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裏事
◎“他喜歡你嗎”◎
季予淮離開得匆忙, 只扔下一句毫無頭緒的“對不起”。
蘇潮汐回來了,在他決定要試着接受池希恬的時候。
指尖冰涼,池希恬手裏還握着斷掉的香, 看向他的背影,久久沒回神。
她還沒來得及祈禱。
摸出手機,她給季予淮撥了一遍又一遍電話,全是占線。
真的是很緊急的事嗎……
值得讓他抛下自己, 頭也沒回地離開。
渾渾噩噩, 池希恬走出普羅寺時, 瓢潑大雨。
沖散了白天所有的霧氣,讓整個寺中的溫度都降了又降。
電閃雷鳴, 她躲在寺裏避雨,身上反涼, 池希恬環抱着雙臂,眼淚都風幹在這個雨夜裏。
手機屏幕上跳出餐廳預定過期的消息。
池希恬沒完沒了撥打季予淮的電話號碼, 一直到關機都沒聯系到人。
他把自己丢下了。
偏偏寺裏有規定,晚上不能留生人過夜。
這晚的雨,下得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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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希恬想到閃電劈死人的新聞,山裏連一點點微弱的光都沒有。
她坐在寺前的石碑前,從來沒有聽過這麽響的雷聲,撕刮着耳膜。
池希恬撐着傘,獵獵的風還是把雨往她眼前送,不講道理地澆透她的全身。
池希恬把頭深深埋在兩只胳膊間, 隐忍又克制的哽咽聲響起。
四周漆黑,她甚至不知道現在具體時間。
蜷縮着整個身體, 她的傘甚至和黑暗環境融為一體。
她冷得全身都在抖。
雨水落到石階面上泠泠作響, 她埋在臂彎的腦袋突然被觸碰了一下, 恐懼感襲來,她身上血液像在倒流,一瞬間凝住。
很多抛屍案都發生在山裏。
她緩緩擡起頭,感受到微光漏進眼底,她泛着水光的眼眸落入漆黑的瞳孔。
程厲的黑發上沾了水,一顆顆往地面落,他的手很熱,溫度續續傳遞。
他身後擋了一場雨。
冷涼又無可奈何的男聲緩緩響起,“池希恬,你不能讓人省點心嗎?”
約個會,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如果不是去問了林一,他都想不到池希恬被人丢在這。
程厲第一次這麽認真地叫她全名,夾雜了絲絲愠怒。
往日吊兒郎當的纨绔感全部一掃而空。
“消息不回,電話關機,你玩失蹤呢,知不知道……”
程厲的話忽地一停,目光落在池希恬瞳孔深處,她眼神中的委屈和可憐像只流浪小貓。
“算了,受傷沒?”
狼狽的小貓搖搖腦袋,他的心跳在雷雨交織中越來越清晰。
掩蓋不住的那種。
程厲目光一沉,她的眼神很犯規。
池希恬捧着手機遞到他眼前,還是抽涕個沒完沒了,“關機了……”
又輕又軟,她的聲音裏是微微顫音,程厲低眉,漆黑眼眸裏湧出淡淡情緒。
“跟我回去。”
他先一步起身,往前走兩步才發現,池希恬還蹲在後面。
他站在大雨裏,一身黑色的機車裝被澆得透亮,整個人充溢淩厲得壓迫感,并不溫柔,“還坐着幹嘛呢?”
一陣沉默對峙,程厲嘆了口氣,又重新走回去。
真的是敗給她了。
縮在一方天地,她顫顫巍巍的聲音緩緩響起,“我……腿麻了。”
居高臨下,程厲三兩下脫下外套沉沉蓋在她頭上,随即一片寬大後背映入眼簾。
“上來。”他蹲下,似是認真命令般的。
池希恬遲疑了一會,沒動。
程厲側目,手電筒的光描摹他精致的臉輪廓,上面沾了水。
“想清楚了,我可不想陪你在這裏喂蚊子。”他的音調比落在身上的雨還涼,直入耳畔。
半晌,她慢慢伸出手,妥協地抓住了程厲的衣服。
她身形很小,縮在他身後吸着鼻子。
手電筒的光越來越微弱,下山路很長,很漫長。
“池希恬,要是鼻涕蹭我身上,你就完蛋了。”
抽涕聲戛然而止,程厲的嘴角輕揚,挑挑眉邁下好幾層臺階。
池希恬沒再哭了。
程厲把她背下山,在十幾小時前的售票處,他丢過來一個嶄新的盔。
是熱烈又鮮豔的紅色,上面的一串logo是英文,似乎是人名。
程厲說那是限量款,他剛拿到的,世界級F1賽車手Aphasia的親筆簽名頭盔。
誰會把珍藏品往頭上戴。
“我可以賠給你。”池希恬也不喜歡欠別人。
程厲笑了笑,“大小姐,珍藏品無價的。”
“那你找他再簽一個。”
“晚了,他退役好幾年了。”
池希恬淡淡“哦”了一聲,頂着腦袋上的珍藏品跨坐在他身後。
她還是第一次坐機車。
池沂舟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這些拉風又帥酷的改裝車,但沒載過她。
往後挪了挪,她和程厲保持最疏遠的距離。
程影帝這輩子沒被人嫌棄過,無奈出聲,“要不你跟着我車後面跑得了。”
“不要。”她吸了吸鼻子,抓住車座後面的墊子。
程厲微愣,不由自主展顏笑笑,她這兩個字沒什麽氣勢,在他聽着像撒嬌。
普羅寺本身就建在郊區,晚上更是人煙稀少,一路黃燈。
他的車速很快,池希恬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冰涼的雨點打在身上,衣服和水都黏在身上。
池希恬試探性抓了一下他的衣角,慢騰騰攥住,下一秒,戲谑又欠揍的男聲隔着悶悶的頭盔傳進耳邊,“想抓就抓緊點。”
她下意識松開手,任憑風雨在耳邊匆匆飄過,她緩緩挪了挪身體往前靠一分。
“程厲,我們和解吧。”
前面的人剛想開口答應,身後的聲音又響起,帶着股別別扭扭的妥協。
池希恬很不想說他的好話,“今天的事真的謝謝你,我們以後就和平相處,當普通朋友。”
至少,兩個人可以結束一見面就酸言冷語的關系。
程厲冷笑,她上山沒遇到真人活佛,倒是把他當成男菩薩了。
良久,都沒等到他的回應。
池希恬試探地問:“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車速又快了幾分,程厲輕飄飄哼了一聲,“但我不和解。”
……
季予淮聯系何易訂了最近的一班飛機。
他的腦海裏一直不斷重複着宴時後面的話,腦子嗡嗡得亂,“老季,我在江洋路那邊看到她了。”
一開始,他還不敢确定,随後,又多看了幾眼。
還是蘇潮汐先叫了他一聲。
“閑聊了幾句,聽蘇潮汐的意思,她回國……似乎是因為你。”
宴時和蘇潮汐并不熟悉,只是之前在大學那會,在季予淮的微信視頻畫面裏見過,打過招呼,但沒實在的聯系方式。
那時候,他們宿舍都以為季予淮談的異地戀。
機場人來人往。
沒準備暈機藥,他頭疼得臉色蒼白。
何易在海城機場看到自家老板的第一眼愣了愣,随即才打開車門。
季予淮內心翻湧陣陣情緒,把回憶拉回十二年前,遇到蘇潮汐那會,他在海城二中讀高一。
打架曠課,他在差生裏面壞得出名,季予淮算得上所有老師眼中的問題少年。
那時候一中對面的老舊居民樓裏,只有他和母親相依為命。
季予淮并不喜歡自己人生,他父親是海城挺有名的企業家,但自始至終他都有別的妻子。
當年,季父隐瞞了已婚身份,蓄意接近欺騙了季母的感情。
原配到家裏鬧,說季予淮是拿不上臺面的私生子,這個身份就像他從小的居住環境一樣,坑坑窪窪,肮髒又不堪。
但季母離開得幹脆,她選擇一個人撫養孩子。
沒什麽錢,但她依舊送季予淮去海城最好的學校讀書。
可從記事起,季予淮就生長在流言蜚語中,他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
肆無忌憚地堕落,季予淮并沒有多珍惜所謂的人生,能糟蹋自己的方式他都用過。
私生子就得這麽活。
季母曾經打過他,很重一耳光,用盡了全部力氣。
直到高一那年,季父找到他們母子,說是要把季予淮接回家裏住。
因為他老婆查出了不孕,當時,季父只有兩個女兒,他把希望寄托在了一個私生子身上。
因為這件事,那年家裏雞犬不寧,季父甚至帶人來砸了家,威脅恐吓她放人。
“兒子跟着你住在這種破地方将來能有什麽出息,我手上有大把資源,他不會私生子的身份,和我的兩個女兒沒有任何區別。”季父甚至拿出了很大一筆錢,紅彤彤的鈔票在空中洋洋灑灑。
靠在卧室門邊,對于這種場景,他司空見慣,默默點了跟煙。
身上是格格不入的二中校服,他冷眼橫過去,落在自己父親身上。
季母難以置信地反問:“你這是要讓我賣兒子?你把他當什麽了?櫥窗裏明碼标價的商品嗎?”
再确切點,一個留着季家血液的空殼繼承人。
季家老爺子很注重這些,也絕對不可能把産業交給外姓人。
沒有兒子,季父争不過其他兩個兄弟。
吵到最後,始終沒有一個明确的結果,他本來該是踩進爛泥裏的,卻在高一這年炙手可熱。
他們兩人各退一步,等到季予淮成年後自己選擇。
說實話,那時候他真的很想去攪黃季父公司的所有産業,拉所有人下水。
這三年間,父親對他難得關心,給季予淮請了一位家教老師,專門輔導他學習。
季予淮就是在這間破破爛爛的舊房屋裏遇到了蘇潮汐,她好像不是很會穿高跟鞋,但高高瘦瘦,一雙清澈溫柔的桃花眼在陽光下透着微亮。
和這裏的環境都扡格難通,她的裙子都幹幹淨淨。
聽介紹人說她是大學生,但季予淮并不是很配合蘇潮汐的工作。
一個月下來,他沒什麽改變,依舊是抽煙喝酒逃課。
直到有次去隔壁一中找場子,在紮堆的人群裏,季予淮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蘇潮汐捧着演講稿,在主席臺上大聲朗讀。
一中校園天臺,他戳破了蘇潮汐的身份,點了根煙又掐滅,讓她自己辭職走人。
假扮大學生做家教,虧她膽子大。
那天,天臺的風很大,吹着眼前人利落的馬尾辮亂晃,她告訴季予淮,“我很缺錢。”
她很需要一筆可觀的收入,恰好季父給得很多。
“我比那些大學生更優秀,如果你想提升成績……”
季予淮冷哼一聲,沒什麽情緒的眼眸定在她身上,“我不想。”
四目相對,蘇潮汐沒有作聲。
“如果你考慮我們互不幹涉,這個錢你就可以賺。”
他做爛泥扶不上牆的私生子,她繼續假扮大學生從自己狼心狗肺的父親哪裏撈錢,一舉兩得。
“季予淮,這個錢我賺。”蘇潮汐的校服被冷風撩起,她很認真的告訴對面抽煙的人,“我的家庭情況不會比你好多少,但我始終認為,人生應該看自己選了什麽,而不是別人說了什麽。”
她很清醒,也獨立。
蘇潮汐是他相同人生下的不同活法,後來高中畢業,學校公費送她出國。
臨離別時,她在給季予淮的信上說,阿淮,我希望你一直好好的,選擇最熠熠生輝的人生。
在所有黑暗泥濘中,蘇潮汐是一束皎潔月光,溫柔又不失力量。
爛泥是夠不到月亮的,他的感情也始終沒讓蘇潮汐明白。
那些年,她是第一個對季予淮抱有期望的人,因為蘇潮汐這個人,他變了很多。
在高二開始努力學習,成年後拒絕了季父的提議,果斷選擇了自主創業。
他想活得光鮮亮麗。
車在林城高速公路上行駛,周邊過眼雲煙的景象在眼前擦肩而過,季予淮關機期間,池希恬撥了很多通電話。
季予淮蹙眉,手撐在額頭上。
手機屏幕亮起,幾條同步的微信消息也緊接着跳出來。
【池希恬】:你能不能別把我丢下啊。
【池希恬】: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嗎?
【池希恬】:你是……回海城了嗎?
最後這條的發送時間在晚上十一點,季予淮的指尖在她的通話回撥上停留了很久,還是沒選擇按下去。
他從通訊錄裏翻到了蘇潮汐的手機號碼。
在三秒後,撥出去。
系統鈴聲響了很久,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蘇潮汐似乎沒太多的驚訝。
“阿淮。”
季予淮沉默一陣,“聽宴時說,你回國了。”
蘇潮汐嘆了口氣,還是應道:“嗯,回來了。”
“在林城?”
“對,打算在這邊呆一陣子。”蘇潮汐一成不變的溫柔,又反問他:“前幾天遇到宴時,他說你去南城出差了。”
“昨晚剛回來。”季予淮頓了頓,拿開撐在額頭上的手,欲言又止,“你……”
“嗯?”
車內,空調冷風吹得他指尖冰涼,握住手機的掌心也沒什麽溫度。
“今天有時間嗎,我們見一面。”
良久,她在那邊遲遲回了一個“好”字,而後只車內剩心跳紊亂的聲音。
半小時後,林城一家小衆品牌的奢侈品店裏,蘇潮汐手裏捏着咖啡杯。
她不愛吃甜,所以很喜歡這家的黑咖啡,又苦又澀。
透過玻璃窗,她看見一個姍姍來遲的身影,西裝革履卻帶着風塵仆仆的疲憊。
和英國倫敦街頭那次,不太一樣。
季予淮變了很多,這是她四年後唯一的想法,從頑劣少年到職場精英,蘇潮汐很驚訝。
店門被推開,風鈴被一陣涼意帶動,泠泠作響。
放下杯子,她微笑着朝門口招招手。
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奢華又浪漫,她纖細的手臂上戴了一只白玉镯。
“坐,喝點什麽。”看着遠處的人慢慢靠近,她把菜單推到對面。
季予淮的視線落在蘇潮汐身上,幾秒後,淡淡移開。
她永遠脫不開清冷的氣質,一舉一動都是疏離高貴。
“黑咖啡吧。”季予淮只略過一眼,就定了自己的選擇。
“可以試着新的口味。”
季予淮輕搖搖頭,靠在椅背上,“不用了,我不太習慣嘗試別的。”
所以,也不太習慣新的人出現。
窗外,陽光傾斜,落在精致圓桌上,樹影婆娑。
兩個人同時沉默一秒,而後,蘇潮汐的輕笑打破了僵局。
冒着熱氣的黑咖啡端上桌,季予淮卻遲遲沒動,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憶起很多從前的場景。
在見到蘇潮汐出現在熟悉國度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曾經的點點滴滴。
季予淮高二那年,她在準備出國的事。
在陰暗潮濕的舊居民樓,蘇潮汐告訴他,如果自己不出國,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林城大學。
他記住了,拼了命地往那邊考。
剛離開海城那段時間,蘇潮汐會隔三岔五地給他寄信,裏面有很多她拍的風景。
蘇潮汐說,英國這個地方很好,有機會的話,他也應該來看看。
季予淮去過不止一次了。
上學那會,她一直說自己會回來。
季予淮始終在等她,最後等來了蘇潮汐結婚的消息。
兩個人多年的聯系就在那一刻終結,他甚至沒從以往的只言片語中發現蘇潮汐有男朋友這件事。
現如今,她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就如同夢境般的不真實。
桌面的咖啡沒了白騰騰的熱氣,季予淮的思緒被對面人輕擱杯子的聲音打斷。
“我聽宴時說,你們大學那會就在一起創業了。”蘇潮汐倒是沒有多驚愕,她走那會,季予淮就已經慢慢變好了。
只是沒想到,他能做得這麽好。
“嗯,當時剛巧有個不錯的機會。”
季予淮指尖碰到咖啡杯壁,在上面輕點了點,而後擡眸看向蘇潮汐的方向,緩緩啓唇:“你呢,怎麽會去做模特?”
蘇潮汐的成績一直非常好,在英國學的語言專業,季予淮以為她以後會做一名優秀的翻譯外交官。
“因為要賺錢啊,你知道的,我家庭條件并不好,如果不是給你做那麽久家教攢了些錢,我去英國第一年就會被活活餓死。”蘇潮汐風輕雲淡地揭過以前的事,仿佛故事裏的看客。
“模特的收入高,我剛巧又适合,阿淮你應該明白的,我們即使再優秀也達不到金字塔的頂尖,有些人一出生就在我們的終點,哪怕他們什麽都不用做。”
蘇潮汐很有野心,所以她不甘心只在原地打轉。
無關任何愛情,和前夫離婚後,她用最快的方式分走了一大筆財産,夠養活她下半輩子。
蘇潮汐說的這個道理,季予淮也懂,就像很久之前,他看見池希恬每天一換的名牌鞋,像喝水一樣簡單。
季予淮和池希恬就是最好的列子,截然兩個天地,後者哪怕在家裏待一輩子,過得也不會比現在差。
大學那會,池希恬送得起幾千塊的禮物,那是他近三個月的生活費。
他們身處的世界不同。
時隔四年,兩個人目光交疊,對視幾秒,誰都沒移開。
季予淮其實更想問,她到底還走不走了,一陣欲言又止,他還是沒開口。
但蘇潮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随即一語道破。
“但是,我也想得到點別的東西,所以我回國了。”蘇潮汐紅唇輕啓,清澈的桃花眼裏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留戀難舍。
蘇潮汐是第一次想追逐愛情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這輩子也只可能不冷靜這一次。
對季予淮的感情,她确實無法忽視。
在英國倫敦街頭,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也大概看得出季予淮的意思。
至少,他心裏有自己,蘇潮汐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并不是個過路的陌生人。
“阿淮,我離婚了。”
一個警鐘在季予淮心裏來回往複得響徹,面對眼前的人,他一句“我已經有女朋友了”生生被堵住,怎麽都說不出口。
面對季予淮的沉默,她并不強逼一個答案。
良久,她重新端起已經有些涼的咖啡,輕抿一口後道:“希望一切不算太晚。”
……
淋了一夜雨,池希恬接連兩天都在發燒。
酒店的客房服務送了兩次藥,池希恬一身睡衣褲,腦門上頂着退熱貼去開門。
她從小體質就差,隔三岔五去醫院輸液。
後來上了學,池沂舟拉着她到處玩,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少。
但只要發燒就難退。
期間,程厲來她房間裏待過一會,同樣的遭遇,他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池希恬面前。
“你能不能在我眼前亂晃,頭暈。”池希恬微眯着雙眼,随即把頭蒙進被子裏。
程厲“哦”了一聲,随即拎了個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沉默着拿起手裏的藥盒,看完又放下。
池希恬被不流通的環境悶得透不過氣,又突然掀開被子。
“你今天不拍戲嗎?”池希恬伸手摸過旁邊的體溫槍,在額頭上打了一下。
他到底為什麽每天都能這麽閑……
程厲掀起眼皮,淡淡扔出兩個字,“夜戲。”
躺坐在床上的人沒作聲,看着上面顯示的溫度,想着自己大概還需要再休息一天。
房間裏傳來一陣細細密密的震動聲,池希恬看了眼床上的手機,心情複雜。
季予淮這些天給她打了很多通電話,但是池希恬統統沒接。
或許他會解釋自己突然離開的原因,也有可能道歉說些安慰的話,但池希恬沒有聽的欲望。
她想靜一靜。
池希恬一直認為在季予淮這件事上,她始終挺沒出息的,很多事情自己都願意遷就。
習慣他把工作看得最重要,适應他沒有那麽喜歡自己……
池希恬這次也會原諒他,但她并不想那麽快和好。
午飯時間,程厲的經紀人催他回房間,臨走時候,他問池希恬,“你什麽時候回林城?”
慵懶男聲打斷了她混亂的回憶。
池希恬應該不會一直待在這邊,她的去留對拍攝來說,影響不大。
“不知道。”原本,她是想和季予淮一起回去。
“我下部戲在那邊,到時候請我吃飯。”
程厲靠在門邊,視線下移,臉不紅心不跳地提出這麽一個要求。
池希恬蹙眉,想着這人的臉皮到底是什麽做的。
“我們很熟嗎?”
這個答案挺顯而易見的。
但面前的人點點頭,标榜自己的功績一般,“咱有點良心行嗎,誰去深山老林裏撈的你。”
那天的事,确實不是一句簡單的謝謝能揭過去的,這些天,他們之間的關系确實有所緩和。
“打住,行,到時候給我打電話。”
程厲點點頭,起身扔下一句:“我本人可能有點忙,等我經紀人通知你吧。”
池希恬:“……”
她最近幾天居然覺得程厲是個好人。
關門聲一響,室內恢複安靜,池希恬翻身下床,拖着沉重的身軀去拉窗簾。
她看過城市天氣,不出意外,接下來南城這半月都是陽光明媚。
刺眼的陽光落到她身上,帶着夏日的濃濃熱意。
因為近兩天發燒,她甚至沒敢開酒店空調,現下,熱起一陣薄汗。
床上的手機還在時不時震動,池希恬嘆了口氣,以為是季予淮的電話。
她走回床沿,伸臂撈過手機。
在幾十條季予淮的未接來電裏找到了她二哥的名字。
池沂舟大概率是來叫她有時間回家看看。
并不想把生病的事告訴她哥,池希恬去微信通訊錄裏翻池沂舟的名字,發了條文字消息。
【池希恬】:又幹嘛?
【池沂舟】:出差回來沒?
【池希恬】:沒呢,要再待幾天。
她往床上一靠,擡着手敲屏幕,怎麽都要等這場病過去。
【池沂舟】:我下半月都在林城,本來還想請你吃個飯,啧啧,看來你是沒福氣。
【池希恬】:折現轉賬支持微信支付寶。
【池沂舟】:……
幾秒後,她還沒來得及放下手機,屏幕上彈出一個視頻通話。
池希恬眉頭微擰,挂斷,她哥很有毅力,繼續打過來。
無奈中,她撕掉額頭上的退熱貼,幾秒後,她哥那張挺久沒見但依舊讨厭的臉映入眼簾。
“你膽子挺大,敢挂我電話。”池沂舟似乎是在酒店,目光移到她臉上時,微微滞了幾秒,“你額頭怎麽了?”
“跟人打架了?”
對着鏡頭,池希恬摸了摸退熱貼的痕跡,含糊了句:“沒,睡覺壓的。”
“你都多大了還趴着睡覺?”池沂舟在那邊一臉嫌棄。
池希恬:“我站着睡覺你也管不着!”
跟池希恬吵架沒什麽意義,坐在酒店沙發上,他索性轉回了最開始的話題,“過幾天回來給我發消息。”
“哦,知道了。”
緊接着,池沂舟又補了句:“叫上你男朋友。”
池希恬在機械式回應中如夢初醒,別開視線,“叫他幹嘛?”
“你們倆結婚之後我也算是他半個哥,出來吃頓飯怎麽了?”
池沂舟在那邊蹙眉,看着屏幕上的池希恬,後者猶豫了幾秒,才緩緩開口:“他不一定有時間。”
“其實我挺好奇的,他到底在忙什麽,季予淮要是不來,我親自去請。”
池希恬還沒再說點什麽,通話先一步切斷了。
按照平常她的性格,被挂電話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氣鼓鼓地給池沂舟打回去,然後兄妹兩個人陰陽怪氣個沒完沒了。
但是當下,她沒那個心情。
把手機扔到床上,池希恬重重嘆了口氣,她其實也想知道季予淮都在忙些什麽,可兩個人對工作方面的讨論少之又少。
已經冷了他兩三天,池希恬沒收到過季予淮一條微信消息。
很難說他想不想和好如初。
畢竟,池希恬挺沉不住氣,每次都會主動低頭。
心情沉重,她抱着電腦去客廳的沙發上改劇本,這些天在南城找到些零零碎碎的靈感,《初戀》的劇本已經基本完工了。
唐橙橙問她,想不想和別的導演合作試試,畢竟她和林一太熟了。
新人也會擦出不一樣的火花。
平心而論,池希恬也不希望自己的創作只有一種呈現方式,林一也需要不同風格的本子。
兩個人商量了很久,唐橙橙選了一位剛冒尖的新人導演。
手上有幾部挺有意思的電影作品,沒怎麽接觸過愛情題材,這算是第一次。
接洽事宜,都是唐橙橙處理的。
邊改劇本細節邊和唐橙橙在微信上聊天,她直誇自己是勞模。
【唐橙橙】:白天工作,晚上還要忙着結婚的事。
【唐橙橙】:對了,我結婚的話,你應該能回來吧。
【池希恬】:肯定回去的,放心吧。
起先,唐橙橙說讓她來當伴娘,但池希恬拒絕了。
都說伴娘不能做三次以上,她兩個哥哥結婚的時候統統把她拽去捧戒指。
導致了她現在也沒嫁出去。
【唐橙橙】:季總呢,陪你一起來?
【池希恬】:不清楚,但我哥最近在林城。
【池希恬】:我帶上他吧。
【唐橙橙】:你們家季總是真忙啊。
池希恬以前也試圖讓他陪自己去參加朋友的聚會,季予淮次次都拒絕,理由單一,因為各種各樣的工作。
後來,她幹脆不問了。
畢竟,誰都不想一直被拒絕。
【池希恬】:嗯,他确實忙。
【唐橙橙】:我說,你情緒不對啊,吵架了?
頓了頓,池希恬微微垂下腦袋,眼前閃過前幾天普羅寺的場景。
天色漸晚,濃郁的黑夜和她被丢下那天一樣陰沉。
池希恬的指尖落在鍵盤上,慢慢敲出一串:
【不算吧。】
他們沒吵過架,一次都沒有。
池希恬始終很聽話懂事,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到現如今的善解人意,這期間,不是沒有失望。
【唐橙橙】:要我說這些年你就是脾氣太好了,哪有這麽欺負人的。
【唐橙橙】:但凡拿出對你二哥那個無理取鬧的勁,也不至于這樣。
可是只有被偏愛的人才有資格撒嬌,她和季予淮之間,甚至算不上太平等。
最後,池希恬還是把那天的事告訴了唐橙橙,後者直接氣得跳腳。
【唐橙橙】: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一句。
【唐橙橙】:如果他那天不走,我不信公司會破産,只要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他都不應該把你一個人扔在那。
池希恬翻着她發過來的一條條文字,這些話不用唐橙橙說,她其實也明白。
【唐橙橙】:池希恬,你這些年有沒有仔細地想過……
【唐橙橙】:他真的……喜歡你嗎?
她愣了很久,始終沒有回複。
挂掉唐橙橙的電話,池希恬跑到樓層的獨立吧臺喝悶酒。
她燒還沒退,冷熱交加,單手托着下巴,池希恬抹了抹臉上挂着的眼淚。
唐橙橙的話在耳邊響了一遍又一遍,池希恬又仰頭喝了一杯。
嗓子傳來陣火辣辣的刺痛,她平時不怎麽喝酒,一口一杯根本不适應。
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那時候池希恬追在季予淮身後,從來沒有這麽患得患失。
大概得到了,想要的就更多。
獨立吧臺只有她和調酒師兩個人,後者就沒見過這麽喝的,沒敢再多給她一瓶。
池希恬已經有點意識模糊的醉意了,她吸着鼻子,雙手交疊,頭枕在小臂上。
她應該借着酒勁給季予淮打電話,撒潑打滾問他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但是尚存一絲的清醒告訴她,不能這麽做。
手機在旁邊震了兩次,她煩躁地挂掉,沒幾秒後又開始響。
被惹急了,含着一肚子委屈,池希恬直接按到了綠色按鈕。
那邊的人還沒出聲,她的脾氣先上來,“季予淮,你就不能讓我靜一靜嗎?”
池希恬只要幾天就好,她一直很乖的,自己會慢慢原諒他的。
“你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丢下啊,我那天……天真的很可憐,山上……好冷,一個……人都沒有。”池希恬泣不成聲,幾天的難過都順着酒意發洩出來。
半晌,一聲沉沉低低地嘆息聲落在她耳邊,熟悉但不屬于季予淮。
“池希恬,出息啊,發着燒喝酒。”
隔着屏幕,程厲的怒意讓她酒醒大半,“你是個惹禍精?”