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忍冬園
◎“我們不要在一起了”◎
宴時說, 是很突然的心髒病。
年紀太大,家裏又沒有人,這種意外卻在情理之中, 年年這樣的例子筆筆皆是。
池希恬“嗯”了一聲,她告訴宴時,“我不會添麻煩的。”
死者為大,她總不可能鬧到別人靈堂上。
更何況自始至終, 池希恬也沒有想過去争什麽。
良久, 那邊的人又緩緩開口道:“池希恬, 他們兩個人之間,其實什麽都沒有。”
想再說點什麽, 卻又覺得不合時宜。
其實自始至終,宴時從來沒覺得季予淮和蘇潮汐會有什麽可能。
但錯了就是錯了, 宴時還是心疼這個勇敢的女孩子。
多餘的話,她已經聽不進去了, 挂掉宴時的電話後,池希恬在機場在攔了一輛出租車。
微信上,池沂舟給她發了兩條消息,過了很久,她才低垂眼眸去看。
【池沂舟】:中午有空沒?
【池沂舟】:請我吃個飯。
【池希恬】:沒空,我在南城。
【池希恬】:過兩天吧,我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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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狀态從輸入變成了講話,她哥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
難以置信的驚訝, “池希恬,你讓人綁架了?”
按照以往, 她大概不會心平氣和地跟池沂舟讨論請客吃飯的事。
只會厚着臉皮去, 然後告訴她哥自己一分錢都沒有。
【池希恬】:沒, 先不說了。
她關掉手機屏幕,開了車窗透氣,幾分鐘後,手心又傳來一陣細細密密的振動。
【池沂舟】:池希恬,遇到什麽事了記得告訴我。
【池沂舟】:忍氣吞聲的我怕你給咱們家丢臉。
記憶裏,這是池沂舟第二次硬邦邦地關心她。
高一轉文科那年,家裏所有人都不同意,只有她這個凡事和自己對着幹的二哥難得支持。
“池希恬,咱們家呢也不能三個孩子都有出息,你要是考不上大學,我和池嘉禦就自認倒黴,再努力點呗。”
“哭什麽哭,都沒出息了,至少得有幸福快樂吧。”
池沂舟關心人的方式永遠挺別扭的。
她沒回複,出租車一直沿路開,不遠處,南城中心醫院幾個紅色大字映入眼簾。
池希恬想付錢下車,手機還沒輸入數字密碼解鎖,一擡眸,餘光中出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左一右,蘇潮汐抱着雙臂,那雙桃花眼哭得通紅。
這是池希恬見到她最狼狽的一次。
她伸出觸碰車門的手又縮回,季予淮站在蘇潮汐身邊,擡手,遞過去一張紙巾。
一瞬間,心沉沉下落,她的心情難以言喻。
南城的風要比林城冷上幾分。
季予淮站在臺階上,和蘇潮汐一起停住了腳步。
“阿淮,我是不是做錯了很多事情,在英國這些年,只顧得上自己過得好,卻從來沒想過要回來看一眼。”蘇潮汐的眼淚掉下來,腳下的石階被打濕成一個黑點。
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回來的。
“所幸,我還見了他最後一面。”蘇潮汐吸了吸鼻子,想着老人臨終前斷斷續續地出聲,“從今以後,我真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我答應過蘇爺爺,會照顧你。”季予淮身在冷風下,他的視線落在蘇潮汐身上,“以後遇到什麽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無論如何,他沒想過丢下蘇潮汐不管。
眼前的人忽地回頭,問他:“以什麽身份呢?家人?弟弟?朋友?”
四目相對,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喉嚨上下滾動,看似沒什麽情緒湧動,“朋友。”
他們之間,也就只能到這裏了。
蘇潮汐突然就笑了,很無奈的兩聲,“我其實早就知道,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前段時間,我碰到宴時,他說你連求婚戒指都訂了。”
她看着季予淮,尋求一個答案。
幾秒後,當事人緩緩張口,證實了所有,“嗯。”
一個字,卻有讓她跌入谷底的混沌。
故作輕松,她摸了摸臉上的淚痕,“都是我的問題。”
蘇潮汐常常會想,如果當初沒去英國,他們的結局,也許會不一樣。
但回憶從來只能緬懷,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她還是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季予淮身上。
良久,她強撐起一個笑容。
“阿淮,陪我去喝兩杯吧。”
……
南城這邊的酒吧大多沒有白天招待客人的。
從中心醫院到商圈酒吧一條街,大概近三十分鐘的車程。
這個時間,店裏沒有幾個人。
燈紅酒綠卻不惹眼,整個酒吧裏放着安靜民謠。
蘇潮汐算是有影響力的模特,安全起見,季予淮還是包了個單間。
她的心情差到極點,點的酒又貴,度數又高。
一瓶一瓶都摞在自己眼前。
“阿淮,喝完這頓,你就回去吧。”蘇潮汐明白,她需要的不是一個所謂朋友的陪伴。
季予淮一滞,沉沉視線移到五光十色的瓶子上,把透明的酒杯放在她眼前。
現在蘇潮汐的樣子,他不會撒手不管。
“再過幾天吧。”
蘇潮汐把倒在杯子裏的酒喝幹,什麽都沒有說。
“今後有什麽打算?”季予淮把面前的酒都推給她,蹲身,他的視線和蘇潮汐平視。
時隔多年,兩人身份互換,他成了拉人出困境的那個。
眼前人的眼淚從沒停過,指尖掐着杯壁,“沒有什麽計劃,英國回不去,這裏又太傷情。”
“但我真的很喜歡南城這個地方。”蘇潮汐是在這裏長大的人,太多的感情總難以言喻。
落葉歸根,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她伸手,拭去了從眼睛落下的淚水。
“那以後就留在南城吧。”季予淮順着她的話接下去,淡淡啓唇。
與此同時,虛掩的門縫邊站了一個人。
在混亂的舞曲中,池希恬只清晰的聽到了一句:“別走了,好不好。”
熟悉的聲音,醍醐灌頂。
池希恬不應該跟過來,她應該在得知答案那一秒轉身就走。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她手裏的包漸漸下墜,最後一秒被抓在手心裏。
指甲把掌心硌得生疼,紅了一片。
她全部的勇氣和僥幸的心理都在這一瞬間,決堤瓦解。
十一年閃過的回憶,多得填滿了她的腦海,強行抽離,只剩下空洞麻木的身體。
她已經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
一門之隔,蘇潮汐看向眼前的季予淮。
她問:“那你呢?”
他會願意留在南城嗎……
“我還是會在林城工作。”風輕雲淡,他的計劃總不會為了蘇潮汐而變。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當初沒有選擇跟去英國,現在也不會留在南城。
明白了。
會在緊急時刻挺身而出,但永遠不會因為她逗留了。
為了高一那年的事,他始終願意幫她。
就像前些年,季予淮哪怕到了英國也從來沒見過自己一樣,在蘇潮汐決定結婚留在那片土地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已經隔了山裏。
無法衡越。
但故事的完結,她還是想給自己再留一點念想,“以後呢?你會經常來南城嗎?”
其實,她心裏已經隐隐有了答案。
說着,她慢慢湊到季予淮眼前,在橙紅色的氛圍射燈下,蘇潮汐想低身吻他。
而後,季予淮轉身,驀然間不動神色地躲開了。
對蘇潮汐的關心,似乎也就到這裏為止。
朋友之間,總要有界限。
幾秒間隔,他淡淡開口說,不會了。
……
池希恬二十四小時內坐了兩次飛機。
在她離開南城的那一刻,身體想被抽空了般無力。
接近二十小時沒合眼。
傍晚時分,她站在茯苓苑的別墅區門口,幾年的相處時光歷歷在目。
但季予淮大概不會記得吧。
她是個很驕傲的人,年少時期有一腔熱血,願意□□情沖鋒陷陣的将。
可池希恬從來不是要做誰的影子。
月亮高懸,路燈還沒亮起。
映在水泥地面的身影有些淺淡,她已經做了別人的影子。
原來有些人即便不身在陽光下,也會有影子。
別墅內,她坐在沙發邊上,一個紙箱子收拾了兩個小時。
只放了幾個相框。
手臂支撐着額頭,池希恬的臉埋在一片黑暗中,手機在桌面上震了幾下,突然亮屏。
池希恬吸吸鼻子,摸過冰涼的手機,指尖有些微微顫抖。
觸到綠色接聽鍵,她張張口,嘴巴幹澀。
還未來得及發聲,那邊熟悉的男聲先傳來,程厲一如既往吊兒郎當的懶散感。
“你又來南城了?”
池希恬沒心思,也無所謂他怎麽知道的。
客廳沒開一盞燈,她隐在黑暗中,啞着嗓音“嗯”了一聲。
頓了頓,程厲問她:“你怎麽了?”
“沒事。”
池希恬大概骨子裏還是想做個明亮的人,永遠都藏不住難過和失落。
兩個人之間掀起一陣長長久久的沉默,只有客廳鐘表的走秒聲在滴滴答答響徹。
那邊,程厲沉沉嘆氣,束手無策的無奈,緩緩開口:“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裝了什麽淚腺開關。”
從第一次的偶然相遇到現在,哪怕沒有面對面,他都逃不掉池希恬的眼淚。
“程厲。”
“嗯。”
池希恬淡淡開口,擦掉了臉上所有的濕潤,“我想自己待一會。”
她能明白這個人的好意。
但往往善意是所有難過的宣洩口,池希恬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哭喊。
她真的很累。
或是旅途的勞頓,又或是別的什麽,已經不太重要了。
程厲在那邊頓了一秒,在挂斷前擠出個“好”字。
放下手機,屏幕在幾秒後熄滅,擡眸,她環視一周。
他們之間有太多共同擁有的東西,池希恬都沒帶走。
有些東西就是很難算清,就像付出的感情和時間,這是什麽都衡量代替不了的。
個人照,電腦和相機,她沒留下。
前些天她去南城,季予淮在電話裏說投資商送了一盒椰子奶糖,池希恬甚至還沒來得及嘗嘗。
現在,也不想嘗了。
池希恬把單反裏內存卡扣掉,放在書房的桌上。
那裏面大都是季予淮的照片,她不想要了。
木質書架上,有她以前買的資料書,很久沒動過,落了厚厚一層灰。
她踮腳,全都搬走了。
房子是季予淮買的,她把鑰匙留在玄關櫃子上。
回過身,面對熟悉的陳設,她想要是所有回憶都能算得這麽清就好了。
夏日,林城夜晚的風,還是帶着些涼意的。
路燈把人影拉得很長,月色正濃。
池希恬在手機通訊錄裏翻找,發現自己的朋友大多在海城。
唯一聯系多的唐橙橙剛剛結婚,她總不能貿然住到人家裏去。
踟蹰徘徊,她還是撥通了池沂舟的電話號碼。
後者是真的來林城辦事。
她哥早些年是挺有名的電競選手,後來因為手傷退役,索性接手了整個俱樂部。
投資合作,都是他親自談。
接到池希恬電話時,他剛結束一場飯局,合作方的老總拉着他喝了幾杯。
十點鐘,坐在車後排,他對着屏幕,微擰了一下眉頭。
自從家裏催婚後,池希恬很少主動給他打電話。
昨天甚至還剛剛拒絕了他。
這個時間,難不成是在南城遇到了什麽麻煩事。
池沂舟按下接聽鍵,混着聽筒裏一陣呼呼而過的風聲,他啓唇,“什麽事?”
“哥,你住哪?”
“我都來半個月了,你才想起關心我住哪?”這邊,池沂舟懶懶往後背上一靠,捏着太陽穴。
茯苓苑門前,池希恬身側放了好幾只箱子。
她微垂下腦袋,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眼眶又酸了一下,“反正你又不會無處可去。”
但她現在是真的無處可去了。
弱弱壓抑的哭音讓池沂舟酒醒大半。
他“噌”地一下直起身,嗓音低了半分,“池希恬,你在哪?”
“茯苓苑。”
池沂舟心下一沉,她不應該在南城嗎……
不做他想,這場通話,以池沂舟那邊冷冷的一聲“掉頭”結束。
半小時後,車燈照亮夜晚的林蔭道。
池希恬的視線被晃了一下,擡手,擋住了有些紅澀的眼睛。
透過玻璃窗,池沂舟看見她旁邊七七八八堆了很多盒子。
甩門下車,他抱着雙臂,在自己妹妹身上來回打量幾圈。
“池希恬。”
聞聲,她的目光落到池沂舟身上。
黑色身影,他的寬大身軀遮住了大半路燈光,居高臨下,帶來些酒氣。
視線夾雜審視和探尋,他緩緩開口:“你這是大晚上搬家?”
“不是。”池希恬搖搖頭,自顧自把東西搬進車後備箱。
然而,在半途中被一只有力的手攔下。
“先說清楚。”
池希恬微微停了一秒,沒作聲。
旁邊的人氣壓很低,一字一句問她:“是不是季予淮欺負你了?”
眼眸情緒湧動,她別開臉,輕輕落下一句:“沒有。”
她始終認為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哪怕是有了分歧,她也想自己解決。
至于和家裏坦白的事,那要她分手後。
如果池沂舟此時此刻沒在林城,今晚她可能會去住酒店,只是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很難處理。
“那就是吵架了?”
池沂舟就納悶,“池希恬,但凡你把跟我待在一起那股無理取鬧的勁拿出來……”
“哥。”
當事人愣了一秒,以為自己是自己幻聽。
池希恬大多數時候直呼他大名,偶爾服軟也就是陰陽怪氣地喊喊他二哥。
這次,她的聲音認真卻又帶了些無助。
借着涼涼月色,她強撐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我想回家了。”
……
池沂舟在林城這邊買了個公寓。
江洋路的忍冬園二期,名副其實的富人區,房價年年上漲。
巍峨高樓,夜景盡收眼底,中心街道繁華的車水馬龍都落在腳底。
一室寂靜,他把鑰匙丢給池希恬一把。
池沂舟看她有點猶豫,“本來就是給你買的。”
大學畢業那會,池希恬說要留在林城,後來一直和季予淮住在茯苓苑。
他又不經常來這邊,實際樓下的車也是給她買的。
他們家不缺錢,池沂舟想給自己的妹妹留足底氣。
三室一廳,接近二百平方的高級公寓。
裝修都是找團隊專門設計過的,主卧是花哨又可愛的□□配色。
池沂舟說他來的這半個月都在客卧湊合,說是實在受不了那種風格的裝修。
幫池希恬把東西搬到卧室,他沒有多留。
偌大房間,牆角的盒子摞在一起,安靜氛圍下,沉沉回憶又開始湧上心頭。
池希恬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剛剛好十一點鐘。
她起身去了卧室的觀景陽臺,喧嚣和吵鬧被絕對高度弱化,她按下手機裏的緊急聯系人電話。
悠揚又低緩的系統鈴聲響了幾秒。
這期間,她腦海裏閃現了過往十一年的記憶。
池希恬一直認為季予淮這個人是被她慢慢感動的。
到頭來,都成了泡影。
那邊的通話被接起,季予淮還是一如往常地淡淡出聲,音調卻稍顯疲憊,“有事?”
“嗯。”大概是眼淚都流幹了,她現在難得冷靜鎮定。
陽臺的風撩起她耳邊的碎發,池希恬手扶着欄杆,緩緩低下頭。
“季予淮,我們分手吧。”
千言萬語,她只能彙成這麽一句。
她的感情在十一年前烈烈夏日的舊巷口開始,結束于蟬鳴不止的滾燙夜晚。
青春一場少女織夢,現在也醒了。
季予淮似是沒聽清地确認一遍,帶着濃濃啞音,緩緩道:“你……說什麽?”
“我說……”
池希恬視線模糊,她的手緊緊抓着陽臺的欄杆,輕閉雙眼。
原來所有的不在乎和漠不關心,都是源于不喜歡。
耗盡一身勇氣的她真的太累了。
半晌,池希恬緩緩睜開雙眼,雲淡風輕地仿若置身事外,慢慢道:“我們不要在一起了。”
作者有話說:
第一卷 寫完啦,下一章在2號的晚九點~
?? 卷Ⅱ·追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