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夕陽街
◎“你能不能，再轉身看看我……”◎
直到開機儀式當天, 池希恬才在人群中見到蘇潮汐。
一身純黑色的運動裝，她站在一處圓桌前。
對比之前，她沒什麽變化, 依舊是氣質清冷，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
她的身側是在對流程單的齊思喬。
幾秒後，池希恬移開視線，面對正臺上忙碌的工作人員, 想着去旁邊透口氣。
然而一個轉身, 就看到了近處的程厲。
他穿了件很酷的沖鋒衣, 像是隔絕在人群外，抱着雙臂看向池希恬。
眼眸裏沉沉又壓抑不住的情緒。
他幾步走過來, 手裏拎着半瓶水，順勢擰緊了瓶蓋。
“昨晚沒睡好？”程厲在她旁邊兩拳的位置, 像是關心。
然而下一秒，池希恬就意識到, 他這個人說的話還是一成不變地讓人生氣。
“黑眼圈都掉到地上了。”
沒作聲，池希恬往外面移了半步，不想搭他這個話茬。
那邊的人又不動聲色地靠過來，輕笑一聲，随後道：“氣性挺大。”
程厲想，她還是有脾氣的時候最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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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活潑，總有股生機明亮的勁。
看臺上，主持人調試着話筒音量, 突如其來的聲音插入，吸引了全部視線。
池希恬往前靠了靠, 湊近人群裏。
距離最近的是這部戲的女二號, 助理在好聲好氣地商量她下階段的流程。
有些知名度的人, 總歸帶了點自己的脾氣。
大約是沒談攏，前排的人一甩手，眼見就要落到池希恬身上。
驚慌中，她往後撤了撤，倉促間，有些沒太站穩。
兀然，纖細的手臂被程厲拉住，溫熱的手掌輕抵她的腰，不屬于烏木沉香的味道闖入。
一左一右，混進絲清新的薄荷味。
三個人，氣氛一瞬間有些尴尬。
側目，她的視線落到季予淮的下颚，後者依舊是穿了身幹淨簡單的西裝。
停在她腰上的手在後一秒收回。
“站穩了。”他磁沉的聲音緩緩落下，偏頭，目光灼灼。
池希恬一瞬間躲避，往程厲那邊靠了靠。
季予淮沒有多說一個字。
伸出的掌心，很快降溫。
季予淮的眼眸深邃，落在前面人身上一秒。
聞聲，前排的人轉過來，看到旁邊程厲的臉後，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啊程老師，我沒看到後面有人。”
“您沒事吧。”
俊臉閃過絲絲不悅，程厲松開抓住池希恬小臂的手。
他沒搭前排人的話。
還是女演員主動開口介紹：“程老師，我叫洛晨晨，是嘉月姐的師妹。”
她說的是《潮汐》女主角，陳嘉月。
不是所有人都有和程厲合作的機會，作為女二號，哪怕只有幾場對手戲，也是職業生涯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是我的助理，之後的兩個月還希望程老師多多指教。”
對待程厲客氣禮貌，完全無視了另外兩個。
她的目的很明确。
這就是圈內現狀。
人紅，所有善意都湧過來，擋都擋不住。
更何況，程厲不是一個紅字就能概括的，這些年但凡他想，七七八八的獎迎接而來。
作為不怎麽參與商業活動的幕後編劇，池希恬已經習慣了。
畢竟，她和洛晨晨也是第一次見。
洛晨晨是圈內新生演員，之前并不是影視圈的人，連池希恬的名字都叫不出來，更何況是從不涉獵電影行業的季予淮。
兩個人打包，直接進行冷處理。
她以為這兩個人不過是沒什麽身份的小角色。
半晌，程厲冷着聲打斷她：“剛才，你撞到的并不是我。”
不情不願，洛晨晨朝她扔來一句“對不起”。
池希恬并不計較，一笑了之。
洛晨晨一門心思都在程厲身上，無數次搬出陳嘉月來找共同話題。
可惜，程厲這位大影帝挺有脾氣，并不買她的賬。
此時看臺處，儀式正式開始。
沒得到回應的她作罷轉身，尴尬地跟着衆人鼓掌。
窸窸窣窣的低語聲在池希恬耳邊朦胧不清，前排的洛晨晨拉過助理低聲問：“後面那個女生是程老師的經紀人？”
“不是。”小助理搖搖頭。
“那最左邊的那個男人，是新演員？”
季予淮這張臉，如果不做生意，大可以來演藝圈試試水。
還沒等小助理開口，與此同時，主持人請這次的投資方先上臺致辭。
視線聚焦，洛晨晨後背一涼。
帶起陣秋風，季予淮長腿一邁，淡淡薄荷香在空中四散。
面色沉沉，在前排人的震驚中緩步上臺。
何易跟在後面，卻停在洛晨晨身邊，俯身輕聲，像是提醒，“我們季總不是演員。”
“但這種事情如果再有下次，他會考慮直接換個演員。”
無非投資人動動嘴的事。
幾秒後，季予淮的聲音在臺上臺下響徹。
池希恬轉身，想到旁邊透透氣，程厲作為男主角還有流程要走，沒跟出來。
距離活動場地十幾米遠的林蔭道旁，池希恬給唐橙橙拍了幾張遠景照。
【唐橙橙】：陣仗挺大啊。
【池希恬】：可能因為季總給得太多了。
那邊人估計在忙，很久沒再回複。
池希恬有些後悔，今天應該把相機帶出來。
開機儀式的舉辦場地對面就是取景學校，這條路是之前微博上很有名的夕陽街。
風一吹，火紅的楓葉全數落下來，像天邊的火燒雲。
一年也只有這麽幾天。
手機鏡頭對準陽光漏進的縫隙，還沒按下拍攝鍵，一個窈窕人影闖進鏡頭。
蘇潮汐指尖夾着半截煙，在停到池希恬面前時才掐滅。
四目相對，蘇潮汐臉上挂着絲笑意。
“好久不見。”
但她們大概不是能坐下寒暄的關系。
池希恬的視線掃過來的人，随後，收起手機。
她繞過蘇潮汐，“我先回去了。”
淡淡的煙草味混着香水氣，在經過她的第一秒，迅速鑽進鼻尖。
“等一下。”回過身，蘇潮汐叫住了眼前人的背影。
池希恬還是停下來。
“我沒什麽惡意，如果今天不說，以後我可能還會找機會。”蘇潮汐也不想拖，所以她主動站到池希恬面前。
“我知道你應該不太想看見我。”
這不是什麽難猜的事，畢竟當時她和季予淮分手，自己是有推波助瀾的。
“你們分手之後，我和季予淮就沒再見過面，我選擇留在南城，在朋友的工作室拍拍雜志封面。”早些年她在英國，身邊也沒有季予淮這個人。
一切不過都是回到了原有軌跡，她沒什麽不适應的。
秋風掃動樹上的葉子，慢慢墜落。
她平靜的聲音混在涼涼景色裏，“大概四十分鐘前，我在酒店大堂碰到了他，可能是還抱着一絲的幻想，我去問他……”
“是不是因為我來的？”
頓了頓，蘇潮汐的視線偏頗，移向看臺處那個模糊的人影，“他說不是。”
那大概是她最後一次低頭，從此之後，和愛情這個詞形同陌路。
“我告訴他，自己也可以做你的影子。”
池希恬心下一緊。
這樣的話，從蘇潮汐口中說出來，都略顯扡格難通。
她不太适合做低頭的事。
“季予淮告訴我，你不是別人能替代的。”但她卻是。
歸根究底，還是沒那麽喜歡。
池希恬不解，慢吞吞問出聲：“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大概是因為我其實挺喜歡你的，之前的事也一直欠你句道歉，我這個人呢沒有把愛情看得很重，所以當初去英國，也從來顧不上考慮季予淮的感受。”
她在為自己行為買單。
“得承認，我很自私，告訴你這些也有讓自己心安的意思，我不想成為你心裏一個懸着的疙瘩。”
臨了，她如釋重負，聳聳肩，像是打算回去。
“對了，我收回之前那句話……”
偏頭，風撩動蘇潮汐的發絲，散在空氣中，她一字一句道：“我們其實一點都不像，我可沒你這麽傻。”
……
正式開拍是一天後的下午，池希恬也去組裏看了一眼。
唐橙橙一直問她什麽時候去天光寺。
【池希恬】：等冬梅開了吧。
怎麽也要下個月。
熙熙攘攘的片場，齊思喬坐在設備旁邊，手機的劇本卷成筒狀。
今天拍的是程厲和洛晨晨的兩場戲。
高看臺上，池希恬俯瞰下面的景象。
一場簡單的送水戲，洛晨晨中間喊了無數遍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面對程厲有些過度緊張。
肉眼可見的，齊思喬的臉色并不是很好，無奈下休息了二十分鐘，她親自下場演示。
程厲一身藍白校服，整個人站在陽光下。
和當初演檢察官時，大相徑庭。
大約是感受到了灼熱目光，程厲微微仰起頭，和看臺上的人對視幾秒。
随後，幾步跨上來。
帶動一陣風，他的校服往前刮了刮，直直落在池希恬旁邊。
“又被我帥到了？”
“你每天都這麽自戀？”池希恬癟癟嘴，真的受不了他。
當事人點點頭：“何止，我是每分每秒。”
“池希恬，能天天看到我這種帥哥演戲，你就偷着樂吧。”
懶懶散散靠在身後的塑料椅靠背，程厲單手搭在一側，小臂微垂。
一本正經，卻讓旁邊的池希恬輕笑了一下。
幾秒後，她低喃了一句，“真是受不了你。”
“高興了？”程厲偏頭，松松垮垮的校服袖子被他挽上一截。
他倒真像個高中生。
池希恬一愣，意識到程厲似乎在觀察自己……
“我一直挺開心的。”
“真的？”
她偏頭，躲避掉了迎上來的目光，“真的。”
校園這種地方，太能帶動回憶了。
每一處，哪怕是洛晨晨演繹不好的送水環節，也能輕易勾起她的往事。
大概就像蘇潮汐說過的，她太傻，才讓季予淮占據了自己十一年。
他們有七年的校園記憶。
深吸一口氣，她在腦海內揮開所有的記憶，轉圜了個話題，“拍的怎麽樣？”
“喏，一瓶水她半小時都沒送出去。”程厲臉色算不上太好。
幾個站位點，洛晨晨來來回回走了幾遍，開始拍攝後還是會錯。
“再冰的水都捂熱了。”
臺下，齊思喬又詳細給她講了一遍。
“她算是新人演員，之前在海外做練習生。”程厲倒不是對非專業人員演戲有什麽偏見，但這未免太外行了。
之前陳嘉月算是悟性高的。
“我記得還有幾場是和她的親密戲。”程厲想想都頭疼。
雖然洛晨晨是劇裏的女二號，但實打實演了男主的前女友。
程厲蹙眉道：“你說你的劇本叫初戀，還給我寫一個前女友。”
“這是喬秧的初戀。”
她筆下女主角的名字，默默暗戀的平凡女孩。
大概學生時代，總有幾個女生會被痞痞帥帥的人吸引。
勇敢的去表白，膽怯的那一類就叫喬秧。
“也是你的嗎？”
程厲的語氣淡淡，卻帶了幾分探尋和端詳。
這個問題，直接沒有任何預兆地抛過來，在兩個人之間掀起一陣良久沉默。
遠處飄來的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夕陽下的秋天，涼意四起。
“不是。”她很确定地否認。
那些熱烈又清晰的記憶又一次撲面而來。
半晌，她的目光定在程厲側臉，很明确地挑開話匣，“程厲，別再試圖了解我了。”
只言片語，從南城開始，他就企圖慢慢去了解她。
“如果那天在車上的理由不夠，那我現在還可以再加一個。”
重新正視片場的人群，洛晨晨還在劇本上躊躇不定。
池希恬雙手搭在膝蓋上，緩緩出聲：“你是一個特別好的演員。”
“這些年無論什麽樣的戲，你都完成得讓人挑不出錯，這次，我在本子裏給你寫了三場吻戲。”
頓了頓，她才繼續開口：“我是個特別普通的女孩子，眼睜睜看着自己男朋友去吻一個又一個女演員這種事，總歸是難以釋懷。”
池希恬在無意間看到過很多關于程厲的報道，當演員是他的夢想。
“當然，這是你的工作，可能你不會對她們有什麽感情，但在我這裏看來就是會有些難受。”
她不想在家裏的屏幕上看到這些親密畫面。
程厲演戲的專業度很高，幾乎沒用過替身，零下十幾度的冰水和炎炎沙漠，他都沒拒絕過。
對待演戲，他有熱情，也有執着。
夢想和感情的沖突，往往很難辦，池希恬內心裏更希望他做一個特別好的演員。
臨了，池希恬才淡淡反問：“程厲，我的話，你可以明白嗎？”
又是場寂靜。
直到齊思喬在下面喊人才打破僵局。
程厲背影略帶凄涼，沒再多說一個字。
這無形中就像個死局，重重釘在他身上。
不遠處，街道邊的黑色車窗降下，後排的男人視線落在操場的看臺。
季予淮眼裏只有池希恬的一個側影。
她似乎笑了，對着旁邊的程厲。
掌心的手機被漸漸握緊，電話那邊的人連續“喂”了三聲。
“老季，你信號不好嗎？”
“難不成是我信號不好？”
宴時自言自語半天，差點要按了重播。
“喂。”他緩緩落下一個字，很輕。
“我問你呢，什麽時候回來？”宴時把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明年。”
這兩個字毫不猶疑地說出口。
“什麽？”宴時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打算在京城開個分公司？”
季予淮沉默不語，視線一直定格在不遠處的人身上。
“宴時。”他突然開口。
把那邊的人叫得一愣一愣，不明所以地“啊”了聲。
“我想再多看她幾眼。”
在之前的十一年間，池希恬用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一個人的背影，原來真的不太好看。
他很久沒看到池希恬笑了。
大概自己總在場，她始終開心不起來。
“哦，那人家想看你嗎？”宴時很清楚他話裏的人是誰，這個問題直接往人心口上戳。
很顯然，池希恬并不想。
兩個人的每次碰面，都混着是刀光劍影。
并不愉快。
“我可以不出現。”季予淮始終沒有收回視線。
像今天這樣，能看一眼，也行。
過了幾秒，宴時嘆了口氣，道：“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們倆現在是什麽情況，但是你真就打算一直追着她？”
“嗯。”
他的回答很幹脆，沒什麽考慮的時間。
“你真行。”宴時轉念又問：“那公司怎麽辦，又我管？”
“不是啊……”宴時雖說當了幾年甩手掌櫃，但真覺得自己罪不至此。
總不能把前些年的工作一次性補上吧。
更何況季予淮什麽時候能追得上池希恬都是個未知數。
半晌，宴時重重嘆息聲過，“你真的想好了？”
“就一直待在京城？”
“我只是想待在有她的地方。”季予淮看着程厲從池希恬身邊離開，她只剩孤身一人。
想要拉開車門的手又在一秒後縮回，她不喜歡自己的出現……
這是常年待在泥濘黑暗中的人，對陽光的渴望。
哪怕是一縷，像飲鸩止渴都好。
季予淮拉開車門，慢慢走到護欄外，和池希恬之間，間隔了幾米。
卻像隔了整條銀河那麽遠。
曾經也是一片綠茵校園，角色互換，他是走在前面的那個人。
大概池希恬總是熱烈的像個太陽，所以不管他是什麽樣的冷臉，都沒把人吓走。
那時候，季予淮一直知道她在後面跟着，沒轉身，但卻不由自主放慢了步調。
他說下次一定用跑的這種話，可是卻沒有真的快過一步。
季予淮一直是個挺涼薄的人，但有關池希恬的回憶，他都記得。
盯着看臺上的身影，他的眼裏漸漸浮現絲哀傷，“池希恬……”
叫出這個名字，略帶喉嚨的幹澀沙啞。
他的聲音微弱，只有自己聽得到，“你能不能，再轉身看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