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水果茶
◎“如果是你，無論做什麽都沒有那麽糟糕”◎
夜深人靜, 池希恬從冰箱拿了一瓶水果茶。
坐在客廳落地窗前，她靠在旁邊的書櫃，慢慢擰着瓶蓋。
冰感從手心蔓延, 警醒着撕開一個回憶的口子。
今晚，在忍冬園小區門口，季予淮停在不遠處，同她而立。
他說自己沒有不喜歡當年的生日禮物。
冷風瑟瑟, 他的聲音裏混着幹澀, 飄飄蕩蕩進池希恬的耳邊。
“十八歲那年, 你是我成人禮上唯一的美好記憶。”
打火機的光代替燭火，熄滅後, 她甜甜的笑容讓季予淮有過一瞬間慌神。
他好像能抓住這束陽光。
“當初，在今晚這個餐廳, 我說自己不喜歡過生日。”
是真的。
頓了頓，他的視線裏有了絲熾熱, 直直遞到池希恬面前，“但如果是你，其實無論做什麽都沒有那麽糟糕。”
記憶重疊，池希恬慢吞吞喝了一口罐子裏的水果茶，很甜也很涼。
沒什麽暖意。
一切來得都太遲了，他們之間的這些解釋已經沒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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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這件事，在此時此刻就是定局。
再次聽到這些，池希恬只覺得釋懷。
在這漫長十一年裏, 他大概真的有慢慢心動，至少有些努力沒有所謂的付諸東流。
接近淩晨一點鐘, 她收到齊思喬的微信消息, 說是開機儀式訂在月初。
夏迎大概去問過了。
齊思喬最近在國外拍紀錄片, 和內地有時差。
【齊思喬】：聽說，拿下駱寒了？
【池希恬】：嗯，明天就簽合同。
【齊思喬】：恭喜啊，不壓劇的話，這片子估計能趕上明年的賀歲檔。
她倒是不急，手頭上已經有不少待播，索性慢慢等。
幾秒後，那邊的人似是經過一段思想掙紮，而後才發來消息。
【齊思喬】：雖然我知道你可能已經做好準備了，可還是想提醒你一句。
【齊思喬】：理論上，開機儀式一定會邀請投資方參加的。
當然，拒絕和接受掌握在受邀請人手裏。
【齊思喬】：季總大概率會出現。
【齊思喬】：你知道的，大部分演員也會湊個熱鬧。
池希恬明白她的意思。
【齊思喬】：你可以等之後再來。
至少，避開這個場合，眼不見自然心也不煩。
齊思喬是在為她考慮。
握着手機，徐徐熱量漸漸緩解掌心的冷意。
池希恬說，不需要。
【池希恬】：之前和程老師說好的，全程跟組。
【池希恬】：我沒問題。
正在輸入的字樣在頭頂顯示又消失，過了幾分鐘後，齊思喬只發來一個“好”字。
手機擱在旁邊，光亮慢慢熄滅。
對于蘇潮汐和季予淮之間的事，她沒什麽興趣。
當初，前者話裏有些明裏暗裏的試探，零碎的回憶七七八八攤開，她大概也能猜得到。
秋天的夜，風割在玻璃窗上，室內只有秒針的嘀嗒走表聲。
屏幕忽地又亮幾秒，微信消息定格在齊思喬最後一句。
【齊思喬】：如果不想，我也可以幫你。
……
第二日清晨，陽光被烏雲遮蔽。
池希恬拖着沉重的身體站在洗漱臺前，一夜失眠，她只睡了三小時。
今天還要見駱寒。
一把溫涼的水拍到臉上，瞬間清醒大半。
擦幹濕漉漉的掌心，池希恬拿起手機看夏迎給她發的消息。
駱寒的工作室距離忍冬園這邊很遠。
提前一個多小時，她就叫了車。
其實池沂舟走的時候把當初的臨時用車留在庫裏，挂好牌，落的還是她的名字。
但池希恬沒怎麽開過。
她的駕照是大學那會考的，現下忘了個精光。
刷過門禁卡，幾分鐘後上車。
早高峰期，江洋路那邊還是一如既往地擁堵，司機師傅不是本地人，嘴裏說着一口有些難懂的家鄉話。
池希恬只能聽清幾句。
似乎是問她要不要跟導航走，坐在後排的池希恬只一個勁點點頭。
車內升起股沉澱已久的黴氣，她下意識開了兩邊的車窗，冷風慢慢灌進來。
一路上，喇叭聲就沒斷過。
車輛在江洋路那邊走走停停，大約十點鐘，她才到達駱寒的工作室。
門外是個私人花圃，入秋，葉子落了一地。
工作人員幫她開門，撲面而來的百合香水氣充溢鼻尖。
“池老師這邊請，駱總在十四樓會議室等您。”按下樓層電梯，前臺接待退出去。
臨了，池希恬說了聲“謝謝”。
這邊應該算得上林城最大的影視公司，部門分類精細齊全，宣傳欄上都是每年的熱款爆劇。
大多都出自駱寒的手。
會議室在出電梯的右手邊，透明玻璃環繞，裏面的人低着頭，審視手裏的文件。
推開門，中央空調的暖風拂面，整個狹小空間的有些燥熱。
“不好意思啊駱總，早高峰堵車。”
駱寒擡頭，示意她坐。
“理解，我也剛到。”
剛放下手裏的包，旁邊的人緊接着開口：“合同和本子我都看過了，今天簽是沒有問題的。”
“但我想先說明白，我前些天和導演商量過，這部電影的一二番位要用我們公司的演員。”
池希恬壓根沒想過駱寒會痛快簽字。
編劇壓根沒有權利确定角色，但賣與不賣，她有百分百的決定權。
“而且是新人演員。”
池希恬手裏握着黑色碳素筆，遲遲沒動。
這是個很大膽的想法。
并沒有合作過的人，甚至是沒有在大熒幕上出現的新演員，一部片子像是盲盒裏又套了一個盲盒。
新人演員的最大弊端，沒有群衆基礎，缺少固定粉絲買賬。
對劇本身和演員的專業素養都是巨大挑戰。
她沒想過駱寒會做這樣的安排。
“駱總，您應該也知道我對演員的選擇方面并不擅長，只要您和導演覺得沒問題就行。”
無論是出于對角色的考慮，還是雙方合作的局面，她都不能正面反駁。
适當給對方一些信任，才能建立更好的合作關系。
這些，也是季予淮教的。
果不其然，駱寒展顏笑笑，保證道：“自然，肯定是以本子為主，确保最高的還原度。”
開蓋頓筆，池希恬淺吸一口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幹脆又利落。
駱寒一笑，閑談似的評價道：“池老師和季總不愧是一家人。”
“至少，都很痛快。”
駱寒深有自知之明，至少比他要爽快。
他們做投資的就是有這種一擊即中的魅力。
“前天，季總的助理來找我送投資合同，我一翻頁，名字都是簽好的。”
池希恬目光一滞，落在白紙黑字的頁碼上。
季予淮是不是錢多的沒處花……
她不是制片人，也管不了投資的事，一般來說，送上門的錢，只要條件不過分，沒什麽人會拒絕。
駱寒并不傻。
沉聲，池希恬最後拒絕了他的午飯邀請。
了卻這樁心事，池希恬在出電影公司的下一秒，給唐橙橙彙報成果。
“新人演員？這能行嗎？”唐橙橙剛結束一個會，在電話那邊質疑駱寒開出的條件。
“就算駱寒想捧他們公司的新人，也不能一次性塞兩個吧，還是一二番。”
林蔭道旁，池希恬緩緩往前走，電話那邊人的擔心正是她的顧慮。
如果真是單純的合适，那她沒意見。
“信一次吧，駱總還是有眼光的，說不定是潛力股呢，況且，總歸我們也拿到錢了。”
她也見過其他的導演，相較之下，和駱寒合作算是最明智的選擇。
事情定局，唐橙橙也沒再多說什麽。
“那你什麽時候飛京城？”
“過幾天吧。”
“當初你就應該聽我的，讓齊導和程大影帝再談談。”唐橙橙真不覺得這次跟組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池希恬像是在火上淋了把油，炸開了花，“季予淮也得去京城。”
“他去幹嘛？準備舊情複燃？”
“聽說是參加開機儀式。”池希恬照實說。
“你信？”唐橙橙冷哼一聲，表達觀點，“反正我不信。”
池希恬沒出聲，但她也不信。
“我跟你說池希恬，就別搭理這兩個人，要是蘇潮汐再敢給你上眼藥，我直接買機票過去……”
街邊的落葉灑下，慢慢驚起了一陣風動，耳畔的聲音還在響。
她的碎發被撩起，遮住視線。
“橙橙，我都明白的。”
……
十月最後一天，池希恬出發去京城。
幾小時的路程，飛機落地是當天夜裏八點。
拖着沉重行李箱，她在馬路邊攔車，機場外的出租車師傅挺熱情，還親自幫她搬箱子。
然而，還沒等她拉開車門，就被一道聲音攔下了。
“池老師。”
池希恬轉身，目光落到一個有些眼熟的人身上，似乎在哪裏見過。
“我是程老師的助理，您坐我們車吧。”小助理指了指不遠處的黑色商務奔馳。
對程厲這個名字，她還停在那條沒回複的微信消息上。
“程老師說您要是不過去，他就下車。”
池希恬曾經看過一個熱搜，程厲的粉絲接機，把出口圍得水洩不通，最後全體保衛科出動。
猶豫一秒，她重新拎回自己箱子，面對程厲的小助理開口：“那就麻煩了。”
商務車停得近，不過幾步路。
側門一開，迎面襲來一陣烏木沉香味。
程厲靠在後排，長腿微曲，懶懶視線掃過來，停滞了幾秒的對視。
上車的人清清嗓，打斷寂靜氣氛。
直直落座程厲前面的位置，給他一個後腦勺。
良久，耳畔傳來陣低沉的笑，沒有停的意思，“池希恬，我們倆前後排上課呢？”
當事人側目，眼眸沾上車內的氛圍燈影，帶了絲水光，“保持距離。”
“為什麽？”他還是笑，漫不經心把問題丢回去。
“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是吧。”
靠在椅背上，他承認得坦然又直白。
“我聽齊導說，你原本可以早點來京城。”程厲其實不太相信所謂有事的假話。
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前排的人會說什麽。
池希恬大概率是在躲他。
雙手搭在腿上，她緩緩開口：“還有工作沒忙完。”
果不其然，連借口程厲都幫她找好了，大差不差。
“池希恬，我不明白，你躲什麽呢？”
“我确實挺喜歡你，但是一沒強迫，二沒打擾，你為什麽急着跟我劃清界限？”
程厲納悶，他從來不缺人追，但第一次，有這種挫敗感。
好像被她嫌棄了一樣。
而後，車子在下一秒發動，裏面的燈忽地暗下去。
只有街邊路過的排排光線，混着樹影掃進來，一重又一重。
終于，池希恬緩緩轉身，看向後排的程厲，無數光芒照向他優越的側臉。
“我很确定自己不會喜歡你，也只是不想讓你浪費時間。”
程厲：“浪費的是我的時間，又不是你的，你管我？”
“我懶得管你。”池希恬翻了個白眼給他。
跟程厲真的說不着，兩三句就能吵起來。
頓了頓，車內重新恢複安靜，她又緩緩出聲：“但我說得是真的。”
“你都沒試過，就知道不喜歡？”原本靠着的人突然俯身，雙手枕在大腿上。
倏忽，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一大截。
前後兩排，中間只隔了個座椅靠背。
“對。”
她的回答清楚又明了。
一個字，在兩個人之間豎起天然防線，她甚至沒什麽猶豫。
“程厲，我呢，很看重每個人在我生命裏的出場方式。”
大概因為她是個寫故事的人，所以總相信一些命中注定的緣分。
池希恬之所以會喜歡季予淮，是因為第一次，他就救了自己。
十幾歲的年紀，他披着一身光而來，低聲問她冷不冷。
而在程厲這，南城的那次相遇，兩個人水火不容。
池希恬說：“你和我二哥很像。”
她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一個無形标簽貼過來，程厲只能被迫承受。
強撐了一個笑，程厲悠悠啓唇：“那你叫聲哥我聽聽。”
“無聊。”
意識到程厲恢複吊兒郎當的樣，池希恬不想搭理他。
轉過身的那一刻，後排的人眼角笑意流逝。
心緒複雜，他微閉上眼睛，嘴巴喃喃重複：“池希恬……”
“幹嘛。”她還是帶着勁勁的那股氣。
車窗降下，呼呼作響的風混着沉寂的男聲，緩緩在耳邊揭開。
程厲的萬般無奈彙成幾個字，輕輕落下。
“誰要當你哥。”
……
一小時後，三個人到達酒店。
京城這地界繁華，作為紙醉金迷的大都市，物價也高出幾倍。
夜晚的冷意席卷全身，帶了些濕度。
程厲的助理幫她拎行李箱，池希恬走在最後面。
酒店前臺已經留好了房間，手續都是提前辦的。
這次劇組在郊區一所高中取景，距離酒店不過十分鐘車程。
她和程厲不在同一個樓層。
拖着行李，她的房間在十七樓的最裏面。
難得稱心的安排，無論是改本還是想劇情，都不應該在太嘈雜的環境。
池希恬推開門，一陣潮氣卷入鼻尖，她搬了張椅子支在門邊，散散空氣裏的味道。
行李箱被歸置在一邊。
她拿出手機，想給唐橙橙編輯一條安全到達的消息，字敲到一半，餘光所及處，地面上落了一個倒影。
熄滅屏幕，池希恬往外面走，一偏頭，對上熟悉的眼眸。
靠在走廊的牆邊，季予淮雙手交疊在胸前，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你……”
“有事嗎？”打斷季予淮的欲言又止，她神色淡漠的出聲。
早晚會遇到，池希恬并不驚訝。
從齊思喬說他會參加開機儀式那天起，池希恬就做好了随時碰面的準備。
只是，稍微有些早。
“沒事的話，我就先休息了。”拉開椅子，她作勢想關門。
一股對抗的力量緊接着傳來，只間隔一個身位的距離。
居高臨下，熟悉的薄荷香擦過鼻尖。
“池希恬，你明天……有時間嗎？”頓了兩秒，他看向眼前的人。
雖然知道結局，可還是想試試。
“沒有，我很忙。”不假思索，她直接拒絕。
季予淮想帶她去轉轉，在他的印象裏，池希恬是個很喜歡旅游拍照的人。
在來京城的路上，他查遍了很多當地的景點。
什麽地方拍照好看，哪裏有好吃的甜點，季予淮是第一次做這些事情。
“我只是想帶你看看這座城市。”
他喃喃自語，而後松了手上的力氣，緩緩開口：“那你先忙。”
大概只要是他，就不合時宜。
原來她以前聽到這種話，真的會很難過。
一步，兩步……
在他轉身後，忽地又被人叫住。
“季予淮。”
盡管涼涼的語氣，但他還是滿懷期盼地轉身。
希望能得到一個不同的答案。
倚在門邊，池希恬微垂下頭，在寂靜走廊裏頓了幾秒，随後緩緩擡眸。
面無表情，她的目光直接落到季予淮身上，“以後這種事，別來找我。”
眼前人的神色黯淡了。
“蘇潮汐不是也在？你去找她吧。”
池希恬風輕雲淡地提起他們的事。
提議後，她打算回房間。
“我沒有再聯系過她。”季予淮說。
他和蘇潮汐已經完全不在一個世界裏，如果不是這次電影開機儀式，連見面的可能都不會有。
“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他慢慢靠近，卻只能面對一個背影。
幾秒後，池希恬連回眸都沒有。
當初她有多麽遷就，如今就剩下多少失望。
半晌，他啞着聲開口：“我是真的很愛你。”
一個絕對理性的人，說這麽句感性的話，在濃濃深夜，恍如隔世般的。
以前，池希恬一直在等的。
如今都等到了。
走廊的微光混着房間氛圍燈，她的聲音沒什麽情緒起伏，一字一響。
“嗯，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老婆們的營養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