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醉酒夜
◎“如果幸運能活到一百歲，我還有至少六個十一年”◎
城市大廈頂層, 窗明幾淨。
這座城市的最高處，千萬風景彙聚一處。
季予淮背靠着辦公椅，輕輕合上眼睛。
桌面上的手機猛然震了幾下, 他驚醒後視線移到亮起的屏幕，一些無關緊要的新聞提醒。
室外響起一陣叩門聲，季予淮握着手機，清冷的嗓音響起。
“進。”
宴時手裏夾着兩份文件, 進來後随手帶了門。
“策劃部那邊送的新方案, 你有空看一眼。”
季予淮指了指桌面旁邊的空白區, “放那邊吧。”
眼下，他沒什麽心思。
黑色文件落在桌面上, 進來的人沒什麽要走的意思，起身走到會客區的沙發邊, 直接坐下。
蹙眉，季予淮的目光從手機移到對面, “還有事？”
宴時每天的工作內容好像就是圍着他亂晃。
“沒啊，來喝口茶都不行。”宴時翹着二郎腿，慵懶肆意，扭頭看向近處的人，頓了幾秒後，他試探開口：“我聽何易說，你搬家了？”
“嗯。”一個字，季予淮應得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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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園？”宴時沒去過, 知道大概位置，“那離公司也太遠了。”
好端端搬什麽家。
宴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了兩秒, 再三确定了兩遍地圖上的位置。
“可離她很近。”
聞聲, 宴時翻了個白眼, 緊接着“哦”了一聲。
聽到的答案偏偏又在意料之中。
明白了。
“所以，你搬到了池希恬那個小區了？”宴時抿了口杯子裏的茶，視線落在他身上。
季予淮合上桌邊的中性筆，又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絲毫沒有亮起的跡象。
他說，就在池希恬隔壁。
宴時看着近處的人緩緩起身，最後坐到自己對面，“見面了？她沒把你打一頓？”
“見了，沒有。”四個字囊括了兩個問題。
季予淮想到她視線移過來的第一眼，有錯愕和驚訝，最後變成了冷漠疏遠。
她大概只想躲。
“你就直接硬湊到她面前的？”
宴時挺好奇，一直問下去。
畢竟，從前在他們倆這段感情裏，季予淮一直是那個被追着跑的人。
現在身份互換，宴時是沒見過他這樣。
作為一個旁觀者，他只覺得，挺新鮮。
“沒，我本來沒想過讓她知道。”季予淮是想離她近一點，但很多天也沒有現過身。
那晚，如果不是他主動說話，池希恬也不會發現。
“池希恬最近在給新劇本找制片人。”季予淮聽到駱寒的名字後，就明白了七八分，“對方有點棘手。”
他想幫池希恬一把。
池希恬寫了很多年劇本，她對這些爾虞我詐的東西知之甚少。
商場如戰場，季予淮算是摸爬滾打最成功的例子。
“哦，所以你去幫忙了？又砸多少錢？”有了上次的空支票，宴時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少爺有錢，那就随他。
其實，自從公司賺了錢後，季予淮就給池希恬的電影投資不少，前些年，池希恬和林一拍戲那會，他是最落魄困難的時候。
別說投資，公司運轉都是問題。
所以後來，林一收到季予淮要投資《潮汐》那部電影的消息，才會那麽驚訝。
他沒有接受過季予淮的一筆錢。
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他确實因為這是池希恬的本子才選擇投資，也是因為電影的名字放棄了。
公司運轉起來這些年，只有這部，他一分沒出。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後悔了。
可于事無補。
半晌，季予淮才慢慢出聲回應他：“沒，我說了些迎刃而解的辦法。”
“就沒了？”
“嗯。”
他們沒有多餘的聯系，甚至連今天的見面，還是何易給駱寒助理打電話才得知的。
所有事情，他都沒有第一個被通知的權利。
“怎麽，你打算把她培養成你這樣的談判專家？”
按照季予淮以前的習慣，出了事都是拿錢解決。
池希恬這些年的本子賣的越來越好，或多或少有他固定投資的功勞。
宴時當時開玩笑說，見過演員帶資進組的，沒見過編劇帶資賣本的。
寂靜室內，他聽見了季予淮低低啞聲。
“沒這個打算，如果她想學，那我可以教，當初在一起那會我就想過，她這樣的性格可以在外面随便鬧，遇上什麽解決不了的大事我擔着。”
所以，這些東西，她可以不用學。
可是後來，池希恬不怎麽鬧了。
“她有自己擅長的事，給我一輩子時間都寫不出厚厚一摞的文字，我們本來就分屬于不同領域。”
她已經很努力優秀了。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所以池希恬不需要成為誰，她就是獨一無二的。”
這些天，季予淮也看了所有她之前寫過的電視劇。
大多是青澀酸甜的愛情。
腦海浮現那個鮮活又靈動的身影，大多是正面，她總是在笑。
臨了，季予淮沉沉目光裏情緒翻湧，他擡頭，問對面的人，“去喝一杯嗎？”
……
回到忍冬園後，池希恬給唐橙橙打了通電話。
具體說了和駱寒見面的情況。
“行啊你，我跟你說，我見駱寒就沒有一次順心的，有挺多次他聯系我助理，我都說最近忙，沒時間吃飯。”唐橙橙還是喜歡痛快點的合作夥伴，在那邊憤憤不平好半天。
“這個價格，估計他給你的時候都要吐血了。”
池希恬靠在床頭的軟墊上，慢慢開口：“其實還有更好的價格，但是駱寒這邊畢竟是賀歲檔期，更容易爆。”
對方退了一步，她也總得留有餘地，不能追着加價，大家都是一個圈子的，以後說不定還得經常見面。
做人留一線。
“所以，季予淮算是有功勞？”唐橙橙挺不情不願擠出這麽一句。
“方法是他給的，一碼歸一碼，至少這次，季予淮确實算幫了我的忙。”池希恬并不反駁這個觀點。
唐橙橙問：“那你不會原諒他了吧？”
“都說了，是兩碼事。”
池希恬還是分得很清，劃着手機微信上的消息列表，她甚至沒回複季予淮的消息。
他們之間，已經失去了報備生活的身份。
聞言，唐橙橙松了口氣，轉而問她：“那你現在準備寫新劇本？”
“沒什麽靈感。”池希恬難得腦袋空空，她這些天只會對着電腦屏幕發呆。
以前沒遇到過這種狀況。
“打算先收拾東西，馬上就要去京城了。”池希恬想着到新環境裏，也許能有點不同的靈感。
“也不用着急寫新劇本，你明年再動筆也不晚。”唐橙橙又緊接着拜托她：“聽說京城那邊的天光寺很靈，你一定去求求，就保佑我們工作室來年賺大錢。”
池希恬失笑：“那邊是求姻緣的。”
比南城的寺廟高，也遠。
“不管什麽，心誠就一定靈。”
唐橙橙很信這些的。
她應下來，原本池希恬自己也想去看看。
暮色漸沉，天邊的火燒雲熱烈又燦爛。
慢慢從明亮世界褪色。
池希恬挂掉唐橙橙的通話後，去冰箱找食材。
剛才海城回來，現有的東西只夠今晚一頓，想着明天從工作室回來還要去樓下超市轉轉。
對面的裝修聲今天倒是沒響，池希恬難得清淨了幾小時。
晚飯時候，池沂舟發消息來說二老又給她物色了幾個相親對象，在林城紮根安家的那種。
年紀相當，工作也穩定。
【池沂舟】：二老說了，你要是不去相親，他們就去林城。
【池希恬】：……
【池希恬】：我過段時間要出差，真沒空。
【池沂舟】：跟我說沒用。
她又發語音連叫了幾聲哥哥。
【池沂舟】：撒嬌也沒用。
【池希恬】：哦。
筷子戳進碗裏，池希恬打算就把聊天停在這。
還沒等夾到盤子裏的熱菜，屏幕又突然亮起，還是她哥的微信消息。
【池沂舟】：你走之後，有個叫李陽的相親對象來家裏找過。
【池沂舟】：說是十一長假來給二老送點東西。
聽池沂舟的口氣，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對這個名字，池希恬還是有印象。
【池沂舟】：爸媽對他還是挺滿意的，讓他經常去家裏吃飯。
【池希恬】：他找的是結婚對象，我不合适。
微微擰起眉頭，如果沒記錯，她之前好像拒絕過了這個人。
相親對象這東西，怎麽還有卷土重來的……
【池沂舟】：可能他挺喜歡你？
【池沂舟】：說是最近要去林城，你自己看着辦啊。
她的視線停留在手機屏幕上，眉頭又是一皺。
當初相親時，池希恬也就對他的印象好些，李陽看着并不像死纏爛打的人。
吃過晚飯，池希恬打包廚房的垃圾去樓下。
天邊一輪明月高懸，初秋的晚風泛着淡淡涼意。
裹緊身上的外套，她圍着小廣場走了兩圈。
忍冬園內治安很好，對面是老子牌的國風琴行，偶爾能聽得見流暢婉轉的音樂。
夏迎給她發了第一版合同內容，說是有不恰當地再改。
池希恬手邊沒有電腦，打算折返回家。
十分鐘後，她手機拎了一串鑰匙，電梯數字定格，随即打開。
整個走廊都沉寂在黑暗中，池希恬輕咳了一聲，目光落到走廊盡頭。
一個不速之客在她家門口抽煙。
零星火光燃在指尖，煙蒂落在旁邊。
季予淮手裏拎着的西裝松松垮垮，側身轉頭，和她的目光對上。
他靜靜把手裏的煙按滅。
走廊的燈昏黃，他整個人有些單薄，定在走廊深處，很落寞。
漆黑的眼眸只捕捉到了一點微光，随即都散了。
池希恬冷冷移開視線。
只停了幾秒，她一如既往地走上前，旁邊傳過一陣淡淡酒氣。
季予淮喝酒了。
鑰匙插進孔的那一秒，身後響起的男聲低低緩緩，“今天和駱寒談的怎麽樣？”
“挺好的。”縮回手，她一直低着頭，遲遲沒回過身。
“你沒回我消息。”季予淮在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
池希恬“嗯”了聲，開口道：“我記得以前你沒有看微信的習慣。”
畢竟，她也沒收到過多少回複。
不看，那她索性也不回了。
“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池希恬的鑰匙轉了半圈。
“如果駱寒那邊後續有什麽問題，來找我。”
大概只有工作上的事，她才願意搭一句話。
她心裏壓着一股情緒，從孔裏把鑰匙抽走，直直面對眼前的季予淮。
四目相對，她不懂這個人在想什麽。
“季予淮，如果是補償和虧欠，那沒必要，在我這裏，你這頁已經翻篇了，以後我們在工作室遇到的可能微乎其微，我的存在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困擾。”
“還是說你突發奇想，要做好事，那對标的這個人不應該是我。”
“駱寒的事，我确實要謝謝你的幫忙，但也只是單純的謝謝。”
自從分手後，池希恬覺得這人像有病。
以前可以句句工作應酬，現在趕都趕不走，一整個陰魂不散。
她躲都來不及，趁着今天見面的機會，池希恬想推心置腹地跟他談談。
“季予淮，你能明白嗎，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所以，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再多看一眼。”池希恬平靜出聲，然而每個字像是砸過去的。
季予淮垂着的頭忽地擡起，幽邃眼眸裏染上複雜情緒。
半晌，他才漸漸出聲，嗓音有些發幹，“能拿到駱寒的合同，你開心嗎？”
這是個什麽問題。
在她所有話之外，偏偏季予淮還在等一個答案。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他的聲音淡淡，全然的無可奈何，又繼續道：“開心就好。”
大概以前，自己給池希恬帶來的都是不太好的記憶，所以她慢慢不愛笑了。
“池希恬，你不用看我了。”
季予淮慢慢直起身，身影落在旁邊的白瓷磚面，暈成一個柔和的霧光。
注視他，追着他，一定都是很累的事情。
兩個人之間，距離很近，卻像是立着天然防線。
他身上的酒氣卷着薄荷香，漸漸蔓延在整個走廊。
季予淮說，“讓我也追着你跑一次，好不好。”
這個夜晚，寂靜得可怕。
連陣風都沒吹進走廊，窗外的葉子掉了精光，連點細碎的碰撞聲都沒有。
“如果幸運能活到一百歲，我還有至少六個十一年，都賠給你。”
在池希恬說過不喜歡後，他的神色暗淡，在所有失落中強撐起了苦澀笑容。
季予淮說他可以等。
他還有一輩子。
走廊兩側，池希恬的視線在一秒後偏移，随即轉身進了屋內。
重重的帶門聲傳來，隔絕了兩個人。
她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
十一長假過去，工作室恢複正常。
唐橙橙去隔壁市度假回來，面色紅潤，把一盒特産放到池希恬桌上。
“齊思喬那邊時間定了沒，記得讓夏迎給你訂票。”唐橙橙在她辦公室這邊倒了杯咖啡，貼着杯壁端在手心裏。
“還沒說，估計也就是月底左右的事。”池希恬淡淡應聲，浏覽着夏迎給她發的合同細則。
這是第三版了。
唐橙橙繞到她這邊，視線掃過電腦屏幕，“關于駱寒的合作，要不後續我去跟。”
“不用，我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池希恬把合同發過去，等那邊簽了，就算敲定了。
至于之後的具體合作，怎麽也要等她從京城回來。
劇本專業方面的事，唐橙橙也不懂。
後者清清嗓，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擡頭，池希恬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随後又落在電腦文件上，“有事就說。”
“那你後面有沒有再跟季予淮聯系？”
這個問題，确實配得上剛才的猶豫。
池希恬想到那晚的事，視線渙散一秒，又重新聚焦定格。
她承認得坦然，“前幾天晚上，他來找過我。”
後來，陸陸續續送了挺多甜點。
每天都有，沒有重樣。
她沒開封，在想是那家店會做這種難看的圖案。
歪歪扭扭，壓根沒什麽美感。
旁邊的唐橙橙繼續問：“然後呢？”
“他說要追我。”池希恬聳聳肩，雲淡風輕地吐出這幾個字。
唐橙橙明顯比她震驚多了。
“追你？”
“嗯，他是這麽說的。”
唐橙橙一時難以消化，“那你，同意了？”
一句接一句，池希恬索性先關上電腦，把這事跟唐橙橙先攤開說明白。
靠在椅背上，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這種事有什麽同意不同意的？”池希恬不解，又道：“腿長在他自己身上，追不追從來不是我能決定的。”
當年，她追季予淮也沒去征求本人同意。
只有答應和拒絕，才是她能做主的。
頓了兩秒，唐橙橙緩緩開口：“也是。”
“那你對他，還有感覺嗎？”
這個問題一出，池希恬涼涼視線掃過去，沒什麽情緒的音調在整個辦公室響徹：“你覺得呢？”
她一臉“我不是太喜歡這個問題，你收回”的表情。
唐橙橙挑挑眉，拿着自己的文件走出她辦公室。
池希恬随意從旁邊拿了支中性筆轉兩圈，一個不穩落在桌面上。
“啪”一聲，手機消息緊接着同步響起。
大概是因為馬上要進組，程厲最近總在微信上找她。
一般都是發來些挺陽光的照片，入鏡的只有他一個人。
【程厲】：給你免費欣賞一下。
【池希恬】：眼睛看不見了，賠錢。
【程厲】：……
【程厲】：你就不能正視一下我這張臉。
池希恬點開圖片，面無表情地放大後又縮小，最後退出。
【程厲】：算了，肯定是你沒眼光。
【程厲】：我這邊下周就結束了，你能早點來京城嗎？
【池希恬】：不能，還有工作。
這是真話，駱寒這邊的文件，她要親自簽了才能走。
然而這位制片人每天都很忙，想約他就得提前一周。
【程厲】：行吧，你沒機會早點見到男明星了。
【池希恬】：你要是真沒事幹，就去給自己找點緋聞傳傳，忙起來。
這位少爺每天都閑得要命。
【程厲】：行啊，跟你傳？
指尖一頓，池希恬的心猛然一沉。
他這話……
程厲不是沒開過玩笑，但久而久之，總有些不言而喻的感情，讓她不得不有所察覺。
她之前從來沒覺得程厲這樣的人會對自己有什麽別的情感。
慢吞吞在手機屏幕上打字，頓了幾秒後，她才按了發送。
【池希恬】：你，什麽意思？
正在輸入的文字在聊天框上顯示，随即，是映入眼簾的消息。
【程厲】：你們文科生理解能力都這麽差？
【程厲】：池希恬，你怎麽畢業的。
這個消息，在所有意料之外。
過了兩分鐘後，她還是沒想好要怎麽打破這個僵局。
那邊的消息已經又一步發送過來。
【程厲】：我知道，你已經分手了。
【程厲】：咱們京城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