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西餐廳
◎“自始至終，都是我不夠好”◎
十月中旬, 工作室外林蔭道的落葉堆積了一地。
秋風瑟瑟，窗外一陣刺耳的聲音時不時落入耳畔，絲毫沒有停歇跡象。
池希恬收到了李陽的微信消息, 那邊的人問她幾點下班。
池沂舟說過他會來，只是沒想到，李陽真的會主動聯系自己。
池希恬以為相親失敗，他說那句需要幫忙可以找自己只是一句短暫的客套話。
沒成想, 還有後文。
【池希恬】：還得一會。
【李陽】：問阿姨要了你工作室地址, 我在你附近談事, 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說實話，池希恬很想拒絕。
她和李陽不過匆匆兩面, 算不上可以寒暄的關系。
李陽也不算是個好的聊天對象。
【李陽】：只是一起吃個飯，阿姨托我給你拿了些東西, 你總不會拒絕我吧。
然而，話已經說到這份上。
池希恬的指尖落在屏幕鍵盤, 還是應下來。
【池希恬】：好，那我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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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和李陽有下一頓的牽扯，她主動提議。
那邊人似乎真的在談事，半晌過去，才發過來一個“好”字。
退回微信主界面，最下方是一周前程厲的消息。
還停在最後一句。
池希恬沒回複，她不知道怎麽開口。
對于當紅影帝貌似喜歡她這件事，池希恬在夢裏都沒敢想。
演藝圈的美女無數, 程厲合作過太多優秀的演員，池希恬根本沒有那種透過熒幕的美感。
不明白程厲到底喜歡自己什麽, 心情如同過山車般起起伏伏。
她實在開心不起來。
一個人在專心工作的時候, 總有些感情的牽扯冒出來, 早不來，要不來。
池希恬幹脆把手機靜音丢到一邊。
期間，夏迎來辦公室送了兩次文件，說是駱寒那邊的時間定好了，就在明天中午。
思緒一頓，池希恬緩緩擡頭，指尖緩緩敲擊桌面，聽着面前的人繼續說。
“老板，要幫你提早訂飛京城的機票嗎？”夏迎現在對面，詢問她的想法。
池希恬猶豫了兩秒，“先去聯系齊導，問問她具體什麽時候開拍。”
還是等到齊思喬那邊開機儀式之後吧……
不要和程厲有過多接觸，就能省去很多麻煩。
作為一個編劇，她并不想看見自己出現在熱搜首條。
特別還是和程厲這種當紅的金馬影帝捆綁在一起，她的微博大概會被所謂的女友粉抨擊。
“這次你就不用和我一起去了。”池希恬把她留下，去對接唐橙橙那邊的工作。
“如果唐總監這邊有什麽突發情況，第一時間聯系我。”
夏迎點頭記下，“好的，老板。”
面前人的離開伴随一陣關門聲，偌大辦公區又恢複寂靜。
池希恬在潤色已經完成的新劇本。
在一個情節前踟蹰不定，有些酸澀的眼睛移向別處，剛好掃過牆上的挂鐘。
已經五點半了。
手機靜音，消息都沒了通知。
池希恬忽地響起晚上的約定，立即拿起手機。
屏幕亮起時，接近四十分鐘前，李陽給她發了微信。
【李陽】：忙完就下樓，我等你。
“噌”一下起身，池希恬去拿衣架上挂着的單肩包。
離開時，也匆匆忙忙。
這個時間點，工作室已經沒什麽人了，走廊燈只開了半排，昏黃的光線把人影拉長。
池希恬也怕他等急了，中途小跑兩步。
林城秋天，黃昏時分像熟透的楓葉。
天邊染了一片熱烈洋溢得紅，零星樹葉伴随陣陣風動，嘩啦啦響。
沒什麽規則的聲音，都落入耳畔。
不遠處，李陽靠在車門邊，輕扶了一下金絲邊眼鏡。
看到池希恬的下一秒，起身主動幫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不好意思啊，手機靜音了，沒看到消息。”池希恬幾步走過來，輕喘着氣，有些着急。
反觀面前的男人，不急不慢，禮貌笑道：“沒關系，說過會等你。”
他是個挺紳士的男人。
車內，升起一股淡淡檀香。
李陽偏愛一些輕緩的純音樂，從鋼琴到琵琶，大都能讓人放松沉靜。
餐廳訂在距離忍冬園很近的一家牛排館，池希恬來過一次，和季予淮有關。
大學那會，趕上他的生日。
那年的六月二十一日不是夏至，但太陽依舊毒辣。
她去學做了很大的奶油蛋糕，耗費了整個白天的精力。
最後歪歪扭扭，勉強能看。
為了自帶蛋糕，她還押了三百塊在服務員手裏。
預訂了最靠窗邊的位置，池希恬等了他很久。
是她早到了一小時，而季予淮剛巧踩着時間點推開餐廳的玻璃門。
他手裏拎着西裝外套，額頭一層薄薄的汗。
那時候，季予淮已經開始創業了，每天都很忙。
“生日快樂。”池希恬彎彎唇角，把蛋糕推到他面前。
上次那個白色的奶油蛋糕，在海城摔了。
“我只放兩根蠟燭可以嗎？”池希恬眨眨眼，在征求他的同意。
季予淮微滞，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過生日。
十八歲成人禮的記憶并不好，但池希恬偏偏給黑暗中的人帶來了些光。
那天，有撥雲見日的明亮。
“因為這是我陪你度過的第二個生日。”
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有勇氣，在季予淮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下，還能依舊不放棄。
季予淮沒什麽情緒，他只說：“我不喜歡過生日。”
情緒像是一瞬間落空。
池希恬的神色黯淡了幾秒，瞬間又收回。
季予淮欲言又止的話還是沒說出口。
他确實不喜歡過生日，但能見到她的這一天并不糟糕。
從那次之後，池希恬沒有主動提給他過生日的事，也再沒來過這家餐廳。
她沒想到，李陽會把地點選在這。
餐廳翻過新，已經不是之前的裝潢，明亮的落地玻璃被擦得幹淨。
外面燈紅酒綠的繁華街道，一覽無餘。
李陽主動幫她拉開椅子，落座後把菜單推給她。
一副客随主便的随意姿态。
“我沒有忌口。”他笑笑，打斷池希恬的沉沉思緒。
抛開腦內的回憶，池希恬慢慢翻開菜單。
在很多原有的菜品上增加了新的，池希恬招呼服務生，随便指了兩道招牌菜。
“你再看着加一些。”池希恬伸手，把合上的菜單遞給他。
“你做主就行。”
李陽身體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端起旁邊的玻璃杯。
又加了兩個菜後，服務生才離開兩個人的視線範圍之內。
攤開桌上的毛巾，池希恬聽到對面的人啓唇出聲：“其實我之前就見過你。”
“在相親之前。”
原本，李陽的計劃裏沒有結婚這個打算，是在看到池希恬照片後，才同意去看看。
沒有感情基礎，他提出了類似于協議式的結婚，沒想到遭遇了拒絕。
哪怕時至今日，他也沒有太喜歡眼前這個人。
但冥冥之中，李陽很相信緣分這種東西，能幾次偶然遇到的人，大概就是上天在牽線。
他想試試。
“之前？”池希恬實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對于李陽，她的第一印象停在相親那天。
他是最彬彬有禮的一個。
“嗯，我因為工作原因，經常林城和海城兩邊跑，第一次見你是在林城的機場門口。”
數月前的事，他送了池希恬一程。
當時，她渾身被澆透，像街邊的落湯小狗，狼狽又無助。
在自己的包裏拼命找一份遮擋。
李陽的禮貌善意意外成了羁絆，他對池希恬的印象很好。
“沒關系，忘了也正常，畢竟只是一面之緣。”
池希恬擡頭，有些模糊的記憶重疊。
她确實見過這個人，在去南城跟組的路上，原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想起來了，當時真的謝謝你。”
聊天空蕩，菜陸陸續續上齊，香氣四溢，李陽示意她先動刀叉。
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安靜又舒适。
李陽很會耐心傾聽，對電影行業有淺顯的了解。
“林導的電影我看過，大多是反應現實生活的，沒找到你居然和他也有合作。”在提到林一這個名字時，李陽顯然有些驚訝。
“愛情也是現實生活的一部分。”
“但現在的劇本，大多理想化，有些像童話故事。”李陽笑笑，他的觀點一直不變。
理性碰撞感性，很難有什麽定論。
李陽的觀念裏，愛情這種東西有和無，差別并不大，絕對純粹的喜歡在他看來是不存在的。
至少，他不會做這種事。
池希恬擡眸，也沒反駁。
每個人大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誰也不能強迫別人接受新觀點。
一頓飯，讓她有些沉沉的倦怠感。
餐廳裏人來人往，背景音是小提琴名曲《雲雀》，循環了一遍又一遍。
刀叉擱在桌面，她用紙巾擦了擦嘴角。
“之前我就想問，池小姐和季總很熟嗎？”對面的人切下一小塊牛排放入口中，緩緩開口。
這是個挺突兀又不合時宜的問題。
“季總？”她更希望是自己會錯意。
李陽會認識他并不算意外，他們商圈也有一定的關系網，錯綜複雜。
但這句話不似空穴來風。
池希恬還以為他在說上次見面的事。
然而幾秒後，李陽微微擡起下巴示意她身後，光影闌珊，一排排明燈下，單薄人影坐在空桌前。
西裝革履，季予淮交疊着雙腿，視線一直落在他們這邊。
絲毫沒有移開的跡象。
李陽說，他和季予淮只有過兩次合作，都算不上熟識。
第三次見面，還是在海城的匆匆一眼。
怎麽想都不會覺得季予淮是在等他。
池希恬手裏握着杯子，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一下，“不太熟。”
氣氛一瞬間陷入沉寂，兩個人同時欲言又止。
關于季予淮怎麽找到這邊來的，池希恬并不想深究。
半小時後，李陽主動提出送她回去。
池希恬拒絕了，“我家就在對面那條街上。”
前臺結賬區，她遞出去一張卡，幾秒後被服務員拒收了。
“不好意思小姐，剛才有位先生已經幫您結過了。”
這種境況下，池希恬想不到第二個人。
前女友和相親對象吃飯，季予淮買單。
這位老板每天還挺閑。
回過身，原本等待的位置上已經空了，季予淮早就沒有蹤跡。
寂靜的西餐廳，只有暖光燈還一成不變的亮着。
和李陽一前一後出門，他把二老給的東西遞給池希恬。
天色完全黑了，街邊斑駁樹影落在紅色石磚面上，葉子在不停搖曳墜落。
身後餐廳的光落在她背上，暈出一個黑色倒影。
站在路燈下，池希恬目送李陽的車離開視線。
忽地，暗自松了口氣。
一轉身，目光跌入漆黑的眼眸，深邃不見底。
四目相對下的閃躲，她已經太熟練了。
季予淮靠在餐廳外的玻璃牆面，單手插兜，沉沉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毫不避諱的。
他們之間寂靜了幾秒，秋夜的風都銷聲匿跡。
池希恬和他擦身而過的瞬間，季予淮伸出手卻落了空。
沒抓住，就默默跟在後面。
一直走了很久很久，這條路，仿佛沒什麽盡頭。
忍冬園外，鮮有人煙。
排排路燈把兩個人的身影拉長，慢慢有了部分重疊。
一步步，腳底下聲音都是相同頻率的。
在最後一個臺階處，前面的人先止住了腳步。
池希恬微閉雙眼，在幾秒後回過身。
季予淮重新回到她的視線。
“能不能不要跟着我。”池希恬雙手拎着包，擱在腿前。
她站在臺階上，微微俯視不遠處的人。
夜色的濃郁光影給他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季予淮整個人融入悲秋的涼意。
長長久久的對視，他慢慢開口道：“我現在有些明白你當時的感受。”
原來只看一個人的背影，是件挺難過的事。
期待她回頭，也害怕她趕自己走。
“很巧，我也差不多能明白你當時的想法，原來被人追着，并沒有那麽好。”
她的語調冷冷，直接掃過季予淮耳邊。
“沒有。”
兩個字，沒什麽頭尾。
他又繼而道：“我的喜歡可能沒那麽好，但是當初的我從來沒有覺得你跟在身後是種困擾。”
能被池希恬喜歡，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所以，你不需要覺得自己不夠好。”季予淮看向她的眼睛裏泛起朦胧水光，慢慢啓唇：“自始至終，都是我不夠好。”
低低男聲撞破這個寧靜黑夜，他從來沒說過這些。
池希恬這些年不停努力地追逐，慢慢連身上那份耀眼的自信都磨沒了。
在這種境遇下，她聽到了季予淮遲來的話。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些，她大概能開心一整夜，現如今，卻沒了多餘情緒。
“也許吧，但都不重要了。”
他微微愣了一秒，想上前，而後面對的人後撤一步。
“別退了，”他的聲音又幹又啞，“我不會靠近了。”
那一步，真的刺眼。
停在原地，他緩緩開口：“你和李陽在相親嗎？”
這個問題他想問，又怕聽到回答。
“對，我在相親。”
池希恬承認得坦然，想讓他望而卻步，不再上前。
“你喜歡他嗎？”
頓了頓，他的視線低垂，沒敢直視對面的人。
池希恬在他心裏又刮了一刀，“至少，我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程厲那樣的？”
先前，她和程厲一起吃飯也被撞見過。
她不喜歡。
這個詞，太沉重了。
“季予淮，我喜歡什麽樣的重要嗎，怎麽，為了追我，你能別人的樣子？”池希恬不解。
她在不知情下成為了蘇潮汐的影子，難不成風水輪流轉，他也試試這種滋味。
“如果我說能呢。”
她握着包的手一僵。
在池希恬的印象裏，他一直是個挺有傲氣的人。
因為原生家庭的不幸，季予淮做什麽都要付出比別人多十倍的努力，冷靜又克制。
怎麽都不會心甘情願描摹複刻他人的人生。
寂寥深夜，池希恬的聲音也沒什麽溫度，直直拒絕。
“已經太晚了。”
他的喜歡，來的太遲……
……
半小時後，忍冬園內，池希恬抱着枕頭在床上輾轉反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收到了李陽的消息，大概意思就是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
【池希恬】：已經到了，你早點休息。
【李陽】：明天有時間嗎？
【池希恬】：有工作。
【李陽】：後天呢？
【池希恬】：最近，我都挺忙的。
她幹脆攤開說，哪怕是對愛情有憧憬，她也不會選擇李陽。
兩個人的觀念完全背道而馳。
【李陽】：其實你可以試着接受我。
【李陽】：如果你想，我們也可以從談戀愛開始，我也有很多工作在這邊，經常能來陪你。
他的意思很明确，可以和池希恬以結婚為目的培養感情。
李陽算是名利場的人，不做沒有回報的事。
【池希恬】：李陽，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池希恬】：我不想，也不希望自己的感情是有目的地開始。
那邊的人遲遲沒回複，池希恬把手機扔到床的一邊，在微信消息響起的下一秒，她又重新拿起來。
【李陽】：真的不考慮？
【李陽】：其實，我也不覺得季總是個期待愛情的人。
【李陽】：他大概和我是同種類型的人。
池希恬不否認。
至少，在他們一起的十一年裏，工作是季予淮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現在，她也看不懂季予淮。
他本不應該是個為愛折腰的人。
頓了頓，池希恬還是慢吞吞打字。
【池希恬】：所以，我和季總也沒可能。
其實，李陽才算是徹頭徹尾的商人，希望池希恬獨自改變觀念。
一旦碰壁，就立即止損。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已經是最好的證明。
李陽總不會因為她而做出任何退步……
作者有話說：
感謝老婆們的營養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