字，“嗯。”
……
晚間，池希恬收到了齊思喬的消息。
酒店對面餐廳的具體房間號，後者讓她忙完就過來。
本來以為是頓簡餐，無非是大家一起放松放松。
沒成想，正規地擺了兩大桌。
不單單是季予淮，這部電影的其他投資商都在。
西裝革履地圍了半桌。
最中間的男人掐着酒杯，視線不由自主移到她這邊。
短暫四目相對後，池希恬扶着肩膀上的包帶，迅速移開。
齊思喬在裏面跟制片人喝了兩杯，聽到門口動靜後，慢慢走出來。
“我還以為是随便吃一頓。”
齊思喬笑笑，“沒事，來得也不晚。”
她帶池希恬去隔壁那桌坐，還沒拉開椅子，一個陌生的男音闖入，“這是編劇老師吧，齊導，給我們介紹介紹啊。”
都把她往那邊一桌勸。
人群中，只有季予淮淡淡的，沒有出聲。
他端了杯水，喝過兩口又放下。
這種有些商業的局，她應付不來，但總不能讓齊思喬尴尬。
池希恬主動拎起單肩包，往那邊走。
很大的禮堂式裝潢，她坐在剛才那位投資商旁邊，和季予淮隔了幾個人。
她的餘光裏，能輕易捕捉個模糊輪廓。
旁邊的人高高瘦瘦，長得挺斯文，在池希恬落座的下一秒，遞過來一張名片。
盛世集團副總，元川。
旁邊人都客氣稱呼他元總，池希恬跟着喊。
“編劇老師不用這麽客氣。”元川笑眯眯靠近，想要把胳膊搭到她的肩膀上。
池希恬一側身，他落了個空。
桌底下，這人也沒閑着。
蹙眉，她看得出這個人的意圖不軌。
唐橙橙之前就告訴過她，剛起步那會，不少男導演對她動手動腳。
不過分的就只能忍氣吞聲。
總有些色狼會做生意。
池希恬朝齊思喬使了個眼色，當下，後者安排了制片人跟她換座位。
長舒一口氣，池希恬緩緩擡頭。
這個位置的對面，是季予淮。
他們之間拉成條直線。
昏黃的光線下，她瞳底的情緒漸漸熄了，應是剛才吓着了。
季予淮不動聲色，視線定在元川身上一秒，又慢慢移開。
池希恬不太擅長應付這種酒局，這群投資人又個個是老江湖，使了勁地勸酒。
池希恬酒量不好。
一圈喝下來，她提出離場去洗手間。
齊思喬本來想跟着去看看，奈何走不開。
跟着服務生的指引，池希恬一直走到這層最盡頭。
狹小的空間內，兩張洗漱臺被擦幹淨，盒內的洗手液已經被用幹淨了。
池希恬把肚子裏的酒都吐了，胃裏反出陣陣酸澀感。
額前發絲有些淩亂，她一擡頭，眼裏都是朦胧霧光。
胡亂抓了兩下頭發，池希恬松了口氣，準備回去。
一只腳剛踏出門，繼而落入熾熱的目光，剛才飯桌上的元川此時此刻揪着領帶松了松。
慢慢朝她這邊靠近。
光影重疊，一些陳舊的記憶突然闖入，思緒拉回十一年前的舊居民樓區。
池希恬步步後退，在進入女衛生間的前一秒被人拽出來。
力量懸殊，她占下風。
男人似乎喝了不少酒，惡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腕說了很下流的話。
池希恬想躲，卻完全被禁锢。
一陣油然而生的恐懼襲來，她渾身都在抖。
想出聲求救，也被捂住了嘴。
眼淚慢慢往下滑，她覺得胃裏泛起陣陣惡心。
這是走廊氛圍燈最暗的一處，今晚，劇組包了場的。
池希恬亂踢出一腳，元川吃痛，直接往她脖子上掐。
還沒接觸到細軟的皮膚，下一秒，腰上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腳。
元川踉跄倒地，一擡頭，對上雙愠怒的眼眸。
季予淮把領帶扯掉，合着西裝外套拎在手裏。
“你打我？”他一腳難以置信。
季予淮淡漠的視線掃過去，把手裏的衣服蓋到池希恬腦袋上。
他又去補了一腳。
狠得沒留情面。
“你瘋了嗎！你和盛世可是有合作約的！”
俯身，他挑挑眉，完全沒當回事，季予淮的音調沒什麽溫度，“所以？”
冷笑一聲，他沉聲反問：“你覺得，我缺那點錢？”
他完全沒把人放在眼裏，就差把“你盡管解約”這五個大字貼在腦門上。
“都不夠我開張支票的。”
元川被這突如其來的兩腳踹了個半醒，罵罵咧咧地放狠話。
置若罔聞，他一回頭，池希恬小小地往樓梯角一縮，雙手抱着自己，那件西裝還被蓋在頭頂上。
她現在有些恍惚。
這種事，經歷過後都是驚魂未定的。
十一年前，那種熟悉又難捱的感覺再次出現。
這是季予淮第二次救她。
池希恬差點都有些忘了，他很會打架。
季予淮說自己只輸過一次，是和池沂舟進警局那晚。
幾分鐘後，走廊只剩他們兩個人。
季予淮只身蹲下，熟悉的薄荷香把眼前的人包圍。
她把頭埋得很深，完全擋住了外面的光。
同一個高度，季予淮的目光一改剛才的狠厲，柔和了幾分，他的聲音有點喑啞，“池希恬。”
“能摸摸頭嗎？”
她應該很委屈，肩膀一抖一抖的。
池希恬沒出聲，緩緩擡起腦袋，眼周有些微紅。
她還是搖搖頭，說不能。
慢吞吞吸着鼻子，在寂靜氛圍下，季予淮看見她的身體還微微顫抖。
恍如隔世般的，落下兩個音節，“冷嗎？”
記憶仿佛能追溯到那個巷口，那時候他靠在對面牆上，居高臨下。
卻收獲了池希恬最原原本本的悸動。
這是在分手很久後，她第一次沒有趕季予淮走。
緩緩擡眸，時至今日，他身上還是有微弱光線。
“對不起。”
這三個字突兀響起，在兩個人之間回蕩。
季予淮說，原本不打算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了。
昏暗燈光下，他伸手，把自己的西裝往下拉了拉，蓋住了池希恬的眼睛。
“看到我，你又要不開心了吧。”
話音剛落，池希恬下意識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她的視線緩緩擡起。
卻沒說一個字。
良久，池希恬扶着牆邊起身，眼前的人想伸手拉她一把，卻沒敢真的觸碰。
在界限之外，護着不讓她摔倒。
“我要回酒店了。”她沒辦法在經歷過這種事情後，還笑臉相迎地和元川出現在同一個桌上。
死死抓着旁邊的護欄，西裝外套落到她肩膀上。
“我送你。”
脫口而出，前面的人頓了一下腳步。
“不……”
後面的字還沒說出口，季予淮已經猜到了。
他低聲，慢慢後退了半步，“我就跟在後面，我保證，你一定看不到的。”
張張口，池希恬卻沒再出聲。
她自顧自地往前走，在下樓時給齊思喬發了條消息，說是自己有事，先一步離開。
後者大概是忙着，遲遲沒回複。
京城夜晚，燈紅酒綠般的熱鬧都蓋不住風席卷而來的涼意。
她身上還披着季予淮的衣服。
等在紅綠燈路口，池希恬微酸的眼眶還是會不由自主濕潤。
路燈下，身後的影子一小截和她的小腿重疊。
枝幹上挂着幾片零散的葉子，稀稀拉拉響個不停。
肉眼可見的，疊在她眼前的影子小心翼翼地退後了一步。
怕被她看見。
在這個冷風四起的夜晚，他把自己劃在安全距離之外。
綠燈亮起，所有車輛按了暫停鍵。
池希恬拉緊了身上的衣服，淡淡的薄荷香鑽進鼻尖。
平靜又跌宕的夜晚，手機在掌心微微震動。
垂眸，是齊思喬發來的消息。
簡簡單單一個“好”字。
一段五分鐘的路，卻硬生生被拉得很漫長。
房間門前，池希恬脫掉季予淮的西裝外套。
她停在原處，轉身，迎上幾步遠的那道目光。
良久，衣服被她主動遞出去。
“還你。”池希恬的眼裏沒什麽多餘情緒，只等他的靠近。
白色襯衫開了一個扣子，季予淮掌心寬大，把衣服撈到小臂上。
池希恬安靜地開門，“砰”一聲合上。
他伸手，撲了個空。
安靜走廊，季予淮從兜裏掏出手機，在通訊錄上翻到了一個挺久沒聯系的人。
思索再三，還是撥過去。
京城生意場上的事，還是得看紀家。
兩年前，他和紀祈川合作過一次，後來就沒再過問這邊的生意。
那邊的鈴聲響了半分鐘，接起時，男人懶懶散散的語氣裏帶了點難以置信。
“季總？”
能認得季予淮這個人，大概多虧了手機通訊錄上的名字。
這些年，兩個人的生意都做得風生水起。
寒暄幾句，季予淮問他給盛世集團的那條生産鏈。
“我們是老合作關系了。”
季予淮微眯雙眼，摸到兜裏的煙盒，慢吞吞掀開打火機，零星火光點亮周身的暗淡。
他靠在池希恬門外，腦海浮現今晚那一幕，周身氣壓直線下降。
随即他猛吸了一口煙，緩緩啓唇：“多讓您三個點的利潤，我們公司更有誠意。”
“季總，大手筆啊，但這不地道。”紀祈川笑笑，沒同意，也不拒絕。
他們是生意人，不做慈善家。
“只管賺您的錢，我和元川之間有筆賬得算。”
煙霧缭繞，他緩緩垂下頭。
這件事，沒完。
紀祈川懶得摻和他們這些恩怨，就像季予淮說的，他只賺自己的錢。
半晌，那邊的人松口，“那我給季總這個面子。”
銀白煙蒂落在他腳側，季予淮偏頭望向禁閉的房門，指尖停在微信的消息欄，躊躇不定。
池希恬應該不想收到他的消息。
按滅屏幕，季予淮掐了指尖的火光。
他在房門口站了一夜……
作者有話說：
謝謝老婆們的營養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